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副市长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房内坐着五个人,这五个人全部是济宁城的要人。他们会已开了两个钟头,桌子的两只烟灰缸,亦已装满了烟蒂。
烟雾弥漫,房内的气氛却十分沉闷,静悄悄的,没人开腔,只有偶尔的几声干咳。
一个尖腮的男人道:“朱市长这样做一定有其原因!”
黄扬义看了他一眼,说道:“宋秘书,你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了,而咱们都同意,问题是朱市长这样做的原因何在!”
另一位财政局长道:“依小弟之见,贾大存的死因,以及朱市长私自调查的原因,咱们可以暂时搁下,现在还是先查他失踪的原因!”
宋秘书道:“我相信朱市长失踪,和小贺遇刺这两宗案子,可能都与他私查贾公馆的事有关联!”
卫副市长侧头问道:“黄局长,你的看法呢?”
黄扬义捺熄烟蒂,道:“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宋秘书快口道:“现在没人要您下结论,大家都只是推测而已!”
黄扬义又接上一根烟,道:“依黄某办事多年的经验,这宗案子十分复杂,以本市的力量,可能没法胜任!”
卫副市长笑问道:“工作尚未展开,黄局长便已没信心?”
黄扬义叹了一口气:“这不单是信心的问题,而是市长的身份,有些事,咱们职位比他低的不方便办理!”
卫副市长是个大学生,一点就透,立即颔首道:“黄局长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牵涉到市长,无论怎样掩盖,也没法遮得住,上峰始终会知道,而且也应该通知他们,等省里有了指示,咱们再研究!”
黄扬义第一个赞成:“我的意思与副市长不谋而合!”其他三人见他们说得有理,也都没有异议。
卫副市长道:“先由我打电话给省政府,详细情况再由黄局长向上面报告!”
“好的,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理该如此!”
省政府接到卫副市长的电话,如湖水中起了一阵涟漪,省长立即召开会议,要通知周而勇赴会。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一致赞成由周而勇负责调查这件案子。周而勇接到任务之后,返回总局又立即下令将侦缉大队的干部召回。
黄昏,侦缉大队的干部已齐集在周而勇的办公室。周而勇将有关朱真志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宗案子由你们负全责调查,事关重大,不惜任何人力物力,都要尽速破案!”
王森问道:“总局长,上面可有限期吗?”
“没有。”周而勇反问,“你认为要多久的时间?”
王森皱着眉道:“很难说,看来案子绝不简单,也许还会案中有案,可得费不少功夫!”
“明天你们就得出发了,不过一有线索就得通知我,还有,需要人分物力支援的,随时打电话来,省里已经答应全力支持!”
王森道:“我先打个电话给黄分局长,了解了情况再作决定!”
周而勇道:“我不反对,如果没有其他意见的就散会!还有,车子我已派人替你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这个会议前后只开了十五分钟,是从未有过的简短,由此看出上峰要求尽速破案的精神。
出了会议室,王森立即道:“小虎子,你先带一部分人乘大卡车赶赴济宁,老胡随我随后出发!”总局里一片忙碌,王森立即挂电话到济宁分局。
由于发生这样的大案,黄扬义还不敢下班,电话接通之后,他认出王森的声音,心头一阵兴奋:“王队长,省里批准由你负责此案?”
“不错!老黄,这一定是你的‘照顾’,咱们兄弟都十分感激!”王森半开玩笑,半带挖苦的语气道。
黄扬义苦笑一声:“我手下无将无兵,不得不请您出马,您就辛苦一下,我这里准备替你洗尘,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是开玩笑的!公事公办,谁能怪您!”王森道,“坐车的时间可不短,你可以把这宗案子,就你们所掌握到的资料先说一下吗?好让俺在车上思考思考!”
“乐意之至,你等等!”黄扬义的叫声在话筒里传来,“老颜,快把纪录拿过来!”
