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带兵主将,有时称大元戎,有时称大都督,名称代有不同。在唐代,有一个时候,叫做节度使。
考节度使这个官名的由来,当从唐高祖太宗时说起,那时武臣掌兵的,有事出征,则设大总管,无事镇定边塞的,则设大都督。
到了高宗以后,都督带使持节者,始称之谓节度使。
后来,天宝元年,因边疆多事,就设置了十个边境节度使,以数州为一镇,统握有军政大权。
安史乱后,朝廷威力不振,有兵士自由拥戴主帅的,也有镇将自由割据的,降将功臣,悉授以节度使之名,专掌地方大权。
各地节度使,慢慢的拥兵自重,这就是历史上的藩镇割据。
这当中有一位潞州节度使薛嵩,原是唐代名将薛仁贵的从孙,生在燕蓟之间,膂力过人,对骑射武功,尤所擅长,为史朝义手下一员猛将,戍守相州。
后来朝义败亡,他归降朝廷,又出守潞(山西潞城)邢(山西河津)等州节度使,甲胄十万,坐镇山西。
在藩镇割据时代,他却一直效忠朝廷,颇有治名。
薛嵩身兼潞邢等州的节度使,但常年驻跸潞州,节度使府,就在潞州城隍山麓,规模崇闳,阀阅显赫。
尤其是后进,那一座大花园,崇楼杰阎,檐牙高啄,画栋雕梁,金碧辉煌。
掩映在花木深处,覆盖之广,真有侯门深如海之感!
本书故事,开始就发生在这浩瀚如海的侯门之中。
口口
口口
口口
时当九月上瀚,一痕眉月、纤细得像微弯的银丝,还散不出清辉来。
只有密层层的星光,却东一簇,西一簇。是谁在天上摆成了棋谱?
在这亭台无数,树影葱笼的花园之中,灯火本来不多,更显得黑沉沉地,十分静寂。
一大片荷花池,荷叶凋落了,一片水光,倒映着天上棋布的星星。
好像池底里铺着无数珍宝,光华乱闪。
那座九曲栏杆的回桥,静静的伸到对岸,倒影水中,经微风一吹,好像桥在滉漾似的。
穿过九曲桥,再穿过花架游廊,这襄矗立着一座画楼,靠左边是太湖石砌成的假山。
画楼前面是一片草地,严霜之后,青草虽然枯黄了,但还是葺葺的极为柔软。
此处已是花园的东北角上,地势较为偏僻,平日连家将园丁,也很少到这里走动。
这时草地中间,却有一团烂银似的光华,在上下翻腾。
远远望去,直似雪地滚球,玉盘走珠,一圈圈精光,使人耀目生花!
岂止耀目生花?那两丈方圆的呼呼寒风,也着实砭人肌肤!
蓦地从一团光华之中,发出一声清啸。
只见一道匹练,宛若经天长虹,平空激射起一丈来高。
银芒斜抖,闪出了层层银鳞,漫天银星!烂银光华就在这一瞬之间,倏然敛去。
从空中飘落一条人影,依然站在草地中间,脸不红,气不喘。
这是一个年约弱冠,生得剑眉朗目,直鼻方口的少年公子!
“青岚!真还亏了你,只有一年工夫,居然把‘通天剑法’练得极为纯熟,就是这招‘长虹经天’,也有了三四成火候!”
话音和缓之中,略带苍老,而且还含有一种欣慰的口气!
在花架游廊中,这时缓缓的踱出一个儒服老者,瞧他年龄,约有五旬上下,生得面目清癯,风度儒雅。
虽然背着双手,面露笑容,但双目开阖之间,却神光湛湛,不可逼视!
被叫做青岚的少年公子,一见到老儒,立即把抱着的长剑,还入鞘中,躬身说道:“舒老夫子,你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舒老夫子微微颔首,问道:“继先呢?他没有来?”
