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杰、大方、三只手和白永安、杨千里汇合之后,穿过树林,向西前进。大方讶然问道:“七郎,你走错了吗?应该是那一边才对。”
秦山杰道:“谁说咱们要去东边?咱们去济南。”
白永安吃了一惊:“这时候还去济南,不怕送羊入虎口?”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小杨问的是东行的火车时间,但咱们偏偏西进,让他们向东扑个空。”
白永安诚心佩服地道:“大家不必争论,全听七郎安排。”
他们走到一块大石后面喘了几口气,又继续前进。不久来到一个小集,秦山杰道:“进去吃点东西再走。”
这次没人有异议。
五个人跑了半夜,又饿又渴,见到东西就吃,却让秦山杰止住:“吃得太饱跑不动,买些在路上吃。”
还未到中午,已来到铁路旁,杨千里道:“找个地方躺一下。”
“不,还未完成任务,你们搬些石头和大木头过来。”秦山杰指着铁路,“放在铁路上,尽量要明显才行。”
白永安一怔,问道:“这是为什么?”
三只手道:“迫火车停下来,咱们再爬上去,要不,这段路太直,车子开得很快。”
秦山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表示赞赏:“等下你在这里上车,一直向东去,咱们分开,你不必跟着咱们。”他抬头望一望白永安,“老白,你有没有意见?”
白永安干笑一声:“这时候还怕什么?就让他走吧。”他估计那批大烟已经难保,何况这时候三只手也未必敢贸贸然去报官。
不久,铁路上已竖着一块大木和几块大石,秦山杰带白永安等到对面去,道:“现在大家可以休息一下了,记住,要在车后上车。”
大约过了十余分钟,东西行的火车竟然同时驶进,火车发出震人心弦的“晃郎”的声音,众人伏在两旁的路基后,都十分紧张。
火车“呜”的一声长鸣,大概司机发现路轨上的石头,把速度减慢,终于停了下来。
秦山杰轻声道:“等司机上了车,咱们再爬上去。”
司机跳下车,一边骂,一边把石头搬开,大概他认为这是附近村童的恶作剧,搬开石头后也不看一下,便又跳上车去。
秦山杰一挥手,四个人像四只老虎般,扑了出去,很快便攀上车后的一块长形踏板上,火车又“呜”的一响,喷着白烟向西飞驰。
两车擦肩而过时,秦山杰见三只手也上了对面的火车,便向他打手势,叫他爬进车厢,眨眼间,车便已去远,就像是两条黑色的小蛇般。
王森与其手下却在这个时候才赶到,他伏在铁路上听了一下,跺足道:“让他们快一步跑了。”他有心栽培小虎子,便道,“小虎,你跟老胡带三分之二的人向东追赶,最好派人先打电话通知局长,叫岳处长跟铁路局长商量一下,要他们加强检查车上的旅客。”
小虎子问道:“队长你呢?”
“俺向西追!好,出发!”
数十个侦缉队员沿着铁路路基而跑,黄成埋怨道:“早知道就把马带来。”
王森道:“少说废话!”
火车在溜河店有个站,这个车站离秦山杰等人上车的地方约四十华里。侦缉队员不断地追赶奔跑,已累得人疲马乏,这四十里路实在不好受。
“呜”的一声,下一班的火车在他们身边擦身而过,黄成望着火车,道:“要是能够坐上去,那多好。”
王森道:“你们休息一下吧,俺自个去。”他这样一说,手下们反而不敢再吭一声了。
当他们到达溜河店车站时,那辆火车在二十分钟前已开出了,王森直趋站长室,向站长表明身份,同时向他借电话。
他把电话挂给周而勇,扼要地向他报告了一切,并将要求提出,周而勇在电话里提醒他:“小王,你别忘记,还有一批更大数量的等你去侦察。”
“是。”王森放下电话,心头有点沉重,他在省里侦缉总队工作了不少年,遇到的对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好像这一件案子的主谋人,其计谋策略之成功和精密,是十分罕见的。
他忽然升起一股不胜负荷的感觉,“啪”的一声,坐在椅上。
他遇到的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但在眼看成功之际,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脱,假如他们登上火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可不容易再截住。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站长替他们安排了饮食,一批侦缉队员便在候车室内休息。
“呜……”另一班火车开出了,但在东西两线的车站还没有消息。
站长见王森不断地抽烟,便道:“队长,俺替你打个电话查一查吧。”
王森应了一声,站长还未抓起话筒,电话机已经响了,他抓起电话便道:“请等等。”把话筒交给王森。
王森马上精神大振,他大声喂了一声:“谁?”
