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梅三公子简直闻所未闻,不由惊啊出声,肃然起敬的道:“前贤忠义为国,令人不胜敬仰,不知勾魂律令真实姓名,道长可能见告?”
老道人摇头道:“贫道和他相识之时,他已年逾花甲,不用姓名久矣。”
梅三公子心知老道人不愿透露勾魂律令真实姓氏,自己不好追问,这就说道:“那么道长能否就知道的,再赐告一二?”
老道人道:“问得好,当日江湖上叫他勾魂律令,就是因为黑白两道许多高手,无缘无故,突然暴死,从尸身上观察,直到死时,全身气力尚在,没有一个身负内伤,或者遭到任何攻击致死。而且这些人又都刀剑出鞘,似早已严为戒备,但又并无动手迹象,除了脸色痉挛,双目上睁之外,别无可疑!当然他们听到的,只是‘阎王注定三更死,谁能留得到五更’那两句话,连人影都没瞧到半点。”
梅三公子越听越感惊奇,天下之大,那能只凭两句话,就可致人死命之理?而且从言二娘处自己和九幽教主会面之初,对方除了能够练音成丝,随意运用,使人觉得语音飘忽,似东似西,无法测出他身在何处之外,似乎也并无出奇之处。难道这种音丝,还能伤人不成?
这就问道:“小生曾在辰州和九幽教主相遇,小生不才,但觉得九幽教主,除了擅长练音成丝之外,武功一道,虽较一般武林中人,高出一筹,也并无出奇之处,道长所说,他只凭两句话,就可致人死地,小生实感不解,难道这两句话,竟有如此威力?”
老道人含笑点头,意似默许,徐徐的道:“施主神目如电,说得一点不错,要知武林中原有一种千里传音,和传音入密的功夫,这种功夫,必须本身有数十年潜修苦练之功,达到炉火纯青之境,方能把本身真气,练成音丝。但没人知道道家还有一种叫做“玄天雷音”的功夫,不但练音成丝,而且这音丝一入人耳,如闻焦雷,使头脑受到巨大音波的震动而死,全身根本找不到半点伤痕,当日勾魂律令无非用‘阎王注定三更死,谁能留得到五更’这两句话施展‘玄天雷音’罢了!”
“啊!”梅三公子身怀佛门绝学,这一经老道人解释,自然立时领悟,暗想原来玄门中还有这么厉害的功夫!
老道人却喟然长叹了一声,又道:“当时勾魂律令虽然诛杀了正邪两派许多附贼之人,但大势已去,明社既毁,他耻食周粟,效伯夷、叔齐披发入山,从此就不知所终。”
梅三公子忙道:“那么现在的九幽教主,想必就是他的传人,可惜一代大侠之后,竟然为非作歹,为害武林起来。”
老道人神色一黯,叹道:“这是浩劫!武林中的一场浩劫,贫道不但辜负故人,而且也难辞其咎。”说到这里,两道白眉之下,湛湛神光,突然暴射,注视着梅三公子脸上,问道:“施主神明朗澈,身怀绝学,自然以武林安危为己任,当知武学之道,到了登顶造极之境,究竟意义何在?”
梅三公子凛然一愕,正容道:“小生愚鲁,只知身为武林人,自然以伏魔卫道,为天地主张正气,为人类求和平,道长 有何高见,还乞明以教我?”
老道人听得呵呵大笑,道:“施主豪气干云,好一个为天地张正气,为人类求和平!要知古人造字,实存深意,我们只要看看这个武字,从戈从止,所以武学的定义,并不是以诛杀为功,而是要做到止戈息争,永泯杀孽,上应天心,下致民和,是谓真武。”贫道接引施主来此,也就是聊伸此意!”
梅三公子心头一凛,肃然道:“道长高论,使小生茅塞顿开,不过目前武林,杀孽重重,危机一发,九幽邪教为害猖獗,道长止戈为武之说,小生既闻教矣,但这场浩劫,如何清赦,道长能否再指示一二,俾为苍生造福。”
老道人白眉轩动,两道目光,望了琥珀驹鞍挂着的琴囊一眼,然后又呵呵笑道:“施主随身这张‘碧琅干’古琴,确是神物,想来施主也稚好此道?”
