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唐匡的书房,气氛比日间沉重得多。烟雾中,油灯光线显得更加昏黄。
唐匡抽了一锅子烟,又装上一锅,用香点燃,书房内寂静如死,只闻水烟筒里的“呜呜”声,倪志杰道:“唐兄,你素来足智多谋,现在时机紧迫,你好歹快拿个主意吧!”
唐匡抬起头来,沉声道:“对你来说,最好是立即撤离烟台,甚至山东,给他来个‘死无对证’。”他双目炯炯地瞪着倪志杰。
倪志杰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样太委屈唐兄,小弟又怎好意思?”
唐匡“呼”地喷了倪志杰一面烟:“离开吧!你不在烟台,唐某自信还有办法应付。”
倪志杰苦笑一声:“唐兄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唐匡又吸了一口烟,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是没有办法,就怕你不肯。”
倪志杰道:“眼看已到悬崖,还有什么不肯的?你说吧!”
唐匡抬起头来:“唐某的办法,只有四个字:铤而走险。”
倪志杰心头一跳,双眼睁得如一对铜铃。唐匡悠悠地道:“索性把他放倒,不是一了百了吗?”
“可是那小子可不好对付。”
唐匡含笑道:“只要副局长肯出点力,不怕他有九条命。”
倪志杰沉吟道:“但这可要干净。”
唐匡冷笑一声:“唐某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才有今天这光景,我也不想让它一下子泡汤。”
宋建城见王森来到一栋砖屋外面,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一会门便打开,王森站在门外等候。
彭哥轻声说道:“老大,他屋子里有人。”
宋建城想了一下:“先进去再说,咱们没杀过人,不怕。”当下道:“王队长先请。”
王森脱下毡帽,含笑走进门内,宋建城跟着他进去,只见门后站着一个老气横秋的汉子,但宋建城一眼便看出他经过化装。
王森带他们进厅,道:“请坐……宋先生胆气倒大,王某佩服。”
宋建城道:“有句老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王队长有什么指教?”
“宋先生跟唐匡有仇?”
“杀父大仇。”
“令尊是宋大全?”
宋建城心头一沉:“不错。”
“我听人说过令尊以前好像也不是干正当生意的。”
宋建城道:“家父在生时,宋某年纪还小,他的事不清楚。”
“你不清楚,我却很清楚。”王森笑容不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令尊跟唐匡,无论谁杀死谁,都是话该,这是黑吃黑。”
宋建城沉声说道:“不论如何,家父是他的结义兄弟,他也不能对他下毒手。家父要不死在敌人手中,也该死在官府手里。”
王森笑道:“说得有道理,如果你能报了仇,这算什么?他是你伯父,不死在敌人手中,也该死在咱们手中。”
宋建城不由语塞,半晌才道:“队长不让宋某报仇?”
王森道:“像宋先生这样是犯法的,会变成杀人犯。”
“这一点不用王队长关心,宋某并不怕。”
“王某是为你好,你今年才多大?就这样毁了前途,不可惜?何况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在等着你啊。”
宋建城冷哼一声,道:“那是她的妄想,宋某堂堂男子何患无妻,要娶仇人之女?”
“报仇不一定要亲手执行。”
宋建城道:“王队长请咱们进来,到底有什么打算,最好请你明言,宋某可没太多的时间。”
“协助咱们消灭罪恶。”王森说道,“但不得杀死唐匡,俺得把他交给法庭审判。”
“假如咱们不答应呢?”
“就请你们离开烟台,俺绝不阻挡,但你也不准破坏,否则回头俺将对付你!”王森双眼放出寒芒,“你是聪明人,不可反被聪明误。”
宋建城想了好一阵,反问:“你为什么要我协助你?”
“第一,这次我是秘密来访,只带了一个亲信,要对付他们力量嫌不足。”
宋建城暗忖:“那个开门的汉子,一定是他的亲信。”当下又问:“他们是指谁?”
“唐匡有今日只手遮天的景况,假如局子里不是有人撑腰,绝对成不了事。”
宋建城道:“你既要对付唐匡,又要调查分局的领导人员,人手更加不足。”
王森点点头:“第二点,也许你已掌握到一些有用的资料,这样大家都可以节省时间;第三点,俺希望你能因此而熄了仇恨之火,不要走上犯罪之路。”
宋建城微微一笑:“王队长为什么这般关心宋某?是悲天怜人?”
