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六:“濡其首”,何可久也。
——周易·既济第六十三
解:渡水而水已沾湿其首,生命在顷刻之间,不可在水中久延,故为危险也。
却说徐玉郎拆阅神机军师留下的密信,沉思半晌,这才对大家说:“诸位,军师要我们上水泊梁山当一回山大王。”
“什么?”千户吃惊地问。
“我不过说着顽顽,你瞪那么大的眼干什么?军师要我们出滕县奔济宁、汶上而梁山,经阳谷插向衡水。”
东门豹道:“这是为何?”
徐玉郎道:“圆(袁)军师素来用兵如神,此外,只要你做,不许你问,所以,我和你们是大拇哥、二拇哥差不多。”
一行人等从滕县千户所借得驿马,一出西门,上了济宁州的官道便急如星火地狂奔,弄得东门豹等人摸不着头脑,未几远远看见了前面马上的道士和道童,紧加几鞭,超前去兜转马头,勒得那坐骑咴咴咴长嘶着举起前蹄,等落稳时,徐玉郎早已翻身下马,倒地便拜:“殿下,怎么可以不等我回去就这样轻进,要知道这一路之上不是猫头鹰,就是黄鼠狼,没有人护驾是万万不行的!”
“怎么小瞧我们?”道童说话了,一开口便知一是南宫雁,一是蓉姑。
“徐大侠不用惊慌,孤王这不是慢慢走着等你来着吗,那几个人是谁?”
“禀殿下,那是我师叔派来护驾的梁山三豹和河朔剑客。”
“在下东门豹!”
“在下‘阳谷豹’石东阳!”
“在下‘虬髯豹’段安!”
“在下蔡士雄,江湖人称河朔剑客!”
四人自报家门,皇太子十分高兴,拂尘一甩道:“军师为遮人耳目,让孤王装成道人,你们看像也是不像?”
“像!像!像极了!”四人连声称赞。
“好!一路上仰仗诸位大侠劳心费神了。”皇太子说完吩咐上路。
济宁州。
这一天不知为什么娶亲的人那么多,乡间阡陌常常抬过一顶顶花轿。迎面来了一辆太平车,车上扎着个拱形车棚,前半部用红毡遮蒙,后半截用床单掩盖。车前拴着一只大公鸡,小毛驴拉着太平车,有一个后生执着长长的鞭子赶车。右边有个人背着个“褡裢”,不时从里面摸出些爆竹来,砰啪两响。左边有个喜娘扶着车前的“上头盒”,显然装的是新娘的嫁衣、冠饰等物。车前还有四个挑红灯笼的,所有迎亲的人胸前,包括那毛驴子前额也都拴着红布条,这是吉利喜庆的象征。车后头有鼓乐手,呜哩哇啦吹打着,既是招徕人们注目,又是开道乐曲。
这一切把皇太子迷住了,勒住马乐呵呵地看得流口水。
“殿下!看样子这里是猫道狗道,不能久留,快赶路吧!”徐玉郎催促道。
“好好!上路上路!”皇太子嘴里说着,心里却恨不能多瞧几眼,似乎是他娶了亲似的,南宫雁和蓉姑都抿着嘴笑。
徐玉郎偷偷用马鞭杆儿戳了皇太子坐骑一下,那马被刺到了敏处,泼喇喇撒蹄,就在此时,太平车上轿帘一掀,从车里钻出几个人来,红盖头一揭,哪里是美娇娘,清一色是彪形大汉,手中朴刀一亮,拦住了去路。
徐玉郎知道遇劫,不慌不忙地说道:“两位道童,萝卜干不就八宝饭,与你们无干,跟道长去吧!”
南宫雁和蓉姑知道徐玉郎要他们去保护皇太子,于是各执兵刃在手,拍马冲开一条路,保护皇太子离了险地。
太平车前前后后,加上车里的“新娘”一共有八个,徐玉郎搭眼一扫只有三个人是行家,其余只是一般打手。
他端坐马上喝道:“何方蟊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道?”
“你爹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中蛟是也!”
徐玉郎笑笑分指两人道:“江中蛟,那你们俩,一个是海中蛟,一个是黄河蛟啰!”
“不错!”黄河蛟扬了扬手中的熟铜棍答道。
“你们是汉王朱高煦所遣?”
“我们……”黄河蛟一时语塞。
“不在汉王府效力,跑这里来干什么?”徐玉郎借机揭他老底。
江中蛟来得精明,“谁是汉王所遣,我们早就离开他了,要不在这截道干啥,混几个子儿花花,识相的,留下卖路钱!”说毕七节夺命鞭一抖发出一阵啸响。
徐玉郎自然不信他们的鬼话。
东门豹此时十分着急地说:“徐大侠,你快去保护皇太子,这里有我们。”
江中蛟闻听喊道:“哈!皇太子在前边,那道士恐怕就是吧!小的们,追!”
