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无话,第二天清晨,准备上路的人,先饱餐了一顿,结束停当。因为这次保的红货,只是一只小小木盒,用不着镖车,虽有大伙人同行,其实也等于是走的暗镖。
铁剑绵掌只选了两名镖师,和两个趟子手随行,连同赵南珩,一共六人,走出大门,分别骑上健马,立即启程。
马长荣的马上,搁着一面卷起来的镖旗,它并没打开。这是局主关照的,路上要是不碰到道上朋友,用不着扬镖,但他还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赵南霆和另外一名趟子手,却踉在两名镖师马后。
他今天脱下了自己的粗布衣服,也换上一身劲装,腰间跨着一口单刀,骑在马上,自己感到确实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没想到前几天还投奔无门,今天却当上了镖局的人,看来当镖局的总镖头,可真够威风,自己将来能够当个镖师才好。
一行人由开封启程,铁剑绵掌心中早有计较。他拟的路程,是经兰封、李坝集,由朱集折入单县,就是山东地界,再由金乡、济宁、滋阳、直达泰安。
这一条路,全程虽有八百来里,走的可全是官道驿站,按站打尖。
先前、铁剑绵掌心中还有点疑惧,总觉那个投镖的罗衣公子来历大有可疑!
因为对方无论言谈举动,分明也是个身怀上乘武功的人,何以他自己不送,却宁愿化上成万重金,要自包镖局押送?可见这一路上,定然会出事故。
但继而一想,对方投镖以前,既然把自己出身来历,都打听清清楚楚,可见他肯出重酬的原因,只不过想借自己师门武当派的威望,镇压道上朋友而已!
自己当然也知道,凭武当派这三个字,有谁敢打八方镖局主意?
果然,一路行来,由豫入鲁,四天工夫,别说江湖朋友,就是连稍为岔眼的人都没遇上半个。
如今离泰安府已只有一日之程了。
傍晚时分,赶到滋阳,铁剑绵掌常昌寿吩咐手下,在滋阳大街上一家叫做东宁客栈的客店歇脚。
镖师、镖伙眼看就到地头,大家的心情,都放宽下来,晚餐之后,两位镖师还叫了两斤高粱,和趟子手们天南地北的扯着。
但铁剑绵掌常昌寿的面情,似乎显得有些沉重!大家因局主平日不苟言笑,却也并不在意。
第二天凌晨,镖师们四更天便自起身,饱餐一顿,照说该继续上路了!
可是铁剑绵掌常昌寿,好像有着重大心事似的,坐在房中,一言不发,也没叫大家起程。
两位镖师瞧出情形有点不对,但也不敢多问。
太阳渐渐爬高,常昌寿脸上焦灼的神色,也渐渐加深。
其中一个姓王的镖师实在忍不住,怀疑的道:“总镖头,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铁剑绵掌当着手下人,却也不便示弱,抬眼望,微微一笑,看着天色,故作从容的道:“咱们再等上一会,孙副总镖头也许就会赶来。”
那姓王的镖师“哦”了一声,也就退了出来。
干这一行的人,当然都是老江湖!总镖头这一句话,不啻告诉了大家,这一趟镖,因为关系重大,他使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着,其实红货是在副总镖头草上飞孙吉星的身上,敢情约好了在滋阳东宁客栈会面的。
难怪孙副总镖头没有赶到,总镖头就有些焦灼不安。
大伙儿整装待发,等了一会,时间快到辰已之交了,依然不见草上飞孙吉星的影子。
铁剑绵掌也渐渐忍耐不住!
他想到师弟平日为人精干,而且这件事除了自己两人,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路上不可能有什么差错?也许自己一行,这几日来赶得快了一些,当下就吩咐大家上路,只是不用急着攒程。
中午时光,快近南驿!
忽然前面路侧一片树林中,响起一声嘹亮长笑!
笑声未歇,只见一条人影,闪电朝马前泻落。
铁剑绵掌常昌寿久经大敌,听出笑声有异,不禁心头一凛,立即双腿一夹,越众而出。
两位镖师不待吩咐,同时一左一右跟着上去。
趟子手马长荣早已一跃下马,展开镖旗,高声说道:“开封八方镖局,道经贵地……”
那飞落马前的人,身穿青缎长袍,足登薄底快靴,脸上却蒙着一块黑纱,除了一双眼睛从黑纱中透出炯炯寒光,瞧不清他的面貌,此时没等马长荣交待过节,左手袍抽一扬,阴笑道:“你替老夫站开!”
别看他轻轻一挥袍袖,马长荣一个身子,登时被一股无形潜力,推得向后连退了几步。
蒙面人理也没有再理他,目光一转,落到铁剑绵掌常昌寿身上,大不刺刺的沉声问道:“你就是八方镖局总镖头吗?”