王森道:“王某不敢承认,不过有爱才之心。”
“难道王队长想邀我入伙?”
“的确有这个打算。”
宋建城道:“我对官府没有兴趣,不过我答应跟你合作,你有什么计划?”“不知你掌握了什么资料?”
“咱们抓了唐匡的一个亲信:孙翩。这人一定知道分局有谁跟唐匡勾结。”
“这点俺已知个大概,但如果没有证据,下不了手。”
“孙翩便是个人证。”
王森点点头:“他现在在哪里?”
“被咱们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你要去看看?”
王森想了一下,道:“如果能将他弄进城最好。”
“有你的指令就行。”
“不,要提防唐匡杀人灭口。”王森道,“最好秘密。”
宋建城道:“那你为什么不肯跟咱们去看他?”
“俺另有顾忌,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合作,要不,工作更加困难。”王森正容道,“而且俺要立即展开调查,让他们来不及防范。”
“咱们怎样联络?”
“你把人弄来之后,藏在你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来这里。”
宋建城简略地将与唐匡“交手”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长身道:“咱走啦。”
王森等他们去后便对林五岭道:“小林,你悄悄跟他们出城,发生意外时,暗中协助他们,到城门外便别跟,留在那附近等候,一切小心。”
林五岭问:“队长你呢?”
王森抬头望一望漆黑的夜空,道:“俺自有去处。”一顿又道,“也许我该先去向钱局长拜个年。”
王森提着一包礼物,施施然来到钱公馆门外。他按了好一阵门铃,才见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女佣自内走出来,穿过小花园,走到铁闸后,上下打量着王森。
王森道:“我是来找钱局长的。”
“你是谁?”
“省城来的王森。”
“对不起,老爷跟夫人去拜年。”
王森一怔,忙问道:“是什么时候去的?”
“午饭后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明天还放假,就说不定了。”
“请问钱局长去了哪里拜年?”
“去夫人的亲戚家拜年,你改天再来吧。”
王森想了一下,将礼物自铁枝隙缝中递进去:“麻烦你替我交给钱局长,我改天再来。”他望着女佣的背影,犹疑了一下也转身走了。
窗帘后有一对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直至王森不见了,窗帘后才不见那对眼睛。
王森低着头想道:“钱贵德是真的去拜年,还是有意在这个时候避开我?”
忽然一道长长的黑影,迎面而来,王森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跳,抬起头来,却原来是电灯杆的影子。
王森自觉好笑,可是,也提醒了他,不应大意。他首先向四周围看了几眼,目光便停在街角拐弯之处,那里正有一条人影。
王森暗暗冷笑,再向四周仔细打量,附近是一栋大屋,院子里长着一棵郁郁苍苍的大槐树,天黑树上有没有人可不能一目了然。王森忽然走到对面去,装作若无其事般前进。
忽然对面街角冲出一个人来,叫道:“王队长,你去哪儿?”
王森转头一望,原来是倪志杰,他笑着问道:“副局长在街上巡逻?”
倪志杰堆下笑容道:“不,倪某去亲戚家拜年,正要回家。哦,王队长,你吃过饭没有?”
王森目光自他肩上望到对面大树,只见那棵大树枝叶无风自动,心中料到几分,便挪挪身子让倪志杰挡着自己,然后道:“还没吃,你呢?”
