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透一口气走出火车站,目送火车离站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头随即泛上几丝惆怅。
她在小镇的街头彳亍而行,心底的惆怅突化悲哀。她从未仔细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一直认为只要有钱,再凭自己的外貌,何怕嫁不到如意郎君?假如她离开山东,又有谁能猜得到她不光彩的历史?因此她从不去找物件,就算遇到比较适合理想的,她也极力将“他”在自己的心中排除!
她的计划是等到她到了外地才找寻物件,那样便可以消除很多尴尬,对她也是最有利的!但是她万料不到,她不去找寻的理想对象,会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出现!而且来得那么猛烈,令她无从抗拒!
李透暗问自己:“我为什么这般傻,老是记挂着他干什么?”转头一望,已走出了洪家楼镇,连忙又走回去,路上的行人见她的打扮像个外地人,只道她找不到要找的地址,也不奇怪。
李透见街角有家颇为干净的旅馆,便拐了进去。在柜台上登记了住房手续之后,忽然发现柜上放着一些香烟,她连忙买了一包,带进房去。
掌柜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认为世风日下,李透关上门便躺在椅上,拆开烟包,掏出一根点上,眼前一片烟雾,她的思路也随之混沌起来。
李透不断问自己在干什么,可是脑子一清静,便立即泛出穆加林的影子来。
“这是很危险的!”她在心中警告自己,轻叹一声道,“老天爷,你为何这般作弄人,偏叫我在这个时候遇上他呢!”
一根烟烧尽,她又点上第二根,时间在慢慢地流逝,因为“白马王子”突然闯进她的心田,所以她芳心大乱,连她一向的习惯也改变了。以前她返回作案的地方之前,必定多方打听该地的消息,但这次她却没出房探听一下!
这天她足不出户,思想一直没法集中,最后她只得告诉自己:“算啦,有缘千里能相会,我到上海或是天津等他三年,他是做生意的,四处跑,假如我跟他有缘份,一定可以再见!”
想到这里,她心情略佳,循着这条思路继续寻思。
“我应该去上海!今早我对他说过,我在上海有亲戚!假如他对我有意思的,一定会去上海找我!我不管这许多了,先潜回济南取出那批赃物吧!”
主意决定,李透便脱了鞋子上床。
洪家楼与济南相距极近。第二天早上,李透改换了装束,像是个富家姨太太,叼着一根香烟,提着皮箱走出街。不久一辆三轮车迎面驶来,李透挥手截住,那车夫将皮箱提起放在前面,李透坐上去便道:“去济南城。”
车夫一边踩着脚蹬,一边问道:“太太要去济南城的哪里?”
李透想了一下:“送我到火车站!”
那车夫一边踩一边跟她聊天:“太太是去济南探亲还是坐火车?”
“两样都让你猜中了。本来这里也可以坐火车,不过济南火车站旁边有位亲戚,顺便去探探她!”
车夫道:“这几天城里闹得鸡犬不宁,您要是没事儿,还是不要四处逛!”
“哦?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宗是济南城最大的古董店让人抢劫,还打死了一个职员,第二宗是济南城的侦缉队长马北让人打死了!”
李透十分诧异问道:“是真的吗?”
“说起来这姓马的也该死,平日就有很多人在背后批评,想不到竟然入屋强奸女户主,结果反被女户主杀死,活该!”
李透笑着问:“凶手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就不会弄到满城风雨了!女户主事后不见了!”车夫津津乐道,“听人说那女人十分漂亮,可惜我没见过!”
“她是个什么大美人?”
车夫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城内有个卖胭脂的小店,叫女香斋的吗?凶手就是店主秀子姑娘!”
“胡说!”李透脱口道,“真是岂有此理!”
车夫十分奇怪,诧声问道:“难道太太知道案情?”
李透心头怦怦乱跳,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只得道:“我上次进城光顾过她,她是一个女流,又这样斯文,怎能杀死一个佩枪的侦缉队长?”
“是呀,俺也奇怪!不过城内的人说那秀子姑娘是练过武的,而且十分厉害!城内街头都贴了通缉告示,要抓她哩!”
“有什么道理要抓……秀子?就算她杀死马北,也是为了自卫呀!你不是说马北强奸不成反而被杀的吗?”