王森乘机点上一根香烟,不久话筒里又传来黄扬义的声音:“喂,老王,您听着!”他一五一十将所知告诉王森,王森用心地听着。
“咱们知道的只是这些!”
“小贺还在医院里吗?不要让外人接触他!”
“咱们早已派专人保护他了!”
王森道:“俞飞既然来到济南城,我先查问了他就上车去您那里!”
“恭候大驾!”
王森与胡平原找到俞记杂货店,店门已关上,他们拍了一阵子门,才有个伙计应门,王森表明身份,道明来意,那伙计请他们进去,原来俞飞与他父亲睡在阁楼上,这时候两人刚吃了晚饭,在讨论酱园开张的事务,听见伙计的叫唤,忙走下楼梯。
王森迎前问:“您是俞飞先生?俺是省里的侦缉大队王森!”
俞父吃了一惊,忙鞠躬道:“王队长登门,不知有什么指教?”
“不敢,有点事儿要问令郎。”
俞飞隐约猜到他的来意,拍拍他父亲的肩膊,叫老父放心。“队长请问,俞飞一定把所知告诉你!”
“先谢谢你的合作!”王森顺手拉了一张板凳坐下,又掏烟出来,递给俞氏父子。
俞父干笑着说道:“瞧我,都忘了礼数!”
几个人都点上烟之后,王森便问:“俞飞,你认识小贺?”
“是的,我和小贺小学到初中,不但是同学,而且一直同桌而坐,是同学也是好朋友。”
“你回济宁见到他?可以把那晚的事说一说?”
俞飞自然乐意说,只是碍着老父在场,略去妓院宿娼的细节。“第二天,我临出门时,心想他不知道辞了职没有,所以去机关里找他,他同事说他回家,因此俺又赶去他家!到了巷口,我见到有两个大汉推门进小贺家,起初还以为是小贺的朋友,跟他闹着玩的,后来我走过去,听见里面有打斗声和小贺的呼叫声,我不动声息,去通知小贺的邻居,咱们一齐撞门进去,小贺已受伤倒在灶房!”他一口气说出经过。
俞父“啊”地叫了一声,怪他道:“小飞,你怎没告诉我?”
“他好像没生命危险,休养一个月应该便能痊愈!”俞飞问道,“王队长,小贺没事吧?”
“在康复中,据说他是因为受伤的地方不是要害,而且救援及时,所以才保得住一条命!俞飞,俺得先多谢你,要不是你,他的命可就完蛋了!”
俞飞喷了一口烟,道:“这能谢?别说他是我的同学,就算是别人,能援手的也该援手!”
俞父忙说道:“队长,俺这个儿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为人很有义气,又热心!”
王森点点头,道:“俺说的不是这个,在小贺身上可能牵涉到一宗大案,只是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假如他一死,咱们便毫无线索了,俞飞,你还知道些什么?小贺有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辞掉那份职吗?”
俞飞道:“他认为混不上去,老实说,其实是我大力游说的,相信辞职跟其他方面没有关联!”
“你可有看见那两个大汉的脸孔?”
“没有,只看到其中一个的侧面,好像唇上蓄着一撇短髭,两个人都戴着毡帽,一个穿蓝布唐装,一个穿的则是灰色的,身材都很高大!”
王森十分满意,因为他的提供,跟小贺告诉颜超雄的,基本上吻合。于是他续问:“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小贺跟你见面时,除了讨论酱园的事,还有说到其他的吗?”
“公事方面以及他私人的都没有,咱们说的都是些往事,和其他同学的近况,队长,如果我知道的,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小贺是我的好朋友,将来还要跟我合作搅生意,我也希望政府能尽早捉到凶手,他才可以安心工作!”
“好,谢谢你,不打扰了,告辞!”
王森离开俞记酱园,对胡平原道:“回去之后,叫人暗中保护俞氏父子,提防对方杀人灭口。”
当王森与胡平原返到总局,周而勇便立即问道:“事情又有了新发展,楚老实的弟弟楚诚实,来省里告朱真志滥用职权,说他越俎代庖,冤枉好人!”
