有些茶客,三三两两的会帐下楼,也有人随着上来,有些老客人,已在吩咐茶博士准备酒茶。
原来这家茶楼,在下午喝茶的时候,是茶馆,到了上灯以后,就变了酒楼,于是茶客也成了酒客。
岳少俊要了一碗看肉面,一笼小笼包,匆匆吃毕,付帐下楼,转回客店。
店伙一眼看到岳少俊,立即迎了来,陪笑道:“公子爷,小姐这时候没到,大概今天不会来了。”
竺秋兰依然没来!
岳少俊心里不禁暗暗有些着急,竺秋兰如果找到了娘,她一定会赶来,莫非她娘不在扬州,她循着记号找下去了?不!她娘如果不在扬州,她也一定会赶回来告诉自己的,不可能一个人走的,莫非她出了什么事了……店伙见他半响没有作声,又陪着笑道:“公子爷,你老替小姐留的房间……”
岳少俊道:“不要紧,房间仍然留着好了。”
店伙连声应是,巴结的道:“公子爷,小的已经点上了灯,你老先请回房,小的这就给你打水去。”
岳少俊走入后进,推门而入,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这一股幽香,拟有若无,普通得极难闻得出来,分明有女子在房中逗留过一阵,才会留下香气。
岳少俊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莫非兰妹已经来过了?”急忙举目一瞧,果然看到桌上灯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有一行字迹!
果然是兰妹来过了,敢情自己不在,她留下字条又走了!
岳少俊迅快的走近桌子,移开灯盏,拿起那张素笺,又有一阵淡淡的幽香,钻进鼻孔,素笺上字迹十分娟秀,那是用黛笔写的:“月上柳梢,瘦西湖五亭桥边,恭候侠驾。”
没有称呼,也没有具名,光看这口气,绝不像是竺秋兰写的。这会是谁?店伙送来脸水,又沏了一壶茶,陪着笑道:“公子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岳少俊问道:“伙计,瘦西湖如何走法?”
店狄笑道:“路是不远,只是瘦西湖在天宁门外,这时城门已经关了,公子爷要逛湖,明天一早去才是。”
一面说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才行退出。
岳少俊重又取出素笺,仔细的看了一遍,细数自己认识的姑娘,只有竺秋兰,恽慧君,连恽慧君的丫头小翠也算上了,不过三人而已!
从这张素笺上的口气看来,和自己似乎并不陌生,但自己就是想不起……现在他考虑的去还是不去?恽慧君身落人手,竺秋兰一去不返,如今既然有这么一位姑娘约见,这机会自己自然不能放过。
这就过去闩上房门,抬手熄灯,悄悄穿窗而出,越过两处民房,跃落后巷,已是街尾,这就依照店伙所说方向,直奔天宁门。
不过片刻,便己奔近掀门,数丈高的城垣,迤逦而来,黑压压的遮住了一半天色。
岳少俊避开正路,循着城墙而行,走到较为荒僻之处,才略一吸气,双臂一抖,凌空直上,一下跃登城头,然后轻轻飘落城外,已可看到潋滟湖光!
这时正当孟冬十月,瘦西湖空荡寂静,不见半点人影。
岳少俊不知那人素笺上说的五亭桥在那里,只好沿着湖堤信步走去。
夜色膝陇,果然有一座亭子矗立在数丈之外,亭子四周,围以稀稀疏疏的柳树,雕栏曲折,有桥相通,景色十分清幽宁静!
想见春日柳丝吐绵,波光荡漾,这座临水亭子,必然仕女如云,鬓影衣香,使人徘徊忘返……他心中暗想:“月上柳梢,这大概就是五亭桥了!”只可惜今晚没有明月!
他缓步行去,如今亭子渐渐接近了,他已可看到一个苗条人影,秀发披肩,一手扶着雕栏,站在那里,面向亭外,凝目远眺,自己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她似在等人,又似在沉思,连岳少俊已经走近亭前,都一无所觉。
美人斜倚玉栏杆,惆怅花容一见难,岳少俊依然猜不出她是谁来!
她没有转过身来,他不便贸然讯问,只好在亭外站停下来,轻轻咳下一声。
苗条人影问道:“是岳相公么?”
声音娇脆,岳少俊虽觉听来极熟,只是想不起她是谁?这就拱拱手道:“正是岳某。”
那苗条人影轻笑道:“我在这里已经恭候你一刻之久了!”
她这话隐然有责怪之意,怪他来的太晚了些,但她在笑,笑就没有深责之意了。
岳少俊道:“姑娘约在下来此,不知有何见教?”“自然有了!”
苗条人影直到此时,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这下,岳少俊看清楚了,她,不就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仲飞琼仲姑娘吗?会是她!
岳少俊微微一怔,拱手道:“原来是仲姑娘。”
仲飞琼那双清澈深邃的凤目,宛如两颗闪着晶莹光亮的寒星,凝注着岳少俊,嫣然说道:“你以为约你到这里来的是谁?”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猜不出来。”
仲飞琼柔笑道:“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
岳少俊道:“姑娘宠召,究竟有何见教?”
仲飞琼凤目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是老虎,会把你吃掉,进来,请坐呀!”
她已俏生生的走近亭子中间,抬了抬纤手,作出肃客入座的样子,然后当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岳少俊看她这么说,也只好跟着走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这时云层渐开,半轮明月,从如絮浮云中钻了出来,月华如水,波光如镜,显得分外清幽!
岳少俊面对佳人,只觉她一身窄窄的玄色衣衫,紧裹玲瑰娇躯,经月光一照,更显得她纤腰一握,婀娜多姿,她身上穿的玄色衣衫,衬托出她粉脸樱唇,秋水明眸,就显得更艳若桃李,更冷若冰霜!
不,今晚她并不冷,清澈而深邃的风目之中,一直含蕴着脉脉情意,和她平日冷峭模样,如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岳少俊借着月光,望看她,几乎有些微微出神。
仲飞琼似乎并无所觉,轻轻挑了下眉毛,嫣然道:“月亮终于出来了!”
岳少俊憬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玉脸不禁一红拘促的道:“仲姑娘到底有甚么见教?”
仲飞琼微笑道:“我在街上看到你,所以约你到这里来,想和你谈谈。”
岳少俊听得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到扬州来,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
仲飞琼举手掠了一下披肩秀发,说道:“我是晋见一个人来的。”
岳少俊道,“那么姑娘要和在下谈什么呢?”
仲飞琼道,“我也想问问你,到扬州是做什么来的?”岳少俊道:“你问这活,什么意思?”
仲飞琼望着他,徐徐说道:“你不肯说?是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恽慧君来的。”
岳少俊脸色微沉,说道:“是你劫持了恽小姐。”
仲飞琼幽幽的道:“你错怪我了,劫持恽慧君的并不是我。”
岳少俊逼问道:“那会是谁?”
仲飞琼道:“今晚我不顾一切,约你到这里来,就是有一句话告诉你。”
岳少俊道:“姑娘请说。”
仲飞琼看了他一眼,含情问道:“我说出来了,你肯听么?”
岳少俊道:“你说出来听听?”
仲飞琼一脸诚挚的道:“听我相劝,你明天一早,就离开扬州。”
岳少俊冷然道:“为什么?”
