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周易·履第十
解:足踏大路坦坦而平,人进入平安之境。囚人离去监牢,获得自由,有似于此。
九二之爻位,九二阳爻,为刚,居卦之中位,象人守正中之道,无咎。
峄山之险,虽令皇太子胆战心惊,毕竟过去了,王斌和他的健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马队重新集结,雄骑渴骥奔腾而去。
直到踏进滕县千户所衙门,“火圣剑手”徐玉郎等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神机军师”袁忠彻要千户所腾出一间空屋让皇太子安歇。
千户喏喏,把合府人等全赶到后院。前厅由皇太子手下的人控制了起来。
滕县城已经戒严,千户所的兵卒紧紧把守四门,防止峄山“劫匪”入城。
时当午饭时节,千户所从城里各处搜罗来无数馍馍、烙饼、火烧,即使这样,也不够这么多兵卒吃的。只得向各饭庄店铺派饭。
皇太子的饭食自然要派到料、器、艺俱精,色、香、味均佳的饭馆里去。滕县城里当推“状元楼”饭庄。千户便派家将去“状元楼”订饭菜。
“状元楼”除了煎、炒、烹、炸拿手外,“状元饺”又名高汤小饺是拿手面点,此外,琅玡糁是这个“状元楼”的一绝。
糁的历史很悠久了,东晋琅玡郡的书道家王羲之在夜读时,他的夫人常常给他做夜宵,那是用大麦放在清水里浸湿,捞出来控干水,用碾子压上几遍,然后筛去麦皮,剩下的便是麦仁了,用文火将这麦仁熬成粥,再倒进老母鸡汤烧开,用面粉糊勾兑得乍稠乍稀,撒上纯净胡椒面,起钢装碗,碗内备好鸡肉丝,盛满后撒上葱、姜丝,淋上香油,滴上醋。这便是王羲之最爱喝的鸡肉糁。
“状元楼”自然不止这一种,牛肉糁、羊肉糁、猪肉糁都做得味道佳绝。
千户所的家将赶到“状元楼”正赶巧鸡肉糁出锅,扑鼻喷香,令人垂涎。家将跟掌柜的一说,虽说没有讲是谁要吃,可千户所要糁哪有不给之理,于是将糁装进食盒让家将带走。
殊不知楼下店堂里有四名食客,也是慕名而来,等吃“状元楼”的鸡肉糁。刚才厨房里飘出鸡肉糁的阵阵香味,简直差一点把鼻子拉二尺长。他们几乎可以分辨得出抖胡椒面、撒葱姜丝、淋香油的每道功夫。然而只闻糁香,不见鸡肉糁到,馋虫更是在口里乱窜,于是为首的一个扯着嗓子吼道:“店家!鸡肉糁呢,怎么还不上?”
店家没法如实回答,只好搪塞。“客官,这一锅做坏了,来,再上一斤酒二斤干切牛肉,您四位慢慢喝着等。”
“老子喝够了!吃完还要上路。”四人中长络腮胡子的那一位吼了起来。
“贤弟,既然店家有难处,你我再等一时也无妨。”劝解的这一位美髯飘拂,四十上下年纪,为人倒很和善。
另二人,一个豹头环眼,个子矮小,却很壮硕,看似平庸之辈,不像身怀绝艺之人,一个是瘦客,细高挑,马长脸,样子像个商人,一身绸衫裤显得十分阔绰。
四人听从美髯客的劝阻,坐下耐心等待。
不一会,熬糁的香味重又飘出,这几个人喜形于色,那个络腮胡还走到厨房门口去探头探脑地察看。
就在此时,那家将又返回来了,原来皇太子等人喝了“状元楼”的鸡肉糁高兴异常,一方面是做得好,另方面也因饥饿。俗话说“饥来菜根香”,人饿急了吃什么也觉得美好。这一食盒鸡肉糁送到千户所,皇太子初以为一碗足矣,于是,余下的分赐众臣。粥少僧多,每人也只半碗,几乎是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已悉数下肚去了,皇太子亦然。
千户只好命家将再取、多取。
店家这回可作难了,把家将拉到一边,指指美髯客等四人道:“上一锅是给这四位客官准备的,一人四碗,四四一十六碗,爷您却提走了,他们已经发了一次威了,再要提走,我这店可就……”
家将把眼一瞪,喝道:“你还想不想在滕县城里开饭庄?”
店家喏喏:“爷息怒,我是怕……”
家将道:“我来跟他们说,你快给我装!”
店家无奈,拳头大是哥哥,再说在滕县城里开馆子,这些地头蛇不摆平确实就得关门歇阁。
鸡肉糁出锅了。
胡椒辣、葱姜香,小磨香油直拉鼻。
四人的眼睛鼻子都朝向了厨房门口。
出来了,前边是雄赳赳气昂昂提着食盒的家将,后面是赔着小心的店家。
家将走过那四人身边,笑笑,揶揄道:“列位,慢慢等,下一锅!”
