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老尼道:“高四麻子勾结倭寇,杀人掳掠,无所不为,可说是积案如山,罪恶滔天,但经令尊拘获之后,由乃妻高四奶奶贿赂和琳,获释之后,依然怙恶不悛,只是改名易姓,摇身一变,换了另外一个人,小施主哪里还能在江湖上找得到高四麻子?”
祝文辉听得心中不禁一动!
缁衣老尼续道:“贫尼师姐清音,不问尘事,临行前以‘贝叶玉牒’见托,为武林稍效微薄,她是贫尼大师姐,贫尼责无旁贷,因此每年总得出门一次,看看江湖动静……”
杨少华道:“老师太莫非已知高四麻子下落?”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一声道:“这几年来,贫尼已察觉到江湖上正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在到处扩张,也到处充满了凶戾,贫尼正为此事,走访过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可惜两位领袖武林的掌门人,并未深信贫尼之言,以致这股神秘力量,数年之间,逐渐扩大……”
秦少卿悚然道:“老师傅说的,莫非是万象门?”
杨少华急着问道:“莫非高四麻子,就托庇在万象门中?”
缁衣老尼低喧了一声佛号,才道:“手创万象门的中州一君,就是昔年横行东海一带,无恶不作的高四麻子。”
杨少华听得蓦地站了起来,切齿道:“原来这恶贼就是高四麻子,我杨少华不手刃此贼,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小施主现在知道贫尼说的令尊未竟之志是什么了?但有一点,小施主应该明白。”
杨少华肃然道:“但请老师太指教。”
缁衣老尼合掌当胸,徐徐说道:“自古以来,有一句名言,叫做侠以武犯禁,万象门如今高手如云,羽翼已成,就算小施主仗剑寻仇,杀了高四麻子,遂你心意,碎尸万段,也只是报雪了小施主的私仇,并未完成令尊未竟之志,也并没有洗刷令尊身负奇冤。”
杨少华听得不禁汗流颊背,惶然道:“那么依老师太之见,在下该当如何?”
缁衣老尼道;“令尊含冤以没,是‘诬良为盗’,小施主要替令尊扫冤报仇,自该把他送官论罪,绳以国法,令尊不白之冤,才能昭雪。”
杨少华突然跪了下去,说道:“没有老师太指点迷律,在下就是手刃仇人,先父依然含冤泉下,永无昭雪之日,老师太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果然拜了下去。
缁衣老尼连连摆手道:“小施主快快请起,贫尼如何敢当?”
她待杨少华站起,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郑重说道:“这是各大门派致赠贫尼大师姐的信物,小施主可持此物,堂堂正正去找高四麻子,要他解散万象门,随你同去官府认罪,他若敢违反玉牒符令,那就是武林公敌,小施主可以集合各大门派,声讨万象门,为武林除害……”
杨少华迟疑的道:“在下自然非去找他不可,只是老师太这玉牒符令,在下不敢……”
缁衣老尼蔼然一笑道:“贫尼可与小施主同行,只是贫尼身中‘冰魄神针”,一时之间,无法行动,小施主持此玉牒符令前往,才是名正言顺,为武林讨贼,小施主只管收下,贫尼自会要小徒瑶君,随你同往。”秦少卿道:“杨二弟,老师傅说的极是,有此玉牒符令,才能表示出正邪之分,你只管收下,咱们和你同去,生擒中州一君,为伯父昭雪沉冤,而且对官府而言,有此‘贝叶玉牒’为证,也可表示天下武林同道的公意,使他们官官相护之辈,知所警惕。”
祝文辉道:“秦兄说的不错,杨兄不用推辞了。”
杨少华道:“既然二位兄长都是这么说法,在下就权且收下,等擒了高四麻子,再向老师太缴还玉牒。”
说完,神色恭敬,双手接过。
珠儿沏了一壶茶走入,然后取了几个瓷盅,倒了几盅茶,送到各人面前。
陆瑶君望望祝文辉,问道:“祝大哥,你说害死我爹的凶手是谁呢?”
祝文辉道:“愚兄刚才听张总捕头说的,他派去盘山的一名捕头叫做任子春,此人左手小指少了一节,因他平日掩饰的好,很少为人发现,但自从陆师叔遇害之后,张总捕头怀疑巡捕营准有内奸,不然,何来统领衙门的公文封?在他暗中仔细观察,才发现任子春左手少了一节小指,因此更加注意了他……”
陆瑶君道:“这姓任的是残缺门的人?”
祝文辉道:“妹子猜对了,今晨张总捕头故意派他去盘山监视中州一君,却另外派人暗中跟踪着他,果然发现他和残缺门的留在苏州联络的人密谈甚久,因此确定他必和陆师叔遇害有关……”
陆瑶君问道:“这人在哪里?”
祝文辉道:“妹子不用性急,愚兄今晚赶来,就是来通知妹子的,张总捕头已有计较,妹子明天中午,到西大街高升楼去就可分晓。”
秦少卿道:“咱们本来约好后天,在高升楼见面,那就改到明天好了。”
祝文辉接着补充道:“但有一件事,妹子仍得以路少朋的身份前去。”
陆瑶君粉脸一红,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女的了,再穿男装去,我会多别扭?”
祝文辉道:“这有什么关系,飞燕妹子不是也穿着男装么?”
陆瑶君问道:“祝大哥,张总捕头到底有什么安排呢?”
祝文辉道:“你去了就会知道,现在天机不可泄漏。”
第二天中午。
西大街高升楼依然和往常一样,刀勺敲得直响!
