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曰:“遇毒”,位不当也。
——周易·噬嗑第二十一
解:象人之行事,不称其职位,当不吉。
失败是十分惨重的。
所谋不遂,功亏一篑。令汉王朱高煦痛不欲生。他一连暴怒了好几天。
难道真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了吗?他不甘认输,把该毁灭的地方都毁灭了,把不牢靠的知情人都整肃掉了。除了极心腹的几个人外,其余差不多重新服了一种服后丧失心智,任人驱使的昧心丹。
钱巽劝汉王朱高煦重整旗鼓。
他说:“王爷,此举虽然失败,但我们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瞻基刚刚坐上那把椅子,有内政外交要治理,国祚哀哀,不会妄动干戈。而我们也宜以缓和之法,俯首称臣,以临深履薄之态,处处小心……”
“向那个黄口小儿?”
“王爷,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住方能有出头之日。尺蠼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取吴王夫差。就是当年本朝成祖皇帝在北京城不也是夏围火炉,佯作狂癫,瞒过了建文帝的耳目,后励精图治,这才有靖难兴兵,创立伟业勋功之举嘛!”
“难道要孤王也……”
“凡人为君,必经磨难,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钱巽一张利嘴,居然把汉王朱高煦说动了心。
想当初,汉王朱高煦在京师胡作非为,被人告了御状,成祖查实后要法办,是皇太子朱高炽苦劝才没有执法,保住了性命。
他觉得自己有横槊定国的伟勋,却没有被重用,心中十分愤懑。他暴跳如雷地吼道:“夺天下时,要我拼命,夺来了天下,如今该卸磨宰驴!”
钱巽老谋深算,他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对汉王朱高煦说:“殿下何必躁心呢?奉旨就藩乐安州未必就不是件好事。”
“混账!京师都不让待了,乐安州是什么宝地?林冲发配才去沧州,乐安州离沧州还有几里路?”
“王爷!听微臣言来。”
“怎么?还有什么讲究?”
钱巽理理短髭说:“乐安州是大河以北的粮仓,地腴民丰,城池也很坚固,到那里可北联河间,南接江淮。依仗着乐安州的富足,自可养蓄精兵良将。且问,当初,太祖高皇帝起于濠梁,那贫瘠之地,比起今日乐安州差矣……”
“……”
“太祖高皇帝是一个布衣,尚能叱咤风云,遑论殿下你武有武功,文有文才,比起当年的太祖高皇帝不知要强多少倍哩!”
钱巽的这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其实,锐巽对于前途也自不寒而栗。叵耐他跟汉王太紧了,许多鬼点子是他出的。汉王朱高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也就一败涂地。只有给汉王朱高煦打气。如果他能东山再起,一旦把江山夺到手,他钱巽就是开国元勋。人上人和人下人虽只一字之差,却是天堂地狱之别啊!
汉王朱高煦听钱巽这么一说,心也自动了,想想也对,风起于青萍之末,继而纷纷扬扬而汇成席卷大千世界的风暴。一切从头开始,更何况自己还有私蓄的三千兵马,和一班武功高强的武林奇士怪手呢!这些人马没有被皇帝老子查到,把这些人马带出南京就是很大的一股力量。
钱巽见汉王朱高煦已经被说动,接着道:“王爷!据微臣分析,徙迁之事宜从速!”
“为什么?不得告别告别,拾掇拾掇?”