梅三公子见他忽然答非所问,心中一怔,只好说道:“此琴乃是寒舍祖传之物,小生对于琴道,不过略谙皮毛而已。”
老道人却听得频频点头,依然续道:“施主有此古物随身,自非俗手,贫道这就大可放心了!”
梅三公子觉得这老道人煞是古怪,方才侃侃而谈,说是为了挽救武林浩劫,这会却放着正事不说,和自己大谈琴道!
这也难怪,也许老道人酷爱弹琴,看到自己马上挂着一张古琴,触发他的逸兴,才说个不休,心中想着,正待开口!
只见老道人笑容一收,又现出一脸庄重之色,偏头问道:“贫道之意,想把施主方才在林外听到的那首琴引,传与施主,不知施主是否愿学?”
他当真是个琴迷!自己急须赶路,他倒好整以暇,要教自己学起弹琴来了!
梅三公子心念才动,老道人却不等他回答,只说了声:“施主看好!”
手指拨弄,立时铮铮琮琮的弹了起来。
梅三公子被他强迫学琴,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静心聆听,何况他本来是深爱此道的人,自然心领神会,默记指法。琴韵悠扬,老道人正身端坐,专心一致的弹琴。
梅三公子也心与琴会,渐入佳境!
山谷之中,一片恬静,似乎是春光明媚,百花争放,云蒸霞耀,莺凤和鸣。
好像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仇杀,高山流水,竹筠松风,莫不是和谐美好,一片祥和。
琴声既终,余韵犹在,这老道人微微笑道:“施主何妨取下碧琅干,试奏一曲,看有无遣忘之处?”
梅三公子为他琴声陶醉,心头空灵,一时之间,几乎把赶赴大洪山之约,忘得干干净净。
当下果然依言从马背上取下碧琅干,退去琴衣,只见一片碧绿晶莹,冰弦生辉。
梅三公子在草地上坐下,静心澄虑,照着老道人方才所奏琴调,默默背诵了一遍,就手抚七弦,铮铮琮琮的弹了起来!
老道人含笑而视,不时露出惊奇之色,他真不相信眼前的少年公子,居然对自己数十年苦心精研,方从“太上感应篇”探索玄奥的感应绝学,无上心法,竟能一聆就会,弹得十分自然,而感到无限诧异。同时也觉得所传有人,而深感欣慰,不住的点头。
正当梅三公子心神合一,弹到物我两忘,冲穆恬静,忽然耳际一声呵呵大笑。“施主奇才天纵,贫道不但绝艺有托,衷心告慰,武林苍生,也足可重生,岂不快哉?”
梅三公子闻声停手, 目光掠去,老道人业已灰袍飘然,行云流水般往林外走去!心中一急,立即一跃而起,叫道:“道长请留步!”
老道人仰天长笑,声若鹤唳,接着缓缓的道:“施主大洪山之约,事不宜迟,一曲‘止戈引’,也足以消敉魔劫了!”
他边说边走,飘然出林而去。
梅三公子瞧着老道人远去身形,心中不由恍然大悟,他传给自己的这个琴调,原来就叫“止戈引”!他说“即此一曲,足以消赦魔劫”难道这阕“止戈引”,还是一种极其深奥的武学不成?
不错!自己在弹琴之时,心神会合,以意使气,不自觉的由琴声中发出。
那么这“止戈引”当真能却敌止戈,化暴戾为祥和,救浩劫于无形?惊喜之余,不由深悔自己没有再向老道人请教名号,致失交臂。
啊!原来他早知自己是赴大洪山去的,只要遇到铁拐仙,也许能知道他的来历。心中想着,立即收起碧琅干,翻身上马出林而去。
这一阵耽搁,差不多已到了未牌时候,梅三公子心急赶路,纵马急驰,赶到塘港,已是天黑多时,大江对岸,就是安陆了。但一衣带水,江流浩浩,附近数里,竟然找不到一只渡船。
眼看夜色渐深,面对这辽阔的汉水,任你武功最高,也不能插翅飞渡。
梅三公子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见大江下流,缓缓驶来一艘船只,片刻工夫,逐渐接近。
只见中舱坐着一人,此时四顾烟水,悠然朗诵:“江流有声,断岸干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
念的正是赤壁赋中的句子,音调苍老,铿锵有力,分明是从内功精深之人的口中唱出!