仲飞琼道:“恽姑娘虽遭人劫持,但并无危险,只要拿吸金剑去交换,对方立可放人,再说得明白一点,如果不拿吸金剑去交换,谁也救不了她,所以你在不在扬州,都是一样。”
岳少俊冷笑道:“姑娘邀约在下,原来是作说客来的。”
仲飞琼粉脸微变,说道:“你说什么?我是作说客来的?”
岳少俊哼道:“难道不是?岳某既然插手,岂会轻易退走?除非你们立刻放了恽慧君。”
仲飞琼气愤的道:“岳少俊,你真有些不识好歹!”岳少俊道:“在下如何不识好歹?”
仲飞琼忽然幽幽一叹道:“岳少俊,难道我的话,你一句也不肯相信么?我说劫持恽慧君的,另有其人,你不肯见信。我劝你明朝离开扬州,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肯见信,好像我今晚约你前来,和你说的话,都是预先设好的圈套,要你上当似的……”
她说到这里,已是满眼幽怨,一个平日冷面冰心的仲飞琼,如今却化成了万般柔情,接着幽幽的道:“岳相公,二个女孩子,一生以名节为重,我仲飞琼一向眼高于顶。
没把男人放在眼里,自从和你相遇,自从……那晚替竺秋兰疗伤……”
她晕红双颊,说到碍口之处,似乎说不下去。
岳少俊听她提起那晚金铁口以“隔身传功”,替竺秋兰疗伤之事,也不禁玉脸一热,蹑哺道:“那晚委屈了仲姑娘,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仲飞琼目光一抬,说道:“岳相公不用说了,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再说我虽然仍是冰情玉洁女儿身,可是我的心已经……已经属于……你的了……”
岳少俊心头不期一震,忙道:“仲姑娘……”
仲飞琼不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岳相公,仲飞琼今晚不顾女儿家的羞耻,向你剖心示爱,我并不是淫荡无耻的人……总之……谁叫我生为女儿身……”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晚,金铁口以“隔身传功”,女孩儿家不该让人碰的地方,都给岳少俊抚摩殆尽!
她不向岳少俊表明心迹,这话能向宝诉说呢?岳少俊这下可作难了,望着仲姑娘,搓搓手道:“姑娘这番深情厚爱,照说在下……”
仲飞琼凄婉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所属,我今晚向你说出这番话来,并不是要你同情我,怜惜我,更不想你也爱我,和夺人所爱。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海内存知己,我说的是一个‘存’字,存在你心里,存在我心里……”
岳少俊听了她这般缠绵悱恻,一时大为感动,那还把持得住,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仲姑娘一双柔荑,说道:“琼姊姊,你对我太好了,小弟愿意把你当作亲姊姊一般看待……”
仲飞琼任由他握住了双手,粉脸生晕,转愁为喜,嫣然笑道:“俊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缓缓抽回手去,低低的道:“俊弟,那你就听琼姊姊的话,明天一早就离开扬州,好么?”
她又旧话重提!
岳少俊抬目道:“琼姊姊,你为什么一定要小弟离开扬州呢?”
仲飞琼道:“这里应该没有你的事,你还是离开的好。”
岳少俊听得出,她是不肯说,其中一定另有缘故,这就说道:“小弟承蒙姊姊不弃,结为姐弟,姊姊还要瞒着我么?”
仲飞琼唉了一声,柔声道:“不是姊姊要瞒你,实是……实是……”
岳少俊道,“究竟是什么事,姊姊这般吞吞吐吐,不肯实说?”
他一口一声“姊姊”,叫得仲飞琼芳心无主,低声道:“好,我告诉你吧,姊姊这次赶来扬州,是晋见火灵圣母来的,你有没有听人说过火灵圣母?”
岳少俊摇摇头道:“没有。”
仲飞琼道:“这也难怪,你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火灵圣母就是崆峒姬山主的师妹祝灵仙,练成一身火功,数十年来,罕有对手……”
岳少俊道:“这和小弟有什么关系?”
仲飞琼道:“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但……”
她还没有说下去,岳少俊轻“哦”一声道:“找知道了,恽慧君是给火灵圣母掳去的,对不?”
仲飞琼道:“姊姊既然说了,就不想瞒你,火灵圣母要的是吸金剑,只要归云庄交出吸金剑,她绝不会难为恽慧君的,所以你还是离开的好。”
岳少俊面有难色,望着仲飞琼道:“小弟也不敢瞒骗姊姊,吸金剑就在小弟身上。”
仲飞琼惊奇的看了岳少俊腰间一眼,说道:“剑在你身上?”
“是的。”
岳少俊道:“小弟佩着的就是吸金剑,这是宋老爷子托小弟送到归云庄来的。”
他把宋老爷子之托:和面见恽夫人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小弟已经答应了恽夫人,势难反悔……”
仲飞琼轻“嗯”一声,双蛾微蹙,沉吟了半响,才道:“恽夫人愿意以剑易人,你即已答应了她,自然不能反悔,那就依时前去,拿剑换人,把恽慧君接回去就好。
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可逞一时意气,语言上得罪了崆峒派的人,火灵圣母最是护犊,不可招惹了她,免得姊姊替你担心。”
岳少俊道:“小弟自当谨记。”
仲飞琼接着叮嘱道:“今晚姊姊和你说的话,你不可泄露出去,更不可告诉恽夫人,只要她女儿回去了就好了,好了,姊姊要走了,你千万别忘了你是替恽夫人拿剑换人的,不可逞强……”
说完,回头望了岳少俊一眼,俏生生走出亭子,踏月如飞而去。
岳少俊目送仲飞琼远去,他心中思潮,兀是起伏不停难以平静得下来。
想着仲姊姊一再叮嘱自己,明晚拿剑去换人,不可逞强,不可得罪崆峒派的人,好像火灵圣母祝灵仙谁都惹不起她!
从她神情,口气中,可以看得出,也听得出来,那是出于一片诚挚和爱护。但自己受宋老爷子之托,送剑出来,岂能把吸金剑拱手送给火灵圣母?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才好,若是兰妹赶来了,她江湖经验,比自己强得多了,也许可以出个主意。
一想到竺秋兰,不知她此刻是否回转客店。这就迈开大步,往城中赶去,回到客店。
他仍然由窗口回入房中,点燃起灯火,推门走出,隔壁房中依然空无人住,竺秋兰并没有回来。
岳少俊感到甚是失望,同时也不禁替竺秋兰担起忧来,莫非她有甚不测?但继而一想,兰妹已有多日没和她娘见面了,母女见了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肯放她就走。
何况她娘若是知道在客店里等她的是一个男人,女孩儿家自然不便夜晚赶到客店里来,大概明天才会来了。
想到这里,也就回房安寝,一宿无话,第二天因心中有事,就没有出门,待在房里。一直等到午牌时光,依然不见竺秋兰的影子,这可叫岳少俊的心上,多了一层忧虑。
她会不会真的出了事?她娘沿途留的记号,会不会是别人假冒的呢?他踏入江湖,为时虽然极浅,但经历了不少事故,使他对江湖的橘诈伎俩,却有很深的体认。
尤其她对竺秋兰,相当了解,他要自己到小江南客店落脚,见到了娘,自然会赶来的。
昨晚也许被她娘留住,今天一早,一定会赶了来,如今已经到了午刻,不可能连她的影子也没有。
这只是一个解释,她没见到娘,她娘留的记号,是歹徒假冒的,她已经落入贼党的手难道也是火灵圣母掳去的?火灵圣母劫持恽慧君,是为了吸金剑,她劫持竺秋兰,又是为什么呢?”