少年公子答道:“方才姨母打发丫头到书房里来,把表哥叫去了,敢情有事呢!”
舒老夫子沉吟了一下,徐徐的道:“他原是富贵中人,能学一点防身之术,已是够了。”
他这话,有些感慨,似乎为着薛继先的时练时辍而言!
接着他“唔”了一声,又道:“青岚,你从老夫学艺,有几年了?”
青岚思索了一下,道:“弟子跟老夫子学艺,已经五年。”
舒老夫子含笑点头,双眼流露着挚爱,把江青岚全身打量了一遍,道:“不错!你从老夫学艺,已经五年。
五年时间,本来不算太短,但在练武之人来说,这点时间真是太少了,多少人,把毕生时间,都放到练功上去!
你因为天资极佳,悟力甚强,是以短短五年,已把老夫全身功夫,都学会了。
虽然离开精纯,还差得老远,但那只是火候问题罢了!
好了!现在老夫要传你最后八招,须知这最后八招,自成一套,叫做‘追魂八剑’,乃是‘通天剑法’的神髓所在,妙在招数变换,不循常规,令人无法预测。
本来剑术一道,易练难精,用剑之人,要能守定心神,以意驭剑,能够做到这一步,往往一式出手,变幻无穷。
方才你舞剑之时,老夫详细看过,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做到心神专一,以意引势。不过这八招比之先前那套,更是复杂奇奥,你要详细听着才好!”
舒老夫子说到这里,接过江青岚手上长剑,也不脱去长袍,就在草地上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口中却随着招式变化,详细解说。
江青岚这时不敢分散精神,摒息静虑,聚精会神的,看着舒老夫子手中剑式,和移动的脚步。
一会工夫,八招剑法,业已讲完。
只听舒老夫子朗声笑道:“青岚,现在你可瞧仔细了,老夫再练一遍!”
话声未落,剑势倏出,随式移步,剑身轻颤,立时有七八支剑影,从舒老夫子身前漾起,晃若生出七八条臂膀来似的,每个姿势,居然无一雷同!
身躯再转,七八支剑影,疾如风轮,也随着各自换招。
别看舒老夫子平日里一步三摇,走路缓吞吞的。
这一展开剑法,初看还清晰可见,到了后来,却只见一条黑影,满场游走,随身七八支剑光,交互盘空。
纵横上下,有若银蛇乱窜,那还分得清手势?
江青岚虽然已把“追魂八剑”的八招剑法,一一记住。
但看到竟有如此神妙,不觉也眼花撩乱,目瞪口呆!
“是谁?”一声大喝,七八支剑光,倏然敛去!
这一声,直震得江青岚猛吃一惊,两耳也同时嗡嗡作响!
一个人也没有,舒老夫子怎么无端端地大声吆喝起来?
眉月如钩,繁星闪铄,花园一角,静得连一片树叶掉落地上,都清晰可闻!
蓦地一声尖笑,划破长空,那太湖石砌成的假山上,同时现出两条人影。
月光之下,远远望去,一个身材高大,一个又瘦又小。
这两人通体紧扎,背上还插着雪亮的单刀,不用说分明是两个夜行人!
江青岚乍睹人影,不由猛吃一惊,暗想这襄内内外外,警卫森严,巡逻不绝。
这两个贼人,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闯将进来?
“青岚你不准妄动!”
舒老夫子顺手递过长剑,低低的嘱咐了江青岚一句,回头喝道:“何处狂徒,胆敢夜入薛府,意欲何为?”脚尖一点,“一鹤冲天”,身形倏然凭空拔起三丈来高。
像一头灰鹤似的,往假山石上落去!
瘦小个子微微却步,嘿然冷笑道:“八臂剑客,居然当起节度使府护院的来了!好!咱们这就告辞!”说着,和高大个子打了个手势,似欲飞身后退!