这伙强徒呼啸而去,紧追皇太子不舍。
东门豹等人的马快,转瞬就追上了他们,东门豹使的是两支短矛,那矛只有二尺长,矛尖锐闪光,舞动起来缨子飘忽,呼呼生风。他纵身跳下马拦住了江中蛟和黄河蛟的去路。
“好!今儿个我们三豹对三蛟,蔡大哥,请你在一旁观战!”
江中蛟七节夺命鞭一抖也不回话,照东门豹面门便扫,黄河蛟的熟铜棍招沉力猛,也不由分说朝“阳谷豹”石东阳劈去。虬髯豹的对手是海中蛟,他使一口朴刀,三蛟名不虚传,个个都有上乘功夫。
东门豹短矛轻捷,左荡右挥,连扎带扫,不过七节夺命鞭能长能短,能伸能缩,能架能攻,连战了十几个回合一时竟也得不了手。黄河蛟的熟铜棍则使空手对敌的“阳谷豹”石东阳几乎近不得身。不过“阳谷豹”石东阳十分机灵敏捷,身形跃起,右掌左拳,锤棍切腕,同时发出一招两式,黄河蛟猛觉手中一振,顿时慌了心神,回身持棍一封面门,准备“砥柱倒倾”直压向“阳谷豹”石东阳的头心。“阳谷豹”石东阳哈哈一笑,右手两指弹向熟铜棍,真是四两拨千斤,熟铜棍竟然被轻轻荡开,左掌趁虚点出,黄河蛟“金塔倒翻”,金棍点地,身形飞起,在空中“倒转风轮”,金棍横扫,这一招去势甚急,几乎使“阳谷豹”石东阳措手不及。他不敢再用指头去拨了,一个马步马趴在地,双脚“一剪春柳”差点把金棍踢飞。
黄河蛟虽然身高力猛,但身法不如“阳谷豹”石东阳轻灵,石东阳掌力雄劲让黄河蛟难以抵挡,两人战了三四十合,黄河蛟渐落颓势。而一旁“河朔剑客”蔡士雄雄坐马上,虎视眈眈地料敌观阵。
黄河蛟知道不是三豹的对手,便想脱身,突然虚晃一棍,调头便跑。
“河朔剑客”蔡士雄从马上大喝一声“哪里逃!”双脚离镫在马鞍上一借力,身子飞起,足尖落地又三起三落,追到黄河蛟身后丈远的地方,一弯腰一低头,背上的弩机连发,黄河蛟立即倒地。“阳谷豹”石东阳赶上去看,只见黄河蛟已经毒发身亡了。“河朔剑客”蔡士雄用的是见血封喉的毒弩。
海中蛟和江中蛟同样没有逃脱厄运,蔡士雄一一用暗器帮了他们的忙。
三豹割下了三蛟的脑袋,赶到皇太子马前请功道:“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把截道的强人除掉了,请殿下验看斩获……”
皇太子探头看看笑呵呵地道:“好!好!四位大侠辛苦了,这一功我给你们记上,将来一并重赏。”
徐玉郎皱了皱眉,似乎他不喜欢这种残酷的杀戮,他道:“今后不要割这吃饭的家伙,要逮活口!”
“是!”
队伍重又前进了。
皇太子在徐玉郎等人的护卫下,经梁山渡过了黄河,梁山鱼龙寨是东门豹的地盘,他却没有从那里过,他言称保皇太子进京最重要。
过了黄河,东门豹说:“此去阳谷,石东阳最熟,他在阳谷城里开过镖局,所以由石东阳带路前趱。”
他们是沿鲁运河进入阳谷县境的。
“阳谷豹”石东阳没有带这一干人马从阳谷城过,而是从城东北穿插而过。石东阳说,怕遇到汉王的鹰犬。
前面有一个村庄,“阳谷豹”石东阳要带领大家从村中穿过。
徐玉郎挡横儿说:“等等!还是少走村街为妙,我们从村外野地里穿过便是了。”徐玉郎心中想的是,尽管一路行来尚算太平,汉王朱高煦的注意力已被“神机军师”袁忠彻吸引到济南黄河渡去了,但也是要防万一。
就在众人骑行奔波得口干舌焦之际,村口传来稚童阵阵吆喝声,“卖杏啰!卖杏啰!鲜杏、八旦杏,好吃来!”