“圣上虽已下了旨谕,有好多事情却还不知底,在这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因为圣上一旦知道了更多的情况,或许会改变圣谕,那时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汉王朱高煦想想也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早动身,免得皇帝老子变卦。于是一方面知会钱巽及典使侯海,百户陈刚,点起了三千人马,分散渡过长江,在京江驿会齐,一方面进宫与皇娘徐太后及兄弟朱高炽、朱高燧话别。
汉王朱高煦打着奉旨就藩的招牌,一路向地方官勒索钱粮珠宝,搜刮民脂民膏,抓夫抽丁,搞得鸡飞狗跳。
队伍如同滚雪球一样,凡来投者,不管有无劣迹,不管是偷儿、强盗、丐儿,一概收在营中,等到了乐安州地面,已经有了七八千人马的一支大军了。
为了显示武威,汉王朱高煦没有急着进城,先发潦牌,知会乐安州的文武官员,约定次日进城,要进行重大的进城仪式。要地方乡绅耆宿远出城池二十里拈香迎接。
地方官员早就接到京里来的行文,已经派好了差,按街按户出丁,作好了一切准备。但没有想到要出城二十里迎接。
汉王朱高煦钧旨已下,哪个敢怠慢,连夜准备。
第二日,汉王的人马摆开了阵势,前导是仪仗。由于从京城里出来是偷偷摸摸行动,所以不可能带皇家的仪仗,但走一路,勒索一路,倒也让他搞起了许多旌旗旌纛。七八千人弓上弦,刀出鞘,矛戈如林,斧戟蔽日,森森然好不煊赫,夹道拈香者哪里敢仰视。
汉王朱高煦头戴金冠,身穿衮衣,骑在龙驹宝骥上,耀武扬威地进了乐安州城。
乐安州的文武官员把他迎进了王府。
府中早由长史钱巽派人拾掇妥帖。汉王朱高煦一到便立刻按京师王府的规矩作派做起来。
乐安王府,在先朝皇帝分封以后就开始营造了,能工巧匠都是从京师派出的。蓝图用的是京师王府的蓝本。所以布局结构同京师王府毫无二致。
汉王朱高煦到乐安州的头一件事,不是召集地方官员督理农桑,署理治安。而是飞召各地黑白道的追随者,要他们到乐安州聚首。其次要军师罗克迅即营造地宫密室和秘密据点,他不仅需要一个金城汤池般的王府,还需要一个又一个迷宫般的秘密据点。
罗克原是瓦刺部的军师,鞑靼人。原名脱脱哈刺,是汉王朱高煦随朱棣征瓦刺时收服的谋臣。
罗克精于奇门八卦,也精治炼铸造。手下还有一班人懂得西洋的机关布置。
汉王朱高煦下了钧旨以后,便开始圈地扩大王府,一时间,拆房毁屋,搞得民怨沸腾。
罗克主张另辟新城,把汉王府单独建在老城的旁边,但又圈成城中之城。
汉王朱高煦依了罗克主张,着手营造新的汉王府,这新王府,十载始成,加上一个又一个秘密据点,地上地下究竟有多少秘密,谁也搞不清楚。
因为在竣工之日,汉王朱高煦给每一个工匠赏赐了一杯美酒。除了罗克外,无一工匠能活着走出安乐州的新王府。
数年经营,明里暗里网罗了无数英雄豪杰,羽渐丰,毛渐满。
成祖皇帝在,他忌惮老皇帝的威慑,轻易不敢动弹,成祖皇帝一死,汉王朱高煦曾蠢蠢欲动,而仁宗皇帝的仁爱使其无造反的借口。
仁宗皇帝驾崩了,他见良机已到,便又阴谋抢夺自己侄儿的江山。
谁知竟惨败在瞻基手下。
…………
不管怎么说,钱巽的鬼点子是有道理的,瞻基已经登基,如果此时再动,无疑倒持泰阿,授人以柄,给瞻基以动武平叛的口实。己方元气大伤,如果与皇家大军相硬抗,断然不能获得什么好处。
汉王决定采纳钱巽的韬晦之计,学冬眠之法,等待春天雷震。
汉王别墅是在这里吗?
牛震寰、“紫面神鹰”韩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柳林后巍巍的府墙不见了,府墙后面依坡而立的青堂大舍也不见了,只有一片荒秃的裸地,像是刚翻过的田野。
他们不能不怀疑自己的记忆——一定是记错了方位,走错了地方。
从灵岩寺到这里的脚程虽然只走过一趟,可牛震寰有这样的习惯,走路时,看似溜溜逛逛,扳扳这棵树,摸摸那块石,其实他是在作记号。凡是他捺过、摸过的地方无不留下深深的指印。他的内功是那样的精湛,以致要留下一点印记很容易。
确实没有错,沿途的村落,重新回头检查每一个清晰的指印都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汉王朱高煦的别墅却实实在在地没有了。
他们细细地搜寻,除了发现柳树上还留有一些细丝外其余再难找到痕迹。不过这些细丝足以证明这里曾经是汉王的别墅。
他们来到离别墅七八里地的一个村子里,要了几碟酒莱,二斤兰陵美酒,斟酌解乏。
牛震寰叫过酒保:“小二!”