“俺也不清楚,总之别人都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便不要乱说!没教养、没读过书的人才会人云亦云!”
车夫不知她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连忙闭嘴不语。李透过了好一阵才定下神来,问道:“马北是死在女香斋的吗?”
“死在女香斋的阁楼上面!”
李透心头猛地一跳,暗道:“九成是欧阳钊干的!操他奶奶的,好一个欧阳钊!好一条嫁祸江东毒计!”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估计没错!一定是欧阳钊潜进女香斋去搜索赃物,巧遇马北,欧阳钊将其杀死!
寻思间,三轮车已停在火车站外,李透提着皮箱跳下车,走进车站,她不去买票,却走进火车站内的餐厅。这时候早餐已过,午餐又未至,所以餐厅里没有什么顾客。
李透坐在角落,呼跑堂的送一份火腿三文治,一杯咖啡,便点上烟,脑筋急速地转动着,她本来不将欧阳钊看在眼中,但现在才知道自己遇上敌手了!
三文治与咖啡端了上来,李透喝了半杯浓浓的咖啡,情绪平复,又闪过一个念头:“那批赃物虽然值钱,但我手头上也有一笔钱,只要不太奢华,今生都不愁吃喝,算了,不如就买张车票去上海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另一个念头又升上心房:“不,我毒蝎李透几时输给过人家……就算不要那批货,也要给欧阳钊点颜色瞧瞧!”于是她又动起脑筋来。
她忽然摸出一张草纸,又拿出口红“红唇膏”,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放进箱内。
李透匆匆吃了早餐,走进厕所,由于是大车站,来往的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行李袋子,所以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当她自厕所出来时,手上仍提着那只箱子。她走出火车站,见外面有几个苦力,便说道:“送一只箱子去污水巷,谁肯去?”
几个苦力一齐争着做生意,李透挑了一个年青的,道:“给你,工钱我先给你,请你送到污水巷三号,找一位欧阳先生,叫他回张字条,你拿来给我,再送你一个大洋!小心,不要半路溜掉,我丈夫跟王森是好朋友,我认得你!”
“放心,谁不知道我小黑是出名的老实人!”那年轻苦力抓起皮箱便跑。
不久,他便兴匆匆地返回火车站,可是却四处找不到李透,不过李透却看到他,而且过了一阵她还看见欧阳钊,穿着一套西装,好像要出远门的,赶来火车站,于是她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欧阳钊这几天都一直深居简出,每天都睡至日上三竿,今天醒来还躺在床上抽烟,忽然大门被人拍响,有人在外面大声问道:“欧阳先生在家吗?”
欧阳钊吃了一惊,连忙滚下床,握上一柄枪,走至门后问道:“谁呀?”
外面有人道:“有个太太叫我送一只皮箱给欧阳先生!”
欧阳钊犹疑了一下,霍地将门拉开。果见一个年轻的苦力,肩上托着一只皮箱,那皮箱一入目,他便认出是自己的!当下问道:“是谁托你送来的?”
“是一位太太,她在火车站雇我送来,还叫你签张回条,给我回去交代!”
欧阳钊接过皮箱,道:“谢谢你,你且等等!”他将大门闩上,便提着皮箱进房,皮箱扣子上加了一把锁,这当然难不倒欧阳钊,他很快便将箱盖打开。
箱子里放着的自然不是劫自万山古玩店的赃物,而是一些女人的衣服,上面还有一张草纸,纸上写着几个字:“今晚十二点,小福坟上取货。请复。知名不具。”
欧阳钊心念一转,立即取出信封信纸,也迅速写了几个字,再拿了点零钱出门,交给苦力小黑。
他重新回房将纸烧掉,心中暗道:“好一只毒蝎,你以为老子会上你的恶当吗?”当下立即换了一套西装,开门出去,直赴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他装作接客的模样,在站里头四处走动观察,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却料不到,当他进火车站,李透便溜了出去,向那苦力讨回欧阳钊的回条,然后叫车到四海旅馆。她开了一间房,进房之后便赶紧拆开了信封。
只见信上写着四个字:准时赴约。
李透暗觉好笑,躺在床上再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欧阳钊在车站找不到人,便叫车回家,他将皮箱收了起来,想了一下,决定去小福坟上看看。他到隔壁那间房,换了一件破烂的衣服,再拖着一只箩,像是个收买烂铜废铁的穷汉,穿巷出城。
临出城遇到警员检查来往的人,他们只略为检查了一下便让他离开,幸好他们没有检查竹箩,要不一定会发现放在里面的枪!