“队长,俺是小虎。”
“你在哪里?”
“俺在朱刘店车站,刚接到雍坊城那里来的电话,说他们抓到一个没买票的小偷。”
王森吼道:“办大案要紧!”
“不,队长,你听我说,雍坊城的侦缉副队长,认出他是押送棺材的马车夫,所以立即动刑审问,结果他承认了……”
王森也紧张起来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去向……”
“根据那个叫三只手的马车夫说,秦山杰跟白永安四个人,爬车向西进,好像是要去济南城的。”
“知道他们上车的时间吗?”
“问了,他说当时日头正中……”
“你等一等,站长!请你替我查一查,经过益都附近的火车,中午左右是哪一班?”
“三四七班列车,大约在十二点四十五分,那时候东西两列火车擦肩而过。”
“四七班列车,到达济南是什么时候?”
“那是慢车,沿途停站,到达济南是黄昏六点零八分。”
王森一看手表,现在已经五点钟,便道:“替俺打电话到济南。下一班的火车什么时候到站?”
“五点十三分到,十六分开出。”
火车还未到这个溜河店车站,秦山杰等四人便跳车了。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三四七班列车是慢车,所以决定改乘下一班的火车。四人在溜河店吃了下午饭,然后沿铁路向西行进。大约走了两三里,铁路两旁便没人看守了,四人便停在那里等候。
过了一阵,火车出站了,他们重施故技,迫火车停下,然后由车子后爬上去。由于下一站是在张店,还有一大段路,他们偷偷爬进车厢,向前挤。
火车就像怒吼的雄狮不断奔跑着,不久估计已快到张店。四人又准备跳车,可是列车事务员却在通知:“各位旅客,本班列车是到博山的,在张店停留大约三十分钟,如果有旅客改换目的地,要去博山沿途各站,到站时请去补票。”
博山这地点对秦山杰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因为它靠近鲁山,以往他在鲁山当土匪时,就常去那里,而那条铁路线上的一切,他也能了如指掌。
秦山杰向大方要了一根香烟,慢慢地吸着。大方十分焦急,不断催促他跳车,秦山杰喷了一口烟,轻声道:“到站下车补票。”
“什么?在这里要停三十分钟的,太危险了。”
秦山杰淡淡地道:“假如山猫掌握到咱们的去向,下不下车都危险,咱们去博山,这是出人意外,让他在济南扑空。”
白永安道:“他不会比咱们快吧?”
“难说!第一,人家有电话;第二、咱们这样走走停停的,说不定还未到济南,人家早已在那里候着了。”秦山杰看看车外的景物,这时候火车已开始进站,旅客们都准备下车,车厢里又吵又乱,没人注意他们,他又接着道,“到了博山就不一样了,起码可进可退。进可到济南,退可上山。详细情况等下再说,俺下车,你们别下。”秦山杰已站了起来,挤在人群中。
火车通道又长又窄,秦山杰乘乱,将手伸进一个衣衫煌然的中年商人袋中,掏了一下,掏出几张车票来,他暗道:“天助我也,这倒省事。”原来这人一家大小跟老婆回娘家探亲。
秦山杰挤到一旁去,火车一到站,便挤在人群中下车,出闸的时候,他掏出一张车票,给司闸员看后又收了起来。那司闸员忽然问道:“你是从莱阳来的?”
“是的,是莱阳。”刚才秦山杰已看过车票,所以十分镇定。
“为什么没行李?”
“行李在车上,因为俺要车补票,所以留给老婆看顾。”
“补什么票?”