东门豹道:“徐大侠,赤日炎炎,饥渴得很,原野上又很少树荫,我们不妨到村口小憩。”
徐玉郎还没有应允,皇太子早已耐不住了。“好啊!好啊!东门大侠说得对,我们进村歇歇凉!”
“火圣剑手”徐玉郎想制止,但怎么能制止皇太子呢!
徐玉郎也觉得燠热难当,杏和凉茶颇为引人,屋檐下或许会有冷冷清风。于是应允,随着“阳谷豹”石东阳朝村口走去。
村口设摊的稚童虽然叫卖的是八旦杏,但筐中不过是酸果,令他们扫兴,村口也无凉茶。正在迟疑,忽听有人在街中吆喝道:“客官!不要买他的酸杏,俺这里有真正的八旦杏!”
“卖凉茶!柿叶茶!”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阳谷豹”石东阳对徐玉郎道:“那边有八旦杏,我去看看。”
徐玉郎不许皇太子等踏入街口,为防凶险,只让“阳谷豹”石东阳一人进去。
“阳谷豹”石东阳走了十几家门面在转弯处看见一处卖杏的,果然是水灵灵又大又黄的八旦杏,于是扔下几个小钱捧了一捧出来,递给了皇太子。皇太子接过几颗送入口中,连声说好吃。
“阳谷豹”石东阳道:“那俺们多买一些来。”说毕牵着皇太子的马缰往街里走。
徐玉郎正要阻拦,皇太子道:“走吧!进去看看是什么茶……”
八旦杏装满了马褡子。
再往前走,凉茶摊主端着大碗在招手。
徐玉郎抢先接过凉茶,用罗汉伞柄微微一蘸,那上面有试毒用的银针。他要试试无毒才能放心让大家喝,他不想做宋朝的青面兽杨志,让人用蒙汗药放倒,劫走了生辰纲,最后不得不逼上梁山。
徐玉郎在试茶,皇太子他们却被阳谷豹拉着往街巷深处走去了。
徐玉郎放下水碗,见他们已走出去二十余丈,便说声“叨扰”回身去追,正开步,忽见脚下自己的日影,他下意识地抬头观了观天色,日头已近正午,光芒刺眼,如泼火泼焰,所以日头才那么短。时当中午,已是安慰辘辘饥肠的时候了,他也只得迁就皇太子。
看着不过一二十丈,追起来却颇费周折,连拐了好几个弯才赶上了南宫雁和蓉姑这两个“小道士”。
“皇太子呢?”徐玉郎素常上翘的嘴角搭拉了下来。
“我们也正在找!”南宫雁满头是汗,身上衣衫汗透了,脸腮绯红。
“怎么你们把他给跟丢了?”徐玉郎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显得十分吃惊。
蓉姑一个劲地抹着汗嗫嗫嚅嚅地说:“就拐了两个弯,他们就不见了去向……”
“是啊!这儿恐怕是个鬼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进来时候日头还不到头心,你瞧,现在已经偏西了,你再看这街不南不北,不东不西,走十几步就是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套着支巷子,支巷子里又套着毛巷子。”蓉姑嘟嘟哝哝地说。
徐玉郎抬头看看天,又顾盼着看看巷子,确实如蓉姑所说。“走!看看去!”徐玉郎跟着蓉姑、南宫雁闯进一条小巷,果不然,巷子弯弯曲曲,明明前边已无了路,走到跟前却又豁然开朗,再往前走,看看巷口是条通路,到跟前却是两丈宽深壕。突然,从隔壁巷子里传来了呼唤声:“徐玉郎,你在哪里?”
“是东门豹的声音!”南宫雁辨听了出来。
徐玉郎忙拢起声音道:“东门豹!你们在哪里?皇太子在你们那里吗?”
“徐玉郎,俺在这里,皇太子也在这里!”
“你们是从哪边过去的?”
“你们从屋顶上过来吧!”
蓉姑听罢,纵身飞上墙头,徐玉郎与南宫雁相随而上,徐玉郎为人小心,说声“等等”他用脚去试虚实,哪知蓉姑心急腿快,脚已踩上屋面,只听见“忽通”一声,整个屋面塌坍下去,灰尘冲天而起。
“蓉姑姐姐!”南宫雁连声惊呼。
“不好,我们中计了!”
蓉姑落入陷阱。
徐玉郎拉着南宫雁暴退,行进之中手已搭上了罗汉伞。但见冲天灰土过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坑。再喊蓉姑哪有回应。
“哈哈哈哈,徐玉郎!我们在这儿哪!”
