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水烧滚,张庙祝泡了一壶茶,刚喝了一盅,准备洗个脸上床睡觉,忽然大门被人敲响,他又斟了一杯茶,仰脖喝了,然后走出去,用他那尖细的嗓子问:“是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长,俺是榆庄的黄金汉,请开个门!”
张庙祝把门开了,反客为主地道:“黄老哥,俺不是交代过,要在昨晚来吗?就算今天日子适合,也要在晚上,大仙才肯显灵,你先回去吧,改天再替你择个日子!”
“俺是来找媳妇的,她昨晚来求你作法请大仙显灵,俺怕路不好走,所以一早来带她回去!”
张庙祝故意装出愕然的神色,道:“老哥,您说什么?你媳妇昨晚来找俺?俺昨晚等到十点钟,不见她来,所以就上床睡觉,刚刚下床,你便来拍门了,可没见过你媳妇!”
黄金汉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真的来了啊,你……”
张庙祝脸色一变,道:“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俺当作拐骗妇女的无赖?来来,你进来搜搜,让你找到一件物件,俺便赔你吃官司!”
黄金汉忙道:“老汉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莫误会!”
“俺来这里替人作法的,少说也超过二三十个女人,比你媳妇年轻的,年老的,美的丑的都有,有听见别人说俺一句丑话吗?”张庙祝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去,“你最好仔细瞧瞧,免得别人误会!”
黄金汉是老实人,见他发怒,忙道:“俺是一时急了,也许说话稍重,可俺全没这个意思!”
张庙祝见他态度软了,便道:“俺也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既然来了,好歹也得查一查!”他带黄金汉到庙里四处看过,自然找不到什么。
黄金汉又焦虑了:“那银菊去了哪里呢?”
张庙祝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回娘家了!”
“不可能的,她娘家离此十多里,怎会在这种天气回去?”
“哎!这可难说,也许半路遇到了熟人……”
黄金汉截口道:“我媳妇规矩得很,绝不会半夜跟人上路!”
“俺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她娘家有人生病了,恰好遇报讯的人,所以折回去了,依我看,你还是先到她娘家找一找!”
黄金汉也觉得有此可能,更希望是如此,否则他心内可难安。张庙祝察言辨色,又加上一句:“其实老哥你也不是,这种天气,就不该让她出门,要出门也早一点,难道她来到庙里等,俺会赶她出门不成?十点钟后施法,并不等于叫她十点钟才准进庙,有些住在二三十里外的,路程我难计算,来到了,难道也不让她们进来歇脚?”
“是媳妇自己害怕下次你不替她作法的!”
“俺一次才收几个铜板,是为了济世,可不是为了赚钱,只要她诚心,俺还有不成全她的吗?”
黄金汉懊丧地道:“现在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未必!老哥,你还是早点去你媳妇家看看吧!”
黄金汉也连忙告辞,张庙祝忙关上庙门,暗嘘了一口气,闩上门,走下地窖检视,一撮毛倒也收拾得干净,连床板也拆了下来,倚在墙边,张庙祝忙打扫地下,收了草席,倒了水,也累了他个多钟头。
待他到庙后取水洗手,天上又下着大雨了,而且比昨天还大,他估计今日无人来上香,便安心回房睡觉。
当黄金汉返回家里,已是黄昏了,只累得他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喘着气说道:“老伴,快弄碗姜汤喝喝,莫教俺冷着了!”
“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到现在才回来,银菊呢?”洪氏一边倒开水给他,一边唠叨。
黄金汉叹了一口气,道:“老伴,这件事俺也不知怎样收拾!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该让她去!”
“老伴,媳妇到底怎样了?”
黄金汉又长叹一声:“她不见了!”
“怎会不见的?”
“庙祝说她昨晚没去,俺走了一天的路,到她娘家去问过,她又没回去!如果卓东回来,也不知怎向他交代!”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由远而近:“爹,银菊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黄卓东已经回来了,因为下大雨,在路上耽误了一天,今日午后才到,又因被雨淋湿,一回家就病了。
黄金汉见儿子脸青唇白,吃了一惊,问道:“东儿,你病了?”