“临时决定先送老婆回娘家后,再来张店,她娘在大昆仑。”秦山杰不慌不忙地应着,大昆仑是从张店到博山的中途站。
司闸员见没什么可疑,便放他出去。秦山杰买了四张到博山的车票,然后又在站里买了几包香烟,他的用意是在探探“气候”,发现站内站外,多了许多穿制服的人,估计王森已知道他们乘火车逃走,不敢逗留,便返回火车。将车票交给大方他们,又叫他们分开两个车厢乘坐,免得引人注意。
稽查上车查了票,火车又慢慢地开动了,秦山杰至此才稍稍放心,闭上双眼靠着椅背养神。
向西行的火车竟然毫无秦山杰等人的消息,王森不禁又犹疑起来,估计秦山杰很可能在中途下车改走公路。
那么如今要乘火车去济南,还是走公路?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决定。
火车快开了,站长问道:“队长,你决定了没有?车就快开了。”
“坐火车,到张店再跟上面联系。”王森有了决定,便带着手下上车。
火车到达张店已是深夜,而这班列车终点站就是张店,因此王森如果要继续前进,只能等下一班的了,下一班列车到达张店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一刻,换言之,他们要在张店挨几个小时。
王森一下车就到站长室,向站长表示身份后,便借电话挂到总局。他知道总局长周而勇每逢有大案便以局子为家,这时候必仍在其办公室内。
电话果然接通了,周而勇在电话中道:“你们休息一下吧!一有消息,俺就会用电话通知你们。”
火车开行,由张店到博山没有快车,因此大站小站一律皆要停,进展甚慢,更因为每天只有一班车到博山,所以每到一站便逗留很长的时间。
秦山杰早有心理准备,还不觉得怎样,白永安等三人却有度日如年之感。而秦山杰却为自己的妻子而担心,也担忧石城子和三只手等人的安全。
火车开始卖晚饭了,无聊的旅客都纷纷向餐车拥去。秦山杰等四人轮流去吃饭,秦山杰是最后的一个,这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小村的灯光像星星一般闪呀闪呀的。
餐车里的食客十分稀疏,秦山杰找到一张靠窗的餐桌坐下,他叫了一碗肉片蛋花汤,还有一碟炒饭,顺手抽出一根烟来,慢慢点着。
白烟笼罩在他眼前,他借着烟雾的遮掩,眼光如利刃般在餐车里乱刺。
忽然秦山杰的目光停住了,停在一个低头吃饭的中年人身上。那汉子好像犯了畏冷症般,戴着帽子,还围了一条围巾,把大半张脸遮住。
别人可能认不出他来,但秦山杰则不一样,那汉子变了灰他也认得。
秦山杰见那汉子一直不敢抬头,但眼角却不断向自己投瞥,秦山杰忽然走了过去,在那汉子对面坐下。那汉子头也不抬,却知道他来了,不着边际地道:“俺病了两天,未吃过一口干饭,哈,想不到在火车上也能吃这么好的饭菜。”
“三哥,你走得可干净呀!”
那汉子抬起头来,果然是欧阳三,他装出一副惊喜的神情:“哎,七弟,你怎会在这里?”
“三哥,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欧阳三道:“哦!俺要去博山探个远亲。”
秦山杰将声音压低:“老三,说正经的,咱们那边失败了。”
“货给抢了没有?”
“埋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秦山杰瞪着欧阳三,问道,“俺想问你一句话,俺老婆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俺回去后,就立即让她回家。”
“你什么时候回去?”
欧阳三道:“办了事就回去。”
“办什么事?”
“弟弟会向哥哥盘问私事吗?”
秦山杰沉声道:“不要把话岔开,俺要的是确实答复。”
欧阳三道:“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你老婆一定回去。”
秦山杰又问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办事?”
“济南。去干什么事,你大概已猜得出了吧?”
“你一直跟着咱们?”
“分散了。”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道:“爷们,你的汤饭来了,请问你坐哪个位子?”
欧阳三长身道:“就坐在这里吧,俺吃饱了。七弟,等下再见。”说罢他弓着腰把围巾拉上,有气无力地走了。
秦山杰匆匆吃了饭,走出餐车。他逐车厢找寻欧阳三,可是却不见他的踪迹。大方见他走来走去,忍不住把他拉住,问道:“你找谁?”
“欧阳三。”
大方一怔,脱口道:“欧……他,他在哪里?”
“在车上,但现在又找不到。”
大方微微一笑:“七郎,你不是想他想得发了疯吧?”
秦山杰一瞪眼,道:“谁跟你开玩笑?跟俺一起找他。”他轻声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大方。
大方有点胆怯,道:“不好吧,车上人多,引人思疑,惹怒了他反而不美。”
秦山杰觉得有理,两人便返回座位。秦山杰闭上眼睛,心头却无法平静,他将刚才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忽然发现了个疑点。
欧阳三既然与自己分散了,为何他也会在这车上?这一点还可以用凑巧两个字解释,但最重要的一点,却令秦山杰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欧阳三不紧张那批货是否已失?这种态度跟他一开始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秦山杰左想右思,都理不出一点头绪来。车厢内的旅客都恹恹欲睡,秦山杰捺熄烟蒂,打开窗子吹风。
夜风呼呼,令人精神一振,秦山杰探头出窗,忽然听到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他以为有人跳车,下意识地向上一望,却是车顶有东西被推下去。
车外黑暗,但秦山杰仍然感觉到那些东西体积颇大,而且重量不轻。夜风中带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快点!前面不远,火车便要过山洞了。”
秦山杰如一脚踩着铁钉般跳了起来,向大方打了个手势,两人来至车厢与车厢间的接驳处,秦山杰道:“去叫他们来,俺先上去。”他不给大方问话的机会,一手将他推开,随即跳了起来,四肢抵在车壁上,向上移动,像壁虎般。
秦山杰行动迅速,三下两扒,已爬上车顶,忽然有人喝问道:“谁?”
