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姓甚名谁?”到了僻静之处牛震寰止步问道。
“无人知!”
“吴仁志!”
“不,无人知!”
“无人知?这难道是人的姓字吗?”
“因为我不知自己是谁?所以起名无人知!”
“请原谅,我还是要问一句你的武学源渊与东洋魔有什么关系。”
“我的功夫有他教习的部分,他是我的养父。”
“喔!”牛震寰轻呼一声,这使他大感意外,“你来自长白山?”
“不!我来自日本!”
“日本?就是中土惯称的东瀛三岛。”
“那么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土人士。”
“你究竟是谁?”
“请你别问我是谁,本来我应该叫您一声叔叔!”
这话更使牛震寰吃惊。
他实在想不出东洋魔的养子应该叫自己什么。
“无人知”告诉他说:“我的养母叫马莹儿,她告诉我,我是崆峒岛主南宫雁的儿子。崆峒被海匪袭扰,我被绑架至日本,在日本长大,她为了我,牺牲自己的一切追随到了日本,忍辱负重,一直到前些日子我的父亲‘火圣剑手’徐玉郎到东瀛去找我为止。本来,我们充满了喜悦迎接团圆,然而,徐玉郎在最后一刻变卦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我心中有太多的问号,太多的谜团,我这次来到中土就是为了弄清楚我的身世。”
“这么说你是龙儿?!是我的嫡嫡亲亲的亲侄儿?!”
“不!生父不认的儿子,是没有叔叔的。我只有弄清我是谁,究竟我是谁以后,才可能有叔叔。”
“侄儿你不必这样,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话的,他要不认,我会给他好看的。咱们说走就走,你老子不认,你娘还能不认吗,我陪你去崆峒岛走上一走。”
“尊驾……”
“叫叔叔!”
“是叔叔!这可是你要我叫的,不是我要叫的!”“无人知”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算我占你的便宜好不好!哎!阿侄官,你这名可是不大好听,无人知?人家问你小侠英名,你说无人知,岂不是有戏弄人之感吗?!是不是改个名?”
“好!”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对马天龙!”
“对马天龙,这不能叫,这日本名字一叫,让人以为你是日本来的奸细,再说你是大明子孙,岂能以蛮夷之名作姓字。叔叔我给你起个号,我看你整天不见笑容……”
“不是侄儿不愿笑,而是笑不出来。”
“是的是的!有爹不肯认你,来龙去脉都搞不清,怎么笑得出来。我看就起一个‘冷面刀客’的绰号你看怎么样?”
“听凭叔叔作主!”
“姓依旧,名就叫天龙,‘冷面刀客’徐天龙。”
“很好,不过侄儿有一点不明,你和我父亲怎么不是一姓呢?”
“我们两人被两个不同姓的养父收养,所以姓了不同的姓。后来我们的父亲汉王,给我们起过姓名,一个叫朱瞻西,一个叫朱瞻南。可是我们两人谁也不用它。我们都不想作朱姓的子孙。”
“这又是为什么?”徐天龙费解地问。别人是有父亲起名还不要,他呢没有父母给自己起名,盼的就是父亲能给自己一点什么,哪怕是一巴掌,他也真正地成了有父亲的人。
牛震寰道:“这话说来很长,等有了空儿,我会告诉你的。”
叔侄两人找客栈宿下,烫了一壶好酒,要了几样好菜,继续他们的话题。
徐天龙对牛震寰说:“父亲不认我的原因说是因为我身上缺少一块红色胎记,那是一块同祖父汉王差不多的胎记。没有找到那块胎记就不认我。不认我没有关系,他要回国,我也不能阻拦他,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不将我的养母带回她的故国。她为了我,忍辱负重这多年,被迫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作妻室,跟一个近乎魔鬼的人生活。樱内明一死了,他是败在我父亲的仁德面前的,他自杀了。养母在日本孤身一人,他不将她带回来是不应该的。虽然说是她自己说为了陪伴我,不放心我。要留下照顾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成人了,我作了对马岛主,对马岛的大名,也算是那个小国的国君。我是离不开养母的教诲,她的指导,几乎是她手把着手教我做人,不再做一个倭巢的领主。但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知道她是孤独的,我越大她越孤独,所以我要回来,将她送回故国……”
“你娘她现在何处?”