“俺只是受了点冷,没事,爹,你说银菊到底怎样了!”黄卓东在房里隐隐约约听到一点,扶病出来,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黄金汉见儿子这副模样,不觉吞吞吐吐起来,洪氏道:“老伴,纸包不了火,迟早他也会知道的!”
黄金汉拉了一张椅坐下,边装烟边将经过说了一遍,黄卓东紧张地抓住父亲的手臂:“爹,那你说银菊去了那里?”
“哎!爹如果知道的,还不带她回家吗?”
洪氏道:“会不会去找朋友?”
黄金汉忙说道:“不错,是有这个可能。”
黄卓东颓然坐在凳上,喃喃地道:“爹,你不用安慰我了,银菊一定是……但无论如何,俺也要找回她的尸体!”
黄金汉连忙将他搂住:“东儿,你别走,也许银菊还在人间……就算要找也得等天亮之后,而且你身上还有病!”
洪氏也在旁相劝,黄卓东一向孝顺,不想父母担心,便答应到明天再说,黄金汉送他进房休息,洪氏则去煮饭。
大雨仍然下个不停,老乡们都开始犯愁了,幸而雨下至半夜便停歇了,第二天天色竟然放晴。
黄卓东一早便起床,要父亲带路去“野庙”,黄金汉累了一天,今早腰酸骨痛,几乎下不了床,洪氏忙道:“先吃了面再上路吧,哎,老伴你躺着,我跟东儿去找!”
黄卓东决定独自上路,他问了方向,出庄向西北直走,只走了五六里路,路上的行人渐多,忽然有人在议论,说山边发现尸体,黄卓东一知道发现的是女尸,心急如焚,连忙赶去,到山脚果然看见不少人围成一团,急忙排开众人一看,地上躺着的尸体正是银菊!
他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便晕倒在地上,惹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忙乱,才将他救醒。“老乡,这具尸体,是你什么人?”
黄卓东沙着声道:“是俺老婆,你们是谁先发现她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俺今早要下田,经过这里便见到了!小哥,俺看尸体是被雨水冲下来,你不妨上去看看!”
两个年轻小伙子自告奋勇,扶着黄卓东上山,找了一阵,便在树林里发现有个土坑,看来是因为挖得浅,雨又大,泥土被雨水冲掉,坑里积水多,将尸体浮上,随山洪冲到山下!
黄卓东返回山脚,出重资请那两个青年将尸体抬回家去。回到家去,稍为检验一下尸体,便知道银菊是被人捏死,黄卓东顾不得吃饭,便到平邑报案去了。
平邑派出所连夜派人到“野庙”调查,张庙祝神色自若,应对如流,公安人员查不到什么,便回去交差了。
派出所所长余青城,一夜没睡,第二天上午,立即召开会议:“兄弟们,昨天报的两宗案子,大家认为是不是一个人所干的?”
老公安员老何道:“所长,俺看汪家被劫的案子,跟银菊被杀没有关系!第一,汪家庄离银菊埋尸之所十多里路;第二,根据黄卓东的口供来看,死者很少朋友,平素也沉默,少与人交往,不可能认识凶手,被杀的机会相对减少了!”
一个年纪较轻的说道:“也许打劫汪大爷的匪徒,半路遇到了死者,见色起歹意……”
老何道:“但银菊并无被强奸过的迹象!”
余青城道:“咱们只知道劫匪一共两个,身上都有枪,中等身材,而且都是男人,因为行事时,脸上蒙着黑布,所以不知样貌!”
“那咱们怎样查?”
余青城道:“如果容易办的,我还用得着犯愁吗?”
老何建议:“所长,俺的意见,先把这两宗案子上报济宁分局!”
余青城低声道:“只怕上面会说咱们能力太差!”
老何道:“事实上凭咱们几个人根本就查不了,不是能力差!”
余青城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也只好这样做了!”
被劫的汪大爷汪敬民,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因此当济宁分局接到平邑的报告之后,局长黄扬义,立即召开了干部会议,决定由分局派人协助平邑派出所火速破案,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侦缉队长颜超雄身上。
颜超雄接到任务,立即带小李、王大营和老郭出发,他们乘吉普车向东直驶,可是因为下过雨,不但泥泞满路,而且很多路面也被冲坏了,是以速度甚慢。
过了曲阜,路就更不好走,最要命的是一座木桥被洪水冲掉,车子过不了河,四人在车上犯了愁!