徐玉郎冲说话声看去,只见东门豹咧着大嘴在笑,汗衣敞着,浓密的黑毛从胸膛排到了肚脐眼。皇太子被五花大绑,隔着一条深沟,东门豹等人很狂妄。
“你究竟是什么人?”徐玉郎厉声喝问。
东门豹拍着凸凸的肚皮说:“问老子的姓名?老子才是真正的黄河蛟!”
“你呢?”徐玉郎指着阳谷豹问。
“江中蛟!”
“那你是海中蛟啰?”徐玉郎指着段安问。
“不!老子才是海中蛟!”原先自称“河朔剑客”蔡士雄的那位自报家门。
“噢!原来是四条汪汪腿!”
“什么?”
“汪汪!”徐玉郎把手装在耳朵上方,做了个狗吠的样子。
“呀!呀!徐玉郎小儿,竟敢戏弄你大爷!”
“什么大爷,狗大爷?”
徐玉郎肃容正色道:“你们是奉汉王朱高煦之命……”
“奉谁之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太子的人头值万金!”
“要皇太子的人头,得问问姑奶奶答不答应!”只听南宫雁娇叱一声,美目怒瞪。南宫雁拾起一块破碎的木板,扔入壕中,水花溅起,木板颠荡几下定住,壕水不是流动的,南宫雁叱声未了,人已腾身而起,落入壕中那木板之上,一借力复又腾起,身子飘射对岸,与此同时剑已皇然一声出鞘。
南宫雁身手俊然,特别是“一苇渡江”的绝艺,身起身落,稳健轻灵,简直利落得令人瞠目结舌。本来南宫雁仗剑之躯扑上去借助冲力,势如雷霆。哪知还未到位,对岸陡地张起一张巨网,一张一裹竟把南宫雁卷进了网中。此时任南宫雁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再挣扎了。
眼看着江中蛟手下的人刀剑齐举要加害南宫雁,徐玉郎急拍罗汉伞,十余枚精钢戟弹飞出,一片啸空之声,江中蛟等人一边用兵器去拔,一边高喊放箭,但见箭如飞蝗,从两边屋上射出,徐玉郎一旋身用罗汉伞护住,一手擎伞,一边运气至另一手。但见拳出变掌,掌生雷鸣,捆束南宫雁的歹徒仿佛撞到了墙上,一个个揉胸捧头倒跌回去,南宫雁得以带网滚进壕内。徐玉郎满以为这一下能助南宫雁逃出敌手,哪知壕边水平面有个暗洞,从那儿伸出几把铙钩,把南宫雁搭进了地下暗巷。
徐玉郎连失两友,心中顿生恼怒,仿佛迷了心窍似的连施杀手,那些歹人哪是他的对手,重手法下不是命丧黄泉,就是骨断身残。
三蛟一豹不知是惧怕“火圣剑手”徐玉郎还是另有诡计,迟迟不肯照面。
徐玉郎抓住了一个头目装束的歹徒,手扣在咽喉上问道:“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
“要!”
“要就如实对我讲,这是什么地方?”
“迷魂庄!”
“迷魂庄?”
“对!”
“为何叫这名字?是有什么妖法吗?”
“不不不,这是祖师爷鬼谷子留下的……”
是的,这确实是一个很怪的村庄,村名就很怪——迷魂庄。
这个村庄已经有千年历史,战国时兵家奇人鬼谷子在此设教,教习孙膑、庞涓演习阵法,迷魂庄就是按迷魂阵图设置的,千年来毁了建,建了毁,但格局没有大变,历千百年而不衰。
这迷魂庄分大小两处,外人进庄,如没有向导万难出庄,迷魂庄分东西两部,进入大迷魂庄顿觉后面那个小迷魂庄是在北面,而进入小迷魂庄又会觉得大迷魂庄在北面,庄内街道狭窄,很多地方成瓶颈、鸡脖,令人感到东南西北方位一步一变,当地人有歌谣道:
进了迷魂阵
状元也难认
东南西北中
到处是胡同
好像把磨推
老路转到黑
怪不得徐玉郎进入迷魂庄时还不到正午,但进庄看已是赤日当顶了。好像固定不变的旋转天轨也变得倒错了。
由于村街呈新月形,门墙又无规则,徐玉郎一眼看出这是按奇门遁甲布局,乙、丙、丁、三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为“八门”,十干中“甲”为最尊所以显而不露,“六甲”皆隐于“戊、己、庚、辛、壬、癸”之六仪之中,三奇、六仪分布九宫,物以静待人,人以动幻化,所以,演化起来变化无穷。
“大侠,我讲的句句都是实话,该放我走了吧!”
“我来问你奇门遁甲怎么样才能破得?”