秦山杰回答道:“白天永安,晚上大方。”
欧阳三怒喝道:“秦山杰,你上来干什么?”
秦山杰反问:“你们在干什么?”
欧阳三喝道:“下去!没你的事!”
秦山杰见车顶不断有人将木箱推下去,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大批货在你这里。咱们那些只是一批小的,甚至棺材里面那些货可能是假的。”
欧阳三冷冷地道:“俺没骗你。”
“哼!不错,你没说过你不亲运一批货!”
欧阳三干笑一声:“老七,你能明理,俺很高兴。”
“俺不管你的货,也可以不计较你是否骗俺,现在你已经达到利用俺引开侦缉队的目的,我要你立刻放人。”
欧阳三怒道:“俺现在如何回去放人?”
这时大方他们也爬上车顶,车顶上的木箱已全部被推下去,欧阳三叫道:“跳车!”
欧阳三与其手下立即跳车,秦山杰毫不犹疑,跟着跳了下去,大方等人呆了一呆,也紧跟着跳下去。
此刻大概车厢内的旅客有人发现,发出尖锐的惊叫声。
秦山杰一待火车过去,顾不得皮肤被地上沙石擦破的疼痛,便向欧阳三那边跑去,同时大方等人也向来路奔去。
“呜……”火车长鸣一声,在黑暗中令人心惊肉跳。
欧阳三怒道:“秦山杰,你还跟着来干什么?”
“你放心,俺不会跟你分红。”
“俺已答应你,事后必定放你老婆回去。”
“因为你对俺说的话,与事实不大符合,俺有所怀疑。”
“你怀疑什么?”
“你将俺老婆关在哪里?”
“咱们以前的协定没有这一条。”
白永安道:“三哥,你就写张字条让他自己去提人吧!他表现得很好,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欧阳三的一个手下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告:“老大,火车突然停住。”
欧阳三脸色一变,道:“咱们的事等下再说,你们先阻止火车上的人,咱们快把货扛走。”
秦山杰道:“老白、大方,麻烦你们一下。”他弯腰扛起一只木箱,欧阳三脸色颇为难看,但却也没有阻止他。
那七八个大汉每人扛起两只大木箱便背着铁路跑,就连欧阳三自己也扛着两箱跟在后面。
欧阳三叫道:“放在树下,把后面那些也先搬过来。”
那些大汉依言回头再扛。
秦山杰望着那堆大木箱,心头怒火渐升,他忍不住揪着欧阳三的衣服。欧阳三忙道:“老七,你发什么疯?”
“别叫得那么亲热,他妈的,你利用了俺,还不肯放人?”
“谁说俺不放人,俺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一回去就放人?”
“以前俺还能够相信,现在俺可不信了。”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俺老婆?”
“胡说,谁要杀她?”
“你一定杀死了她,这几天俺老是心惊肉跳的。要是她少了一根毫毛,俺就要你的命。”
欧阳三在道上混过多少年?只见他右手迅速地落在秦山杰的腰上,把他那柄左轮手枪掏了出来,枪口抵在秦山杰胸膛上:“你放不放手?”
秦山杰一呆,不由自主地放了手,他心头极是震惊,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欧阳三,你要杀人灭口啦?”
“假如你不撞上来,便不用死,若你不是咄咄逼人,也不用死。”欧阳三双眼闪过一丝凶光,“可惜你自寻死路!”