“侄儿虽然年幼,但身已魁伟,她说中土不比东瀛,如此长大之人与母亲一起多有不便,所以分头行动,不过放心她总是不会远离的。”
“难得她一片苦心。天龙,你可以忘记你那个浑帐的爹,也可以忘记我这不太浑帐的叔叔,谁都可以忘记,可不能忘记你的养母马莹儿,她是你的大大恩人哪!没有她哪还有你这小子。好了,赶明儿,我们去找她……”
窗外一声唏嘘。
“是我娘在哭!”徐天龙惊呼。
二人急忙奔出去。然而,哪有踪影。
那是马莹儿不假。牛震寰的话使她倍受感动,她长长地唏嘘,觉得自己这多年的苦总算没有白吃。能够得到人的理解,能够得到天龙的孝心,也就不负这番辛酸了。既然天龙找到了叔叔牛震寰,那么,也就很快会到崆峒去找他生母的。为此她在门上留了一个条,约他们叔侄崆峒相见。
牛震寰回屋时见到那张留字,对徐天龙道:“真是个好母亲!知道我们叔侄相见,她便悄然而退。你不要以为她这么退出,心怀幸福,不,她的心中承受的是更凝重的痛苦。”
徐天龙默然不语。
牛震寰岔开话题说道:“天龙,你怎么会到这朱仙镇来的呢?”
徐天龙告诉他说:“我们到达京城的当天,就听说京畿连连有血案,住了三天,准备南下,从芦沟桥官道离开京城。遇上了秀才自缢,遇上了芦沟桥血案。见到了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后来,为了追寻那份密件,我夜探皇城,潜进了内官府。看见那位白衣人进来向一位太监递交了那封密件,那太监打开看了看,没说什么就放到了桌角上。
“白衣人似乎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大意或是未得到应有的奖赏,便提醒说那是好不容易从‘天魔刀’许墨林那里夺回来的。他还告诉那太监,现场还有一个红衣怪客,似乎同样是志在得到这份密件,他叫那太监多加小心。”
牛震寰道:“那太监就是权阉王振。”
“那红衣人是不是您?”
牛震寰说道:“是,也不是。”
“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不在现场!却又是知情者。”
“那你为什么不……”
“不制止!”
“对!”
“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久蓄除去我和你爹的念头。一则因为我们武功高强,江湖上有许多同道。他们惧怕我们势大会去夺了帝位,砍了大树,轰走那帮猢狲。二者为保帝位削藩贬官是常事,打从我那叔叔建文帝起,皇家为争权夺利而自残手足的事,屡见不鲜。我和你爹爹早就辞官不做了,你爹爹比我还坚决,一开始就坚辞不受,归隐山林。我不大有出息,还做了一阵逍遥王爷,醒悟的晚,但毕竟醒悟了。以云游天下为乐趣,为防皇家陷害,我有三个好友作替身,穿一样的衣衫,做一样的红衣人。所以你在府中听说的红衣人并不是我,但我的朋友有飞鸽传书给我,京畿发生的一切,我隔天便能知道。我一直在暗中了解京畿血案的杀手。那个白衣人,干得很隐蔽。但总有一天我要除掉他。”
“杀手难道不是受雇于人?你不除幕后指挥者,有什么用,除一个杀手,他会雇两个。”
“说得有理,不过京中大内高手如云,防卫严密。我这样身份的人只要在城门口一出现,立即会报到金銮殿上。而一旦行事,只要被他们发觉,个人脱身绝无问题,倒是家眷,会诛连九族。那便是更惨的惨事。”
“没有什么难处,他们不认识我,让我去收拾他们。”
“侄儿,不要冲动,这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你再说说那晚的事。”
“我探明了密件在内官府,于是和我娘一起制造混乱,以求乱中求胜,夺回许墨林丢失的那份密件。然而,就在扑灭宫灯的一刹那,我看见有一道红影一闪,我觉得很像是那个红衣怪客。也许就是你的替身。
“等灯再复明时,王振等人大声呼喊丢了密件,这一声喊使我身子一振,以为是喝的我,说我盗走了密件。这一动,掸落了梁上不少灰尘,使龙腾云惊觉了起来,撒出一把暗器。
“那暗器当然伤不了我半根毫毛,衣袖一扫便悉数收了起来,在我娘的掩护下,纵身飘出窗去,转眼就无了影踪。
“令我觉得生疑的是在皇城找了三天,我娘问遍了各路黑白道在京城设的点子,都说没有见过红衣怪客。我娘领我拜会了京城丐帮总领‘一阵风’,为此‘一阵风’发了一份鸡毛快信(那是飞鸽传书的一种,装信的小竹管上插一根鸡毛,以示紧急)。
“第二天西南方邯郸分舵飞鸽传回消息,说是在三天前在邯郸曾见过一位白衣人在追逐红衣怪客,有人认出那白衣人是楚狂客。于是我们奔开封而来。”
牛震寰听到这里自语道:“楚狂客日夜兼程赶往开封府来干什么呢,莫不是同残害忠良有关?”