二楼雅座,也快上了八成座头。
临窗的座头上,坐着两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相公,桌上已经放好了两付杯筷,但只沏了一壶茶,论茗谈天,敢情正在等人,还没点菜。
这两人正是祝文辉和桑飞燕,两人脸上都戴了人皮面具,仍以燕氏兄弟的身份出现。
这是依照总捕头张其泰的嘱咐,到这里来的。
在他们左首的一张桌上,也正有三个人,那是秦少卿、杨少华和女扮男装的陆瑶君——
路少朋,只是大家装作不识,没打招呼。
上楼来的酒客,不断的在增加,这时楼梯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冯大海,另一个是五短身材,脸色青中透黄的汉子。
两人上得楼来,冯大海目光一转,就看到临窗座位的两人,回头朝那五短身材汉子低低说了一句,就迎着两人走来,一面拱拱手道:“二位燕公子久候了,兄弟有事迟来一步。”
祝文辉、桑飞燕一齐站起身来,由祝文辉拱手含笑道:“冯兄好说,在下二人也刚来一会。”
冯大海脚下一停,立即替五短身材汉子介绍道:“这二位是燕大公子、燕二公子,是老总的朋友,兄弟昨天和任兄提起过,兄弟这条命,差点送在盘山,就是这位公子救的。”
一面又向二人说道:“这是任子春兄,是老总指派咱们两个听候燕公子差遣来的。”
祝文辉连说不敢,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就各自落坐。
冯大海落坐之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总座因对方可能和倭人有勾结行为,仍望二位公子赐助。”
祝文辉道:“冯兄这是什么话,在下兄弟既然答应,自然效劳。”
口气微顿,问道:“只不知他们行踪如何,老总可有消息?”
冯大海道:“没有确悉,但据初步侦查,对方可能是朝宝坻方向去的。”
祝文辉道:“老总的意思,咱们可是要去一趟宝坻么?”
冯大海笑了笑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说着,就招呼伙计,点了酒莱。
任子春生成一付冷漠样子,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反正桑飞燕也很少说话。
不多一会,伙计送上酒莱,大家匆勿吃毕,冯大海抢着会账,出了高升,早有小厮牵着马匹伺侯,四人跨上马匹,一路往东驰去。
祝文辉等四人刚走,秦少卿等三人,也跟着下楼,各自骑上牲口,远远尾随下去。
过了通县,地势渐僻。
祝文辉故意放缓坐马,扬鞭一指,回头问道:“冯兄,这是什么地方了?”
冯大海道:“这一带村落不多,最近的是张家湾,也在八里以外。”
正说之间,只听后面鸾铃齐鸣,三匹快马急驰而来,有人大声叫道:“前面四位请停一停。”
祝文辉望望身后驰来的马匹,问道:“冯兄可认识他们么?”
冯大海道:“不认识,这三人方才好像在酒楼见过。”
说话之时,秦少卿等三骑,已经赶了上来。
祝文辉故意抱抱拳,问道:“三位兄台,有何见教?”
陆瑶君一带缰绳,赶上半个马头,指指任子春,说道:“是我要找任捕头。”
任子春坐在马上,冷然道:“什么事?”
陆瑶君道:“你们下马再说。”
任子春道:“在下为什么要下马?”
陆瑶君道:“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冯大海抱抱拳道:“这位相公……”
陆瑶君冷哼道:“冯大海,你不认识我么?”
冯大海迟疑的道:“在下……”
陆瑶君冷笑一声道:“冯捕头去过我家几次,应该见过我,也应该认识我才对,我爹去世不过三个月,冯捕头不至于就连我都认不出来吧?”
说着,右手一扬,扯下了束发青帕,一头青丝,顿时披散下来。
冯大海故作吃惊,慌忙抱抱拳道:“你……会是陆姑娘!姑娘改扮男装,在下差点认不出来了。”
陆瑶君道:“不错,冯捕头、任捕头现在该下马谈谈了吧?”
随着话声,一跃下马,秦少卿、杨少华也跟着翻身下马。
冯大海连声应是,一面朝任子春道:“任兄,这位陆姑娘就是陆老总的千金,你没见过,陆姑娘也许有事,咱们快下马去。”
任子春听说陆瑶君是陆老总的千金,慌忙一跃下马,连连拱手,陪笑道:“在下不知道是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只不知姑娘有什么见教?”
大家都下马了,祝文辉、桑飞燕自然也跟着下马。
陆瑶君一手圈着马鞭,脸色渐寒,问道:“任捕头,据我所知,你追随先父,已有十年,先父平日待你如何?”
任子春一脸恭敬的道:“总座对在下恩重如山。”
陆瑶君道:“很好,那么先父遇害,你任捕头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追查凶手下落?”
任子春道:“在下若是查到杀害总座的凶手下落,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段,替总座报仇……”
冯大海道:“不错,咱们只要查到凶手,我冯大海第一个不放过他。”陆瑶君道:“二位够义气,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害死我爹的是江湖上凶狠出名的一群败类残缺门……”
任子春身躯微震,吃惊道:“会是残缺门?总座在日,似和残缺门并无过节可言……”
陆瑶君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任捕头了!”
任子春抬头望望陆瑶君,苦笑道:“姑娘这话,在下就听不懂了,在下……”
陆瑶君柳眉一挑,冷喝道:“残缺门手段卑鄙,毒害我爹的事,任子春,你真的不知道?”
任子春脸色微变,惶恐的道:“大姑娘明察,这个在下如何知道?”
陆瑶君面罩寒霜,哼道:“任子春,你把左手伸出来。”
任子春毫不犹豫的伸出左手,说道:“姑娘莫非怀疑在下是残缺门的人?”
他左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
陆瑶君道:“难道不是?”
任子春望望冯大海,苦笑道:“在下这小指,是十年前伤在关东一刀之下,这是在下一生的奇耻大辱,故而从未在人前提过,难道在下小指缺了一截,就会是残缺门的人?”
秦少卿笑了笑道:“任朋友,咱们已经跟踪你很久了,你近日做了些什么?应该心里明白。”
任子春目光中凶光一闪,但瞬即隐去,冷声道:“在下近日做了些什么?”
秦少卿道:“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在盘山和残缺门的人密谈,总不假吧?”