舒老夫子被对方一声“八臂剑客”,叫得脸色微微一凛。
陡的仰天哈哈一笑,身形闪处,早已截在两人面前,朗声说道:“朋友招子真亮,居然还认得老夫!”
高大个子反手迅速的从背上撤出单刀,厉声喝道:“姓展的,你待怎的?”
舒老夫子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们先亮个万儿,让我听听!”
高大个子怒道:“太爷夜游神宋时,那是我师兄鬼影子何异。怎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太爷们因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且慢!”舒老夫子声音虽缓,却铿锵慑人。
鬼影子和夜游神两人,不禁心头微微一震。
“你们原来是崤山鬼神,很好!既然认出老夫来了,那就把瓢儿摘下来罢!”
舒老夫子不徐不疾,说得好不轻松?要人家把颈上人头割下来?
“嘿嘿!”鬼影子何异冷笑了两声,道:“咱们崤山鬼神,自出道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们如此说话。”
夜游神宋时即早已不耐,狂笑一声道:“姓展的,你当太爷怕了你?”
身躯微晃,人已向舒老夫子欺去,手中鬼头刀,一招“鬼斧劈山”,刀尖上划起一片光影,当头罩下。
舒老夫子身子忽然一转,竟自刀光中脱身而出,冷笑着道:“你们两个一起上罢!”
他这一闪之势,看来十分随便。其实身法快捷得叫人难以猜想他让避的方位。
江青岚还瞧不出什么,但崤山鬼神,却是识货之人,自然同感骇异。
夜游神宋时一刀落空,不由激发凶心,一声不哼的藉势转身,刀若电奔,再次横扫而出。
那知人影一闪,舒老夫子不知施的什么身法,只是上身晃动,立时有七八条臂膀,从他身前扬起,一齐抓来。要想撤招后退都来不及,一柄鬼头刀业已被他劈面夺去。
夜游神宋时,自从出道江湖之后,尚未栽过筋斗。
想不到今晚会碰上如此硬点,两招之间,就被对方夺去手上兵刃。
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脚尖疾点,身躯向后暴退!
舒老夫子并不追出,依然站在原地,纹风不动,口中冷冷的道:“老夫退出江湖之时,曾经立下誓言,凡是识破老夫来历之人,就得摘下瓢儿,你们两位,就自己了断吧!”
鬼影子何异此时早从背上撤下单刀,对舒老夫子说道:“咱们崤山鬼神,自出道江湖,还未遇过敌手,你能在两招之中,夺去我兄弟手上兵刃,武功自然在我兄弟之上,不过……”
舒老夫子怒道:“还不服气么?我早就叫你们一起上的。好!老夫让你们十招,十招之内,我决不还手。”
鬼影子何异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如果十招之内,伤不了你,咱们就留下颈上人头。”
“好!”舒老夫子右腕一抬,把手上夺来的一柄鬼头刀,向夜游神宋时投去,口中说道:“你们动手吧!”
夜游神宋时,探手撩住单刀,回头向鬼影子何异打了个招呼。
更不打话,当先纵身而上,一刀直劈过去。
鬼影子何异,也不怠慢,鬼头刀一探,紧接着出手。
两柄鬼头刀,卷起一片刀风,刹那之间,上下交舞,直劈横砍,恶狠狠对准舒老夫子身形,放手猛攻。
站在草坪上的江青岚,手抱长剑,心中大惊。
要想上去罢,但舒老夫子刚才吩咐过,不准自己出手。
要是不上去呢?舒老夫子赤手空拳,如何能和两柄锋利的鬼头刀过招?
只见舒老夫子身躯晃动,立时有七八条人影,在那刀光之中,穿插游走。
有时明明看到一刀砍上,却只是一条空影,而且每一举步落足,无不恰在对方刀招用老或收招之时。
崤山鬼神的刀法虽然迅猛,但被身前身后七八条轻灵人影的东闪西闪,也弄得迷离恍惚,莫衷一是。
眨眼之间,十招已满,蓦听一声惚哨,紧接着一声闷哼,和单刀堕地的呛啷之声。
一条黑影,猝然由刀光之中,疾若流星,凭空飞冲出去!