“大爷,有何吩咐?”
“紫面神鹰”韩德递上几块碎银,酒保乐得闭不上嘴:“大爷有话您尽管吩咐,俺一定尽力。”
“好!我问你,往南走七八里地,有过一片庄院吗?”
“有!有!那叫鹤鸣山庄。”酒保连声说有。
牛震寰与“紫面神鹰”韩德对望了一眼,接着问:“你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居住?”
“不知道,因为谁也不许靠近!”
“为什么?”
“不晓得,有一次俺舅舅家有个放牛郎放牛到了鹤鸣山庄外的榆树林,突然,呼隆一声冒出一股冲天黄尘,再找牛就找不见了。别说是牛,就是人要踏进那片榆树林同样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个危险的魔庄,所以谁也不敢靠近。”
“如今那房子呢?”
“没房子了?”酒保闻听也自惊奇。
“我们去过那里,什么也没有!”
酒保张嘴把大拇指咬住,思谋良久,一拍大腿说:“对了,前天晚上有过一阵天摇地动,俺爹说是鳌鱼翻身,会不会掉下去……”
酒保张开手,作了个裂开又向内一折的手势。
牛震寰点了点头,知道汉王朱高煦不会留任何把柄。
牛震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蒲明燕。她没有跟随大队去京师,她是留在府院中的,如今她在哪里呢?一个中蛊者只能受人摆布,如果有人摆布,倒也还有可能逃出险境,如果没有人摆布那……
牛震寰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懔。
他说不上为什么来,虽然与蒲明燕仅是名分上的夫妻,一亲芳泽也罢,同床共寝也罢,他都看作逢场作戏,如今蒲明燕真的不见了,也许是有危险,他的心中倒又内疚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他,蒲明燕怎么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丝丝缕缕的情愫伴着疚意从心底升起。这是一股强烈的愿望。
他要去找她,哪怕是入地狱,上刀山,下油锅,他也要找到她……
“紫面神鹰”韩德执意要他进京。
他却执意要去乐安州城……
牛震寰在鹤鸣山庄据点寻仇的消息很快被朱高煦手下的鹰犬侦知。
朱高煦知道牛震寰必到乐安州来。他知道牛震寰自小被牛太守收养,耳濡目染,牛太守一家自然会灌输给他仇恨。要消除这仇恨绝非易事,因为中间还有“紫面神鹰”韩德。
汉王朱高煦手下的亲信人物像侯海、黄衫道人、青衫道人,主张除掉牛震寰。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牛震寰与汉王朱高煦之间的血肉关系。
钱巽、钱常则主张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安安稳稳做个王子。
“天魔煞”云龙子当然不愿自己师门的人受别人任意处治。
汉王朱高煦怎么想呢?
他亲眼目睹牛震寰武功超群绝伦,特别是无极天罡掌,威力无穷。他觉得牛震寰好比一柄宝剑,掌在他人之手,便会成为自己的劲敌。若掌在自己之手,不也可以成为制胜的法宝吗?
他决意要收服牛震寰。
用什么去收服牛震寰呢?
用蛊药?
不!牛震寰有乃师元元子所赠辟邪丸,蛊药难以奏效。
用新搞到的昧心丹?