“这个……”那人眼珠子飞快一转。
徐玉郎已经看出了他的内心变化,他已经不再斛觫,而且说话也流利得多了,他还赔着笑脸,“这位大侠,休生惊死,逢单数朝右拐,逢双数往左拐,门开的不要进,门关着的方可推入,这样你才能找到那个隐遁的甲门。”
“江中蛟在遁甲之门里吗?”
“在!”
徐玉郎想既是奇门遁甲,那么壬癸是水,南宫雁必在壬癸之门,蓉姑落在陷坑,也不会离得太远,只有救出她们两人方能合力破这奇门遁甲……
“你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不敢欺骗大侠。”
“撒谎不要紧,我最喜欢撒谎之人了,嘴皮子能翻花,当然脑瓜子也能翻花。”
“爷!我可句句是实话呀!”
“是虚言是实话,一试便知真假。”
“……”
“要是真话,我会赏你银子,要是假话,我会赏你……”“火圣剑手”徐玉郎比画了一下脖子,那头目又斛觫起来。
徐玉郎骈指一点,闭了他肩膊的脉行,又下点封了足三里,顿时手不能抬足不能迈。
“大侠饶命!我刚才……一急都说反了……”
“是吗!刚才糊涂?”
“是……是……”
“现在不糊涂了?”
“对,一切都相反……”
“我来问你,海中蛟在哪里?”
“他在惊门设伏。”
“壬门在哪里?”
小头目向右边的那个巷子指了指。
“好!给我带路!”
徐玉郎解了小头目的禁穴,顺巷左拐,见一门洞开,蹑足跨进去,刚进门槛,门咣当一声关死,顿时伏兵四起,亮起一片兵刃。回头再看那小头目,已无了踪影。他后悔自己过于宽厚。
原来门后守卫的人早发现了来人行藏。
徐玉郎毕竟艺高人胆大,在这危机四伏的迷魂阵中,他并不害怕。微微上翘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当然他是步步小心的,因为不摸底牌。
凡事不摸其性,则谨慎行事,这是理也。
虽然也是利刃相加,刀光剑影,但这些乌合之众哪里是他的对手。只用衣袖左右一荡,便跟上梁抛下的馍馍似的,七滚八跌无了威风。
“说!刚逮的小道士关在何处?”
杀鸡儆猴是说吓唬猴子必须杀鸡见血。
对于抗令者,他毫不客气地给了重重一掌,这一掌打在迷穴上,顿时昏死过去,这一下可吓坏了其余的歹徒。
“说实话,不说实话让你们到阎王那里去赴宴。”
“是!是!”谁也不敢不从。
“那小道士呢?”
“在,在地道……”
徐玉郎只留下了一个能领路的,其余悉数点了穴,把他们集中关在一间空屋之中,然后喝令:“带路!”
南宫雁被搭住拖进地道,捆起推进一道铁门,到门口绳子一松,她刚一展臂,身后有人用力一推,脚下虚空,还没有等找准落脚点,只听忽通一声,身子便落进了水中。
“小妮,好好洗个澡吧!晚上再来侍候大爷!”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水牢,这儿是水牢。
南宫雁在水中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将头露出水面。
“这儿是水牢!”黑暗中有个粗嗄的嗓子说话。
南宫雁蓦然听到这声音不禁骇然。
“你是谁?”
“应该问你们是谁!”另一个尖利的嗓子在说话。
借着幽幽微光,她发现水牢的一壁上贴了几个人,活像壁虎紧趴在壁上,不过下半截身子浸在水中。
“你们是谁?”
“你是谁?”
“我是崆峒岛南宫雁!”
“啊!南宫小姐,不要害怕,我们是鲁西四豹之三。”
“四豹之三?东门豹、虬髯豹、阳谷豹?”
“对!”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中了暗算……”
“说来话长,玄真子派了个叫解晶儿的女侠送来了信,要我们召集弟兄到泰山领命。”
“我约了‘虬髯豹’段安、‘阳谷豹’石东阳,再来约迷魂庄主施得江,谁知三蛟已经先我们一步成了座上宾。令人想不通的是施得江同汉王有世仇,怎么会同流合污算计起我们来了。”
南宫雁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东门豹清了清口道:“施得江是前朝大臣方孝孺之后。”
“是建文帝的侍讲学士?”
“正是,南宫小姐何以得知?”