秦山杰又惊又怒,以致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你要杀死俺,也该使俺做个明白鬼。”
“是的,俺一定会告诉你。你老婆不识抬举,已被俺杀死了。假如你早早远走高飞,老子也不会去找你的晦气,现在你是命该丧于此,也怪不得我了。”
话音刚落,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欧阳三神情微微一呆,秦山杰反应极快,上身向后一仰,单脚飞起,脚尖踢在欧阳三的手腕上,欧阳三手枪飞脱,他后退几步,伸手又去腰上掏枪。
枪声一起,随即停住,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秦山杰弓着腰窜到一棵大树后面,弯腰抽出藏在脚上的一柄盒子炮。
这柄枪是他在博山自那位刑警身上缴来的,他一直不让大方他们知道,直至现在才取出来应急。
欧阳三提着枪慢慢走前,他认为白永安绝对不会发两柄枪给秦山杰,因此毫无畏惧,边走边道:“秦老七,你乖乖出来,俺就给你一个全尸,要不……”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肩而过,吓得他滚落地上,回敬了几枪。
秦山杰本来的枪法是出名准确的,但是这一次竟然打空了,也不知是否因为得悉发妻被杀,心情激动,以致影响了准头。
欧阳三那两枪漫无目的而发,当然打不中他,不过欧阳三那些手下又扛着大木箱过来,纷纷问道:“三哥,什么事儿?”
“秦老七那小子作反啦!快给俺将他收拾掉,要不,有危险!”
“三哥,火车上的警卫员追来了,咱们先顾自己吧。”
“他妈的!你们懂个屁!不把他收拾掉,咱们路上能安稳吗?”欧阳三大声吼着,“火车上的警卫员,白永安他们大可应付得来!”
秦山杰让他的话惊醒,暗道:“不错,俺在他们路上暗中下手,叫他坐立不安。”当下便转身向后溜。
他跑了一段路,便躲在一块石后暗中观察,那些大汉一手提枪,一手捏着手电筒在附近搜查,秦山杰忽然拾起一块小石,向远处抛去,石子落在草丛中,发出一声响,汉子们立即又跑了过去。
秦山杰不退反进,到了刚才那座小树林,悄悄爬上树匿着。
欧阳三吼道:“找到了没有?”
汉子们远远应着:“没有。”
“快!”
“三哥,那小子可能溜掉了,咱们再不走,就赶不到天明前到小溪乡了。”
“小溪乡。”秦山杰心中暗叫一声,“他们在小溪乡交货。”要知道这一带他无一处不熟悉,而小溪乡离此大约三里左右。
欧阳三怒道:“你们乱叫什么?”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白永安道:“三哥,解决了,咱们快走吧!”
欧阳三道:“老张、老博和小叶,你们三个不用抬,守在最后面,提防那小子跟着来。”
大方问道:“秦七郎呢?”
“那小子跟俺反脸走啦,就怕他回头来捣乱。”欧阳三道,“起程,别再说废话!”
那些汉子又扛着木箱向前走去,由于没办法一次搬走,因此老张三个就留下来。
前面忽然传来吆喝声:“谁?”
“青龙白虎,永结同心。”
秦山杰在树上听见,暗道:“原来青龙帮的楚龙来接应。”
一会儿,又有一队壮汉走来,把余下的木箱扛走。老张三个果然走在最后面,他俩距离那些扛木箱的队伍颇远,秦山杰虽然没被对方发现,但却怕被欧阳三甩掉,他暗暗后悔不跟在前面,幸而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小溪乡。
这样跟了一阵,又来了两个汉子,秦山杰更加不敢妄动,因为他没有把握,可以将这五个汉子一起干掉。
前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哨声,那五个汉子散了开来,秦山杰暗暗奇怪,又见他们在四处搜索,只好不断后退,暗忖道:“难道欧阳三知道俺跟在他后面?”
过了一阵,又有几个大汉走了进来,而且越来越多,秦山杰只好不断后退,忽然他记起来了,后来的那几个汉子,分明是刚才那些扛木箱的,现在他们回来搜索自己的行踪,分明他们已将大烟运到目的地了。
秦山杰心中暗暗想道:“何不绕一圈,到小溪乡去找他们的。”主意打定,他便认了一下方向,兜圈向小溪乡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小溪乡在望,秦山杰抓起一把泥,在脸上涂抹了几下,然后才小心翼翼进乡。小溪乡一共有几条小村,秦山杰逐一走遍,却不见欧阳三等人的踪迹。
欧阳三他们是躲藏起来,还是已经起程到了另一个地方?忽然又有一个念头升上心头,刚才那个汉子说天亮之前要赶到小溪乡,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听到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目的地便不是小溪乡了。
还有,假如这批货是青龙帮跟欧阳三合作的,楚龙一定也会亲自出马,但他到现在还未出现,这又是什么原因。
秦山杰心头怦怦乱跳,良久,他忽然咬一咬牙,向乡政府走去,现在他只能走最后一步棋。
车到张店,王森立即下车,到站长室去,他刚向站长表明身份,站长便道:“你来得正好,刚刚博山那里来了电话,说有一批人跳火车,有旅客见到有人在车顶将木箱抛下车,车上的警卫员和司机停车调查,却让人打死了。”
王森心头倏地一跳,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博山那里来电话,只说都是些汉子,有好几个人都有枪,博山分处已派人去现场调查,但还没有消息。”
王森谢了一声,立即抓起电话,挂给周而勇,周而勇首先将经博山途中火车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小王,你现在就赶去那里调查。”
“那么济南那里呢?”