自己不知火灵圣母落脚何处,要找她也只有等到晚上再说了。
店伙眼看岳少俊一个上午都没有出门,推门进来,伺候着说:“公子爷若是不想出去,可要小的吩咐厨下给你老准备酒菜。”
岳少俊随口道:“好吧,你要厨下给我做几式可口的小菜,再来一壶花雕。”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过不一会,就送来了酒菜。
岳少俊心头烦闷,取起酒壶自斟自酌,喝着闷酒,本来想借酒消愁,喝了几杯,几是想不出如何能从火灵圣母手中,救出恽慧君和竺秋兰的办法来。
不禁又后悔昨晚没问仲飞琼落脚的地点,否则也可找她商量商量。
一时只觉自己一人,大有孤立无援之感,心头感触,也愈来愈多,不知不觉间把一壶酒,喝了下去。
他本是个不善饮酒的人,这一来只觉酥醉欲睡,放下酒杯,和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店伙叩着房门,叫道:“公子爷,有一位女客找你。”
“女客!”那一定是兰妹了!
岳少俊急忙一跃而起,问道:“是什么人?”
只觉头脑还有些昏昏的,抬目看看天色,敢情己是下午申牌时光!
房门开处,一个苗条人影,很快的闪了进来,娇声道:“岳相公,小婢小翠,奉老夫人之命,来请相公的。”
原来是小翠,不是竺秋兰!
岳少俊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差点误了正事,一面说道:“小翠姑娘来得正好,在下正想到雷塘旧苑去呢!”
小翠睁大眼睛说道:“岳相公,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时分呢,现在去不是太早了么?何况老夫人整治了一席酒菜,特地打发小婢前来相请,岳相公务必在驾一行,老夫人正在等着你呢!”
岳少俊眼看店伙已经退走,这就悄声道:“不用了,你回覆老夫人;就说在下已经打听一些眉目,劫持恽小姐的是崆峒派的火灵圣母祝灵仙。在下想在天色未黑之前,先到雷塘旧苑去瞧瞧,此刻如果随姑娘前去恽府,可能会引起对方猜疑,还是不去的好。姑娘可在日落之后,赶到雷塘旧苑去,在下会在那里等你,叫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小翠眨着一双大眼,说道:“岳相公像有什么心事?”她果然慧黠,一眼就看出来了!
岳少俊道:“姑娘快回去跟老夫人覆命吧,日落之后。在下会在那里等你,绝不误事。”
小翠道:“好,那小婢就走了。”
岳少俊低哦一声道:“小翠姑娘,慢点,雷塘旧苑如何走法?”
小翠详细的说了一遍,才行别去。
岳少俊等小翠走后,就要店伙替自己准备了一壶好酒,一包卤菜,才行出门而去。
***说起雷塘旧苑,原也是扬州的名胜。
那是隋炀帝巡视扬州时留下来的遗迹,只是长久以来,没有去保存整理,如今已是衰草连岗,狐兔营穴了。
岳少俊赶到雷塘旧苑,太阳还没下山,目光所及,只是一片荒凉的山岗,萧疏的树林,到处都有瓦砾堆和半人高的野草,让人凭吊而已!
岳少俊提着酒菜,迈步往草丛中行去,走没多久,已经走上了一处小山岗,这里倒是一片空地,正好有一座残破的小亭,还有几方大石。
当下就在大石旁,站停下来,觉得此处视线较广,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把手中酒菜,放到另外一方石上,打开纸包,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抓起一片卤牛肉,慢慢吃着。
他本是不会喝酒的人,何况待会还有正事要办,自然不敢再喝。
饮酒,只是做个幌子而已,主要是为了察看对方动静,是否有人在附近隐匿,是否真会把恽慧君送来?时间渐渐过去,眼看已是夕阳落山,万家炊烟的时候!
忽听右首林间,传来了两声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似是有两个人同时在林间飞落!
这声音自然瞒不过岳少俊的耳朵,他故作不知,举起酒壶,对着嘴“咕”的喝了一口,然后轻声低吟:“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口中虽在低吟,耳朵却用心谛听着对方两人的动静。果然只听身右稍后,传来了一阵沙沙轻响,那两人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只要听他们步履声十分轻快,可见身手不弱!
岳少俊屡经大敌,当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伸手抓起一片猪肚,放入口中,一阵咀嚼,正待举壶饮酒!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冷冷喝道:“喂,朋友,天快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岳少俊连头也没回,笑了笑道:“此时夕阳在山,流霞满天,正是最富有诗情画意的时候了,踏月归去,为时未晚,怎可轻言回去?”
只听另一个口音哼道:“这人是个书呆子。”
先前那人粗声道:“老子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朋友说话怎好如此粗野?”
岳少俊随着话声,缓缓转身去,这才看清楚两人一身青布大褂,灯笼裤,腰间束一条育布阔带,年约四旬左右,生得甚是彪悍!
只见左首汉子目射凶光,粗声吼道:“小子,掉什么文,叫你回去,你还不快滚?”
岳少俊可以猜得出来,这两个青衣汉子,准是崆峒派火灵圣母的手下,听他出言不逊,不觉剑眉一挑,倏地站起身来,冷然道:“本公子在这里喝酒,碍着你们什么?你两个是那家的奴才,倚仗人势,居然敢对本公子这般说话?”
他这一站起身来,登时露出了腰间悬挂的长剑,剑穗飘风,萧然有致!
左首汉子看了他佩剑一眼,嘿然笑道:“好小子,原来你还是会家子!”
岳少俊双目一瞪,沉喝道:“大胆奴才,你再敢出言不逊,本公子就要你爬着回去。”
他一连两声“奴才”,叫得那汉子凶心突发,厉喝一声:“小子,你连爬着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喝声出口,突然踊身扑起,双手箕张,十只钢爪,朝岳少俊胸前插来。
岳少俊自然看得出来,这汉子练过“铁爪功”,这一式“饿虎扑羊”,真要给他抓中,胸前说不定会给他抓上十个窟窿,他自然早有准备,口中喝了声“放肆!”
没待对方卞随,右手抬处,快得如同闪电一般,一下就扣住了那汉子的右手脉腕,一抖手,把他凌空直摔出去。
他这下差不多用了七成力道,那汉子连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呼”的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似的飞摔出去一丈开外,背脊落地,摔在瓦砾堆上,几乎闭过气去,口中沉哼一声,才挣扎着爬起身来。
右首那个汉子看得不禁一楞,但他因岳少俊没有注意到他,突然一言不发。身子一侧,双手并出,右手一记摔碑手,带着轻微的风声,袭向岳少俊后心,左手五指半曲,抓向岳少俊左手胳膊。
他这双手同发,正因没有出声,故而十分快速。
那知岳少俊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一般,身形倏地向右转了过来,右手反探,正好接住了对方抓来的左手,五指拢处,一下就扣住了脉门。
那汉子右掌还未来得及拍下,就被岳少俊拖着后退了半步,然后一抖手,又把那汉子往瓦砾堆中摔了出去。
岳少俊怒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出手偷袭,因此也摔得较重,那汉子连哼也没哼出声,就被摔得闭过气去,过了半响,才挣扎着爬起。
左首汉子回头道:“老罗,你没事吧?”