倪志杰挪开身子,王森跟着他移动,倪志杰道:“那好,咱们一块儿去吃。”
“好,我请。听说烟台市满家福饭馆的小菜做得最好,就去试试。”
倪志杰一边移动身子一边道:“这怎成?今天黄昏如果不是你救了倪某,倪某可能……哈哈,大年初一不兴说不吉祥话,这顿该由我请,到我家去。”
“这时候不能去打扰嫂子。”
“哎,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第一,这时候饭店的大师傅都休息,没什么好吃的,改天再去试吧;第二,你嫂子煮菜的厨艺儿,也真不赖,这你可得试试。”
王森不让他动,双手按在他肩上,道:“要她准备,王某不好意思。”
倪志杰惊出一身冷汗来,忖道:“他妈的,这小子狡猾得很,你们千万别开枪。”大声叫道:“哎,你又见外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家里不愁没东西吃,再说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走吧,回家去。”
王森左臂轻轻一拍,把他弄转了身,让他身子在外面搂着他的脖子,边走边道:“刚才得罪,是小弟鲁莽,现在向你道歉。”
“哪里,哪里。”
倪志杰心中忖道:“这小子语气跟刚才大不一样,动作奇怪,难道让他看出破绽?”他忍不住悄悄回头向大树望去,隐约见到人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对邀请王森回家吃饭大感后悔,但这时候已不由得他改口。
倪志杰家离钱贵德家并不远,两人各怀心事,互相揣测对方的心意,但表面上却笑嘻嘻的,活像是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一样。一会,到了一家西班牙式的别墅前,倪志杰道:“这是俺丈人送的,真不好意思。”
“哦,副局长好福气呀,你岳父大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城外,祖上留下好些田地。他本来买了要进城住,住了一个月,却嫌城内太吵,又搬了回去,把房子留给俺。”倪志杰说着伸手去按门铃。
一个女佣走了过来,将铁闸打开了,猛听一声凶猛的狗吠声,一头高大健壮的狼狗走了出来,对王森吠个不停。
王森哈哈大笑道:“副局长,你这狗可忠心耿耿呵,只是狗眼看人低呀!哈哈哈。”
倪志杰心中暗骂,喝道:“进去,这是王队长,不许你乱叫。”
那狗十分听话,停止了咆哮,转身走进去,王森又笑道:“想不到副局长还善于跟狗打交道。”
倪志杰哈哈笑道:“狗不听主人话,那还像话吗?王队长难道没养狗?”
“我从来不养狗,却喜欢吃红烧狗肉。副局长,你整天跟狗打交道,小心终有一天反要让狗咬着。”
倪志杰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沉声道:“王队长也别把倪某看扁,连狗都应付不了,俺还敢坐上副局长这个位子吗?”
“这岁月,不称职的人可不少。”
倪志杰脸色一变,正想针锋相对时,王森已脱下毡帽,道:“是副局长夫人吧?在下王森。”
原来已来到大厅,水晶大吊灯下,站着一个着旗袍,外披狐皮短褛,脸上搽着胭脂的女人,倪志杰只好道:“紫韵,这便是我常向你提及的王大队长,他刚从省里来,快去弄几个菜,让我替他洗尘。”
那女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王队长,稀客呀!你请坐。”她笑得有点勉强,点点头走了进去。
厅内的暖炉散着热力,倪志杰脱下外衣交给女佣:“倒两杯茶来。”
王森在那一排沙发上坐下,道:“这椅叫人一坐下就不想起来。”
倪志杰哈哈一笑,说道:“欢迎王队长一直坐到天亮。”他递了一根英国香烟过去。
王森伸手一挡,道:“谢啦,俺抽惯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铁盒,里面装着烟丝和土烟纸,他搓了一撮烟丝,熟练地卷着。
倪志杰自我解嘲地道:“王队长真个朴实,大年初一也不肯开开洋荤。”
王森划上火,替倪志杰点上烟,再为自己点上。倪志杰道:“呶,你不抽洋烟,但又用洋火?”
“民脂民膏都让人刮走了,连火柴也得用洋货。副局长,想想真是叫人泄气。”
倪志杰喷了一口烟,道:“王队长,说正事吧,你这次来烟台,到底有什么秘密任务?”
王森含笑道:“既然名为秘密,俺能随便说?”
倪志杰脸色一变:“王队长这样说,是对俺不信任。”
“总局长吩咐,这件事只能对他报告,不能向别人提起。”王森顿了一顿,又道,“好吧,就向你透露两句,上面认为唐匡能够在烟台只手遮天,必有原因。”
倪志杰赶紧问上一句:“有什么原因呢?”
“有什么原因还要调查,不过,老总是怀疑局子里有唐匡的人。”
倪志杰在心中暗道:“果然是这一回事。”
王森瞪着他,问道:“副局长,依你看分局里有没有人让唐匡收买?”
倪志杰心头又是一跳,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倪某眼拙看不出来。队长,这种事最要紧是证据。”
王森笑道:“当然,要不俺何必巴巴赶来?”
倪志杰道:“唐匡虽然开赌场、妓院,但都是合法的,他缴了很多税。”
“这个分明是非法,却不知谁把它搞成合法。”
“这是市政府的事。除此之外,唐匡所做的都是正当的生意。”
“他私藏军火,追债伤人杀人,难道这也合法?”
倪志杰故意一惊:“有这种事?没苦主告到局子里呀!”