“密谈?”任子春哼道:“在下说了些什么?”
冯大海在旁道:“任兄真有此事?”
任子春气愤的道:“冯兄相信么?”
冯大海道:“任兄在一家清真馆的墙脚下发现某一记号,一路找到了那人,密谈甚久,此事张总捕头都知道,任兄抵赖也是没用的了。”
陆瑶君哼道:“任子春,你还有何说?”
任子春怒嘿道:“原来你们是设好圈套,故意来挤我的,那就恕在下失陪了。”
说罢,正待转身。
陆瑶君叱道:“你还想走!”
挥手一鞭,朝他头颈圈去。
任子春一身武功,居然极高,身形一个疾转,避开了陆瑶君的鞭梢,双足一点,一个人凌空扑起,朝马上飞掠过去。
祝文辉哪还容他逃走,口中沉笑道:“阁下应该留下来说说清楚再走。”
凌空一指点了出去。
任子春堪堪扑起,口中闷哼一声,砰然跌倒地上。
秦少卿猛地跨上一步,点了他穴道,喝道:“你这一逃,就显得做贼心虚,再不实说,莫怪秦某要你尝尝‘五阴搜魂’的滋味。”
任子春身落人手,索性闭上了眼睛,二言不发。
陆瑶君切齿道:“你不说,我就打死你这残缺门的败类。”
挥手一鞭,朝他头上抽去。
秦少卿赶忙伸手一拦,说道:“你打死他没用,还是让愚兄来。”
说完,右手抬处,连点了任子春五处穴道。
桑飞燕偎着祝文辉,低低的问道:“大哥,秦大哥使的就是‘五阴搜魂’么?”
祝文辉还没回答,秦少卿淡淡一笑,回头道:“在下点的是他五阴绝脉,再过一盏热茶工夫,就有好戏看了,姑娘不防拭目以待?”
他这点穴手法,果然和一般手法不同,任子春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冷噤,但觉得全身紧缩,血脉倒转,虽然还能忍受,但情形大大不妙。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额上和鬓角间,已然出现了汗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静待变化。
只见任子春身躯忽然起了一阵抽搐的颤抖,脸上汗水,也愈来愈大,愈来愈密,汗珠像黄豆一般绽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姓任的,你说是不说?”
时间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任子春突然双目一睁,他一双眼睛,竟然布满了红丝,宛如负伤的野兽,张着口喘息道:“我说了,说了,你快解开我穴道。”
秦少卿冷冷一哼道:“朋友比我猜想的还要差劲!”
举手拍出两掌,替他解开了两处穴道,喝道:“快说!”
任子春嘶声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是柴掌柜要我去窃取统领衙门公文封的……”
陆瑶君道:“九爪狼柴进,这该死的东西!”
祝文辉问道:“是谁下的毒?”
任子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那毒药和假扮统领衙门两名亲随的人,都是柴掌柜安排的……”
陆瑶君道:“残缺门为什么要对我爹下手?”
任子春道:“那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陆总捕头对本帮知道的太多了。”
陆瑶君随着泪水,切齿道:“我不杀尽残缺门,誓不为人,冯捕头,这厮怎么办?”
冯大海道:“在下奉总座之命,把他带来,任凭姑娘处置。”
陆瑶君锵的一声,掣剑在手,说道:“那我就要挖出他的心来!”
玉手一送,剑尖刺人任子春的心窝,随手一转,任子春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陆瑶君流着泪,抬目问道:“祝大哥,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残缺门呢?”
祝文辉道:“中州一君可能是朝宝坻这条路来的,只要找到万象门的人,自然也可以找到残缺门的人了。”
当天,京城里传出一件震动天下,大快人心的大新闻!
那是由御史广兴,给事中广泰,黄门王念孙纠劾和坤罔上祸国,贪黩弄权。
仁宗早有杀和坤之心,立命步军统领绵恩及宫廷勇士阿兰保,会同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张其泰,逮和坤入狱,交部议处,并查抄和坤家产,旋即宣布和坤二十大罪,传示中外,赐和坤死。
和坤大揽独权,贪赃枉法二十年,终于伏法了!
这消息有如一阵旋风,起的突然,传播之快,也像风一般,迅速向全国吹了开去。
香河县,在运河东岸,因县东里许,有香河,故名。
香河虽是小县,但因近在天子脚下,又是运河所经的码头,当年从北京到天津,如走水道,香河是必经之地,就这样,香河城里,可算得上繁华之地。
傍晚时分,祝文辉、秦少卿等人赶到香河。
冯大海是奉命侦查中州一君行踪来的,因此就和祝文辉等人做了一路,他依然戴了面具,化名马如龙。
一行人有冯大海这样一个吃公事饭的人作向导,打尖住宿,自然都由他安排。
今晚,他们就落脚在京华客栈。
京华客栈的前进,是京华楼,香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这时华灯初上,京华楼五间敞厅,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个小城。
这时酒楼上大家谈论的,无非都是和坤夺职下狱之事。
祝文辉、秦少卿、杨少华、冯大海和女扮男装的桑飞燕、陆瑶君,就坐在临街的一张桌上。
他们交谈的,当然也是和坤下狱的这件事儿。
冯大海执着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喝干,说道:“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发生的太突然了。”
秦少卿道:“这叫做恶贯满盈,国人皆曰可杀。”
桑飞燕道:“杨少侠,这比你杀了他还要好,如果你把他杀了,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发生了,说不定皇帝还要追封他呢?”
陆瑶君接口道:“就是嘛,我师傅大概早就料到他会有今日这样下场的,三个月前,我在和坤宅里,第一次遇到杨二哥之时,回到底里,她老人家曾说过一句话:和中堂不会太久的,如今想来,师傅可能早就知道了。”
正说之间,忽听冯大海轻“咦”了一声,低低的道:“那不是文丑查良勇么?”