“听我父亲说起过,燕王朱棣推翻建文帝以后,要写什么即位诏书,方孝孺宁死不从,被灭九族,宗族亲友及门下连座被杀八百七十三口。姓方的纷纷逃出京师,隐姓埋名。逃到江阴的一支改姓万六氏,因为方字的草书像六,逃到江都的一支改姓旋,逃到滁县的一支改姓施,施字拆开为方家人也。”
“对!施得江就是从滁县那边迁过来的。”
“汉王朱高煦是他家的仇人,他怎么会……”
“朱高炽就不是他家的仇人?朱瞻基是朱棣的孙子,他能不一起记恨?”南宫雁一下点到了要害处。
三豹方才大悟,这才知道施得江并不一定是死心塌地给汉王朱高煦做犬马,而可能是利用这一机会擒拿他们后冒名去杀皇太子。
三豹的判断是准确的,施得江利用三蛟去达到他的复仇目的。汉王朱高煦、皇太子朱瞻基都被他视作仇人,拘禁三豹不过是三几日的权宜之计,一旦皇太子伏诛,便会将他们放出。在施得江想来是不想得罪三豹的,毕竟是同道好友,但若不真做,恐三蛟怀疑,复仇之念高于一切,所以,他咬牙去做,准备事成之日再负荆请罪。
“南宫小姐,你不在崆峒到此作甚?”
南宫雁听东门豹这么问,便将来龙去脉一讲。
东门豹惊呼道:“我们要想法逃出去对施得江说明情况才对。”
“阳谷豹”石东阳道:“这水牢如铜墙铁壁,插翅也难逃哇!”
“不!这水牢里的水并不陈腐,必有水道通来,新水不断替换才会这样。”“虬髯豹”段安说。
“阳谷豹”石东阳摇摇头说:“有水道又怎么样?俺是旱鸭子……”
“梁山好汉之后怎么会……”
东门豹道:“水泊梁山早已湮没,俺们都是旱地里生长的,不光他是旱鸭子,俺也是,要不贴在这墙上干啥?这几日把真力都耗个差不离了,再耗两天,恐怕就只有泡在水中做浮尸啰!”
南宫雁道:“各位不要悲观,让我下水探探再说。”
东门豹突然悟起:“对了,你是海边长大的,一定好水性,快请!快请!”
南宫雁在海边长大,水中能开双目,水牢暗黑多有不利,但越是在黑暗中越易看清楚光明之处,那光明之处便是出口。她潜入水下,睁开双目,但是黑蒙蒙一片任啥也看不见。她不气馁贴壁细细摸去,从这头摸到那头,一丝光亮都没有,反复巡察,出水换了好几次气也没有发现光亮。
这是令人沮丧的消息,三豹顿时垂头丧气。
南宫雁不死心。
徐玉郎逼令守卫带路,顺曲曲弯弯的地道往里走,前面一道禁门,在火把照耀下,红漆色如重枣,门上虎头金灿灿。
守卫道:“大侠,前面便是癸门!”说毕闪过一旁,让徐玉郎上前。
徐玉郎何等精细,扯住他道:“送佛送到西天嘛,此门还得你来开!”
那守卫战战兢兢打起哆嗦来,“大侠,此门有机关。”
“所以请你开!”
“小的不是此门守卫,不知开的办法,如果开错,暗器会要了小的性命。”
“所以要我来做挡箭牌?”
“不敢不敢!”
“好吧!大爷我给你做一回挡箭牌!”
徐玉郎将罗汉伞交付左手,右手竖掌放置在胸前,运气贯于掌,向前疾推,只见丈外的虎头门环“呛啷”一声,门只摇晃了几下,并无暗器射出。
徐玉郎道:“果真有暗器吗?”
无人应声。
那守卫吓得趴在地下连大气也不敢出。
“喂!快说,机关装在哪里?”
“装……装……俺也不知道……”
“你守的那门,机关装在哪里?”
“人必须站在那门前的青石上,才可以……”
这倒是个难题,远距离发功,击中机关,暗器即使飞出,有罗汉伞卫护无甚危险。这近距离去触开关,不知暗器发自何方,就难以应付了。思来想去,只有用神力摧毁此门,于是他将罗汉伞置于胸前,运功从伞的上方将掌推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门向后平飞出去撞在了壁上,轰隆隆,地道顶壁跟着一起坍塌。那机关暗器全朝顶壁射去,罗汉伞也没有派上用场。
蓦然间,里面传来潺潺水声。
徐玉郎从守卫手中接过火把,小心翼翼踏过红门,照见前面是一处洞壁,原来地道到此成了尽头,转成为横巷。潺潺水声是从洞壁上的一处石缝中发出来的。那洞壁原先浆砌得很为坚固。徐玉郎用护天大法神功将门摧击,致使门上的飞矛射器反向弹射,竟然撞松了洞壁,流出水来。
也是南宫雁和三豹命不该绝,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壁震响,知道隔壁有人,不管是否自己人,八只拳头连连捶去。
徐玉郎听见了这隐隐约约的捶击声,立时止步,用火把照了照石壁渗水处,就在此时,地道横巷传来了奔走的脚步声,那是迷魂庄内的人发现了目标,前来捉人。徐玉郎瞅准石缝,抵掌用力一推,然后往右一纵身,只见一股水流如同久锁的蟒龙,从拔去塞子的宝瓶口窜出,哗哗啦啦奔突而出,顺巷而下,正冲横巷奔跑而来的庄丁而去,立时一片惊呼。
“不好啦!水牢漏水啦!”