“这边俺已经通知丁处长跟凌科长带人在车站一带布阵了,而且俺有个直觉,这一批人可能与这宗大毒案有关系。”
王森道:“属下也有这个感觉,可能便是欧阳三。”
“告诉你一件事,楚龙不在丁家港,自从青岛海难事件发生不久后,他便不在那一带。”
“现在属下这就赶去。”王森收了线之后,又挂了一个电话到博山分处,查知警卫被杀的位置,然后问道,“站长,去博山的车什么时间开?”
“要明天下午才有车去。”
王森跳了起来,道:“请你派人上车,通知俺的手下下车。”他又立刻挂了个电话到张店分处,“是张店分处吗?俺是省里的侦缉大队长王森,你们分处的车子在吗?我想向你们借来一用。哦,要向处长申请,他在哪里?好,叫他打电话到火车站……”
张店的林处长并没有打电话来,而是亲自驾了一辆小型卡车到火车站找王森,王森和他略谈了几句,便叫手下上车。可是那辆车只能够坐十二个人,王森便吩咐其他人留在张店听候命令。
汽车呼地一声向博山方向前进,由于任务紧急,因此车行甚速,天蒙蒙亮时已到达大昆仑。车停下来加油,王森又到火车站打电话。
周而勇用兴奋的声音在电话中道:“小王,在途中跳车的那股人,果然是欧阳三他们,可能楚龙也在里面……”
王森问道:“是博山分处查到的?”
“不是,是秦山杰打电话来的,他到乡政府那里自首,欧阳三带货上路了,你们现在立即赶去小溪乡。”
王森放下电话,跳上车便道:“去小溪乡。”
四十分钟之后,汽车已在小溪乡乡政府处停下来,王森跟里面的官员打了个招呼,便去见秦山杰,他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肯自首?”
“两个原因。第一,欧阳三杀了俺老婆,俺要报仇;第二,俺有悔意。”秦山杰说得很干脆。
“俺怎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山杰怒道:“你可以不相信,不过欧阳三大概去远了,到时你可要后悔!”
“他去哪里?”
“不知道,可能在小溪镇,可能已离开。”秦山杰将经过说了一遍。
王森道:“你身上的枪缴了没有?”
“俺一进来便自动缴枪了。”
“好,带你一起去。”王森出了分处,大声道,“立即分成两队在村里搜查。”
由于有乡政府的帮助,七条小村,只花一个头钟头便搜遍了,却没有欧阳三的踪迹。王森心想他们带着这么多货,绝对不会没人发觉,于是到靠近公路的小村调查,结果知道,半夜时候有一队马车经过,而且知道是住在该村的一个马车夫带领的。那马车夫最近家里来了一批客人,然后邻居便发现马车夫不断在买马车,不过现在已经人去屋空。
欧阳三会将大烟运去哪里?王森手上只有十二个兵可用,不禁大觉踌躇。
秦山杰忽然道:“他们可能会去莱阳。”
“为什么?”
“那么多的货,相信一次不能卖掉,因此他们一定要找个交通比较方便的地方,批发零售都容易解决。”
王森点点头,一面叫乡政府打电话到总局,通知莱阳城分处留意,侦缉队又匆匆上道了。
汽车才驶了二十多个钟头,秦山杰忽然叫了起来:“看到没有?前面那个人便是欧阳三的手下,昨天晚上俺见过他!”