祝文辉回头看去,果见从楼梯走上来的是个脸如獬豸的秃顶老者,那不是和坤府里的总领班文丑查良勇还是谁来?
他左臂肩头背着一个紫花布大包袱,敢情是和坤垮台之后,卷了铺盖,从京里逃出来的。
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裙,面貌姣好的少妇,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低垂着头,手里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
两人上得楼来,跑堂的伙计无巧不巧把他们引到祝文辉等人右首的一张空桌上落坐。
文丑查良勇目光一转,看到祝文辉(他当然也看到冯大海,只是冯大海戴了面具)坐下的人,忽然又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这位不是祝少镖头?嘿嘿,咱们在这里遇上,当真巧极了!”
他先打了招呼,祝文辉不得不站起身,拱拱手道:“查老总好。”
查良勇道:“少镖头,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来,来,老朽给少镖头引见,这是老朽的家小……”
人家这么说,祝文辉只得举步走了过去,拱拱手道:“原来是查夫人,在下失敬。”
那少妇满脸娇羞,抬了抬秋水般的眼波,微微点着头。
文丑查良勇亲切的道:“祝老弟,你也坐下来。”
祝文辉依言在他横头坐下。
查良勇压低声音道:“祝老弟,中堂出了事,你大概也听到了。”
祝文辉点头道:“在下还是刚才听到的。”
查良勇微微摇头道:“他祸国殃民不去说他,一个人树大招风,也是这一次失败的原因,不瞒你老弟说,我这家小,就是他的七姨太……”
祝文辉听的一呆,和坤的七姨太,不是他从前的儿媳妇么?
他就靠把新孀的儿媳妇送给和坤,才当上总领班的?
查良勇敢情看出他的神情,笑了笑,凑着头道:“不瞒你老弟说,七姨太本是老朽的儿媳,但中堂看中了,老朽能不答应么?如今他跨了台,老朽不收她,又叫春娘倚靠谁去?再说儿媳这名份,早就没有了,老朽只是从和府把她接过来的,已经转了个帐,何况咱们总归是一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也不算有悖礼教,老弟可别见笑!”
转了帐,就不算扒灰,真是妙极!
祝文辉心中虽然不齿其人,但也只好点点头,一面转移话题,随口问道:“查老此次出京,准备到哪里去?”
文丑查良勇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老弟说,咱们是江湖人,还是回到江湖上去,老弟在江湖上总听说过中州一君吧,老朽从前跟过他,如今他已是几个帮派的盟主,声势可大着呢,老朽打算找他去,凭昔年一点关系,他大小也会弄个职司给我干干。”
祝文辉心中突然一动,试探着问道:“在下听人说过,万象门威震江湖,只不知他们山头在哪里?”
查良勇笑了笑道:“这是一个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可不多,和你老弟说也无妨,老朽和神君一直有着联系,万象门总坛,离此不远,就在山东境内。”
他说了山东境内,祝文辉就不好再问下去。
正好跑堂的替两人送来酒菜,祝文辉趁机站起身道:“查老两位请用酒菜,在下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告辞了。”
查良勇跟着站起,说道:“祝老弟,咱们谈的话,不足为外人道。”
祝文辉忙道:“查老放心,在下不会说的。”
说着,拱了拱手,就回到自己席上。
桑飞燕低低问道:“祝大哥,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低声道:“咱们回去再说。”
登州向南三十里,地名黄城,本是个小镇。
镇北有一座小山,山脚下,依山而起,有一座大庄院,雪白的粉墙,足足有两丈来高,围着大庄院,就像城墙一般,附近居民,叫它万家堡。
据说万家堡的主人,是在京里服官,也有人说他是在某王府里当总管,这里只是他的别墅。
反正镇上的人,从没见过万家堡的主人,但万家堡经常有车马出入,车马成群,越显示出万家堡的声势显赫。
这是午牌时光,镇西一条大路上,来了两匹骏马。
前面一匹马上坐的是一个獬脸瘦高秃顶老者,稍后一匹马上,则是一个蓝衣少妇,罗髻如云,桃花似面,看去楚楚动人。
两匹马一直驰到万家堡前面,才行停住。
獬脸老者一跃下马,立即拢住了后面马头,双手半抱半扶,把蓝衣少妇接下马背,然后从马鞍上取下包裹,领着少妇朝门楼走去。
万家堡两扇大门虽然紧闭着,但左侧一道边门,却敞开着,里面一条板凳上坐着两个青衫汉子看到两人,大不刺刺的问道:“老儿,你找谁?”
獬脸老者一手摸着颔下苍须,含笑道:“烦请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里来的查良勇求见神君。”
原来这万家堡,正是万象门的总坛所在。
那青衫汉子似乎听出来人大有来历,倒也不敢怠馒,拱拱手道:“二位请稍候!”
转身往里行去,过不一会,那汉子急步走出,朝查良勇招招手道:“神君在花厅召见查爷,二位请进。”
查良勇含笑道:“有劳老哥带路。”
这青衫汉子领着两人,进入边门,走到二门口,另有一名青衣汉子领两人人内,穿行长廊,到得花厅石阶前面,朝里面躬身道:“启禀神君,查良勇到。”
只见帘幕启处,走出一个面貌奇丑的女子说道:“神君请查良勇入见。”
一面从怀中抽出一方黑纱,冷冷的道:“叫她蒙上面纱。”查良勇接过面纱,转身朝蓝衣少妇低低说了两句。
蓝衣少妇依言蒙上了面纱。
两人举步走上石阶,跨入花厅,抬头看去,中州一君身穿杏黄袍,笑容可掬的踞坐在一张酸枝雕花锦榻之上。
查良勇立即趋前一步,双手打拱,躬下身去,口中说道:“属下叩见神君!”