右首汉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说道:“还好。”
左首汉子咬牙切齿的道:“点子扎手得很,并肩子上,剁了这小杂种。”
随着话声,已然刷的一声,从皮鞘中撤出一柄鬼头刀来。
右首汉子只说了一声:“好!”
同样撤刀在手,两人一脸狞笑,目光紧盯着岳少俊,一步步逼了过来。
岳少俊把两人摔出去之后,就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背负双手,悠闲的站在那里,仰首看天。
直到此时,才目光一瞥两人,冷然道:“你们要干什么?”
右首汉子摔得较重,腰背还在隐隐作疼,恨不得把他一刀砍倒,逼近岳少俊右侧,还有三步来远,就恶狠狠的道:“老子要你乱刀分尸!”
说到最后一字,人已虎扑而起,刀光一闪,横腰砍来。左首汉子也不怠慢,一个箭步,窜到岳少俊的左侧,同样抡刀就劈。
岳少俊冷笑一声,身形轻轻一闪,左首汉子劈落的锋利钢刀,从他肩头劈过,右首汉子横砍的一刀,同样砍了个空,呼的一声,从他前胸划过,连岳少俊衣衫都没划上。
右首汉子暴喝一声,回手又是一刀,往上翻起,向右臂削来,左首汉子刀光一圈,直扎心窝。
这两人变招虽快,但岳少俊依然只是一个轻旋,两个雪亮的钢刀,又各自砍了空,呼啸着从他身边划过。
两个汉子一连两招,都被岳少俊躲开,早已激发了凶性,口中连声呛喝,两柄钢刀,一左一右,劈得兴起,上下左右,交相劈攻。
两个人一口气劈出了八九刀之多,一时刀光盘空,霍霍生风!
但任你两人刀势如何凌厉,劈来劈去,刀光和他总是距离着三数寸之多,劈不到他身上,连飘忽的衣角都休想碰上一点。
他们那里知道岳少俊这一套身法,乃是他师傅积二十年苦思冥索独创的“避剑身法”,当年原是针对“宋家百剑”而设计的。
试想连天下无故的“宋家百剑”,都能躲闪得过,凭这两个汉子的两柄鬼头刀,又如何能伤得了他?岳少俊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是以只不过随便闪动就好,无须用心。
这时夕阳已下,晚霞渐敛,但东首林梢问,犹有一抹残照,岳少俊身形闪动之际瞥见林梢间似有黄影一闪,心头不禁暗自一动,付道:“莫非对方又有人来了?”
心念这一转动,立即朗笑一声道:“来的大概是你们主子了,本公子懒得和你们纠缠。”
身形一转,已从两柄钢刀霍霍刀光中从容走出。
两个汉子听得方自一怔,还没来得及收势!
但听林间有人呵呵一笑道:“下人们开罪之处,公子幸勿见怪。”
随着话声,走出一个身材瘦高的黄衫老人,朝岳少俊拱手为礼。
左首汉子看到黄衫老人,连忙反刀入鞘,恭敬的抱拳为礼,说道:“靳老来得正好,属下奉命……”
黄衫老人没待他说下去,面色一沉,叱道:“你们两个还不退下去?”
两个青衣汉子唯唯应是,果然立即退开。
岳少俊看他脸型瘦削,双目神光炯炯,心知来人不但身份较高,一身内功,也相当深厚,一面拱手还礼道:“老丈好说,两位贵介只是出言不逊,强迫在下离开,引起误会,其实也没有什么。”
“真是胡闹!”
黄衫老人目光一瞥岳少俊腰间长剑,接着拱手道:“老朽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不敢。”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老丈是……”黄衫老人含笑道:“老朽崆峒靳半丁,岳公子还是武当高弟,老朽失敬了。”
岳少俊看他把自己误认为是武当派的人,那是因为宋老爷子把吸金剑改装之故,心中暗暗好笑,但却不便明言,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靳半丁目光一掠石上的酒菜,含笑道:“岳公子初到扬州,登临旧苑,想必是凭吊古迹而来?”
他这是探岳少俊的口气。
岳少俊自然听得出来,颔首道:“正如老丈所言,在下昨天才到扬州。”
靳半丁笑了笑,又道:“公子雅人,老朽不胜钦佩,只是老朽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岳公子能否赏老朽一个薄面?”
岳少俊心中暗道:“来了!”一面故作不知问道:“靳老丈好说,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靳半丁道:“如此老朽先谢了,实因敝派今晚在雷塘旧苑有事,敝派和贵派谊属江湖同道,岳公子如无必要,能否移王别处?”
岳少俊轻“哦”一声,含笑道:“靳老丈如此说,在下本当回避,只是在下受人之托,代人赴约而来……”
靳半丁同样“哦”了一声,双目异芒一闪,逼注岳少俊,问道:“岳公子是代何人赴约而来的?”
岳少俊流然一笑道:“恽夫人,她女儿为贵派所掳,五内如焚,所以要在下代表她前来。”
靳半丁嘿然道:“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岳公子来早了。”
岳少俊道:“在下初到扬州,正好来此流览古迹。”靳半丁道:“岳公子把剑带来了么?”
岳少俊微微一怔道:“靳老丈怎的忘了,方才你自己不是说过,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么?”
靳半丁被他问得答不上话来,心中虽有怒意,但脸上却丝毫不露,哑然笑道:“岳公子说得是,老朽失言了。”
岳少俊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跟靳老丈打听一下,不知靳老丈是否知道?”
靳半丁“哦”道:“岳公子有什么事,但请明说,老朽知无不言。”
“如此多谢靳老丈了。”
岳少俊抱抱拳道:“在下有位义妹,昨日同来扬州,不料突告失踪,不知是否和贵派有什么误会……”
“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
靳半丁随即问道:“不知岳公子义妹姓甚名谁?”
岳少俊道:“她叫竺秋兰,是卖花婆婆竺三姑的女儿。”
靳半丁似乎神色有异,勉强笑道:“岳公子放心,敝派如无特殊事故,绝不会轻易掳人,此事容老朽回去查查,方可奉告。”
岳少俊道:“那就偏劳靳老丈了。”
靳半丁道:“老朽刚才巡查至此,岳公子请坐,老朽要失陪了。”
岳少俊道:“在下义妹失踪之事,不知老丈可否在初更赐告?”
“好吧!”
靳半丁答应一声,双足一顿,长身飞射而去。
岳少俊重又回身在大石下坐下。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瞥见一条苗条人影,急匆勿往土岗下行来,那正是小翠,她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岳少俊急忙站起身来,扬扬手叫道:“小翠姑娘,在下在这里。”
小翠抬头望望土岗,就往上奔来,口中叫道:“岳相公,你已经来了很久的吧?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她敢情一路奔行而来,是以娇喘吁吁,胸口还在起伏不停。
岳少俊道:“见到了,是他们了个姓靳的老丈。”
小翠的问道:“他怎么说?”
岳少俊道:“没有,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了。”
小翠道:“这姓靳的是什么身份呢?”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倒没有问他,但看来靳老丈的身份,不会太低。”
小翠忽然轻“哦”了声,说道:“对了,老夫人说,以剑换人,是他们的条件,但咱们也有一个附带条件,他们在释放小姐之时,必须连王四一起送回来。”
她把食盒放到大石上,一面说道:“这是老夫人要小婢给岳相公送来的,你一定还没吃晚饭,那就请用吧!”