王森沿秦山杰的手臂望去,果然见到一个大汉,在路旁的田野上奔跑。
王森道:“黄成、杨镇,你们两个下车追他。”
车子“吱”的一声停了下来,黄成与杨镇飞跳下车。那汉子回身见有人追来,一个回马枪,“砰砰”向他们开了两枪。
这两枪用意只在阻吓,因为双方都在奔跑中,反身发射困难极大,因此黄成与杨镇丝毫不慢,同时也抽枪发射。
那大汉吃惊起来,左闪右避,登时被黄成将距离拉近,黄成与杨镇在侦缉队里是出名的“飞人”,尤其是黄成,更是全队跑得最快的,所以王森才会派他们去追。
那汉子又回身开枪,但黄成比他更快,“砰”的一声,子弹恰好射中他的手腕,手枪应声落地。
杨镇一个急冲飞前,叫道:“站住!要不就开枪!”
那汉子亡命而逃,杨镇却不敢开枪,生怕断了线索。
黄成忽然弯腰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他下肢抛去,“卜”的一声,石头正中那汉子的后脚,他一个踉跄,几乎仆倒,杨镇飞跳过去,双掌扳着他的后腰,将他拉倒在地。
黄成奔前,将枪管抵在他的太阳穴上,沉声道:“欧阳三在哪里?”
大汉咬牙不答,黄成一拳击在他胸膛上,骂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死保住欧阳三有什么好处?连秦山杰都自首了。”
杨镇抓住他脖子,道:“快说。”
那大汉见他们如虎似狼,心生怯意,点点头,道:“他们走小路。”
“哪条小路?离这里有多远?”
大汉向左一指,道:“大概离这里三里。”
“把他抓回去。”杨镇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如果你骗咱们,后果怎么样,相信你比咱们还清楚。”
汽车在四里处停下来,王森只留下司机和俘虏在车,其他人都下车,向小路方向跑去。
小路那里停着十多辆马车,但车上的木箱已经不见,也不见有人,王森道:“大家小心。”他驻足眺望,见后面有座小山坡,离这里大约半里,便走到路上观察路面上的车辙。
车辙淡得几乎看不到,王森知道欧阳三可能因为听见枪声,所以停在山坡上,把马车赶前,希望能引开自己。当下道:“他们在山坡上,大家过去,小心一点,他们占了地利。”
秦山杰忽然道:“队长,请你给俺一把枪,我愿意协助你们。”
王森看了他一眼,道:“不用。”
秦山杰忽然跳上马车,将马转头,然后坐在车篷里,慢慢赶着马,向山坡驶去。
王森道:“好办法。”也叫了几个侦缉队员上车登马,其他人则跟在车后。
秦山杰的马车离山坡还有七八丈,山坡上忽然射来一枪,打中马首,那马倏地猛跳几下,将马车掀倒,后面那几匹马吃了惊,猛地冲前,几匹马撞在一起,王森等人的身形便暴露了。幸而对方料不到有此一着,来不及反应。
王森探头出去,见山坡上的石后及树上都有人。他指挥手下反击,枪声卜卜,子弹横飞山岭上,一个大汉惨叫一声,从树上跌下,一直滚了下来。
秦山杰在车篷里大声叫道:“王队长,提防欧阳三及楚龙由山坡后面逃走。”
王森何尝不知道?奈何对方人多枪多,火力甚足,没办法兜过去。
秦山杰由车篷中爬出来,到另一辆车前卸下马儿,道:“请队长相信俺,俺替你到后山跑一趟。”
“希望你不要公报私仇。”王森沉吟一下,便抛了一柄快慢机给他。
秦山杰蹲在马肚下,双腿反上,勾住马背轻轻一挑,那马便风驰电掣急奔而去。王森忙道:“快掩护他。”侦缉队员立刻探头出去,猛烈向山坡上射击。
枪声如同炒豆一般急骤,秦山杰马快,虽然有几颗子弹向马射来,但却不能命中,眨眼间便脱离火力网。
王森见他此计得逞,也依样画葫芦,当他还未冲出车篷阵之前,杨镇便下令开足火力掩护,王森同样也安全地冲出对方火力网。
秦山杰骑术十分精湛,挂在马腹,仍然可以控制马匹的方向,刹那间便绕到山坡后面,忽然“砰”的一声枪响,马匹人立而起,秦山杰知道马匹中枪,立刻松开双腿,身子落地滚开。
枪声再响,刚好马匹突然倒地,将子弹挡住,秦山杰伏在马尸后面,从马屁股后探头出去,只见十多个大汉扛着大木箱在奔跑,欧阳三也在其中,他枪管上还冒着青烟。刚才那几枪显然是他的杰作。
秦山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即扣动手指,“砰砰”两枪,直取欧阳三。
欧阳三“哎呀”一声翻身倒地,可是他显然只受轻伤,仍不时抬头举枪回击。
秦山杰瞄准一个大汉,一枪将其射倒,那汉子身子一抖,木箱坠下,将他压住。秦山杰见此法奏效,便不断射杀大汉。他一口气射杀三个,其他大汉立即乱了起来,纷纷放下木箱,在木箱后举枪回击。
这时候,王森亦及时赶到,他跳下马,窜到一块石头后面,与秦山杰成犄角之势,互相配合。由于双方都有掩护物,所以形势大利。
欧阳三转身向后面慢慢爬去,秦山杰见王森已至,便将目标对准欧阳三,不断射击。“砰”的一声,欧阳三腰一弯,随即不能动弹。
王森大声叫道:“你们都听着,咱们已将附近包围了,大队人马就到,缴枪投降不杀!”