中州一君脸上笑容未敛,轻哼一声,随口道:“来人哪,把查良勇给拿下了。”
查良勇不由的一怔,这时左右两边已经飞快的闪出两个金甲武士,不容分说把他夹持着拿住。
查良勇叫道:“神君,属下无罪。”
中州一君冷声道:“你从香河把人领到这里来,还说没有罪么?”
话声甫落,只听阶前有人恭声道:“启禀神君,堡前来了六个人,其中一人自称杨少华,奉有‘贝叶玉牒’,要见神君。”
中州一君听得脸色一变,摆手道:“把他们领到大厅相见。”
“贝叶玉牒”是昔年武林各大门派联名献给梵净山主神尼清音师太的,数十年来,一直成为武林中至高无上的信物,为黑白两道所崇敬。
万象门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就不能不对“贝叶玉牒”表示敬意。
万象堡两扇大门徐徐开启,从大门中走出来的是万象门执掌外三堂的令主金面神尉敬迟。
(他脸上经常戴着淡金面具)身后紧随着两名青衫汉子。
堡前站着六人,正是杨少华、秦少卿、祝文辉、桑飞燕、陆瑶君、和京城巡捕营捕头冯大海。
尉敬迟目光一转,拱手道:“诸位之中,不知那一位是杨大侠?神君听说杨大侠奉有‘贝叶玉牒’而来,特命在下前来恭迎。”
杨少华站在五人前面,应声道:“在下杨少华,奉神尼之命,来见贵门主的。”
尉敬迟道:“杨大侠请。”
扬少华抬手道:“请。”
大家由尉敬迟陪同,进入大门,一直进入大厅。
但见厅前两边站着十六名金甲武士。
厅上金碧辉煌,中州一君端坐在中间一把高背虎皮交椅上。
他身后侍立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四大将军。
金面神尉敬迟引着杨少华等人进入万象厅。
中州一君已经从交椅上徐徐站起,拱手道:“杨大侠奉有‘贝叶玉牒’远到万象门,恕老夫有失远迎。”
杨少华面对仇人,心头甚是激动,但此刻他奉有“贝叶玉牒”,不好失礼,一拱手道:“神君不用客气。”
中州一君托大的一抬手道:“诸位远来,请坐。”他在话声一落,就先自回身坐下。
杨少华并没有坐,依然站在大厅中间,面向中州一君,伸手从怀中取出“贝叶玉牒”,肃然道:“在下奉请‘贝叶玉牒’而来,想请教神君一件事。”
中州一君泰山身不动,问道:“什么事?”
杨少华道:“中州一君,你本来的姓名可是叫高四麻子?”
中州一君脸色一变,冷然道:“老夫恕不作答。”
杨少华凛然道:“高四麻子,杨某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你不用再抵赖了。”
中州一君冷森一笑道:“老夫何须抵赖?”
杨少华道:“那很好,在下奉有‘贝叶玉碟’在此,你跟我到官府投案去。”
中州一君仰首大笑道:“投案?老夫投什么案?”
杨少华切齿道:“十年前你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海上,为先父所擒,你妻子贿赂和琳,颠倒是非,反诬先父诬良为盗,使先父蒙冤莫白,在下要你随我去官府自首。”
中州一君目中凌芒飞闪,点头道:“你是杨天相的儿子……”
刚说到这里,只听阶下有人来报:“启禀神君,修罗门主修灵君到。”
中州一君修眉微微一拢,吩咐道:“有请。”
过了一会,只见金面神尉敬迟陪着一个年在四旬左右,青衫玉带,丰神清朗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
这青衫文士身后,跟着身穿浅紫衣裙的修盈盈,和白发马脸的黎嬷嬷,另外还有四名使女。中州一君站起身,拱拱手道:“修门主光临,老夫因有客在此,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那青衫文士正是修罗门主修灵君,他略一抱拳,说道:“神君不用客气,在下冒昧趋访,实有一事来向神君赐助。”
中州一君道:“修门主请说。”
修灵君回身朝杨少华等人抱拳,表示歉意,才道:“拙刑八年前无故自杀身死,直到近日,始知拙荆当时并未身死,只是受人胁迫,在下启棺验看,果见只是一口空棺,经多方查证,荆拙是为贵门所劫持,不知神君可知此事?”
中州一君还没开口。
只听屏后传出一个鸭子般的笑声,说道:“自己连老婆都管不住,还好意思来问神君,这话若是传出江湖,还当咱们这个老不死的,垂涎你老婆呢?”
随着话声,已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高头大马的婆娘。
这婆娘大概已有五十出头,脸长如驴,居然还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头上插着不少金光灿烂的饰物,走起路来,步子跨得很大,看她模样,简直有七分像是男人。
这婆娘正是中州一君畏之如虎的“贤内助”高四奶奶。
修灵君听的脸色微沉,问道:“神君还未回我所问?”
高四奶奶笑道:“不用他说,我告诉你也是一样,你老婆原是我的妹子,是我要她回娘家来,这总可以吧?”
修灵君道:“拙荆现在哪里?”
高四奶奶道:“自然在我宫里了。”
修灵君道:“你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回去?”高四奶奶尖笑道:“你们还想回去?”
笑声未落,只听得一阵金铁声响,刹那间厅动屋摇,眼前也跟着一黑。
冯大海大喝道:“这厅上不对!”
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服过“参雪丹”,目力较强,在厅上一暗之际,眼看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悄悄往屏后退去。
祝文辉赶紧拉了桑飞燕一把,双双纵身掠起,祝文辉手中摺扇疾展,口中大笑一声道:“神君留步,大家都在厅上,你最好也留在这里。”
一道扇影,朝前推出。
桑飞燕右手执着短剑,左手一圈,使了一记“无形掌”,一股无形力,直向高四奶奶撞去,叱道:“高四奶奶,你给我站住。”
高四奶奶赶紧后跃一步,嘿然道:“小子,谁是高四奶奶?”