“哦?楚诚实现在何处?”
“省里将这件事交由咱们处理,现在他在我会议室里,我只跟他谈了几句话,正等你回来问吧!”
王森道:“我问后再向您报告!嗯,他吃了饭没有?老胡,你去问一问!”
胡平原问后再来报告:“他还未吃晚饭!”
王森道:“今日咱们改变一下审问的方式,总局长,咱也还没吃吧?叫几个饭菜来,咱们跟楚诚实一齐吃!”
周而勇笑道:“这倒新鲜,好,就这样办!”
王森吩咐手下暗中保护俞氏父子,将俞飞的提供,向周而勇简述了一次。周而勇道:“咱们跟楚诚实谈了话后,再研究一下!”
饭菜开在会议室里,三菜一汤放在桌中间,左边是周而勇跟胡平原,右边是王森和楚诚实。
王森道:“楚诚实,你不是犯人,不用紧张,咱们一边吃一边谈,说不定你会帮助我们!”王森替他满满地装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
楚诚实傻了眼,他听人说局子里的人不好应付,但想不到面前这几个人,却这般和蔼可亲,他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俺能够帮助你们什么……俺是来求你们帮忙的!”
王森替他挟了一块红烧猪肉,道:“不要客气,吃吧!”
楚诚实还是不敢举箸,王森只好解释:“你说你哥哥是冤枉的,对不对?假如你提供的资料,足以说明他是无辜的,这不是帮了咱们一个忙吗?起码政府可以挽回声誉,你说对不对?”
楚诚实眨眨眼,好像有点懂,这才放心吃饭,但他到底是老实人,只顾吃饭,不敢夹菜,周而勇也替他挟了一条鸡腿,放在他碗中,柔声问道:“楚老实是你的亲哥哥?你家有几个兄弟?”
“俺只有一个哥哥,便是老实,他人跟名字一样,老实得很。”
“贾大存的姨太太潘氏是你的表姐?什么表的?”
“潘珠娘是咱们姨母的表侄女,跟咱们是一条村子的,娘家在黑石堡!”
王森问:“哦!你大哥以前跟她有感情?”
楚诚实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好像是的,不过表姐父母不同意,不久便将她嫁到贾家!”
“潘珠娘本身愿不愿意?”
楚诚实想一下,道:“我听大哥说,她好像不太同意,也许嫌自己家穷吧,我哥哥是老实人,又不懂得讨女人高兴!”
“是她推荐你哥哥到楚家去做总管的吗?”
“是的。”楚诚实态度逐渐自然,“起初只是做长工,一年后便提升他做管事,后来原来的总管退休,贾老爷又升他当总管了!”
“这是你表姐的功劳?”胡平原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我哥哥说,是贾老爷看中他办事细心,又肯负责任,所以才提升他的!”
胡平原道:“老实人当得上贾公馆的总管,倒也奇怪!”
楚诚实怒道:“老实不等于愚蠢!我哥哥见到我没口地赞贾老爷,说要为他鞠躬……鞠躬什么的……”
王森道:“是不是鞠躬尽瘁?”
“对对,俺读的书少,不懂,不过这总是句好话吧?”楚诚实续道,“大哥说如果不是贾老爷,咱一家不可能有今天!这是真话,要不咱家三年前也建不到新房子!”
“钱是贾老爷给他的?”
“建房子的钱是大哥攒下来,其中也有俺的一部份积蓄,另外贾老爷还格外补赏他二十个大洋,作为贺礼!”楚诚实反问,“你们说,贾老爷对我大哥这般好,他有可能昧着良心下药害他吗?这还是人干的吗?”他口吻跟一般老实的庄稼汉一模一样!
王森替他装第二碗饭:“这可难说呀,人心难足哩!”
楚诚实大声说道:“我大哥可不是这种人!”