司机老郭嘟哝道:“他奶奶的,现在天已快黑,去哪里找木板?”
颜超雄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了主意,他跳下车,走至河边勘察,见河水湍急,几乎涨上了路面,别说车子不能过去,就算是人也游不过去!
小李自告奋勇地道:“队长,俺去找些一木头来!”
颜超雄道:“河面宽及四五丈,哪里找得到这么长的木板?”
王大营道:“不如砍棵树吧!”
颜超雄想了一下,觉得一定有船过河,否则必然有人先他们架梁过河!他想了一下,叫老郭开车先回曲阜待命,自己带着王大营和小李,沿着河岸走去。
河岸长满了野草,草下都是泥泞和水坑,三人走得十分狼狈,不一阵鞋子及裤脚都沾满了泥巴!
忽然王大营叫了起来:“队长,快看!河里怎会有灯光,一定有船!”
“快跑!”颜超雄宝刀未老,率先奔跑在前。跑了一段,果然见到河里有条舢舨,正向对岸摇去,对面岸上也站着三四个汉子,似乎在等待渡船。
王大营大声叫道:“船老大,请你等下回来送咱们过河!”
船夫回首点点头,船靠在岸边,对岸的汉子先后下船,船夫先收了船资,然后撑回来,小李嘘了一口气,道:“总算咱们运气不错,让咱们找到船家!”
王大营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前面还有河流!”
颜超雄是位新轮老手,发现船上有两个汉子,神态不大自然,不时拿眼望着自己,他便暗中留意上了。
船未泊定,一个四十左右年纪的大汉,便急不及待跳上岸,不料岸边的泥滑草湿,他一脚未能站稳,仰身摔倒,屁股在岸边一撞,滑到河里!
船上的人和船夫都惊叫起来,而颜超雄目光却陡然一亮!原来那大汉撞及岸边时,怀中跌出一柄黑乎乎的东西,随他掉落河中!颜超雄虽然只看到一眼,但已肯定那是一柄左轮手枪!
他立即抽出枪来,喝道:“咱们是局子里来的,都举起手来,别动!船老大,把他捞上来!”
掉在河里的大汉本来还露出头颅,一听见这句话,反而潜入河里去了,颜超雄命令王大营顺河而跑,道:“用枪迫他上来!”
话音刚落,船上又有一个青年,“卜通”一声,跳进河里,顺水而游!
王大营抽枪喝道:“快上来,要不老子就开枪!”
他不叫犹自好,一叫那青年也钻入河底了!颜超雄喝令船上的另外两个搭客上岸,稍为检查了一下便放行,随即拉着小李跳下船,道:“老大,请摇橹追赶,船资决不会短你的!”
船老大给刚才的情况吓坏了,一声不吭,摇橹顺流而下。一会儿,前面露出个头颅,王大营刚一叫,那两个头颅又缩回水里去了。
小李道:“队长,想不到让咱们撞到两个倒霉星,俺就不信不能迫他们出来!
”他也抽出枪来,准备射击!
船再行驶了二三十丈,水面上又露出头颅来,小李立即一枪撂去!
颜超雄叫道:“留下活口!”可是不用他提醒,因为舢舨摇晃不定,子弹离那两颗头颅,足足有四五尺远!
船继续追赶,可是却不再见到那两个大汉浮出水面换气!
小李骂道:“他妈的,难道他们是‘浪里白条’张氏兄弟不成!”
颜超雄经验老到,回头望后,正好见到那两个汉子在船后七八丈处的河里,露出来,藉岸边的水草,向岸上攀登!他忙呼道:“船老大,快靠岸!”
船夫依言将船靠岸。颜超雄首先跳上去,道:“烦你把对面那位也送过来,船资由他付!”他爬上岸,见那两个汉子,正沿着田埂,亡命而逃!
他大声叫道:“站住,不许动!”
话音刚落,跑在后面那位青年,忽然回身开枪,向他发射!
“砰!”子弹向颜超雄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