也不成,一是恐难奏效,即使生效,又怎么样呢?上阵全靠父子兵,这样的全无理智,只知服从的父子兵,与寻常官兵又有什么区别呢?真正的父子兵是要能以血染血,以命换命的。
汉王朱高煦越来越觉得使牛震寰返朴归真比什么都重要,使他回返到自己的膝下比昧心丹强万倍。
乐安汉王府后宫。
幔帐五色流苏,丝带绿文紫绶。
后宫之中佳丽如云,钗鬟粉黛,琼闺秀玉。宝座上端坐着一个明眸皓齿、杏眼桃腮的中年妇女,美而且秀,转盼溢彩,灿然照人。分明是后宫之主。
这就是汉王妃。
正在琴歌酒赋,十分热闹之际,有宫女来报:“禀王妃,蒲明燕带到。”
“宣她进见。”
蒲明燕在两个宫女的簇拥下来到王妃的宝座前。
王妃上下打量她,只见蒲明燕身穿金领服,知道是中蛊之人,便让宫女取来了解药,放入酒杯,给蒲明燕服用。
蒲明燕十分柔顺地听她们摆布。一杯解药下去,没半炷香的功夫,脑际似开了个小小的天窗,有一股清凉的风吹进来。更似有醍醐灌顶,甘露洒心。
“蒲明燕还不过来见过王妃!”
蒲明燕似乎一觉方醒,抬眼见浑身珠光灿然的王妃,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处身所在,她上前道个万福说:“蒲明燕叩见王妃!”
王妃笑笑说:“平身!明燕姑娘,听王爷说你长得很漂亮,花容月貌不说,还有一身武功。我身边这些玉人儿,一个个只会品箫弄琴,都不如你,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所以我向王爷把你要来做贴身侍卫,不知你意下如何?”
蒲明燕本来是出来寻找牛震寰的,谁知到了王府以后就像做了一场梦。本想由着性子拒绝,离开王府继续去找牛震寰。但自己这一段似乎浑浑愕愕,不知做了些什么,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想沉下心来,探探究竟,再决定下一步。于是她应道:“蒲明燕听从王妃吩咐。”
王妃待她不错。
宫人也对她亲如姐妹。
蒲明燕在这环境中倒也有些乐而忘返。当然,现在既已神清气爽,必然常常思念牛震寰。
这一天晚上。二更时分,东天升起一轮弯月,如同钩镰挂在柳树梢头。不过夜月的颜色并不澄澈,而是有些昏黄。偶尔还可以听见夜蝉的一两声乏力的嘶唱。
时虽已初秋,夜间不再像盛夏那样酷热。但这一天仍是十分燠热的。
王府的人还有不少在户外纳凉。
王妃在阶前搁了一张竹榻,为防蚊叮虫咬,还挂了一顶蚊帐。
蒲明燕就在一边的蒲团上趺坐,调息运功。忽然她听见了丝丝声响,她辨听出是衣袂破空之声。“有夜行人”,她十分警觉,急忙睁开微闭的双眼。
好身手。兔起鹘落,身手矫捷,毫无声息。
当蒲明燕眼光扫瞄过去的时候,黑影已经跃过假山,蹿上屋脊了。不过,蒲明燕还是看清了来人穿了一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风帽。
蒲明燕想追上去看个究竟,然而刚动身,站在王妃身边给王妃打扇的宫女瑶珠说话了:“燕子!你上哪里去?”
“我……瑶珠姐姐……有夜行人哩!”
“那更不能走开了!”
“为什么?”
“忘了娘娘交给你的任务?”