秦山杰也叫道:“白永安、大方,欧阳三已经死了,你们发财梦也破碎了,还替他们卖命干什么?杀死楚龙,王队长会从轻发落!”
王森暗赞他聪明,接喊道:“谁杀死楚龙投降的,不论他以前杀死多少个人,我可以保证,他不用判死罪及无期徒刑。”
那时候法律远不如今日之完善,控方对法庭裁判的影响力极大,因此王森的话立即引起白永安等人心动,须知道这群人个个都是杀人犯,落在官府手中,被处死的机会极高。
一个大汉发问道:“咱们可不可以从轻……”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响枪声,那大汉怪叫一声,滚出石后不能动弹。
楚龙破口大骂:“操你娘的!你们想造反呀?”
王森道:“罪减一等!”
“砰”的一枪,楚龙向王森射击,王森还未回击,楚龙忽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向后面开枪。
可是两旁的石后又飞出几颗子弹,全钉在楚龙的身上,楚龙大叫一声,颓然倒地。原来王森与秦山杰的策略成功,果然引起青龙帮内哄,将他们帮主杀死。
王森喊道:“把枪抛出来,高举双手站起来。”
第一个响应的竟然是杨千里,接着是大方。他们抛枪之后,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其他人见状也放弃抵抗,纷纷效尤。
王森道:“你们谁敢妄动,我的枪就会叫。秦山杰,你到他们的背后去。”
王森等秦山杰兜到人群后面去,又说道:“谁肯再立一功,上山劝你们同伴投降?”
杨千里急不及待地道:“我是青龙帮的堂主,由我去最适合。”
杨千里上山之后,秦山杰问道:“大方,老白怎地不见了?”
“他刚才被楚龙杀死了。”
“刚才在他背后放冷枪的是他,可惜他不够坚决,如果换作是我,便一口气请他吃十颗八颗‘莲子羹’。”
那些欧阳三及楚龙的手下都垂头丧气地站着,王森与秦山杰将地上的枪都拾了起来,腰前腰后都各自插了几柄,还插不完,最后便将剩下来的踢到远处。
不久,山前的枪声已经疏落起来,黄成带着一个侦缉队员跑了过来:“报告,山上的土匪举白旗了。”
王森道:“你去通知小杨他们上山缴枪,再将他们押来这里。”
大约过了半顿饭功夫,山下便走下一队高举双手的大汉,而山前的侦缉队员,也都绕了过来。秦山杰把枪交给王森:“王队长,俺的任务完毕,把枪还给你。”说完也举着双手向俘虏群中走去。
王森忙把他叫住,还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几下,道:“你不用去。”
法庭开审的时候,王森代表控方陈词,他果然依诺言替土匪们说情,求法庭从轻发落,让他们有自新的机会,以便感化其他的土匪,鼓励他们自首及投降。
旁听席上,坐着一大群由海阳镇来的青年,他们便是石城子、小齐和狗熊等人。
唯独少了一个三只手,原来三只手已在雍坊被判进监三个月。
结果秦山杰被判监十年,其余土匪的刑期有长有短,不过他们脸上都有喜悦之色,看来都十分满意。
秦山杰在判后还向石城子等人鞠躬致歉。
王森拍拍他的肩头,道:“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趁这时候好好反省一下,假如你们在牢内表现良好的话,定必提早释放。”他又叹了一口气,“俺也知道你这次是被迫重作冯妇,但假如你不是杀了雍坊的刑警,便不致被判十年;假如你以前不当土匪,欧阳三也不会找上你。”
秦山杰点点头:“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说着已被庭警拉了进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