两句话的工夫,大厅上早已恢复沉寂,一片的漆黑。
不!突然亮起一片清辉。
原来是修盈盈掌上,托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珠光把一座大厅,照得月光下一般。
大家疑目四顾,但见这一瞬间,四周景物全变,整个大厅面积,也似乎较刚才小了不少,四面黑黝黝的四堵墙壁,不用说是铁板的了。
四大将军并没有走,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也被祝文辉、桑飞燕两人截住,因此,厅上可说一人不少。
中州一君双目精光电射,右手一探,取出玉尺,冷喝道:“又是你们两人和老夫作对!”
银芒暴长,疾点而出。
祝文辉知他手中玉汞剑,锐不可挡,只有修罗玉碗上的三式“人趣摄”能和他相敌,也就不再客气,摺扇一挥迎着击去。
杨少华锵的一声,掣剑在此,叫道:“祝兄,这厮交给兄弟来对付他。”
身形一掠,直欺过去。
高四奶奶让开桑飞燕一记“无形掌”,两道浓眉一竖,冷笑道:“老娘不废了你才怪。”
双手往袖中一拢,手上顿时套上了两付钢爪,十指如钩,看去锐利无比。
这时随着喝声,突然双肩一耸,双目隐泛绿光,口中发出一声呼啸,双爪扬处,朝桑飞燕扑了过来。
修灵君双目乍睁,哼道:“畜生趣,这婆娘果然劫持了贞娘厂一面急忙闪身掠了过去,叫道:“这位小兄弟抉快退下,这婆娘使的是修罗武学‘畜生趣’。”
(修罗四部,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但修罗门目前只剩下了畜生趣摄一部)。
桑飞燕并未退让,哼道:“我才不怕她呢!”
话声中,短剑剑尖摆动,迎着高四奶奶直欺而上。
修罗君只当桑飞燕少年好胜,不知“畜生趣摄”厉害,一时怕她有失,手持修罗扇,还是跟了上去。
高四奶奶十只精钢手爪,锐利如钩,这一扑,几乎笼罩了桑飞燕身前十几处大穴。
但就在她堪堪扑近,但觉眼前剑光一闪,像扇面般展开,不但一下就封住了自己的攻势,剑光居然还向自己拦腰划来!
剑未到,风先至,冷森剑锋,逼人生寒,她扑去的人,就像自己凑上去的一般。
她究竟是成名之人,心头一凛,立即身形一弓,硬行刹住去势,吸气后跃。
桑飞燕一剑就把高四奶奶逼退,这下直看得修罗门主修灵君心头大大的一震。
修罗绝学“畜生趣”居然会被这年轻人一剑逼开,尤其桑飞燕的这一剑,他虽然无法看得清楚,但看去却觉得好像极为眼熟!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很多时间,其实只是祝文辉、桑飞燕截住中州一君夫妇,动手一二招的工夫而已!
这一阵工夫,大厅上,四大将军,加上金面神尉敬迟,已和秦少卿、冯大海、陆瑶君、黎嬷嬷、修盈盈等人动上了手了。
修盈盈的手上拿着一颗明珠,这是照亮整个大厅的唯一光源。
前将军辛士昭身形一掠而至,金环唰的一声,朝她手上明珠砸去。
你别看修盈盈弱不禁风的模样,身手可不含糊,左手及时一缩,右腕抬处,一支秋水般的长剑,已然随手划出。
黎嬷嬷接住了金面神尉敬迟,秦少卿接住了左将军齐天游,陆瑶君接住了右将军沙成峰,冯大海接战的是后将军哈福寿。
整个大厅上,只有伺侯中州一君的两个丑妇东娥、西娥,和伺候修盈盈的四个青衣使女喜鹊、黄莺等四人,则已各自掣剑在手,随时准备上场。
修灵君眼看桑飞燕一柄短剑奇招逸出,高四奶奶居然被她逼的连连后退,此时厅上众人,展开了一场混战,他怕女儿有失,立即飞身掠去,口中喝道:“盈盈,你退开,让为父来收拾他。”
喝声中,一道扇影,如长虹射至,朝前将军肩后划到。
前将军沉笑一声,金环一转,迎着击出,但听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各自震得后退了半步。
祝文辉把中州一君让给了杨少华,他转身看去,正好冯大海被后将军逼得步步后退,长身一跃,朝两人中间欺去。摺扇一挥,从横里截住了后将军,朗笑一声道:“将军还是在下奉陪吧!”
口中说着,摺扇巳唰唰两招,飞划而出,两人立时动上了手。
杨少华上次背着花见羞,还和中州一君动过手,这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没有背人,手脚自然轻灵得多了,他长剑一划,拦着中州一君,沉喝道:“高四麻子,你这是违抗‘贝叶玉牒’!”
中州一君大笑道:“老夫身为三门、五派、七帮之主,‘贝叶玉牒’管得了老夫么?”
杨少华长剑一持,凛然喝道:“你勾结倭寇,作恶多端,还敢违抗玉牒,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武林叛徒,江湖公敌了。”
“哈哈!”中州一君大笑道:“不出数年,老夫就可统治武林,告诉你,什么叫做武林?
老夫就是武林。”杨少华听得大怒,朗喝一声:“好个狂妄之徒!看剑!”