欧阳钊一直走到坟场,四面不见有人。他找到岑小福的坟墓,只见坟墓十分完整,而且已长出了短短的小草,证明坟墓未被挖过,那么赃物便不可能埋在坟堆里了!欧阳钊心中暗暗冷笑:“李透呀李透,你要杀人灭口,我欧阳钊也不是好欺侮的!”
他走到一棵大树下面,坐在地上,倚着树抽烟,一边寻思着,要杀死李透,困难并不大,只要在她背后加上一枪便可解决,但那批价值超过万枚大洋的赃物,岂非要白白失去?
他为了这批货杀死岑小福,成为通缉犯,可有一段长时间不能再活动,损失不能不谓巨大,白干一场,实在心有不甘。要取回赃物,便得与李透面对面谈判,那么今晚来不来赴约?
欧阳钊望一望周围,觉得坟场里好像蕴藏着无限的杀机!
现在他就面临抉择,一旦走错一步,不但达不到目的,而且要变成枪下鬼!
李透的心情也同样矛盾,她一向比男人还豪气,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她遇上了一个理想的物件!
没有那批货,她同样可以生活,有了那批货,生活就可以更加豪华,但要偷进女香斋盗取那批货,在目前的情况下,危险性极高,何况旁边还有个欧阳钊在虎视眈眈!
假如过一段时间再来取赃,欧阳钊一怒之下会不会出卖她,向政府告密?这个可能性可不小!
万一留在山东,出了事,甚至死亡,那可就更冤!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又浮上穆加林的影子来,心中暗叹一声:“真是个冤家!”这一刻她又觉得应该放弃那批赃物,而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物件。
一会儿,她又想到一个问题:“万一欧阳钊向政府告密,事情揭穿出去,他知道了我的底细,哪还会要我?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解决这个问题!”
李透看看怀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她立即换衣服,穿戴整齐走出旅馆,叫跑堂的替她召了一辆三轮车,然后驶去污水巷。
污水巷里一片漆黑,大多数的居民都已熄灯关门了。
李透举手欲拍门,但随即放下来,见附近无人,轻轻跳起,双手扳住墙头翻了进去。
里面又黑又静,她心中暗道:“莫非他出城去了?”她心中想着,双脚不停,穿过天井,踏上厅便向其中一间房走去。
房门没闩,一推便开了,李透轻轻唤道:“欧阳钊……”
话音未落,后脑忽然中了一记,她双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时,只见房内点着昏黄的油灯,自己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扎住,不问而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团白烟扑脸喷来,她一抬头便见到欧阳钊,只见他倚躺在床上,一只腿吊在床缘边,不断地晃荡,悠闲地抽着烟。
李透先发制人:“欧阳钊,你这是干什么?他妈的,要黑吃黑?”
欧阳钊冷哼一声:“臭婊子,俺正想问你这句话!我柜里的东西是你拿走的,你不敢否认吧?”
李透一挺胸,说道:“姑奶奶为啥要否认?”
“操你娘的!亏你有脸说!”
“姑奶奶为啥不敢说?你私吞赃物,姑奶奶来‘起货’有什么不对?”
“大家已经说好了,你干嘛反悔?货呢?”
“放了姑奶奶再说!”
“省了吧!老子吃这行饭已经有好几年,不是三岁小孩!惹得老子火起,就干掉你!”
李透装出一副委屈的神色,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欧阳钊将烟蒂往地上一摔,坐了起来,说道:“好,俺就耐着性子,听你说几句!”
李透估计欧阳钊必定搜过自己的身体,所以怒哼一声:“钱你已经拿走了,你还问什么?”
欧阳钊自席下摸出一只皮夹来,哈哈笑声:“这是给我的?”
“是的!”
欧阳钊将皮夹向她脸上摔去:“这是给小孩子买糖吃的!”
“那几件货,你认为能值多少钱?这是货价的一半,我送上门来,你还不满意?狗把你的良心给咬走了!”
欧阳钊冷笑一声:“就算这是俺那几件货的钱,那你那些货呢?”