刀光乍敛,舒老夫子两道闪电似的目光,望着远去的黑影,微微叹息。
鬼影子何异,武功虽然不见得出奇,但轻身功夫,倒真不愧鬼影子这个外号。
自己为了得罪秦岭一派,隐姓埋名,退出江湖,晃眼已有十七年。
自以为可把恩怨是非,置之身外,不料依然难以如愿。
鬼影子的逃出手去,自己和秦岭旧怨未清,新仇又结,看来这场梁子,决难善了。
他瞧着被自己用内家重手法震死的夜游神宋时,这位凶名久着的恶煞,今天居然会天网恢恢,碰到自己手上。
崤山鬼神,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决非鸡呜狗盗之辈,怎会无缘无故的跑到潞州来?
唔!他们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在身吗?难道他们夜入节度使府,有什图谋而来?
想到这襄,立即俯下身去,在夜游神身上搜索上一阵,觉得并无可疑之物。
正待立起身来,瞥见胸前密扣之小,似乎有一件东西,闪了一闪。
心中一动,连忙伸手摘下,就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一块长方形的铜牌。
上面正中雕着一个虎头,虎头下面,还有四个篆文。
舒老夫子瞧得脸色骤变,暗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连忙把铜牌往怀里一揣。
摸出“化骨散”,向夜游神身上弹去!
顷刻工夫,夜游神宋时一具高大尸体,立即化作一滩黄水,销蚀无形。
舒老夫子这才返身跃下草坪,江青岚连忙迎了上去,口中问道:“老夫子,这两个贼子,是什么人?”
舒老夫子叹了口气道:“这两人乃是秦岭门下的崤山鬼神。唔!青岚,今晚之事,可不准向人随便乱提!”
江青岚连忙应道:“弟子知道。”
舒老夫子又道:“时间不早,你也可以去睡了。”
江青岚又应了声“是”,便向舒老夫子告辞,抱着长剑,回转入房。
一瞧表哥房内,灯火已熄,敢情入睡多时,也连忙回转自己房中,把长剑向壁上挂好,也就熄灯就寝。那知这一晚他思潮起伏,辗转反侧,兀自不能入睡。
想起崤山鬼神叫舒老夫子做“八臂剑客”,这个外号,当真一点没错。
不是吗?舒老夫子身子晃动,就有七八条臂膀似的,上下抡动,那就是他今晚传给自己的“追魂八剑”的奇异身法了。
自己不知要到几时,才有舒老夫子的身手?
唔!崤山鬼神还叫什么姓展的,难道舒其谁舒老夫子还姓展?
秦岭派,崤山鬼神是秦岭派!那么舒老夫子呢,他又是什么派呀?
啊啊!还有那夜游神宋时的一具尸体,舒老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只洒了些什么,居然全都化掉。
看来舒老夫子倒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奇人!
五年前,自己和表哥薛继先,在读书之暇,就喜欢舞棒弄剑,舒老夫子也时常负手瞧着自己两人微笑,那时自己还不知道舒老夫子会武呢!
后来还是服侍舒老夫子的小僮薛福,偷偷告诉自己,说有一次他半夜里起来小解。
月光从窗楼上射入,照到舒老夫子床上,从帐内望过去,不见有人。
房内也没有他的身影,房门窗户,却都关得好好的,心中不由大骇,怎么平白的丢了人?