随手打开盒盖,里面是四式精致的菜肴,和一盘火腿鸡丝蛋炒饭。
岳少俊道:“多谢夫人了。”
小翠催道:“岳相公不用客气,快些用吧,菜都快凉了呢!”
岳少俊也就不再客气,取起竹筷,匆匆吃毕。
小翠收过食盒,又从盒中取出一把紫铜小茶壶,放在石上,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道:“你连茶也带来了!”
小翠笑道:“这也是老夫人要小婢替岳相公准备的,咱们扬州,很重视喝茶,所以才有皮包水之称。”
岳少俊道:“夫人真是想得周到,吃过饭,谁都会想喝一口水呢!”
说罢,举起紫铜壶,轻轻喝了一民但觉满口清芬,还是上好的杭州龙井!
就在此时,但见岗前出现了几条人影,似是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急忙低声道:“有人来了。”
小翠道:“这时才是上灯时候,离初更还远着呢!”岳少俊道:“大概他们知道在下已在这里等候,所以来得早了。”
两句话的时间,对方一行人,已经上了上岗,当前一个正是靳半丁,他身后是一个身材苗条的红衣女子。
这人,岳少俊在秦履峰石窟中见过,她就是火魔女祝巧巧,火灵圣母祝灵仙唯一的掌上明珠。
火魔女身后,跟着两名佩剑的青衣少女,最后是两个青衣汉子,正是黄昏时候,被岳少俊摔过斤斗的两人。
一行六人,没见他们带着恽慧君同来。
岳少俊早已站起身,拱拱手道:“靳老丈不是说约定的时间是初更么?”
靳半丁含笑拱手道:“本来约定是在初更,但岳公子既已来了,自然不好让你久等,故而提早前来,双方也好早些了却一件公案。”
火魔女祝巧巧目光一转,一双俏眼,打量着岳少俊,问道:“他就是代表恽夫人前来的岳少俊么?”
她虽在秦履峰见过岳少俊,但当时敌明我暗,双方人数较多,岳少侠又并未正式和对方较过手,是以印象下深,当了面也认不出来了。
靳半了方应了声“是”。
岳少俊就接口道:“在下正是岳少俊,代表恽夫人前来接恽小姐的。”
祝巧巧挑着柳眉,问道:“吸金剑带来了么?”
岳少俊道:“剑就在在下身上,请问姑娘,恽小姐人呢?”
祝巧巧道:“你把剑拿出来,让我看看。”
岳少俊道:“可以。”伸手一拍腰间长剑,说道:“这就是吸金剑。”
靳半丁在旁插口道:“岳公子可是代表恽夫人来的么?”
岳少俊道:“不错。”
靳半丁冷声道:“恽夫人那是不想换回她掌上明珠了?”
岳少俊道:“靳老丈此话怎说?”
祝巧巧偏头道:“右护法,莫非他身上不是吸金剑么?”
原来靳半丁是崆峒派的右护法,身份果然不低!
靳半丁点头道:“岳相公身上佩的乃是武当派松纹剑,此事如何瞒得过老朽这双眼睛?”
祝巧巧怒哼道:“好哇,姓岳的,你敢以武当派的松纹剑来混充吸金剑,那是毫无诚意以剑换人了。”
岳少俊俊目一绽,沉声道:“谁说这不是吸金剑?”“呛”的一声,抬手掣出长剑,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此剑可是吸金剑么?”
长剑出鞘,大家都可以看到那仅是一柄黝黑无光的铁剑而已。
祝巧巧偏头问道:”靳老,你看如何?”
靳半丁道:“传说中的吸金剑,虽然黝黑如铁,但咱们不经试过,怎知他此剑就是吸金剑呢?”
岳少俊道:“你们要试过才相信么?”
祝巧巧道:“自然要试过才相信了。”
岳少俊一按手柄,返剑入匣,冷声道:“要试自然可以,但在下也想请问一句。”
靳半丁道:“岳公子要问什么?”
岳少俊道:“咱们是以剑换人来的,剑你们已经看过,人呢,恽小姐现在那里?”
祝巧巧道:“只要交出吸金剑,咱们自会放人。”
岳少俊朗笑一声道:“以剑易人,是你们提出的条件,所谓条件,应该一样换一样,咱们交剑,你们放人,才叫‘以剑易人’,现在要咱们先交剑,你们后放人,在下如何信得过你们?”
祝巧巧道:“怎么?你不相信崆峒派?”
岳少俊看到来的是祝巧巧,心里早就有了计较,闻言不觉仰首敞笑道:“崆峒派值得相信么?”
祝巧巧脸色微变,叱道,“姓岳的,你说什么?”
岳少俊道:“崆峒派也算是江湖的一个门派,本该值得相信,但你们为了觊觎一柄吸金剑,居然使出江湖下五门的卑鄙手段,掳人勒索,又言而无信,崆峒派这种行径,与强盗何异……”
“住口!”靳半丁脸色一沉,喝道:“你知道诬蔑本派的后果么?”
小翠眼看岳少俊和对方言事起了冲突,心中不觉大急,忙道:“岳相公,小姐还在他们手里,你还是忍耐的好。”
岳少俊忽然神色一凛,说道:“小翠姑娘,不用担心,诬蔑他们崆峒派是我岳少俊,一切后果,自由岳某负责。”
祝巧巧冷笑道:“你又怎么?哼,诬蔑崆峒派,论罪当死,现在你乖乖的献上吸金剑,只要此剑是真,本姑娘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岳少俊忽然滞洒一笑道:“姑娘只怕看惜人了!”
祝巧巧盛气的道:“凭你还能怎么样?”
岳少俊依然含笑道:“在下本意,既是以剑易人,就要看到恽小姐,才能奉上吸金剑,现在看到姑娘,也是一样了。”
祝巧巧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说道:“你说话清楚些,看到本姑娘,是不是愿意把剑送上了?”
岳少俊道:“看到妓娘,顿使在下想起,以人也可以易人。”
话声甫出,和她还有一丈距离,突然一闪而至,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了祝巧巧右手脉门,左手同时飞快的一指,点落在“肩井”穴上。
祝巧巧还没想出他说的“以人也可以易人”这句话,只觉眼前一花,右手脉腕已被人扣住,心头猛然一惊,想要挣扎,但半身发麻,已是动弹不得,这就恶声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靳半丁站在祝巧巧身旁,他是老江湖,虽然听出岳少俊口气不对,但也没想他出手会有这般快法,睹状大惊,口中暴喝一声,抬手一掌,朝岳少俊劈来。
岳少俊轻轻一拉,把祝巧巧拉了过来。
靳半丁这一掌若不撤回,就会劈到祝巧巧的身上,急忙之间,一招手,硬把劈出的力道,收了回去,心头又急又怒,大喝道:“姓岳的,扣住一个姑娘家的手腕,岂是英雄行径,你放开祝姑娘,可敢跟我放手一搏。”
这一瞬间,祝巧巧两个使女和两名青衣汉子已经迅快的撤刀在手,围了上来。
岳少俊那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大笑道:“堂堂崆峒派,劫持恽小姐,要人家以剑易人,又岂是英雄行径?崆峒派可以这么做,岳某又有何不可?”