周而勇忙道:“你别激动,慢慢地说,要不咱们可是帮不了你!”
胡平原插腔问道:“你到省政府呼冤,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唆使的,是不是潘珠娘叫你来的?”
楚诚实斩钉截铁地道:“不是!是俺的主意,因为俺最近在济南干活,今日刚好判头有事,休息一天,所以俺立即去省政府!”
周而勇问道:“假如你不是休息,便不呼冤了?”
“不会的,我跟我大哥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假如今日不休息,我会向判头请假,然后才去省府那里!”
王森又问:“诚实,听说你最近去了一趟枣庄,你找你大哥什么事?”
“俺已半年来未见过大哥,所以去看看他,俺根本不知道贾公馆发生了这许多事!”
“你哥哥有跟你提及这件事吗?”
“有的,但他说没有事的,因为他没做过坏事,还叫俺千万不可冲动!”
“你哥哥被朱市长带走,为什么你不立即替他想办法?”
“俺不知道该不该说……”楚诚实道,“俺本来想立即告到省政府的,但表姐不赞成,她说朱市长是好官,将来大哥一定会平安回家,假如俺太过紧张,人家反会思疑咱们做贼心虚!”
周而勇等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有点奇怪。楚诚实又道:“俺是知道朱市长将我大哥押走才离开枣庄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到省政府里‘告御状’,比较稳当一点!”
周而勇道:“楚诚实,你提出的这些,在法律上,完全没法替你大哥洗脱罪名!嗯,我再问你,你表姐跟贾大存的感情怎样?”
“应该很好吧?贾老爷又有钱,她又是最年轻的,贾老爷一定很疼他!”
“贾大存疼她,不等于她会爱他!”
“怎不会爱他?贾大存人又好,又有钱,哪个女人不爱他!”
看来此人对男女间的感情一窍不通,周而勇三人都几乎喷饭。王森提醒他:“正因为你表姐年纪轻,她可能会嫌贾大存年纪太大!”
楚诚实一呆,道:“这个俺便不懂得了!其实表姐出嫁前也知道贾老爷年纪比她大很多的!”
“你大哥可有对你提及这件事吗?”
“没有没有,大哥从来没提及表姐的事!”
看来要从楚诚实口中再挖出什么来,难比登天,周而勇便安慰他一番,要结束这次的谈话。忽然王森大声问道:“楚诚实,我告诉你,你大哥打死朱市长,逃跑了!”
楚诚实呆了一呆,大声叫道:“你们乱说,大哥不是这种人,一定是你们打死我大哥,反咬一口!”
周而勇道:“你冷静一点!实际上是朱市长和他的两个卫兵以及你大哥,一齐不见了!你知道这消息吗?”
楚诚实整个人都傻了,摇头喃喃地道:“我大哥一定是给朱市长害死了,局长,你要替我大哥报仇!”
“这件事咱们已在全力调查和搜索。楚诚实,假如你要救你大哥的,一有什么消息,便得来通知咱们,跟咱们合作!”
王森接道:“也许朱市长也是受害人,你不能够到外面胡说八道,否则有什么不良的效果,就要你负责!老胡,送他出去!”
胡平原应声带他出去,周而勇立即问:“小王,你看他说的话能相信吗?”
“这人老实,看来可以相信,不过他对贾公馆所知有限,而且他大哥也可能没告诉他,所以有些话也不能作准!”
周而勇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说得是,你准备怎样调查这件案子?”
“现在属下也茫无头绪,到济宁城再说吧!”王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啦,局长,派人暗中监视楚诚实,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周而勇大笑:“我正在等你这句话!楚诚实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来,但可能会有人来找他,那可能便是一条最有用的线索!”
王森笑道:“局长,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俺走了!”
“祝你顺利!”周而勇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王森向他敬了一礼,立即与胡平原跳上吉普车,车上已坐着两位司机,胡平原笑道:“局长倒想得周到!”话音未落,吉普车已驶出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