他既不敢则声,只好倒在床上假寐。
这样等了一会,忽然窗极上一排蓬式雕花短格子,中间一扇,忽然被人从外向内推了上去。
窗台上月光一暗,舒老夫子却已悄悄的进入屋内。
自己时常听一班护院的师傅们说江湖上有大本领的人,可以飞檐走壁,高来高去。
是以当时就猜想到舒老夫子,定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这就嘱咐薛福不准声张。
一面偷偷的和表哥一商量,第二天就磨着舒老夫子学本领。
起先,舒老夫子还矢口否认,后来经不住自己两人,举出事实,舒老夫子才答应下来。
但他当时教自己两人做的,却只是床上静坐。
表哥练了几天,感到不耐,以后就改练拳棒功夫,自己却一直练到现在。
今天听舒老夫子口气,自己已把舒老夫子全身功夫都学会了!
唔!自己得问问舒老夫子,练了五年功夫,到底是那一门那一派呀?
第二天清晨,江青岚用过早餐,按时到书房里去,却不见表哥前来。
这却并不奇怪,因为表哥比自己长上好几岁,有时自己姨父为了处理重要军情,这府中的事,就得由表哥照顾!
这几天,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野心勃勃,已有西侵的迹象,姨父可能亲自出巡去了。
他瞧着舒老夫子依然和往日一样,若无其事的在教着小表弟小表妹念书。也连忙翻开书本,做起功课来。
一天时间又很快的过去。
到了晚上,江青岚又挟着长剑,到假山前面,练习“通天剑法”的最后八招——追魂八剑。
这晚舒老夫子并没前来,他老人家昨天刚传授了剑法,今天是自己温习的日子,自然不会再来。
于是江青岚就盼望昨天逃走的鬼影子何异,最好能在此时现身,也好让自己试试五年来的所学。但他失望了,鬼影子何异,昨晚才狼狈逃走,那会重来?
他一个人只好澄心静虑,一招一式地练着变化多端,手法奇妙的“追魂八剑”。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那已是十月中旬了。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招兵买马,扩展实力,自称他的战斗部队叫做“天雄军”。
进而占据了贝、博、沧、瀛等七州,声势更是猖獗。
这时的朝廷,国威中夺,不但不敢声讨,反而加封他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册封雁门郡王。
这一来,田承嗣更加气焰万丈,谋取潞州的野心,也越来越亟,双方陈兵边境,大战可能一触即发!
潞州城内,早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城隍山下的节度使府,警卫森严,将校们进进出出,更显得军情紧急。
但节度使府的后花园,却依然静闷如恒,表公子江青岚,还是白天念书,晚上练剑。
现在距离舒老夫子力创崤山鬼神,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中间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故,时间慢慢的把这件事冲淡。
舒老夫子没有提过,江青岚也就更加淡忘!
这天晚上,他练了一会剑,觉得自己对“追魂八剑”,已经练到十分纯熟。
虽然还不够快速,到达眼到心到剑到的八招同使,八剑同发的地步。
但也进退中式,小有心得。
心中一喜,正待把“通天剑法”,从头练上一遍。
那知猛一抬头,瞥见涵春板画楼檐角上,突然飞起一条细小黑影。
疾如飞鸟,掠空而过,飞落在左边假山之上,一瞬不见。
江青岚猛吃一惊,这分明又是江湖上的夜行人!
虽然一瞥即逝,但已看出此人身法奇快,轻功极佳。
他初次遇敌,心中不禁紧张,那敢怠慢。
立即长剑依肘,双脚一点,一个一鹤冲天,平地拔起两丈来高,跃上假山,那里还有人影?
趁着月色,向四处一阵打量,也没有丝毫动静。
假山后面,便是花园的围墙,此人敢情业已越墙而出?
他一边想,一边又向夜行人落脚之处,仔细查勘。
果然在太湖石假山的一片青苔上,清晰的印着一对三寸来长又尖又翘的弓鞋纤印!
什么?方才这人,竟然是个女的?
难怪远远望去,身材细小!
唔!崤山鬼神和这女子,前后两次夤夜进府,想来决非偶然!
他想起方才黑影,是从涵春阁飞出,这楼上原是姨父春秋佳日,读书之所。
除了藏有部分图书,平日无人居住,不要被贼人作为藏身之地?