“正因为此,我们才紧随白衣人之后来到了河南。我们到了朱仙镇。碰上了开封府的捕头、捕快,他们是奉上差赶来这里守候,捉拿钦犯的,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他们得知我身上带有醉马草配制的异药,便想法同我结成了朋友,不管你们想抓谁,反正我想逮住楚狂客,于是商定了这么一个醉龙囚虎的妙计。
“没想你也会穿白衣,我们把你误认作楚狂客了。”
审牛之后,冷面刀客徐天龙相信了牛震寰的话,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和牛大侠之间有一种亲近感,一见如故,仿佛并不是初交。
“不错,使我看了一台好戏!”
“什么好戏?”徐天龙不无惘然。
“审牛呀!你演岳云,倒还真有点儿像。”
“不好意思!”
“等等!”牛震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徐天龙在说话,“白衣人楚狂客来到了朱仙镇,到这里来干什么?秘件……林忠、林相成弟兄俩……他们是……不好……快快,穿戴好,跟我走!”牛震寰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风急火地要徐天龙一起迅速行动。
…………
二人出朱仙镇东十余里,来到了一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庄上。
牛震寰在村头问路,打听林忠的府邸。
徐天龙心中蓦然一惊,问道:“林忠的府邸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祖家!”
徐天龙在心中暗忖,林忠的祖籍是河南开封朱仙镇。他一下才猜到一点此行的含意。更领悟到了白衣人来此的意图。
“叔叔,你想干什么?是不是保护林忠的家眷?”
“哎!小老鼠,脑瓜子还不算一盆糨糊。”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处青砖到顶的轩房大户门前。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大天白日重门紧闭,村里也是一片寂然。
不由他们不警觉。
牛震寰上前推门,门没有插死。
蹑足向里。一股巨大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由他们不大骇,不由他们不痛呼。
满地是死尸,满地是血,血,血。
正当他们惊骇不已之时,忽然门外呼拉一下围上来数十号公人。哗啷啷抖响了拘人的铁索。
有人高喝:“来人!将杀人凶犯拿下!”
牛震寰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徐天龙更是壮心如炽。
不过,牛震寰不掣兵器,从打封官赏爵以后曾立志不再用兵器,封刀不再杀人,他不再主动去进攻,所以尽管公人如狼似虎,他只是躲闪着询问为什么,而不主动出击。
“冷面刀客”徐天龙见牛震寰不用兵器,他也不用,也同样不出击。
然而,公人紧逼不舍。牛震寰能忍得,“冷面刀客”徐天龙却忍不得。面对时时击向要害的铁索和扑刀,他愤而出手了。
一双拳掌对十几把钢刀。
徐天龙一弹身,掠到院中空旷处,眸中煞芒连射,双掌挟雷划向正面四个公人,用的是日本剑侠武藏铃之的“夺魄转轮剑”的身法,劲气狂旋之中,狂啸迭起夹杂着声声惨嗥。正面的四名公人,来不及应变就如同落叶遇到了狂风一般,只有跟斗轱辘,翻跌仰叉。左右的四名公人,魂都吓掉了,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刚想逃跑,徐天龙的掌风又到,这一回换了武藏铃之的闪电剑身法,其速度之快,简直看不清去式,只见掌影如同电闪,接着扑通通,闷声又响,四人跌做两堆,一个个哼哟声不绝。一出手就击倒了八名公人,这份功力不能说简单。
公人是不经打的,尤其是面对的是日本来的武士“冷面刀客”徐天龙。
“白狐”秦七和“黑狐”秦八倒还是把手,大喝一声:“休得放肆!”