靳半丁气得怒哼一声道:“姓岳的,你和崆峒派作对,会后悔莫及。”
岳少俊微笑道:“靳老用不着虚言恫吓,在下要是怕崆峒派,就不会代表恽未人来此赴约了。”
祝巧巧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右手脉腕任人扣着,这是她打出娘胎以来,从未受过的耻辱,一张粉脸,气得煞白,切齿道:“岳少俊,只要你一放手,姑娘就要把你剑剑诛绝,方雪我心头之恨。”
岳少俊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现在知道身落人手,就有如此委屈,如此气恼,那就该想恽小姐被你们劫持多天,心头委屈又当如何了?”
祝巧巧道:“恽慧君是你什么人,要你这么卖力?”岳少俊道:“在下和恽小姐只不过认识而已,在下看不惯你们崆峒派掳人勒索的行为,和姑娘你盛气凌人的态度。”
祝巧巧目光怨毒,盯着岳少俊,哼道:“本姑娘既然落在你手,杀剐请便,最好你一辈子都莫要放手。”
岳少俊道:“姑娘不用激我,激也没用,因为你是火灵圣母的掌珠,用你去交换恽小姐,该是公平交易,双方都不吃亏。”说到这里,朝靳半丁道:“靳老丈,那就有劳你带路了,在下要亲自去见见火灵圣母,以人易人。”
靳半丁身为崆峒派右护法,一身功夫,自然极高,但此刻祝巧巧落在人家手中,投鼠忌器,武功再高,也不敢贸然出手,嘿然道:“好吧,老朽替你带路。”举步往上岗下行去。
岳少俊回过去,朝小翠道:“小翠姑娘,你还是先回去,覆上夫人,在下要随他们易人去。”
小翠道:“小婢奉命接小姐来的,自然也要跟着岳相公去了。”
岳少俊点点头,抬目朝祝巧巧含笑道:“祝姑娘,委屈你了,请吧!”
他依然握着祝巧巧手腕,随同靳半丁走去。他这一举步,祝巧巧自然也只好跟着他走。
小翠紧跟着岳少俊身后,他是怕祝巧巧两个使女和两名青衣汉子猝然出手。
两个使女和两名汉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随在小翠身后而行。
祝巧巧从小就得乃母亲传,善使火器,又是从小娇纵惯了,对人凶巴巴的,谁遇上都让她三分。所以江湖上给她起了个火魔女的外号,其实她今年才十八岁,从来也没有和男人接触过。
这回给岳少俊握着手腕,先前觉得这是莫大耻辱,委屈得几乎要哭,也恨不得立时掏出火龙镖给他来个穿心一镖,拔出火灵剑,砍下他一双手臂,才雪心头之气。
现在她和岳少俊并肩走着,渐渐她发现岳少俊扣着自己手腕,但握得不很紧,自己丝毫不感痛楚,尤其他说话时,总带着微笑,笑得又那么蒲洒!
她心里忽然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再偷偷的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灯光下面,觉得他并不讨厌。
不,他人如光风霁月,俊逸不群,该是许多女孩儿家梦寐思慕的情郎……她粉颊渐渐起了红晕,心头哼道:“我才不呢!”
夜色中,一行人疾步奔行,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行径一片广场,岳少俊觉得有些眼熟,等到越过广场,迎面是一座宏伟庄严的庙宇,赫然是仙女庙。
靳半丁脚下丝毫没停,领着岳少俊从东首一道便门走入,那是一条很宽的巷道,走不多远,右边围墙下,有两扇黑漆大门。
靳半丁急步走近门前,举手叩了两下铜环。
但见大门启处,走出一个青衣汉子,看到靳半丁,立即躬身道:“右护法……”
靳半丁大袖一挥,沉喝道:“快让开。”
他让岳少俊走入大门,然后一抱拳道:“阁下在此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岳少俊扣着祝巧巧的手,举步跨进大门,淡然一笑道:“靳老请便。”
靳半丁急匆匆往里行去。
就在此时,只见东首一个月洞门里,人影飞闪,一下涌闪出十几个人影,往四周散开,远远把岳少俊,祝巧巧、小翠三人,围了起来。
岳少俊回头朝祝巧巧笑了笑道:“祝姑娘,你最好叫他们别轻举妄动,万一伤了芳驾,教在下如何向令堂交代呢?”
祝巧巧平日对人颐指气使惯了,如今当着崆峒派许多属下之人,自己被人家扣着手腕,这使她有多难堪,双目望天,一声不作,心里忽然问又恨透了岳少俊,恨不得打他两个耳光,把他门牙都打下来才称心!
这时迎面两扇朱漆中门,缓缓开启,靳半丁在中门现身,一张脸色沉得十分难看,敢情是被火灵圣母痛骂了一顿,沉声道:“圣母请岳公子进去。”
岳少俊举目望去,中门内一个宽敞的天井,右阶上一排五间,中间是一个大厅,此刻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当下回头看了祝巧巧一眼,笑道:“姑娘可以马上看到令堂了,只好再委屈一回了,请吧!”
祝巧巧心里恨透了他,但不知怎的,只要看到他温文的笑容,心头小鹿就会怦然跳动!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岳少俊跨进中门,越过天井,踏上石阶进入了大厅。
岳少俊右手依然握着祝巧巧的手腕,但两人并肩行来,却像一对情侣,一双很好的小两口子!
尤其岳少俊昂首阔步,走得十分潇洒,使入觉得他好像丝毫也没有把崆峒派放在眼里。
其实他心里自然有数,这里是火灵圣母祝灵仙落脚的地方,火灵圣母和崆峒山主姬灵运是同门师兄妹,在崆峒派中身份极高,自己进入这座宅子,无异闯进了龙潭虎穴,因此他外表虽然故作滞洒,内心却相当凝重。
大厅上首一张高背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冷峻,脸型尖瘦,身上披着紫红大擎的老妇人,看去约莫五十出头,双目宛如两道冷电,极为慑人。
他身后垂手待立着四名中年青衣女子,腰间各系红穗长剑,中间两人一个手捧一柄火形古剑,一个手捧一根紫藤鸠杖,肃静得空气就像凝结了一般!
岳少俊身后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小翠,另一个则是崆峒派的右护法靳半丁。
火灵圣母祝灵仙坐在上首,她自然看到自己女儿被岳少俊手拉手的走了进来,而且进了大厅,当着她的面,岳少俊依然没放开祝巧巧的手。
这对她来说,是大不敬,也使她大失面子的事!
这一瞬间,她尖瘦的脸上,罩了一层严霜,冷厉的道:“年轻人,你当着老身,还不把巧巧放开?这成何体统?”
岳少俊朝上略一躬身,说道:“这位大概就是火灵圣母祝前辈了,在下此来,并不是叩谒圣母来的。”
他并未放开祝巧巧的手腕。
火灵圣母道:“老身要你放开我女儿。”
岳少俊温文一笑道:“圣母谅察,在下要令媛受此委屈,实是情非得已,求见圣母,只是希望以令媛换一个人,因此在圣母未俯允所请,在下不能放开令媛的手腕。”
火灵圣母脸有郁怒,厉声道:“老身要他们释放小翠回去,约定今晚以剑易人,你为什么扣住老身女儿的手腕。”
岳少俊道:“不错,以剑易人,是贵派开出的条件、祝姑娘要在下先交剑,后放人,在下觉得此事有欠公允,万一在下交了剑,你们不放人,在下如何向恽夫人交代?”