想到这里,立即跃下假山,便飞身向阁中跑去。
长剑当胸,全神戒备的走上楼梯。
回廊上月光如画,四下静悄悄的,有点使人打颤。
十二扇落地雕花长门,关得好好的并无异样。
正待推门进去,微一抬头,只见“涵春阁”三字的一块横匾下面,映着月光,好像有一点银星,闪闪发光。
似乎还钉着一张纸条!
江青岚心中一动,腾身跃起,顺手一摘。
落地之后,就着月光一瞧,手掌中竟是一只制作精巧的银色小燕。
连头到尾不到两寸来长,嘴部十分锐利,入手甚沉,敢情还是精钢打就,这倒是一种别出新裁的独门暗器!
再一行纸条,上面写着:“宁谕展元仁,母仇不共戴天,一日之后,血债血还。”
下面并没署名,但这一笔娟秀字体,分明出于女子之手。
唔!准是方才那个女子所留。
展元仁?展元仁又是谁?唔!那天崤山鬼神不是叫舒老夫子叫姓展的吗?
敢情那女子认为舒老夫子和自己两人就住在这楼上呢,所以留书约期。
看这口气,好像和舒老夫子还有杀母之仇?
自己得赶快去告诉舒老夫子才对!想到这襄,立即走下楼来。
还剑入鞘,一手提着宝剑,急匆匆穿过九曲桥,就向沿溪一所幽雅精舍奔去!
居仁小筑前面,这时正有一条黑影,在月光之下晃动。
一眼瞧到江青岚,立时敛手,叫了声:“表公子!”
江青岚停步问道:“薛福,老夫子睡了没有?”
他话未说完,只听舒老夫子已在室内叫道:“青岚,你这晚跑来,难道有什么急事吗?
快进来!”
江青岚应了一声,便向里进去。
舒老夫子含笑而立,徐徐问道:“你是从涵春阁来的?发现了什么吗?”
这一问,却问得江青岚心中猛的一跳。
暗想适才之事,舒老夫子怎会知道的?他脸上不禁流露出惊奇之色。
舒老夫子蔼然一笑,道:“你觉得奇怪吗?其实如果你不是从涵春阁来,那会手上挟着长剑?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急于告诉老夫,那会如此匆促?”
江青岚听得暗暗钦佩,舒老夫子,真是料事如神!
当下把长剑往桌上一搁,就把刚才情形,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一面又把银色燕子和一张字条,一并呈上。
舒老夫子听得脸色骤变,喃喃自语起来:“难道真的是她?唉,十八年了,他们当真调教出那个女娃儿来手刃亲仇?亲仇!这两个字,该如何解释呢?”
江青岚不懂舒老夫子何以瞧到了银色小燕,神色就显得非常颓唐?
他怔怔的站在舒老夫子面前,不敢则声。
舒老夫子在室中踱了几步,回转身来,温和的向江青岚道:“青岚,你且坐下来!”说着自己就在红木圈椅上坐下。
江青岚依着舒老夫子吩咐,在下首一把红木圈椅上坐定。
只听舒老夫子正容问道:“孩子,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吗?”
江青岚在上次曾听崤山鬼神叫舒老夫子“八臂剑客”,后来又叫什么“姓展的”。
自己心中,其实早已有了问号,只是舒老夫子没有提起,自己不好动问罢了。
这时一见舒老夫子自动提起,不由瞧着这位面目清癯,风度冲夷的老者,迷惘地摇了摇头。
舒老夫子又恢复了安详态度,眯着双目。
但两条细缝中,还隐隐透射出冷电似的精光。
他微微颔首,续道:“以你这点年龄,何况又生长在富贵之家,当然不会知道!唔!你知道崆峒派和秦岭系吗?”