“呔!狗腿子,你给哪家看门?”
“哈!出言不逊,你……”大约顾忌手中鸡肉糁,所以还是把气压了下去。
“列位有气就往千户所去撒!”
“娘的,什么鸟人如此张狂,留下鸡肉糁来!”美髯客说毕窜出去,左腿地趟猛一扫,家将纵身,只觉右臂一麻,手中鸡肉糁食盒脱手坠地。心想糟了,这下皇太子还吃什么,吃碗碎片?泥糊涂?抢救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边回身招架脑后袭来的掌风,一边等听那令人心烦的乒乓落地声。
然而,那声音没有出现,食盒居然被人用掌风推上了饭桌,食盒盖已经揭开,鸡肉糁已经落到了那豹头环眼的胖客手中,嘘溜溜喝鸡肉糁的声音十分清脆。
家将大怒,拔出腰刀上前便砍,四人居然端坐着,八只鸡肉糁碗已经在他们之手,左吹一口,右吮一口,四人吃得十分得意。家将的刀是锯齿钩镰刀,劈砍钩锯力大招猛,要在军阵中施展开,十个八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家将一招“立劈华山”照美髯客劈下去,此招十分狠辣凶险,因为即使美髯客能闪避,那家将趁招未老即可横刀斜拖,那样,也逃不过锯齿钩镰刀,然而,美髯客根本没有闪避,他只把左手上的碗往桌上一磕,桌上交叉架着的筷子竟像箭一样弹起,不偏不倚击在锯齿钩镰刀上,好力道,那家将竟然把持不住,锯齿钩镰刀差点脱手。
家将心知遇到了高手,但还不甘就此认栽,凝神提气,持刀横扫,这一招叫“野火遍燃”,刀势如燎原之火席卷枯草,前边一个即使能躲过,旁边一个也会措手不及。
家将的对手是豹头环眼的胖客和细高挑瘦客,二人同样纹丝未动,等待家将锯齿钩镰刀扫击而来,只听“呛啷”一声,锯齿钩镰刀不像是砍在胖客的腕上,倒像是砍在钢铁上。胖客笑眯眯地望着他,瘦客顾自吹着鸡肉糁,似乎怕烫,哪知那鸡肉糁竟从碗中扯成一条细长的线,直冲家将面门。
家将以为是暗器,急忙伸手去捞,谁知一捞一手粘糁,烫得他哇呀呀怒喝。
美髯客将鸡肉糁碗放在桌上,返身骈指朝家将点去。
家将被点了要穴,一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四人痛痛快快地喝完那十六碗鸡肉糁,临了,那胖客吼来店家,要了一壶热水,冲满十六只碗,然后涮好一只,将涮碗水灌进家将的口中,一十六碗涮碗水,直把家将灌得肚饱胃胀。
四个人正要收拾行囊离店,门外传来一阵骚乱之声,再看,千户所的兵将已经围了“状元楼”。
却原来千户在千户所等家将取鸡肉糁来归,一等不见,二等不见,不由心焦,要是别的时候,别的客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一辈子难得碰到一回的皇太子圣驾光临,这是非同小可的事,小龙的龙颜要是一怒,后果就不堪设想。所以他亲自带着人赶往“状元楼”看个究竟。半道上遇见“状元楼”掌柜的派来报信的人,于是,带人迅速包围了“状元楼”。
家将被灌得身子都僵直了,但说话还无妨,看见门外来了千户所的兵卒,连忙叫道:“休放过这四个匹夫。”
这一吼,门外的千户便认准了走出门来的四位。“四位请稍等!”
“怎么?我们又没犯王法!”
“千户大人,是他抢了鸡肉糁!”
“抢了啥(糁)?”胖客反问,走上前拍拍家将的肚子,故意耍笑道:“这里头是啥(糁)?”一拳捶上去,把才灌进去的涮碗水硬是挤了出来。
瘦客对千户道:“千户大人,这里面是啥(糁)你看清楚了吧!”
“哈哈哈哈……”四人狂笑着离去。
千户知道家将受到了奚落耍笑,便道:“四位,等我问个明白,你们再走不迟!”
“店家,我定的鸡肉糁呢?”
店家见千户震怒,门外又有这许多兵卒,自然不敢再装傻:“千户大人息怒,那鸡肉糁让……让这四位爷……”
“是这样吗?列位!”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胖客反剪着双手,不以为然。
“卖客,买客,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弟兄先定的鸡肉糁为什么要让你们先取走,官家就可以仗势欺人不成?”
那千户为官倒也不算骄横,同时考虑到没有时间在这耽搁,沉吟了一会道:“不知者不为罪,要不是今天衙中来了贵客……好!放过这四位。”
这四人如果顺和一点,也就拔腿闯过闪开的人圈一走了事了。偏巧美髯客性子暴戾刚强,听千户话中有话,偏要拎个清楚。
“这位!请把话说在明处,是你不为过,还是我们弟兄不为过,你们不知‘状元楼’是拿钱买糁吗,好像这店是你家开的一般,想拿就拿,想放就放,要不是你家来了贵客,就准备教训我们弟兄不是?”