语声阴沉,但可以从他声音之中,听出此人年龄少说也当在五旬以上。
铁剑绵掌看他只轻轻一挥,便把马长荣凭空推开,心头不期大为惊凛,但他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飘然下马,抱拳道:“兄弟正是常昌寿,不敢动问老哥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蒙面人阴侧侧笑道:“总镖头和老夫称兄道弟,那么武当一尘子和老夫该如何称呼了”
铁剑绵掌听得又是一怔,暗想:敢情此人果然大有来历,他既和师尊相识,怎会拦路劫镖?心念电转,但因对方说出师尊名讳,却也不敢得罪,这就抱抱拳道:“尊驾不以真面目相示,请恕在下冒昧……”
蒙面人冷冷的道:“这个无关宏旨,老夫只是想问问你,这趟镖,保的是什么红货,系受何人托运而来?”
铁剑绵掌心头虽是不快,仍然谦和的道:“不,在下受人之托,代客守秘,原是镖局行规,尊驾垂询之事,恕在下碍难奉告。”
蒙面人卓立当路,一袭长袍,无风自动,阴笑道:“只怕你也未必知道保的究系何物?
要是知道了,嘿嘿,别说你常昌寿,就是比你强过十倍之人,只怕也没有这个胆量!”
铁剑绵堂听得不由一震,暗自回想那投保来的罗衣公子,果然并没有说出盒中究系何物,连他姓名来历,也讳莫如深,莫非那紫檀木盒中所贮之物,当真会有这般严重不成?
但他听蒙面人的口气,居然对自己大有不屑之意,一时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声道:在下确实不知所保何物?尊驾倒似乎相当清楚。?
蒙面人大笑道:“老夫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厉声道:“老夫问你究系受何人托运来的?”
铁剑绵掌总究阅历较深,他听对方口气,便已推想到那盒中之物,可能牵涉到江湖上某一帮派,自己吃镖局饭的人,自然不能无故得罪。
此事能推则推,是为上策,心念一动,立即回道:“那投保之人,是一位年未弱冠的公子,不肯吐露姓名,只要在下送到租徕山下,面交任家庄老庄主亲收。”
蒙面人微微沉吟了下,道:“是个年末弱冠的公子?长相如何?”
铁剑绵掌道:“生得极是俊美。”
“这又是谁……”
蒙面人似乎只是在和自己说话,接着目光一抬,冷嘿道:“总镖头,你知道受了人家的骗吗?”
铁剑绵掌惊奇的道:“在下如何受骗?”
蒙面人突然仰天一声大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紫檀雕花木盒,托在掌上,偏头问道:“你瞧瞧保的可是此盒?”
铁剑绵掌骤睹紫檀木盒,登时全身一震,脸如土色,暗叫一声:“完了!”
难怪不见师弟赶来,果然在路上出了岔子!他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呛”的一声,从肩上撤下长剑,气息吼吼喝道:“你……”
蒙面人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截住话头,阴声道:“老夫并没难为你师弟,待会就会赶来了,老夫只是要你瞧瞧盒中之物。”
铁剑绵掌原是一时急怒攻心,才拔出剑来,此时听蒙面人口气,好像说师荣无恙,心头稍觉宽慰。同时想起对方先前说自己受了人家的骗,如今又说要自己瞧瞧盒中之物,心知其中定有蹊跷。
这就强忍怒气,说道:“在下吃这碗镖局饭,只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替顾主送到地头,责任便了,至于盒中所贮何物?在下无须知道,尊驾如顾全江湖道义,请将此盒赐还,在下感激不尽。”
蒙面人道:“老夫说过,就是比你强过十倍之人,只要知道盒中之物,也不敢承保此镖,老夫就是为了要你见识见识!”
说到这里,手指微一用劲,只听格的一声,紫檀雕花木盒,登时碎成粉末,纷纷坠地,里面露出一层黄绫。
蒙面人再从黄绫之中,取出一尊翡翠琢成的千手观音佛像,阳光之下,但见翠色夺目,确是稀世之宝!
蒙面人阴阴一笑道:“你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铁剑绵掌常昌寿骤睹蒙面人取出一尊翡翠观音佛像,陡然想起武林中传说之事,不由脸色剧变,惊栗的道:“这……就是绿玉金莲千手如来?”
蒙面人手上拿着翡翠琢成的千手如来,一面赏鉴,一面阻笑道:“你倒还有点眼力,嘿嘿,这翠色不错吧?光凭这大一块翡翠,就价值不菲,但可惜只是一尊上好翡翠的千手观音,并不是绿玉金莲千手如来。”
说到这里,突然举手朝地上砸去!
他这一举动,直看得大家心头猛紧。
赵南珩口中不由轻“啊”出声!
但听“砰”的一声脆响,一尊价值连城的宝物——翡翠观音,已被砸得稀烂,翠屑四溅!
铁剑绵掌常昌寿这下再也忍耐不住,对方这一砸,岂不等于砸烂了八方镖局的招牌?不由怒从心起,浓眉陡竖,大喝一声:“老贼,你是存心找事来的!”
人随声出,一个箭步窜到蒙面人身前!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蠢材,老夫是提醒你别上了人家的大当!”