江青岚答道:“弟子记得老夫子前年传授内功之初,曾经说过,弟子所学,乃是崆峒派的内家心法,是以弟子推想,老夫子定是崆峒派出身。至于秦岭系,上月那个什么崤山鬼神,老夫子说他们是秦岭门下。”
舒老夫子感慨的道:“不错!崆峒和秦岭两派,数百年来,在武林中,一直是泰山北斗,居于领导地位。老夫所以要首先提出这两派来,因为这两大门派,有着极深的渊源。也正因为渊源极深,才使老夫不得不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江青岚若有所悟的道:“那么老夫子可是得罪了秦岭系,才退出江湖的?”
“你真聪明,青岚!”
舒老夫子称赞了江青岚一句,接着又轻轻一叹,道:“老夫其实并不姓舒。”
江青岚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说道:“老夫子不姓舒,那么姓展。”
舒老夫子双目一睁,陡然精光电射,讶异的道:“你知道?”
江青岚嗫嚅的道:“那天弟子听崤山鬼神,叫老夫子‘姓展的’,现在经老夫子一说,弟子猜想敢情就是姓展。”
舒老夫子脸色一霁,含笑点头,道:“老夫的真姓名,原叫展元仁,因为‘通天剑法’最后八招‘八手追魂身法’,一经施展,一个人就晃如八条臂膀,江湖上才替我起了这个外号……”
“哦!”江青岚兴奋的道:“他们替老夫子取的,就是‘八臂剑客’?”
“八臂剑客!悟!不错!”
舒老夫子好像在缅怀过去,双目微阖,道:“等闲白了少年头,如今不中用啦!”
江青岚是年轻人,当然不懂得英雄老去的心情。
他见舒老夫子感慨横生,没往下说,不由恳切问道:“老夫子,后来呢?”
舒老夫子苦笑了笑道:“那时老夫年事尚轻,仗剑江湖,就以诛暴安良的侠良自居。一时绿林巨寇,黑道元凶,遇在老夫剑下丧生的,不知凡几,八臂剑客之名,也就轰传江湖。”
江青岚不禁听得眉飞色舞,豪气勃发,喜道:“大丈夫不能悍卫疆土,名表凌烟,便当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为人间打尽不平!”
舒老夫子喟然叹道:“事情就发生在这里,老夫有一位至友飞将军小李广柳震东,娶了秦岭系天痴上人关门女弟子穿帘燕聂五娘为妻。
柳贤弟原是河南少林寺第三代方丈一灯大师的入室弟子。那时身兼河北三家著名镖局的总镖头,生性耽武,又加上镖局子里事忙,对如花娇妻,就未免冷落。
穿帘燕淫荡成性,在未嫁柳贤弟之前,原和一名绿林巨盗,暗有勾搭,此时不甘寂寞,旧情复炽,又有了往来,不久生下一个女婴。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日子长远,自然落到了柳贤弟耳中。穿帘燕,虽然自恃秦岭靠山,但柳震东在冀鲁一带,也极有名望,何况又是少林寺的弟子。
她怕一旦东窗事发,居然先发制人,在饮食之中,偷偷的做了手脚。柳贤弟虽然怀疑乃妻不贞,但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如此狠毒。可怜正当英年,就为了娶妻不慎,致误服蒙汗药,一家二十余口,悉遭淫妇毒手。
那天,老夫凑巧赶去,但迟到了一步,正遇上万恶淫妇纵火焚房,老夫急怒之下,立即拔剑而起,叵奈淫妇系出秦岭,已得天痴上人真传,激战了四五十合,还不分胜负。最后,老夫使出追魂八剑,才把她长剑震飞。
如果以淫妇当日的功力来说,要从老夫剑下逃生,也并非难事。那知就在长剑脱手之际,对方突然身形呆滞,摇摇欲倒。
要知‘追魂八剑’,何等迅速?她这一迟疑,老夫早已一剑点出,刺中她右臂‘臂儒’穴上,立即倒地死去!”
江青岚疑惑的道:“老夫子,‘臂儒’穴,虽在三十六要穴中,但不过属于麻穴,被剑尖刺中,那会致命?”