咦!此人声音好熟!
梅三公子心中一动,凝目视去,舱中之人,是一个玄门装束,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的青年道人。
他!不是自称闻香教主的温如风,还有谁来?心中一喜,立即叫道:“船上是温兄吗?”
温如风微微一怔,忽然喜道:“原来是梅兄,哈哈!九道弯一别,想煞小弟了,不图会在这里遇上了,当真巧极,快请上船。”
说着连连吩咐,把船靠近岸去。
梅三公子登船之后,蓝儿把琥珀驹牵入后舱,捧上香茗。
温如风满面春风的道:“九道弯一别,小弟听江湖传说,梅兄大破六绍山,同时击败华山神翁,英名满天下,兄弟聆悉之下,真是与有荣焉。”
梅三公子也朗朗笑道:“小弟这次由湘西一路北来,听说温兄创教百里洲,得展平生抱负,小弟正要向温兄祝贺呢!”
温如风听得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平复,他瞧到梅三公子单骑赶路,也许还不知道崔敏之事,心中一宽,忽然脸露关切之色,问道:“梅兄不和两位小妹子(他口的两位小妹子,是指崔慧和上官燕两人)及尊驾同行,单骑远来,不知有什么紧要之事?”
梅三公子虽然从崔敏口中,隐约听说温如风并非正派中人,但语也不详。何况自己一行,在湘西中了金线桃花蛊,幸而和他途中相遇,陪着自己同上九道弯这份义气,已弥足珍贵。
此时见面,他还是故友情殷,十分关切,不由疑念尽涤。
觉得崔敏当时被三义会押赴天理教,中途由闻香教拦劫,大家事先既不认识,暂行囚禁在闻香教,正当人家开坛在即,没工夫开释,也是人情之常,后来由孙姑娘把她救出,女孩儿家心胸较狭,善于记仇罢了。他可不知道崔姑娘,差点被这淫魔夺去贞操呢!
当下闻言之后,就把自己为了应铁拐仙之约,先行赶来,崔慧她们,和红灯夫人一路,随后也可赶到,约略说了一遍,一面问道:“温兄创教伊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温如风瘦削脸上,闪过一丝阴笑,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笑道:“梅兄请瞧这简!”
梅三公子不用他开口,也早已看清,那正是九幽教主孟兰盛会的请柬,和自己接到的一模一样。
连上面“送呈闻香教总坛。
温教主如风亲启”
那几个字样,也和自己接到的请柬,出于一人笔迹,这就笑道:“原来瘟兄也接到了九幽教主的请柬,赶约而来,和小弟成了一路,那真是巧极!”
说到这里,只见温如风收回请柬,依然往袖中放去,不由迟疑了一下,道:“兄弟曾听玄女教主二足,六绍三娇中的飘渺仙子聂玉姑娘说起,九幽教主可能在这请柬之上,做了手脚,暗涂剧毒,温兄可得小心!”
闻香教主温如风全身似乎微微一震,旋即敞声笑道:“兄弟创设闻香教,自认对毒药迷香之类,也稍有心得,当日接到请柬之时,兄弟确也如此想法,但经略为辨别,却是丝毫无毒。何况九幽教主既下请柬,也许会有凭柬入场的规定,如不带在身边,或立即毁去,岂非示弱?”