“货还在女香斋,我就是要来问你的,你他妈的,为啥在我店里杀死马北?”
欧阳钊脸色微微一变,道:“谁说是我杀的!”
“你的脸色就告诉了我!姑奶奶一猜也猜到八九分!”李透得理不饶人,“姑奶奶问你,你把事情弄糟了,现在怎样解决?”
“什么解决不解决的?”
“怎么进去‘起货’?”
欧阳钊沉吟了一下,道:“谁相信你会把货放在女香斋?”
“你真瞎了眼!你日夜监视着姑奶奶,可有见到我把货运走?那些货不放在店内,还能放在那里?”李透越说越大声,“假如不是货还没起,俺还来找你干啥?还不远走高飞?”
“这样说来,您倒是安着好心哪!”欧阳钊又点上了一根烟,“那么今天早上为啥又约我去坟墓?”
“我本来想去那里跟你说清楚,大家想个办法偷偷进去店内‘起货’!但刚才发现城门附近有很多员警在检查来往的人,所以便来通知你!假如姑奶奶是要对你不利的,身上为何没有带一项利器?”
欧阳钊笑道:“换作是别人,老子一定会相信,但你是鼎鼎大名的毒蝎,谁敢保证你的利器不藏在坟场?”
李透大声问:“那你想怎样?”
“妈的,你给我低声一点行不行?”
李透说道:“你现在已相信我的话没有?”
欧阳钊沉吟一下,道:“暂时相信一半!”
“那你还不给我解开绳子?”欧阳钊摔下烟蒂,走下床,替她解开脚上的绳子,李透又说道,“手上的绳子呢?”
欧阳钊阴阴地一笑,道:“刚才你没听清楚吗?我说暂时相信你一半,所以手上的绳子还得绑着!”
李透想了一下,坐在凳子上,道:“请姑奶奶抽根烟行吗?”
欧阳钊看了她一眼,塞一根香烟到她嘴巴里。李透道:“给姑奶奶点火!”
欧阳钊骂道:“他妈的,你眼睛擦亮一点,老子是你的奴才吗?”
“姑奶奶自己能点吗?你不做姑奶奶的奴才也行,先替姑奶奶解开绳子吧!”
欧阳钊恶狠狠地道:“算你狠!”他划了一根火柴,替她点上烟。
李透喷了一口浓烟,问道:“你要扣留姑奶奶到啥时候?”
欧阳钊道:“起出那批‘货物’,自然会放你离开!”
李透心头一惊,却打了个哈哈:“你真的要做我的奴才吗?喂我吃饭,喂我喝水?”
欧阳钊邪笑道:“何止如此?我还要替你洗澡哩!”
李透脸色大变,沉声道:“欧阳钊,姑奶奶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欺侮的!”
欧阳钊笑嘻嘻地道:“老子还没有老婆,你还没有丈夫,贼公贼婆,正是天生一对,择吉不如撞日,不如咱们今晚就洞房吧!”
李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是要跟我做长久的夫妻,还是雾水的?”
欧阳钊道:“如果你是位好妻子,老子自然乐意跟你做长久的夫妻,不过我对你可有点戒心!你这婊子随时会上演谋杀亲夫的好戏!”说着向李透走过去,贼忒忒地地笑着,“不如先做场雾水的,大家满意再从长计议!”
李透道:“只怕你银样蜡枪头!”
欧阳钊哈哈笑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欧阳某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包你满意!”说着他已经动手动脚起来。
李透见了心头大怒,但她脸上却堆下娇嗔的神情:“去你的,还不替我解开绳子?”
欧阳钊笑道:“先做了夫妻,大家是自己人了,到时候再放开你!”
“这样有啥趣味?”
欧阳钊笑嘻嘻地道:“谁说没有?你虽然是沙场老将,但相信你还未试过被缚上沙场的滋味儿吧!俺有个方式,包保你叫妙!站起来……”
李透依言站了起来,忽然一提膝,猛力撞在他下阴上,欧阳钊色迷心窍,冷不提防,被撞个正着,痛得他弯下腰去,全身失去气力!
李透斜闪一步,右腿飞起,蹴在欧阳钊的腰侧,欧阳钊被踢飞,跌倒地上!他强忍着痛,拔出枪来,可是李透也乖巧,早闪出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