挥手一剑,朝他劈刺而出。
中州一君沉笑道:“来得好。”
一道耀眼银虹,应手而起,朝杨少华剑势迎来。
两人这一战,就各自存下了毙敌之心,剑尺交击,奇招互见。
一个使的是修罗武学中最上乘的“天趣摄”,变化奇幻,威力无匹。一个招式奇诡,手中玉尺,剑气银光,透射如电,更见凌厉。
这就是说杨少华练的是“天趣摄”,本是无人能抗衡的奇学,但中州一君总究功力深厚,加上手中玉汞剑,是稀世奇兵,相互抵消,恰好拉平,因此久战不下。
但见高四奶奶和桑飞燕这一对,就不同了。
高四奶奶花了二十年心机,千方百计,把妹子贞娘嫁给了修灵君,又胁迫妹子盗取修罗门仅存的降魔武学——“畜生趣”,但她怎知“畜生趣”是修罗四部中最下乘的一部。
桑飞燕使的是“人趣摄”比她高出两部,因此她每一出手,十指虽厉,扑势虽疾,但却处处都受制于桑飞燕。
不到十招,就感到缚手缚脚,一点也施展不开。
同时桑飞燕剑锋所指,尽是要害大穴,再加她左手不时的划圈随发,施展义父桑药师的“无形掌”,更是防不胜防。
高四奶奶做梦也想不到八十岁老娘倒败孩儿,自己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还不知道桑飞燕是一个姑娘,否则更会把她气得吐出血来。
这时,修灵君和前将军已经打了四五十回合,修灵君一招震飞前将军右手金环,修罗扇像电光一闪,从前将军胸前划过。
前将军急急后退,胸前已被拦腰划开,血流如注,口中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修灵君目光一注,举步朝尉敬迟走去,喝道:“黎嬷嬷,你退后。”
尉敬迟和黎嬷嬷正打得难解难分,首先听到前将军的惨叫,接着又听到修灵君的声音,已经到了身边,不由的微一分心。
黎嬷嬷一条黑黝黝的铁拐,趁机横扫下盘,但听“砰”的一声,铁拐砸上他右足膝盖,腿骨立被击碎,身躯一倾,摔倒地上。
黎嬷嬷呷呷尖笑,猛地跨上一步,一拐当头劈落。
修灵君喝道:“留下活口。”
尉敬迟岂肯被人生擒?口中沉哼一声,举手一掌,击在天灵之上,顿时脑浆进出,死于非命。
祝文辉施展“人趣摄”,一柄摺扇,使得出神人化,后将军哈福寿空有一身武功,也识不透这等神妙无比的招法,被祝文辉扇头击中,一下制住了穴道。
秦少卿也以五式“鬼趣摄”打得左将军绕着圆圈,节节后退。
(鬼趣摄扇走五方,动手的人,一被圈入,除了绕圈疾走,就无法脱身)只有陆瑶君没有学过“修罗玉碗”上的武学,一支长剑和右将军两枚金环,交手了将近百招。
她剑势虽极凌厉,但内力不如右将军远甚,因此渐渐落了下风。就在此时,她一剑刺出之际,右将军双脚忽然往前一屈,对她刺去的剑尖,竟然不避不让,卟的一声,刺入小腹。
因他屈膝下跪,剑尖逆腹而上,变成了剖腹开膛,沙成蜂大叫一声顿时气绝。
陆瑶君大感意外,惊奇万分,不觉抬眼看去,只见修盈盈也正望着自己,微微一笑。
原来是她放了两支“修罗针”,打在右将军腿弯上,才使陆瑶君反败为胜。
高四奶奶眼看情势大大不妙,心头一急,口中发出一声厉啸,双手十指扬处,作出扑击之状,突然身形一闪朝右首壁间掠去。
桑飞燕冷喝道:“你还想逃?”正待踪身追去。
丑女西娥一声不作,挥动两柄短叉,挡住了她去路。
桑飞燕短剑一挥,要待把西娥逼退,已是不及!
高四奶奶掠到右首壁前,铁壁间顿时裂开了一道门户。高四奶奶急匆匆朝门外撞去,没想到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这人是个黑衣老妇,额上戴着黑绒包头,上面缀一块比牙牌略小,用人骨雕刻的狰狞鬼脸,骨色业已发黄,因此看去愈显得可怖。
包头上普通的不是缀珍珠,就是缀美玉,像这样缀人骨鬼脸的,应该说绝无仅有。
光看这一点,这黑衣老妇绝非正派中人。
高四奶奶一怔,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老妇笑道:“不用多问,快些回去。”
随着话声,伸手推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条皱纹,竟然笑的各不相同,使人有诡异莫测之感!
高四奶奶自然不容她的手碰到自己,但就是躲闪不开,黑衣老妇的右手,一下就搭上她肩头,把她一个身子转了过去。
高四奶奶在这一瞬间;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只听耳边响起黑衣老妇的声音说道:“高四奶奶,你快叫高四麻子住手,不然的话,老婆子就用‘冰魄神针’刺你五阴绝穴……”
高四奶奶真不相信自己也有几十年修为,不知如何会被她轻易制住?
只好高声叫道:“老不死,你还不给我快快住手?”
她一向军令如山,这一声尖叫,听到中州一君的耳中,果然如响斯应,立时停手。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背后说道:“叫他把‘玉汞剑’丢过来。”
高四奶奶叫道:“老不死,你把‘玉汞剑’丢过来。”
中州一君看了她身后的黑衣老妇一眼,吃惊的道:“你被人制住了?”
高四奶奶凶巴巴的道:“老娘被人制住了,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中州一君道:“但……但我把玉汞剑丢给你,咱们不就束手就擒了么?”
黑衣老妇在高四奶奶身后催道:“快些,老婆子耐心有限。”
“冰魄针”在她腰上扎了一下。
高四奶奶痛的“啊”了一声,尖声道:“你丢不丢过来?当年老娘如何把你救出来的?老娘受制于人,叫你丢下‘玉汞剑’,你都不肯了?”
中州一君平日纵然畏她如虎,但此刻要他弃剑投降,自然不肯,望望高四奶奶,还待再说,但只张了张口,并未说出话来。
黑衣老妇忽然一下掠到中州一君身边,说道:“拿来。”
伸手从中州一君手上,把“玉汞剑”接了过去。
原来她趁中州一君说话之时,暗中打出两支“冰魄神针”,已把中州一君给制住了。
回头朝东娥、西娥吩咐道:“事情已经和平解决了,你们还不快把铁墙撤去了?”