“怏逃命啊!水牢决口啦!”
徐玉郎听说是水牢,猜测刚才的拍击之声是自己人无疑,连忙又拆两块石头,决口更大了,飞溅的水流逼迫得他也几乎难以立足,好在汹涌只有一时,水牢内水面渐平,就在此时,决口内扑出一人,一下勾住了他的脖颈,洒上来一片不知是水花还是泪花:“徐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们。”
“南宫小姐,是你呀!”徐玉郎喜出望外。
“还有三豹!”
“三豹?”
“对,徐大侠,还有俺们,都叫施得江这个兔崽子关这喝凉水啦!”东门豹虽然叫苦不迭,获救的喜悦却无法抑制。三人先后钻了出来。
徐玉郎道:“这里不是久待之地,我们快快离开。”说毕顺巷上溯,走了半截才想起那守卫。踅回去找,哪还有踪影。徐玉郎想,上溯不如顺水道而下,大水过处,路虽难行,暗道机关怕也来不及重新装整,想到此,复又向下巷走去。由于无了火把,一行人只得在黑暗中摸索,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方豁然亮堂,分明是地道出口。
地道口无人把守,三豹正想冲出去,徐玉郎想起了南宫雁莽撞的结果,喝住众人,悄悄走到地道口,只见此处本是断壁,再多的水流到这里也自入壑。他走出地道口贴壁仰首观看,只见上方十数丈处是一片精舍,靠断壁这一边有胸墙堞口,上面旗帜招展,兵刃耀日。而下望三四丈深的沟壑布满尖桩铁刺堕身下去必死无疑。再细察只见壁上有铁链,有脚蹬,似是登高之用,此处若设一人把守,当是万夫莫开之隘。
徐玉郎正暗暗叫难,忽然身后巷内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让大家隐蔽,但是敌从暗处来,他们身在明处,如何隐蔽得了,伏地,地高一截;贴壁,壁凸一片,常常在此走动的人一眼可看出破绽。
众人正在犯谁,徐玉郎一掂手中罗汉伞,顿生一计。他将伞张开,吩咐四人排齐站立,挤住地道口,尽可能把光挡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徐玉郎这一招果然有效,来者不以为已经到了地道口手中火把依然高举,及至来到眼前,徐玉郎挺伞一撞,把四个壮丁撞得倒跌出去丈余,坐在地上骂人,好一会他们方明白地道口有了“活机关”。
徐玉郎手捷一一点了他们的穴,吩咐三豹剥下他们的衣衫……
迷魂庄制高点施家宗庙,在庄后小高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迷魂庄内外的一切景观,宗庙前设有一个指挥台,庄内外一切变幻都由指挥台令旗指示。
宗庙内香烟缭绕,施姓祖宗牌位正在中央桌上,前有猪、牛、羊三牲。
庭柱上缚着皇太子,道巾、道袍都已剥去,跟前有一只木盆,木盆里有两把铁钩和一把牛耳尖刀。铁钩是用来开膛的,尖刀一划,铁钩一扒,尖刀再伸进去一搅,五脏六腑便流入木盆内。
施得江端坐在宗庙祭台下,三蛟在他的身后,行刑的已经净好了手,擦好了尖刀,拿铁钩的分站在皇太子左右,手中的铁钩已经举起,只等尖刀一划……
皇太子毫无惧色破口大骂道:“你这王八蛋,跟你说一千遍了,还把我当那混帐皇太子,老子是皖南双侠之一钱子光。杀错了人,看我大哥来不来找你们算帐……”
施得江回身问三蛟:“你们说,是也不是?”
江中蛟趋前道:“施庄主请看这个……”他递上一方黄绫包裹的“太子御玺”。
施得江走到祭台跟前,把牌位调了个身,只见牌位上变成了“先祖方公孝孺灵位”。
“娘的!老子今天当屈死鬼,来世要找你,找徐玉郎,找那狗头军师赔命!”说毕把眼一闭,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施得江走到皇太子跟前说:“方孝孺全家及宗亲好友八百七十三人换你一条狗命,你还觉得亏吗?”