家将似乎缓过劲来了,抽出锯齿钩镰刀扑向美髯客,围困的兵卒见家将动手,便也一起动起手来。
四人面对如许兵卒,毫不胆怯,背对背组成方阵,犹如刀海枪波中锚定的一叶扁舟,任动荡飘摇,回波四漩,他们稳而不发。
众军卒围攻得紧,如潮如涌倏进倏退,枪尖刀刃明晃晃一片,阵阵呐喊,惊天动地。
四人展开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拳出掌扫,使兵刃瞬息易手,而那胖客看似平庸,实则高绝,到手的刀,只用手轻轻一掰就断成两截。那些铁枪到了他手,像泥捏糖塑的一般,一弯便成了弓。这一手使军卒大为惊奇,进攻势头顿挫。那胖客一声怒喝,吸身跳起,身轻如燕,竟迅捷地踩着兵卒的脑袋闯出了重围,再看那些被踩的兵卒无一不像中疯似的瘫软下去,原来都被他的足尖点了头顶要穴。美髯客和其他二人把夺到手的兵刃一扔,大摇大摆从胖客踩出的路上走了出去。
胖客向气得胡子直翘的千户拱了拱手道:“千户大人不劳远送!”
“站住!”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四人回头去望,只见围观的人墙后挤进来一个年轻人。
胖客斜觑了年轻人一眼,毫不理会顾自走去。年轻人好快身手,一晃便当道站定拦住了去路。
“这位好汉,这些兵卒与你何冤,竟这般出手?”
“六指挠痒痒多你那一道!滚开!”胖客说完拉开架式要动手。
“还想动蛮,光天化日之下不怕违了王法?”
“狗屁王法,他认得老子,老子还不认得他哩!接招!”说毕双拳上下一搓,右拳炮击,左拳勾带,一招“风雨横扫”急袭年轻人。
千户见状连喝“住手!”边喝边扑过来接住胖客的双拳,对年轻人说:“徐大侠,不劳您大驾,我来收拾他们!”
“徐大侠?”胖客疑问道,“你是不是火圣剑手?”
“正是在下!”
胖客回身喝道:“弟兄们,‘火圣剑手’徐玉郎在此!”
那三人闻听奔过来道:“你是‘火圣剑手’徐玉郎徐大侠?”
“怎么,不像?!”
“不不不,我们一直在找你哪!”
“你们是……”“火圣剑手”徐玉郎见他们气概非凡,猜测是师叔召来的侠义道人物。
“在下是鱼龙寨主东门豹!”
“原来是东门大侠!失敬!失敬!”
东门豹递上玄真子手写的荐信,将其他三人介绍给了徐玉郎:“这位是美髯客,人称‘河朔剑客’蔡士雄。”
“这位是拼命三郎石秀的后人‘阳谷豹’石东阳。”
细高挑向徐玉郎稽首。
“这位是……”
络腮胡自我介绍道:“先祖是水泊梁山锦毛犬段景住,在下叫段安,绰号虬髯豹。”
东门豹接道:“俺接到前辈玄真子的急信,奉召赶到泰山,前辈命俺急速南下,寻找徐大侠,听候调遣!”
徐玉郎见信是师叔的笔迹笃信无疑,便道:“来得正好,我们回千户所说话。”
“火圣剑手”徐玉郎同千户领着东门豹等人说说笑笑向千户所走去。徐玉郎悄悄问东门豹道:“东门大侠,不知是谁去送的信?”
“是解女侠,解晶儿……”
“喔……”徐玉郎闻之一振,又问,“她人呢?”
“解女侠送过信以后,奔乐安州去了!”
“唔!”徐玉郎料定解晶儿为报父仇,径奔乐安寻仇去了,他不由为解晶儿独闯虎穴而担忧。
远望千户所门前,走出来一名道士、两名道童。道士头戴混元巾,黄冠束发,唇红齿白,手持一柄拂尘;道童着道衣、步云鞋,身背长剑,迤逦而行,他们与之错肩而过,徐玉郎觉得眼熟,正想多瞅一眼,东门豹不停地问话,使他应接不暇,以致失之交臂。
千户所衙门。
“神机军师”袁忠彻着人在此等候徐玉郎,交给他一封书信,信用火漆封着,上用朱笔圈了一个“密”字。那人道:“这是军师留下给你的!”
“他人呢?”
“未等大侠您回来就同皇太子一起走了。”
“怎么……没有见皇太子的仪仗车马?”
“军师让简装轻骑!”
“走的哪条路?”
“从千户所后门走的,出北城门奔兖州、肥城……”
东门豹一听急了,抬腿要走,“徐大侠,还不快撵!”
徐玉郎抬起左手往下一切,做了个停止的姿势道:“诸位,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稍安勿躁,待我看看圆(袁)头军师的密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