火灵圣母大概因女儿在人手中,投鼠忌器,是以隐忍下来,沉哼道:“现在你交出吸金剑,立时可以把恽慧君领回去了。”
岳少俊道:“以剑易人,是贵派说的,恽夫人并没同意,崆峒派也算是江湖上一大门派,觊觎宝剑,掳人勒索,圣母不觉得于理有亏么?”
“放肆!”火灵圣母沉喝道:“老身一大把年纪,要你来教训我么?”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天下虽大,理只有一个,在下说的是理。”
火灵圣母要待发作,但还是忍了下去,哼道:“那你要待如何?”
岳少俊道:“在下觉得以人换人,才是最公平了。”火灵圣母变了脸色,厉笑道:“年轻人,你以为巧巧在你手中,老身就无可奈何你了?”
岳少俊冷然一笑道:“圣母大概想倚仗人多……”
火灵圣母气怒已极,右手在靠手上一拍,厉声道:“你们去把这狂妄小子给我拿下了。”
站在她身后的两名青衣女子倏地一左一右,闪身而出。
岳少俊道:“圣母可是不同意以人换人么?”
火灵圣母怒声道:“老身就是同意释放恽慧君,也非把你这小子拿下不可。”
她话声甫落,两个青衣女子已然抢到岳少俊身前,各自扬手发招,五指如钩,一扣岳少俊右腕,一抓岳少俊“肩井”,左右分击而至。
就在此时,岳少俊只听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喝道:“小心!”
岳少俊嘲笑一声道:“就凭二位要拿下在下,只怕未必。”
说话声中,突然身形斜退半步,右手放开祝巧巧,(他早已点了祝巧巧的穴道)双手齐发,一下扣住了两婢手腕,振腕一抖,把两人一齐摔了出去。
他却在这一瞬间,以极快手法,用左手握住了祝巧巧的脉腕,看去他依然站立原地,和没有动过手一样。
两个青衣女子几乎连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要知火灵圣母身边这四个侍婢,都是自幼就进了崆峒派,由火灵圣母一手调教,一身武功,可说尽得崆峒派真传。
和火灵圣母名虽主仆,谊实师徒,尤其她们均已年逾四旬,犹未字人,终身伺候火灵圣母。
两个青衣女子虽然没弄清楚如何被人家摔出来的,但她们刚被摔出去四五尺远,就不约而同的在半途中挺腰作势,翻起一个斤斗,卸去被直摔的力道,倒飞回来,疾风飒然,依然回到岳少俊的面前。
她们追随火灵圣母,三十年来,何曾在甫一交手,就被人家摔出去过,这一倒飞回来,就“锵”“锵”两声,掣出了长剑,一左一右,剑尖斜指岳少俊。
岳少俊朝她们微微一笑道:“二位回来得很快,可是想和在下动兵刃么?”
左首青衣女子铁青着脸道:“你放开小姐,咱们放手一搏。”
岳少俊大笑道:“祝姑娘是在下的人质,在下岂能轻易言放?”
他在说话之时,右手早已暗中握住了剑丸,这时手腕一台,“呛”的一声,射出一道剑光,软剑挣得笔直,抬目笑道:“二位要和在下动手,不妨放手攻来,不用顾虑祝姑娘,她在岳某手中,和回到圣母身边,一样安全。”
右首青衣女子怒声道:“姓岳的,你想用小姐威胁咱们么?”
岳少俊微晒道:“笑话,在下说祝姑娘和回到圣母身边一样安全,就是在下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二位如若不信,不妨发剑试试。二位的剑尖,若能划破祝姑娘一点衣角,在下不但立时放开祝姑娘,甘愿束手就缚,听凭贵派处置。”
两个青衣使女几乎不敢相信,这年轻人口气竟有如此托大,她们就因祝巧巧在他手中,两柄长剑虽然斜指着岳少俊,总是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火灵圣母端坐在上首,她自然也有点不信,凭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个女婢,双剑在手,会刺不到祝巧巧一点衣角?但看岳少俊说的不像有假,一时之间,也摸不透此人来历,口中冷哼一声道:“好,你们就试他一招。”
两个青衣使女巴不得试他一剑,就是碍着祝巧巧,迟迟不敢出手,此时听到火灵圣母的吩咐,两人发出一声娇叱!
身形闪动,本来一左一右的人,忽然移形换位,变成一前一后,以剑骤发,避开祝巧巧,朝岳少俊电闪风飘般攻到。
崆峒剑法,素以轻捷著称,两人攻出虽然只有一剑,但这一剑,左右合击,剑如灵蛇,一抖之势,剑尖如雨,一下就笼罩了岳少俊身前,身后的十八处大穴。
一支剑尖罩住十八处大穴,你说她们发剑有多快!
但就在她们两剑飞洒之际,岳少俊左手拉着祝巧巧,只斜跨了一步,就脱出两人攻击。
他这一步跨出之处,恰好是两个青衣女子剑势交会的空隙,两支长剑递到这里,已经形成死角。
明明只要再刺半寸,就可刺到他身上,就是再也无法往前刺出半寸。
两个青衣女子简直不敢置信,两张铁青的脸上,不期现出错愕之色,因火灵圣母只要她们试他一招,因此就住手后退了一步。
火灵圣母一双炯炯目光,只是注视着岳少俊,紧闭嘴唇,一言不发,似是正在沉思之中。
岳少俊避开两人一击,滞洒一笑道:“二位现在相信了吧?”
祝巧巧心里虽然恨他,但两个青衣女子刚出来之时、她不禁又有些替岳少俊担起心来。
后来岳少俊把她们摔了出去,她站在他身边,依然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心中却舒畅了不少。
因为娘身边四个侍女,在崆峒派算得上是一流身手的人,她们四人,武功高过她很多。
如今当着娘的面,被摔出去,自己脸上就好得多了,一时觉得他不但人品好,武功更高!
他握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一缕暖洋洋的气流,一直传到自己心底深处,恨意竟然渐渐的消失了,此时他又带着她跨出两女交击的剑势,她内心竟有洋洋得意之感!
火灵圣母突然沉声道:“你们再试他几剑。”
再试他几剑,是她在沉思之后发的命令,那是说,她依然想不出岳少俊避剑身法的路数。
才要她们多发几剑,再试试他的身法,这回并没限定招数了。
两个青衣女子输的实在不服气,自然也想再试几剑,也许可以挽回一些颜面。
她们本已退后的人,这回又倏然欺了过来。
左首一个沉喝一声道:“你小心了!”
长剑扬处,“云龙三现”,一招三式,青光如练,闪电般迎面射到。
右首一个更不打话,身形一偏,欺到身侧,手起剑发,青钢剑快得如同风飘柳条,一下漾起四五道剑光,错落刺到。
岳少俊左手拉着祝巧巧后退一步,但在后退之际,脚底下早已暗中换了一步,身躯一翻,两人已从剑光隙缝中闪到了左首青衣女子背后。
这一步使的十分巧妙,两个青衣女子竟似毫无所觉,等到剑光交叉,忽然不见了岳少俊,祝巧巧的人影。
左首女子霍地回转身来,剑如飞鹰盘空,搂头旋扫。右首女子腰如柳枝,折地一弯,一道剑光环扫下盘。两人剑势,配合佳妙,快到无以复加,但任你剑势如何迅速,天下剑法之奇,无出“宋家百剑”。(宋家百剑出自天山逸叟)岳少俊师傅传他的“避剑身法”,可以在“宋家百剑”之下游走自如,因此对两个青衣女子的剑势,自可像逆水游鱼!