王森道:“奇怪,苦主不告到烟台分局,却告到总局去了。副局长,你可要小心呀。”
倪志杰面色再一变,道:“倪某会跟总局长商量。”说着厨房忽然传来他老婆的叫声,他长身道,“女人就是麻烦,队长你坐一会儿,俺去厨房看看。”
“你随便,叫嫂子别弄太多菜,胡乱吃一顿就是。”
倪志杰快步走到厨房,轻声问道:“什么事儿?”
他老婆向窗外一指:“唐继找你。”
倪志杰一抬头,果见唐继站在窗外:“里面怎样?”
“姓王的在厅里。”
“把他灌醉,好动手。”
倪志杰说道:“这人有海量,不容易醉。”
“在酒里下药。”
倪志杰道:“有危险吧?他一定会要我陪他喝,这人奸似鬼,很容易让他看出破绽。”
“你去稳住他,咱们进去,硬干。”
倪志杰问道:“你带了多少个人?”
“连我十个。”
“俺不方便露面,你们快进来。”倪志杰见他没有意见,便走出厨房,道,“老王,你坐,俺上楼拿酒。”他沿着楼梯上,皮鞋踩在地毡上,没发出一丝声音。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狗吠声,接着一声闷哼,狗又不吠了。王森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倪志杰似乎走得更快了,他不由生了疑念,再看大厅,没一个人,更感不妙。
“呀。”大厅的门打开,王森心头一跳,但进来的却是一个女佣,那女佣喃喃地道:“那狗刚吃了一大碗饭,又饿了,比人还要难伺候。”她边嘟喃,边向厨房走去。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王森这才发现她没把门关上,半掩着留着一道隙缝,王森心头又是一跳,一对眼睛向四处溜着。
唐继指使女佣打开厅门,不见里面有动静,便向手下打了个手势,他带着五个手下,提着手枪推开厅门冲进去,另外四个手下则一早已兜到后面,守在窗外,他有十足的把握,把王森射成一具蜂巢。
他一进去,见高背沙发只露出王森的那顶毡帽,他似已睡着了,唐继心头大喜,首先发难,一枪子弹扫射过去,他那五个手下也跟着开枪。
毡帽应声滚下,却不见头颅,唐继刚一怔,厅里的灯忽然熄灭了。
大厅陷于黑暗中,唐继他们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眼也还未适应黑暗。忽然传来了两道枪声,唐继但闻房边两个手下惨叫声,后背发出一阵冷汗,他脱口叫道:“他妈的,别开枪。”同时依着记忆,斜走两步,匿在柱子后面。
猛地又听见一阵玻璃的破碎声,接着枪声又响了,唐继急道:“他妈的,要你们别开枪,偏又开,小心打到自己人。”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大,咱们没开枪呀!是你们开的,张七子已死了。”
“见鬼,咱们什么时候往外……”唐继说到一半忽然停止,这情况说明王森还未死。
心念未了,忽然“砰”的又一声枪响,唐继暗吃一惊,窗外又传来一个惨叫声,刚才那个人又道:“老大,咱们不能束手待毙。”言毕便又响起一阵卜卜的枪声。
唐继心中一数,自己这边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六个,再不反击,形势只怕更加恶劣,当下也探头出去,胡乱开了几枪。
这几枪能否射中目标,他自己也没半丝把握,只是聊胜于无。
想不到王森忽然叫了起来:“副局长,快下来,俺没子弹了。”
倪志杰就匿在楼上梯口,听见这话心头一喜,忙道:“贼人势大,你上来吧,上面安全。”
唐继心中大喜,连忙吩咐手下上前,两个打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向厅里前进。到了大厅,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他俩见到地上的沙发歪七斜八的,厅内静得像一座地狱。
忽然一张沙发向他俩飞来,那两人下意识地向两方闪开,同时连开几枪,“砰砰”,另一张沙发后,吐出两点暗红,那两个打手无声地倒了下去。
唐继与窗外那两个手下立即向大厅开枪,可是王森已经滚开了,一直滚至暗廊,闪进厨房。厨房的灯是熄了,但照理应该有人,而且是有两个——女佣和倪志杰的妻子。
厨房的窗子洞开,王森心头一动,由窗口跳了出去,外面便是过道,过道宽六尺,六尺之外便是一堵围墙。王森慢慢沿着墙前进,只见铁闸锁上,那两个婆娘却不知去向。
王森心念电转:“那两个婆娘莫非去讨救兵?”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越墙而逃,但回心一想,“现在岂不是个好机会?”抬头一望,墙上有条水管,由地上通往楼上。
就在此刻,里面传来唐继的话:“姓王的,你已经被咱们包围了,乖乖地投降吧。”
楼上也传来倪志杰的声音:“老王,快上楼。”
王森心中暗暗冷笑,将枪往腰上一插,沿着水管爬上去,快捷如同一头山猫,水管之旁便有扇窗子,王森探头向内看了一下,没人,于是由窗口爬进去。
里面是浴室,王森想了一下,忽然发现浴室有只肥皂盒子,心头一动,抓起肥皂盒子,往下面抛去。
“啪。”盒子落地,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脆。
倪志杰在外面大声叫道:“老王!老王!老王你走了吗?”