“亏!当然亏,我钱子光当采花大盗让娘儿们咬死,剁成肉泥也是畅快的,可今天……”
“海中蛟,这小子口口声声否认自己是皇太子,可别真的搞错了。”
“施大哥!不会错,我们盯了一路,不信你把那小道童押来问问。”
施得江回到座位上,让人用布条封了皇太子的嘴,然后命亲随去带蓉姑。
不一会蓉姑带到。
施得江把蓉姑拖到皇太子的面前。
蓉姑不知就里,见了这副模样,想起“神机军师”袁忠彻交代的话,为了确保皇太子的安全,布下了两道疑阵,不管哪一路出了什么问题,都只能把假的当成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吸引住汉王朱高煦的注意力为根本。蓉姑明知面前的皇太子是假的,却也不作为假。她道:“你们要把皇太子怎样?”
钱子光一听急了,“这不是存心往杀凳上赶吗!”
施得江听了蓉姑的证言,哪还犹豫,把蓉姑往边上一推,下令开膛。
行刑庄丁横咬着牛耳尖刀的刃背,走到钱子光跟前,双手扯住衣衫,一撕露出胸膛,脚尖把木盆往前踢了踢,然后取下尖刀朝钱子光胸膛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当当连声,三发精钢戟弹把牛耳尖刀和铁钩分别击飞。
徐玉郎、南宫雁和三豹闯入宗庙。
“施庄主手下留情!”
“你是何人敢私闯宗庙?
“在下徐玉郎!”
“火圣剑手?”
“正是!”
“久仰大名,不知为何助纣为虐,难道忘了乃父之血海深仇?”
“刻骨铭心!施庄主,面前的这一位确实不是皇太子,是皖南双侠之老二,是在下的结义兄弟。”
施得江道:“徐公子,这可不是儿戏!”
“在下以人格担保,决无戏言!”
“可这位道童……”
“她是蓉姑,是建文帝卫士范士泓之后,乃祖与方大人一同在朝为官,都是成祖皇帝刀下的冤魂!”
施得江闻听忙替蓉姑松了绑,连声赔罪道:“范小姐,多有得罪……”
“施庄主,徐大侠说的是真情,这不是皇太子,是钱子光。”
“那刚才……”
“刚才是不明真相,我们受‘神机军师’袁忠彻之托,旨在吸引汉王朱高煦的注意力,以求协助皇太子顺利进京。”
提到协助皇太子进京,施得江的情绪又陡然生了变化,“你为什么也同流合污?”
“施庄主,蓉姑是一介女流,不谙大体,当初皇太子在范庄,家父也曾要同他拼命,以报杀祖之仇。蓉姑以为,恩怨是祖辈结下的,这一辈人谁也没有亲手去参与刀光血影的杀戮,相互之间没有瓜葛,谁也是无辜的,要后代人偿还前代人的债,本已够残酷的了,隔两代人还债更显暴戾恣睢。其实那哪里是还债,是一代人重新结怨。你若杀了皇太子,皇家岂肯罢休,必然兴兵征讨,死的人将更多更惨,怨怨相报何时了,难道让子子孙孙永沉血海吗?汉王朱高煦阴谋夺嫡反叛,重新把太平世界推入战祸之中,这才是我们要制止的……”
蓉姑这番话倒把施得江说住了。他嗒然不语。
徐玉郎道:“施庄主,此事就这样吧,我等保皇太子进京是其次,借助皇太子的力量,灭汉王朱高煦报父仇是主要的。人间惨剧多系朱棣、高煦所为,高炽还算仁厚,瞻基也是厚道之辈,依我看,阁下不如同我们一起……”
海中蛟扯了扯施得江的衣衫道:“施庄主,莫听他胡言乱语。”
东门豹戟指怒喝道:“无耻之尤,俺把你们三个当作义士,没想到竟是鼠窃狗盗之辈,施庄主,今天听你一句话,还把俺三豹当朋友,你就把这三个玩意儿打入地牢,要不把俺哥几个当朋友,俺今日一刀了断!”
施得江自感有愧于三豹,可也不想开罪于三蛟,于是说道:“徐大侠,在下与你们一起去找汉王朱高煦算帐,至于这三蛟,终也算同道兄弟,就放他们一马……”
徐玉郎道:“施庄主,欢迎你同行,至于这三位,暂时还得委屈他们在这里待几天,因为汉王朱高煦还在等他们的情报。”
三蛟闻听徐玉郎此言,抽身想逃,可是众侠兵刃在手,已团团围定。自知不是众侠对手,只好束手就擒。
皇太子呢?
东路假皇太子呢?
他们将在哪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