二人亮出了兵刃,“小贼,快亮家伙吧!”
徐天龙摇了摇头。
“你敢目中无人?”
徐天龙还是摇了摇头。
“嚓!嚓!”两声刀响,秦七、秦八两刀竟把身后两棵小钵粗的苦楝树给削成了两截。
徐天龙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通臂神猿”岳灵知道秦七、秦八不是徐天龙的对手,于是从背后出手,他扬了扬手,知会秦七秦八,让他们在正面吸引徐天龙的注意力,自己则从侧后进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岳捕头这一掌是运足了华山派内家功力的,一掌劈去呼呼风响。徐天龙一掠身子想躲避,但“通臂神猿”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声清叱,手臂竟又长出了一尺,这一手奇诡狠辣沉猛,眼看着要生生砍在徐天龙的大腿上,要是换一个寻常的侠客,也许就栽了,但徐天龙毕竟是徐天龙,虽然身子起在半空,岳捕头双手陡长时,他也吃了一惊,但闪电剑身法迅捷无匹,同样玄诡厉辣,就在半空连着两个鹞子翻身的同时搭手将秦七、秦八一带,身子闪到了他们后面,这一来,秦七、秦八的兵器险险乎砸到了岳捕头的手上。而此时徐天龙身子在空中已经回旋,双掌突然从半空闪击而下,仍是武藏铃之的夺魄转轮剑身法,撼山震岳的劲气骤射,一掌猝击秦七“命门”要穴,一脚反挑秦八肋间。只听闷嗥连传,岳捕头见势不好,慌忙抽出剑急袭徐天龙“期门穴”。
徐天龙不慌不忙,身形陡然一缩,避过那凌厉的一招,然后变招仍用闪电剑身法,快掌如刀连连向岳捕头和秦七、秦八急风暴雨般击去。
这闪电剑身法,果真名不虚传,秦七、秦八还没有看清来势就被点倒在地,岳捕头号称“通臂神猿”,一双怪手倏伸倏缩十分自如,可比寻常之手长出二尺,俗话说长一尺,占十分,手中的宝剑加上华山剑法就更加凌厉了,但是,没有快过徐天龙的闪电剑身法。更令岳捕头惊骇的是,手中的剑不知何时被徐天龙震落在地,这是令岳捕头十分汗颜的事。高手相搏,手中的兵器被对手打落了还不知是啥时候打落的,真是人丢南洋爪哇国去了。
哪里还敢提抓人的事,一个个灰溜溜地抱头鼠窜走了。
公人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徐天龙抬手在砖墙上画着什么,那写的是日本字。
牛震寰问道:“龙儿你在那里画什么,怕不给人家留下线索去追你!”
“我得给我法法留下一个会面地点!”
“给马莹儿?”
徐天龙笑了笑,只有提到马莹儿时他才有笑容。
牛震寰点了点头说:“应该!应该!”
他们没有马上离开现场,因为这一切令牛震寰深思。据他所知林忠祖家自打林相成考中武举,后来外放登州当总兵以后,全家都是习武的。满门都崇尚武德。而且族中不乏好手,为什么会给这般公人打得稀里哗拉?现场情况表明,大部分人经过浴血奋战,但几乎很多人都是同一种死法,那就是被一种利器,削去半个脑袋,这是十分残忍的,公人当中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有这种武技,更没有这种利器,挥动铁尺或是扑刀,算是了不得的利器了。
这究竟是谁所为呢?
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牛震寰醒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