梅三公子暗想,自己接到请柬之后,也曾运气检查,觉得手指上并无中毒现象。但自己却因飘渺仙子聂玉娇先入之言,竟尔把请柬震成粉碎。
如今经温如风这么一说,不由脸上一红,深感自己总究江湖经验不足,面露钦佩的道:“温兄经验丰富,小弟万万不及。”
温如风大声笑道:“梅兄身怀佛门绝学,也是兄弟万万不及之处。”说到这里,却长长叹了口气道:“目前江湖上,名门正派门下,既多邪行之士,旁门左道,更是乘机崛起,兄弟秉先师遗命,继承闻香教,原也抱了极大心愿,行道江湖,为天下苍生请命。
但兄弟德薄能浅,实感兹事体大,单凭寻人之力,决难有成,梅兄如不嫌弃,兄弟想请梅兄,担任敝教总护法名义,共同合作,轰轰烈烈的做番事业。”
梅三公子笑道:“温兄好说,小弟怎敢当此重任,只要温兄所作所为,上合天心,下应人情,伏魔卫道,原是我辈武林中人的天职,小弟自当尽力而为。”
温如风脸色,瞬息千变,似乎十分复杂,闻言不由大喜,连忙拱手道:“梅兄快人,千金一诺,兄弟先谢了,但等此次孟兰会后,兄弟就恭请梅兄屈就敝教总护法之职,梅兄不可推辞。”
梅三公子皱下皱眉道:“温兄,此事且容小弟详为考虑,何况目前九幽妖人的约期已近,胜负存亡,尚在未定之天,且等盂兰会后,再行商榷如何?”
温如风心中虽然另有打算,但听梅三公子口气,已有允意。暗想盂兰之后,正邪各派,已然一网打尽,只要自己在盂兰会上,设法保全梅三公子,就不怕他不入自己彀中,那时武林之中,只有九幽教和自己的闻香教并存,闻香教有梅三公子这样坚硬人物,就是九幽教主,也不敢不正眼相看了。
想到这里,心头越发得意,但他乃是城府极深之人,此时欲擒故纵,微微点头道:“梅兄说得极是,兄弟听说九幽教主勾魂律令,极是厉害,九大门派中人, 已有半数,被他掳去。恐怕此次盂兰会上,还会另有阴谋,小弟此行,原无把握,不过为了武林浩劫,聊尽心力罢了。如今既有梅兄同行,倒使小弟增加不少勇气。”
梅三公子年轻之人,谁都喜欢奉承,温如风以一教之主的身份,对自己大捧特捧,心中也甚有舒服之感,方想回答。只觉船身一阵轻震,原来已在一处浅滩靠岸。
梅三公子和温如风相继登岸,蓝儿牵过马匹。温如风方要跨身上马,突然口中“咦”了一声,停住身形,向四外搜索!梅三公子瞧他这一举动。不但微微一怔。
只听温如风低声说道:“不好;这是血腥气味,梅兄附近有人被害。我们快找!”
说着一个箭步,往芦苇中窜去。
梅三公子深知闻香教主经验老到,定有所指,也立即跟着过去。刚一走近芦苇,只见温如风早已蹲下身子,在他面前,赫然倒卧着一具死尸。
他见梅三公子走来,回头说道:“这是武当派的蓝袍八剑!”
“蓝袍八剑?”
梅三公子心中一震,低头瞧去,那死尸头挽着髻,身穿蓝袍,果然是武当门下的蓝袍八剑装束。
他长剑出鞘,尸身扑地,剑伤后心,一大滩鲜血,早巳凝结!但右手前伸,好像在未死之前,曾竭力在沙滩上爬动。
梅三公子目能夜视,忽然发觉他手指伸处,似乎依稀划着一些什么?
这一留神,果然另有发现,那是沙地上歪歪的划着一行字迹!
“梅黑森速……”
第一个字,写得非常清楚,后面三个,已渐次无力,还可依稀辨认,“速”字之后已不成字体。心中忽然一动,赶紧把尸体翻过身来,那不是替铁拐仙传语的微尘子是谁?
梅三公子俊目含煞,心中极感愤怒,微尘子在这里遇害,如果说是回程途中,骤遇强敌,还不如说他回转之后,又奉命在渡口等候自己,更来得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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