舒老夫子点头笑道:“问得好!孩子,你真不负老夫五年心血!”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续道:“怪就怪在这里!当时老夫明明一剑点在她臂儒穴上,就告死亡!老夫正想俯身瞧瞧究竟,蓦觉微风飒然,面前立时多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中年的玄衣女尼,她望着老夫,冷峻的道:‘姓展的,你可知穿帘燕系出秦岭吗?居然敢仗着区区“通天剑法”,妄下杀手?虽然这件事,错在师妹,死无可逭,贫尼岂敢偏袒?自然也不能难为于你。这女婴,就由贫尼带走,十八年后,由她凭武功,向你索还血债好了!’
她不容老夫开口,抱起女婴,就倏然腾空而起!”
江青岚忍不住问道:“老夫子,这女尼是谁,你可认识?”
舒老夫子道:“她是秦岭系鼎鼎大名的三眼比丘沈师太,老夫焉有不识!”
江青岚气愤的道:“老夫子,那万恶淫妇,狠毒手段,天人共愤,百死莫逭,三眼比丘既是秦岭系鼎鼎大名中的成名人物,那能如此偏袒?”
舒老夫子又苦笑了一声,道:“秦岭系天痴上人,武功绝世,武林中尊为泰山北斗,为人就是太以护犊。他门下诸人,更是飞扬跋扈,睚皆必报,这件事,三眼比丘没有当时发作,就是为了淫妇做下滔天大罪,无法包庇罢了!”
江青岚又道:“老夫子就为了此事,隐姓埋名,退出江湖?您老人家既然说过崆峒,秦岭渊源极深,难道当时不好亲上秦岭,面谒天痴上人,陈明经过吗?”
舒老夫子微微叹息,道:“天痴上人被他门下包围,要想面陈曲直,那有如此容易?老夫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实是遵从本门大师兄意旨,以避免两派因此结嫌而已!”
江青岚又问道:“照此说来,那假山上留下的鞋印,和这银燕子,敢情就是穿帘燕所生的女婴?不知她有多大了?”
舒老夫子点点头道:“当然是那女婴,这银燕子,就是当年穿帘燕聂五娘的成名暗器。
唉!算起来整整十七个年头啦!那女婴该有十八岁了。”
“十八岁!”江青岚惊异的重复了一句。
十八岁的毛头女孩,强煞也只有这点年纪,比自己还小了一岁。
能有多大能耐,居然敢向舒老夫子约期挑战,留燕示柬?
哼!三日之后,这丫头当真敢来,自己学了五年武功,正好拿她试试!
他心念转动,剑眉微轩。
舒老夫子是什么人?江青岚的心事,焉能瞒得过他?
睹状不由脸色一沉,严肃的道:“青岚,这档事他们冲着老夫而来,老夫自有计较,江湖上讲究恩怨分明,你不在江湖,不准插手多事!何况秦岭中人,心胸狭仄,得罪了他们,纠缠不已,也非你所宜。唔!时间太迟了,你回去安息吧!”
江青岚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人却装作若无其事,喏喏连声,站了起来。
“哦!哦!还有……青岚!”
舒老夫子又叫了一声,郑重的道:“今晚老夫和你一席所谈,不准随便乱说。”
江青岚又恭恭敬敬的答应一声,才向舒老夫子告辞而出。
他一心要斗一斗那个比他还小一岁,而又口发狂言,留燕示柬的黄毛丫头,时间只剩了三天,当然心中也无形紧张起来。
人家是秦岭系三眼比丘沈师太调教出来的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对方明知八臂剑客的威名,尚敢公然挑战,自然有她制胜之道。
自己赢了固然好,万一输了,岂不连舒老夫子的人,一起栽尽?
“通天剑法”,自然虽已练得十分纯熟,但最后八招“追魂八剑”,还嫌生疏,使用起来,不够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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