东娥、西娥不敢作主,回头望望高四奶奶。
黑衣老妇含笑朝高四奶奶点点头。
高四奶奶眼神和她一对,心头恍恍惚惚的跟着点了点头。
东娥、西娥看到高四奶奶点了头,就各自后退三步,在铁壁墙脚下轻轻踩了一下。但听一声轧轧轻震,四堵铁壁突然往地下沉了下去,大家顿觉眼前一亮。
大厅上依然恢复原状。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身化长虹,朝厅外投射而去。
那是左将军齐天游,他和秦少卿本来还在激战,但自从高四奶奶被制,中州一君停下手来,他也随着住手。此时眼看大势已去,趁大厅恢复之际乘人不备,突围而去。
秦少卿、祝文辉等人阻拦不及,只得任由他逃走。
中州一君和高四奶奶,在大厅恢复之际,本来站着的人,忽然双足一软,双双跌坐下去。
东娥、西娥也被黑衣老妇制住了穴道。
金面神尉敬迟、前将军辛士昭、右将军沙成峰都已死去,后将军哈福寿被祝文辉生擒,左将军齐天游在逃,万象门主力等于全体瓦解了。
修灵君朝修盈盈道:“盈盈,咱们进去搜,你娘可能被囚禁在万象宫中!”
说着,带着修盈盈,黎嬷嬷和四名使女,往屏后而去。
黑衣老妇走到杨少华面前,笑嘻嘻的道:“杨少爷,老身昔年受令祖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令尊一案,等老身闻讯赶去,已经迟了三天,老身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总算等到了,高四麻子夫妇被我‘冰魄神针’废去武功,老身也总算略尽了棉薄,花见羞是个女中丈夫,我和花信风已经提过了亲,老身该做的事,已经做完,现在该走了。”
说完,转身欲走,杨少华急急叫道:“老前辈……”
黑衣老妇身法奇特,一下掠出大门,只一闪,就不见人影。
这时从大门外出现了一支整齐的队伍!
那是由花字门主花见羞为首,她身后紧随着老护法花信风、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赛弥勒甄兆五、花监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另有二十几名青衣劲装汉子押着一大串人,走了进来。
这一串人赫然是残缺门的独眼龙司马钦、九爪狼柴进、齐天大圣侯衍、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等人,正是残缺门的重要人物,其中只缺了铁伞天王卓无忌一个。
杨少华、祝文辉、秦少卿,一齐迎了出去。
花见羞朝杨少华含情脉脉的道:“杨兄,怎么这里解决了么?”
杨少华道:“这里多亏一位老前辈相助,不然,只怕没有这么顺利呢!”
花见羞道:“是啊!我们也是黑衣神姥赶来通知,才知道你和几位少侠,已经找上万象门来了,敝门才匆匆赶来,不想半路上遇上残缺门拦截,双方打了起来,要不是黑衣神姥暗中相助,双方在激战之中,把对方几个首脑,一齐制住,只怕会落个两败俱伤呢。”
杨少华不觉仰首向天,低低的道:“黑衣神姥,你待我杨家恩重如山……”
祝文辉拱拱手道:“花门主,残缺门的九爪狼柴进,是毒害在下陆师叔的凶手,可否交给在下处置?”
花见羞爽朗一笑道:“祝少侠不用客气,残缺门的人,作恶多端,敝门把他们押来,本来就是听任诸位处置的,祝少侠和柴进有仇,只管请便。”
这时桑飞燕也取下面具,和花门主、小翠花、筱姨娘等人相见。
陆瑶君也摘下头巾,恢复了女装,一手执着长剑,一下窜到九爪狼柴进面前,咬牙切齿问道:“柴进,你说,害死我爹,是不是你主谋?”
残缺门的人都被黑衣神姥废去了武功,九爪狼柴进望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道:“不错,因为令尊陆总捕头对敝门的事,知道的太多了,威胁到敝门安全,自然非把他除去不可。”
祝文辉道:“两个假扮统领衙门戈什哈的是谁?”
力爪狼道:“死了,这是机密行动,凡是参与其事的人,只有在下一个人可以活。”
陆瑶君切齿道:“该死的东西,害死我爹,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爪狼道:“只要对残缺门有利,我就要尽力而为。”
陆瑶君道:“现在对你们有利么?”
九爪狼沉痛的道:“这是天数。”
说话之时,修灵君、修盈盈已扶着一个面容憔悴,泪痕满脸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不用说她是修盈盈的娘了。
修灵君朝大家拱拱手道:“在下此次能救出拙荆,幸蒙诸位少侠赐助,拙荆这几年受尽折磨,体弱多病,在下就此告辞,诸位云天高谊,修罗门会永远不忘。”
说罢,再次一一拱手,扶着中年妇人,缓步往外行去。
在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是和坤的七姨太,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低垂粉颈,一个人茫茫然朝大门走去。
很显然,文丑查良勇已经遇害了,这小妇人实在值得同情。
祝文辉、陆瑶君和桑飞燕三人,跟着和杨少华、秦少卿等人订了后会有期,押着九爪狼柴进走了,他们要赶回白云庵去祭奠铁翅雕陆福葆。
杨少华、秦少卿、冯大海借调了花字门二十名弟兄,押着中州一君、高四奶奶夫妇,后将军哈福寿,以及残缺门一干凶徒,离开万象门。
中州一君走出大门,仰天长叹一声道:“再有三年,这武休该是老夫的天下了,可惜大好基业,毁在你们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老夫实在心有未甘。”
杨少华由秦少卿、冯大海陪同,押着一干人犯,赴山东总督衙门报案。
高四麻子夫妇,和一千同党,勾结倭寇,横行不法,终于受到了国法制裁,明正典刑。
杨少华也替乃父伸雪了沉冤。
侠以武犯禁,但杨少华等人替国家社会铲除了一个存着极大野心的匪盗巨魁,这是值得大书特写的,本书至此,也正好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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