唐继在下面道:“铁闸已锁上。”
倪志杰道:“有什么可难得住王队长?”这无疑是在提醒楼下的人,一顿他又道,“王队长,电灯开关就在沙发对面那墙角。”
王森轻轻闪出浴室,外面是条走廊,走廊上有几扇房门,都关着,走廊外是小厅,放着一排椅子,梯口便在靠墙那边,倪志杰持枪蹲在梯口的栏杆后面,王森暗道:“看你们玩什么把戏!”
未几,下面有灯光自梯口映上来,王森探头外望,只见倪志杰一脸紧张,唐继粗暴的声音又传过来:“他妈的,那小子不见了。”
倪志杰站了起来,跺脚道:“快到厨房去找。”
一会儿,唐继又道:“厨房的窗子开着,没人。”
倪志杰懊丧地道:“一定是让他逃跑了。他妈的!你们都是饭桶,十个人都弄不倒人家一个……”
唐继忍不住道:“老倪,俺早就叫你在酒里面下药,不就干净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哼!有什么好说?明天俺怎样跟他说话?”
唐继冷笑一声:“你一直没露面也没开枪,放心,你只管往咱们身上推。”
倪志杰道:“这里的事由我来善后,你们现在立即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
唐继丧气地道:“追上又能怎样?想不到这山猫真的这样厉害。”
“内子已经去找你干爹,你干爹一会派人过来,两下一凑合,还有机会干掉他的。”
唐继道:“你去不去?”
倪志杰怒道:“你那些弟兄的尸体,谁收拾?”
唐继闷声不响,带人出去,倪志杰又大声叫道:“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他收拾掉,要不以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倪志杰说毕将枪往地上一摔,索性坐在楼梯上,王森蹑手蹑脚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手枪,问道:“副局长,你要把谁收拾掉?”
倪志杰好像被蛇咬了一口般,霍地跳了起来,王森冷冷地道:“你这把枪的机头还未关上。”
倪志杰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动也不敢一动,缓缓地举起双手,王森道:“转过身来。”
倪志杰这才定下神来,放下双手,笑道:“原来是你,老王,你怎么开这样的玩笑?”他边说边转身。
王森退后一步,沉声道:“你跟他们说的话,我句句听见,谁跟你开玩笑?”
“王队长,这是误会。”
王森道:“可惜它偏又不是误会,副局长,你还有一线机会。”
倪志杰忙问:“什么机会?”
“将功赎罪,也许总局长会开恩,饶你一死。”
倪志杰脸色青白,他心中还存有侥幸之心,希望唐匡的人来救他,是故问道:“怎样将功赎罪?”
“先离开这里再说。”
“去哪里?”
“俺的脾气你明白,要不要俺先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扛出去?下楼!”
倪志杰不敢抗拒,乖乖下楼,最后又开了铁闸,王森扭住他的后衣,推着他走,倪志杰在他的枪口下,乖乖前进。
王森不由来路走去,另走一条。他俩走得很快,不一会便到达他秘密赁来的那栋小屋,用手在门板上敲着暗号。
一会儿,门拉开,开门的正是林五岭,他一见倪志杰就有点奇怪,问道:“队长,他……”
“快把门关上,他们回来了没有?”
“在屋子里。”
倪志杰被王森推进小厅,便见到宋建城三人,地上还倒着一个面容憔悴的汉子,仔细一看却是孙翩。他几乎难以相信,几天不见,孙翩变成这个样子,一股寒气由脚踝直上后脑。
宋建城道:“幸会吧,副局长。”
倪志杰强提一口气,问道:“王队长,你怎么跟这几位汪洋大盗勾结起来?”