铁剑绵掌怒冲斗牛,厉声道:“八方镖局保的就是这尊翡翠观音,老贼,你拿命来赔吧!”
长剑抡动,一招“凤凰点头”,嘶的一声,猛向蒙面人当胸刺出。
两位镖师同时霍地掣出单刀,一左一右围了上去。
蒙面人阴笑声:“蠢材,凭你也配和老夫动手?”
左手长袖一拂,一股潜力直逼剑尖,竟然把铁剑绵拿那一招挟带啸风的剑尖,给拂了开去。
铁剑绵掌连剑带人被拂得横跨一步,心头暗暗震骇,但此刻事情已到如此地步,除了拚命,已无法善了。腕势一转,长剑疾圈,剑尖向左右摆动,又是一招“通风舞柳”,横向对方腰间斜斜刺去!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微旋,右手大袖,又迎着拂出!
铁剑绵掌常景寿身为武当掌教一尘道长大弟子,一手“两仪剑法”,已得武当真传,少说也有一二十年火候,在江湖上博得“铁剑”之名,岂是幸致?”
但哪知此时在蒙面人手下,竟然毫不管用,第三招堪堪出手,又被对方这一记衣袖,迈住长剑,再也刺不出去!
不!他脚下不稳,身不由己的向侧连退了三步。
常昌寿明知自己和蒙面人差得老远,但他急怒交迸,横上了心,脚下才一站稳,紧接着虎吼一声,疾冲而上,手上长剑,刷刷刷,快若轮转,连刺带劈,没命的朝蒙面人攻出。
蒙面人连身子都没移动半步,冷喝道:“你是找死!去吧……”
喝声出口,但听“呛”的一声!
大家根本连蒙面人如何出手,都没瞧清,铁剑绵掌常昌寿业已长剑脱手,一个身子如响斯应,登登笔直朝后退了七八步,“砰”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下当真把在场的镖师镖伙一齐震住,总镖头都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这些人,上去了也是白饶!
但就在这一瞬之间,突然有一条人影,从大家身边闪出,大声喝道:“老贼,你敢伤咱们局主?”
大家急忙回头瞧去,那不是新入镖局的赵南珩是谁?
他手上横着一柄单刀,直向蒙面人奔去!
蒙面人两道炯炯目光,瞧着直向自己奔来的英俊少年,似乎感到微微一怔,阴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赵南珩一本正经的道:“别管我是谁,你砸烂了这尊翡翠观音,这是咱们镖局保的东西,你居然还敢出手伤人,太不讲理了。”
蒙面人冷冷的道:“你想和老夫动手?”
赵南珩道:“不错,我要你赔偿镖局的东西。”
蒙面人大笑道:“小娃儿,你倒真是初生之犊,老夫岂屑和你动手?”
话声一落,大有转身离去之意。
赵南珩剑眉一剔,大声道:“老贼,你往哪里走?”
身形一拦,手上单刀一领,刀尖连点,忽然幻出一片刀光,东一刀,西一刀,漫无章法的朝蒙面人身前洒去!
镖局中入全部瞧得大惊失色,暗叫要糟!
蒙面人好像微微一惊,忽然后退半步,长袖一封,道住赵南流以刀代剑攻出的三点剑影,喝道:“住手,你是峨嵋门下?”
赵南珩被他长袖轻轻一拂,只觉自己刀尖,宛如碰在一层无形气体之上,再也刺不进去,心头一慌,果然闻言住手,挺胸道:“我是峨嵋门下,又待怎的?”
“哈哈!”
蒙面人突然长笑一声,点头道:“好,好,罗髻开,峨嵋闭,大觉和尚尚且不敢出头,闭关自守,你小娃儿倒真憨不畏死!”
话声一落,大油展处,身形破空飞起。
随着他腾空飞起的刹那之间,地上旋起一阵无形潜力,把赵南珩吹得衣袖飘动,身不由主的后退了一步!
不,他被蒙面人最后这几句话,听得心头大疑。
“罗髻开,峨嵋闭,大觉和尚尚且不敢出头,闭关死守,你这小娃儿倒真憨不畏死!”
什么“罗髻开,峨嵋闭”?
老师傅不敢出头,难道就是怕“罗髻开”?
赵南珩怔怔的站着,为这几句话出神,他心中泛起了许多疑问,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
铁剑绵掌常昌寿此刻早已从地上坐起,他运功一试,差幸并没有受伤;但翡翠观音已被蒙面人砸碎,八方镖局也从此砸烂了招牌,同时也等于砸了武当派的台!
这宛如一场梦境,从接镖到现在,那罗衣公子和这蒙面人,都来也兀突,去也兀突,自己枉是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竟然连人家一点来历,都瞧不出来。
他黯然叹息,缓缓走近赵南珩身边,拍拍他肩头,道:“小兄弟!”
赵南珩惊然一惊,从沉思中觉醒,立即躬身道:“啊……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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