带着祝巧巧,忽进忽退,在前后数步之间,回旋如意,两柄长剑剑光如电,竟自伤他不着。
岳少俊本来还没有十分把握,右手握着软剑,准备必要时作封架之用,此时也用不着了。
不,他近来新练金铁口教他的一招剑法,颇有心得,平时倒也不觉得自己剑法如何精进。
这时在两女剑光中闪动之际,才发现她们使的崆峒剑法,虽属上乘剑术,但却有许多破绽之处,如以自己新练的一招剑法,和她们动手,只要随手一折,(剑势二个弯曲)就可把她们破解无遗。
他有了这一发现,自然颇想一试,左手拉着祝巧巧。脱出两人剑势,大笑一声道:“二位姑娘,在下已经让过你们每人三剑,这第四剑,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两个青衣女子连发三剑,都被他避开,岂肯住手,左首一个一掠而上,剑势一圈,剑光束成一缕银练,直点咽喉。
右首女子一个“盘龙绕步”,同时抢到侧首,剑光颤动,洒出点点寒芒,向右侧袭到。
岳少俊这回果然不再闪避,直立不动,直待两人剑势,快要及身,他右手才抬了起来!
剑尖(他软剑被宋镇山削断过三次,已经没有剑尖,所谓剑尖,只是长剑的前端部分罢了)
朝前摆动了一下。(金铁口教他的一招剑法,就是剑尖作摆动,作曲折之状)这一左右拨动,看去平淡无奇,根本就不成章法,但其中却含蕴了玄奥莫测的变化,但听“呛、呛”两声,两个青衣女子急攻而来的剑势,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拨,就拨个正着。
不,这一拨,就像四两拨千斤,不但把两人剑势拨开,而且都站不稳脚步,一左一右往旁跌撞出去了两三步之多。
火灵圣母先前看他施展“避剑身法”,极似雪山派“天衣身法”,还当他是雪山派门下,心中正感奇怪。
此时骤睹岳少俊随手一剑,就把自己两个侍女震退,这一下,直看得她一张老脸,流露出惊异之色,右手一抬,沉喝了声:“退下。”
两个青衣女子正待振剑再攻,听到喝声,立即长剑一收,敛手后退。
火灵圣母双目精芒闪动,望着岳少俊,问道:“年轻人,你是天山门下?”
岳少俊正待说“不是”,但继而一想,宋老爷子据说是天山门下,天山剑法,天下无敌。自己单身入险,为了救恽慧君,说不得只好裢她一诳了,心念转动,这就应了声道:“正是。”
火灵圣母脸色微变,半响没有说话,接着微哼一声道:“好吧,你放了祝巧巧,老身立时释放恽慧君。”
她口气果然软下来了。
岳少俊收起软剑,躬身道:“多谢圣母。”
果然左手一松,放开了祝巧巧的手腕。
小翠心头一急,低声道:“岳相公,你不能放她,他们万一不放小姐呢?”
岳少俊道:“不会的,火灵圣母祝前辈望重江湖,岂会言而无信。”
说话之时,右手随即在祝巧巧肩头轻轻一拂,解开了她受制穴道,拱拱手道:“祝姑娘,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祝巧巧粉脸忽然一红,一言不发,就像小鸟投林一般,翩然朝火灵圣母身边飞扑过去,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娘。”
她这一举动,看得右护法靳半丁和火灵圣母身边四个侍女都大感意外。
以祝巧巧的为人,平日就是没有惹她,只要她看你不顺眼,都不会轻易饶过你。这回,被岳少俊扣着手腕,从雷塘旧苑找上仙女庙,这一放开她手腕,不和你拼命才怪!
那知岳少俊一松开了手,她却没向岳少俊拼命,只是飞一般扑入了火灵圣母怀里撒娇。
这连火灵圣母都觉得奇怪,一手把她揽入怀里,蔼然道:“巧巧,乖女儿,你受了委屈了。”
祝巧巧一颗头埋在火灵圣母怀里,低低的道:“没有。”
这“没有”二字,低得像蚊子叫,只有火灵圣母可以听到。
这下,火灵圣母明白了,她这句“没有”,不是在替姓岳的年轻人说话了么?不觉抬目看了岳少俊一眼,暗自点头,一面朝靳半丁吩咐道:“右护法,你去把恽慧君放出来。”
靳半丁躬身领命,正待退下。
突听屏后有人接着冷声道:“不用了。”
这声音一听就可以推想得到说话的人有着极大的愤怒,因为话声冷峻之中含有极深的怒意!
在火灵圣母下榻之处,有谁敢对她这般说话?靳半丁猛然一惊,倏地真起腰来,沉喝道:“什么人?”
小翠已经听出那是老夫人的声音,一时心头大喜,急忙暗暗扯了岳少俊一下衣袖,低声道:“岳相公,是老夫人来了。”
岳少俊抬目看去,果见恽夫人一身蓝布衫裙,手仗长剑,满脸怒容从屏风后走出。
她身后紧随着一人,脸色苍白,双手下垂,畏缩的跟着恽夫人走出,正是恽府花匠王四。最后是恽慧君,秀发披散,同样手仗长剑,押着王四随后走出。
三人鱼贯从屏风后现身,靳半丁看得脸色大变,不待火灵圣母吩咐,朝阶前喝了声:“来人!”
但见从厅前立时涌进四五个手执雪亮钢刀的青衣汉子,向厅上散开,包围上来。
火灵圣母四个侍女,也同时掣剑在手,配合涌入厅来的五个武士,采取包围之势,但因火灵圣母没有下令,准也不敢出手。
火灵圣母放开搂在怀里的祝巧巧,脸色一沉,望着岳少俊冷冷的道:“你们果然是约好了来的。”
岳少俊道:“在下本来是代表浑夫人到雷塘旧苑去的,你们没有释放恽小姐回去,恽夫人关心爱女安危,亲自赶来,也是人之常情。”
小翠早已迎了上去,叫道:“老夫人,小姐。”
恽慧君把王四交给小翠,吩咐道:“小翠,你好生看住他。”话声一落,两道秋水般眼神,转到了岳少俊的身上,脸上立即绽起笑容,娇柔的道:“岳相公,谢谢你。”
她活声说得又甜又脆,十分动人,只可惜生成扁脸塌鼻,面貌太平庸了,反不如小翠眉目娟好,俏丽动人!
火灵圣母沉着脸,冷冷的道:“这里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你们有话,且等出了我这座院子再说不迟。”
恽夫人哼了一声,目注火灵圣母,问道:“你就是崆峒派人称火灵圣母的祝灵仙了,淮扬派和贵派同属武林门派,素来毫无过节市言,你们劫持小女,掳人勒索,江湖上还有道义么?”
火灵圣母冷然道:“本派雇人打捞贞姑剑,花了不少人力财力,结果一无所获”,却被令媛得去,如讲江湖道义,自该归还本派,老身要你们以剑易人,这有什么不对?”
恽慧君冷哼一声道:“剑是我从一个渔人手中买来的,既没从你们崆峒派手中巧取豪夺,你们凭什么要我交出剑来?”
火灵圣母沉声喝道:“小丫头,三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放肆过,本来,老身看在天山老人份上,答应了姓岳的,释放你回去,现在你娘既然赶来,那好,老身难得到淮扬来,正好会会你们淮扬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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