王森笑道:“他们是汪洋大盗吗?副局长,你劝劝他们吧,俺先去吃点东西。”他向宋建城等人打了个眼色,与林五岭退了出去。
倪志杰大惊,要跟着出去:“老王,俺也还未吃晚饭。”不料却让彭哥拦住,便道,“你……你拦着俺干什么?你真以为俺不敢抓你们到局子里去?”
彭哥哈哈笑道:“咱们正想。”说着他忽然击出一拳,这一拳在倪志杰的胸膛,发出“蓬”的一响,震人耳鼓。
倪志杰被打退了几步,叫道:“你为什么打人?”
宋建城道:“他在呼叫同党,再打。”彭哥标前又是一拳。
宋建城道:“副局长,你回手呀,怎能做乌龟任人打?”
彭哥向他招招手:“副局长,来来,咱们松松筋骨!你不回手,只能白挨。”
倪志杰暗暗咬牙,心中忖道:“这分明是王森的诡计。”当下惊怒地道:“王森,你手段不光明,小心俺到总局那里告你一状。”
宋建城道:“他不知死活,再揍。”
彭哥上前又打出一拳,这次倪志杰终于回手了,但他本来的武功就不如彭哥,何况这几年征歌逐色,只几个回合,小腹又吃了一拳,彭哥飞脚一扫,倪志杰应声倒地。
倪志杰恰好躺在孙翩的身边,目光触到的是孙翩那对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就像没看到他,倪志杰吸了一口气,轻轻叫道:“老孙……”
孙翩索性闭起双眼。宋建城笑道:“孙翩已供出一切,你若听话,可能还可以留下一条命。”
倪志杰急道:“老孙,你、你供出一切?”他见孙翩不置可否,吃起惊来,叫道,“俺要见王队长。”
王森应声出来,手上还拿着半只馒头,倪志杰有点胆怯地低下头,王森冷冷地道:“说吧。”
倪志杰心头飞快地转动着:“老钱认钱不认人,索性把他拉下水吧。”当下道:“这一切其实都得怪老钱。”
王森微然一怔:“钱局长?”
话音一落,忽见林五岭悄悄闪了进来:“队长,宋家老宅那里来了许多人。”
倪志杰与孙翩听到这消息,双眼立即张开,王森道:“他俩敢吭一声,就一枪把他们干掉。”
倪志杰道:“老王,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个口,何必弄得两败俱伤?”
王森倏地蹲下身,脸带笑容,忽然一拳捣在他太阳穴上,倪志杰双眼一翻,便晕死过去,孙翩这几天已吃够苦头,学会了逆来顺受,听见声音,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王森道:“将他捆起来。”他掏出手帕,捏开孙翩的牙关,把他嘴巴塞住,宋建城依样画葫芦,也塞住了倪志杰的嘴。
眨眼间两人都被料理好,宋建城眨眨眼皮问道:“队长一定有什么好主意。”
“只怕你没有胆子。”
宋建城笑道:“我的胆子一向很大,若是要应付唐匡,那就更能包天。”
“俺就是要趁他们的人出来,乘虚而入。”
彭哥问道:“你为何不调动局子里的力量?”
“第一,他们大概也都得到唐匡的好处,不一定肯卖力;第二,正面干起来,死伤太大,又不合俺的理想。”
宋建城道:“你想潜进去?”
王森道:“不错,只要解决了唐匡,就不怕他们人多。”
“要不要先审问倪志杰?”
“不用!这人怕死得很,到时候不怕他不招供。”
宋建城道:“好,你安排吧。”
王森道:“俺让小林留下来,你们三个跟俺进去唐宅。”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只见上面划了好些线条,“这是唐家的地形图,俺先说一下。”他指着图纸解释了一次,然后将纸交给宋建城。
彭哥问:“咱们四个一齐进去?”
王森道:“俺估计唐匡这时候若不在睡房,便在书房。而书房在西边,睡房在后面,所以咱们分成两组,你负责书房,后宅睡房由俺负责。”
宋建城说道:“好,小徐,你跟王队长。”
王森又问道:“你们身上的子弹够不够?”
“子弹放在老宅里。”
王森叫林五岭拿了子弹出来,四人八把枪都装满了子弹,还剩了一些,各人都分摊拿了放在袋子里,王森道:“从后门走,小林,你小心。”
林五岭道:“俺会把他俩藏起来,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