“是!”蒲明燕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是保护王妃。于是,只好喏喏。
就在此时,汉王府突然金锣四鸣。
府院中亮起一片灯笼火把。顿时把个府院照耀得如同白昼。接着,传来了打斗之声。
蒲明燕闻声,心中按捺不住一种涌动,似是一种感应,她觉得来者是牛震寰无疑。于是心念随转,欲去探察。
王妃似乎知道她的心念,对她说道:“燕子,你想去看热闹不是?去吧!不过不要离开我太远……”
“谢娘娘!”蒲明燕大喜过望。叩谢过后蹿跳三步,拧身一纵,上了府墙,登高观望。
汉王府出动的全是亲随,“长白雪貂”朴虎倭刀在手,分心便刺,这一刀十分凌厉,弧光一闪,已抵那人前胸。
那夜行人也不躲闪,抬手只一拂,使倭刀好似船桨划水一样,滑了个空,而另一手横掌拂过“长白雪貂”朴虎腰际,只听得“啊呀”一声,过掌之处,如同过刀。“长白雪貂”的裤腰带被斜斩,顿时裤子落了下去,他顾不得再战,一个懒驴打滚退出了战圈。
那边厢“天猫”阮中林和“海河狸”艾啸天慌忙出手救援。艾啸天的龙虎软鞭招式猛,骤下杀手。
夜行人哼然一声,偏身让过龙虎软鞭的鞭锋,右掌拨,左掌推,劲足力猛几乎使艾啸天站立不住。
“天猫”阮中林在一旁瞅准机会助攻,双手翻起,十指勾曲如猫爪,那是一式猫拳,打来十分快捷凌厉。拳风飒飒沉猛,“双爪擒鼠”手势简便,但很实用。双爪同时发出,只要被他扣住一爪,就难免皮开肉绽。不仅如此,十指均有极强弹力,如果抓不住,会在进攻过程中突然变势,猛力弹击对手穴道。
“天猫”阮中林两爪点向夜行人的后心,掌随心动,忽掌忽爪,不时抢攻。
那夜行人十分怪,手中并无兵器,却时时借用袭来的龙虎软鞭。艾啸天一招“灵蛇窜山”照夜行人腰间扫去,那夜行人左掌拨,右掌吸,竟使“天猫”阮中林身不由己向龙虎软粮靠上去,仿佛主动代夜行人挨鞭子似的。而“海河狸”艾啸天竟也把持不住龙虎软鞭,失控似的直奔阮中林而去。他急忙撤招,但这一鞭还是着着实实地打在了阮中林身上。
这一招就像猫戏老鼠,把两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海河狸”艾啸天让“天猫”阮中林退出战圈,以便他展开身手。
“天猫”阮中林应声疾退。
艾啸天迭连抽出五鞭,幻化出十数道鞭影,如巨蛇窜风,几乎分不出出招收招,鞭影紧紧缠住了夜行人。
夜行人目光如电,嘿嘿冷笑,吐气开声:“滚!”右掌朝来鞭方向猛力扫击。那龙虎软鞭就像遇到了飓风,猛烈反折回去。“海河狸”艾啸天竟被那夜行人的内力卷翻,打了七八个滚。
“天猫”阮中林在一旁惊呼:“无极天罡掌!”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声女人急切而有蕴含万千情钟的呼喊:“震寰!”
那是隐身在府墙上观战的蒲明燕,她认出那夜行人是牛震寰。她找他多时了,好不容易找到,却又被蛊药迷失了本性,虽在一处,却似劳燕东西。因此,心念之中,仍好像没有在一起待过。如今乍见,社燕秋鸿,多少离情别绪涌上心头,怎能不忘形呢。
“明燕!明燕!”牛震寰听到了蒲明燕的喊声,夜空之中声音格外清脆。虽然天人路隔,依依是心心相印。
夜行人是牛震寰,他就是来找她的踪印的。他返身欲循声去寻,然而重兵已经列好战阵,他不得不怏怏而退。
蒲明燕怏怏不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把门一关,无论瑶珠怎样向话,她都哑口不语,没情没绪。
是啊!延颈鹤望了这么久,却失之交臂,怎不令她懊丧呢。
牛震寰走了,或许不会回来了,那她该怎么办?
再四处去找他?
王妃是不会让自己远离的。
她想起了一刹那间的停顿,显然是牛震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听音思人,望风怀想的表露。那么可以这样认为,牛震寰对自己还是有情意的,是会回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蒲明燕朦胧地睡着了,忽然她听见了有人在外面院中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那声音虽然小如蚊蚋,但她是练过功夫的,听力甚好,因此不难辨别。
一个是瑶珠;一个是掌管饮食的宫女叫琪珠。
琪珠在问:“为什么没有抓住夜行人?燕子妹妹怎闷闷不乐?”
瑶珠答道:“傻猫?那人是谁?没听蒲明燕喊出声吗?是牛震寰,天下第一侠,是她的情人……”
“喔,对了,听说她与他是比武招亲时定的情。”
“对啰,哎!你知道汉王爷为什么放牛震寰一马,不让万箭齐放穿了他?”
“为什么?”
底下声音极小,似是耳语。只可听见琪珠的惊讶之声。
“会吗?”
“怎么不会?别人不知道,我在王妃身边还能瞒过我!”
蒲明燕听糊涂了,不过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中间有一个有关牛震寰的谜,而且是隐情重大的谜。
她一下从床上蹿起,猛地开门出去。
瑶、琪二珠正坐在屋前花园的假山上嗑着瓜子闲聊,“咣当”一声,令她们心惊胆战。“娘也!燕子你这是怎么啦?”
“瑶珠姐,你说汉王爷为什么不万箭齐放穿了那牛震寰?”
“这个……”瑶珠好像六神无主的样子。
“琪珠姐,她不说,你说!”
“我……我……燕子,我是听瑶珠姐说的,详情我也不知道……”
蒲明燕转身对瑶珠道:“瑶珠姐,难道你看着燕子我掉进闷葫芦里受煎熬吗?牛震寰与我有伫结之情,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心醉神迷,还望姐姐告诉真情,不要瞒我……”
瑶珠惶惶道:“燕子,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让王妃知道了有杀身之祸。”
“难道不让我知道,你们就没有杀身之祸了吗!”蒲明燕拿出了做山大王千金时的泼辣劲,疾言遽色。
瑶、琪二珠仍面露难色。
蒲明燕锵地一声掣剑在手。
瑶、琪二珠顿时丧魂失魄,色若死灰,说话都不成句了:“燕子我们……我们……告诉……告……诉你……你……把剑……放回去……”
蒲明燕仍不放下剑,她说道:“只要你们说实话,我不会加害你们的!”
“好,我说……我说……牛震寰是……是汉王爷的骨血……”
“骨血?”
“对,亲骨血!”
“啊!”这是蒲明燕始料不及的,怎么会呢?牛震寰亲口对她说过,他是襄阳牛太守之后。
“说来话长,他的母亲叫龙骊珠,是当年汉王爷出猎时在野外结缡的,两人相爱,结了秦晋。汉王爷答应回到宫中禀明父王,择日迎娶。因为皇家不能不讲礼义。汉王爷回到宫中,大约是王妃告了状,先帝爷不答应,为使他淡忘这件事和那个女人,让他出征。半年多后,龙骊珠找到了汉王府,那时已身怀六甲。她找上门来,王爷随先帝爷出征在外,自然也无法接纳。王妃派人将她撵定。她拿出王爷给她的信物——一条金龙,那是汉王爷玉玺上的印信。她想以此证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汉王爷的骨肉。哪知不证明倒还好,证明了反倒使王妃醋意大发,视作宿世冤家。因为王妃婚后多年没有产下一子,而龙骊珠与汉王爷不过是野合,却已是球胎暗结。这是她不能容忍的。于是,她派人将龙骊珠拳打脚踢,意欲断后。是长史钱巽得到消息,赶来救下了龙骊珠,将她妥为安置,保胎匿养。后来龙骊珠十月怀胎,分娩下了一个男孩,那便是牛震寰。龙骊珠怕王妃知道了再去暗害,托人将孩子偷送出去,转辗到了牛太守之手,成了牛太守的外甥……”
“那龙骊珠呢?”蒲明燕十分关切地问。
“这……”瑶珠吞吞吐吐。
“还在不在人间?”
“我……我就不知道了。”
蒲明燕从瑶珠的表情看出还有隐情,便毫不客气地将剑横搁在她那粉颈上。
“我说我说!燕子你不要舞刀弄剑的怪吓人的。”
“讲!”
“龙骊珠一直被关着!”
“是王妃的主意?”
瑶珠点了点头。
“汉王不知道?”
瑶珠又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杀?”
“王妃想杀又不敢杀!”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钱巽知道这事情的经过……”
“知道又怎么样?”
“汉王几次派人去找过龙骊珠,自然找不到,王妃知道汉王喜爱,万一杀了,此事传到汉王的耳中,那还有王妃的小命吗?所以……”
“讲!”
“一直软禁着。”
“软禁在何处?”
“禹登山龙洞。”
“哪个禹登山?”
“历城东南。”
蒲明燕收剑,拱了拱手说声:“谢谢二位姐姐,后会有期。”说毕,身形一晃,收身弹起,疾射向府墙,转眼消失在黑暗之中。
瑶珠笑了,笑得很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