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配处长岳华山,带着警卫员小林出差,路过莱阳城,因天气热,路上劳累,便在城内歇一日。
旅馆就在城隍庙附近,那是个热闹的地方,但岳华山不怕吵,贪它方便,便选上了它。可是他在午睡中却被一阵铜锣声吵醒,只道是街上卖武贩膏药的,也没在意,不料铜锣一阵紧似一阵,有人不知在下面喊些什么,虽然他不怕吵,却再也睡不着了。
小林心疼处长,便嘀咕一声:“他妈的,俺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生似不去看他便是损失的!”说着开门出去。
岳华山知道他少年心性,静不了,便叮咛他:“你看归看,可别闹事,替俺惹麻烦来!”
小林出了旅馆,兜到后面去,原来城隍庙对面空地搭了一座竹棚,敲锣的人就站在外面,边打锣边道:“有个好汉要为咱们山东老乡出气,正午二点正上台比武,乡亲们快来助威,别让东洋鬼子把咱们看扁!”
他旁边有几个收钱的,正帮着叫喊。城内的人,三三两两地进场,神情十分激动。
小林暗道:“他妈的,这人做生意倒会说话!”他隔远望见竹棚外贴着一张大红纸,上书两个字:“挑战”,下面还有些小字,却看不清楚,便走了过去。
只见大红纸上,挑战两个字下面一行略小的字:东洋武士挑战山东英雄,胜者赏大洋一百元。
“乖乖不得了,一百个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小林继续看下去。
那些小字写的是些比武规则,比如单对单,空手格斗,比武之前先立生死状,胜者有赏,观战者每人五个铜板,报名比武的人,每人两个大洋等等,旁边还有一行略大的字:铁定在本城十五日,十五日后移师烟台,左上角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第十二天!
“这东洋武士是啥玩意儿?口气这么大?”小林心中动了好奇,便拉着一个老汉问道:“老大爷,你也来看表演?”
老汉叹了一口气:“当然啰,你知道不?咱们莱阳已经输了二十多场,连续几天都没人敢上台,到今日才有人应战,怎能不去捧捧场!”
小林问道:“那东洋武士真的很厉害么?”
“他们一共来了三个,说句泄气的话,咱们山东好汉素来能征惯战,道上台的,最好那一位也支持不了三几十个照面,便被人家打得吐血,差点丢了命!”
小林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这么厉害?”
“你不信可以花五个铜板去看看!每个上台的不是死就是伤;那三个东洋鬼子的神气……嘿,不用提啦,老汉一想起来就窝火,要是老汉年轻十来年,也忍不住要跳上台去!”
小林忙问:“死了多少个?”
“三个,一个是当场死的,两个是抬回去才死的!”老汉摇头:“他们只赢不败,真会做生意,你知道吗?上台比武的要先交两个大洋!”
“今天上台的是谁?”
“谁还有心去问?有人上台,总比没人上去的好,免得被东洋鬼叫咱们山东缩头龟!”老汉说着掏出铜板,交给守门的,便进去了。
小林想了一下,心中极想进去看看,便立即返回旅馆。“处长,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岳华山正在抽烟,闻言笑道:“瞧你这小鬼,走得一头大汗的!不是有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在卖唱吧?”
“不是,是比武!”
岳华山吸了一口烟,又悠悠地喷了出来,道:“街头比武,你看过的也不少哇!有什么新鲜的?”
“够新鲜!是东洋武士摆的擂台,咱们山东好汉已经败了二十多场!”
岳华山“哦”了一声,讶然问道:“是什么东洋武士?”
小林便把打听来的说了一遍。“处长,反正今天有空,咱们就去瞧瞧吧!”
“算了,这有什么好看?”
“嘿,咱们山东汉子输了二十多场,好不容易到今天才有人敢上台应战,你说该不该去给他打打气,让他替咱们挣回面子!”
岳华山想了一下,道:“好,我就请你看,今等我换衣服!”
小林紧张地说道:“快,二点钟就开始!”
岳华山换了衣服,又悄悄将手枪插在裤头,再用外衣盖着,然后与小林走出旅馆。
到了竹棚外,人已比刚才多了许多,有些大摇大摆进去的,也有的在凑钱,岳华山给了十个铜板,便与小林进去。
里面坐着百来个汉子,十分热闹,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那些观众,形形式式都有,有坐着的,有蹲着的,有抽旱烟的,有抽卷烟的,还有抽水烟的,竹棚内一片白烟,但无论这些形态举止如何差异,都有一个相同的观点,希望祈祷能胜回一仗。
竹棚的前端搭着一个木台子,离地约莫五尺高,上面两丈余宽,两丈深的,靠内还放着一张长桌,台上还没有人。
台下有瓜子花生,卖烟卷儿烟丝,卖山楂李子,卖糖果零食的小贩,来回巡弋,叫卖声喊得震天价响!
岳华山向周围看了几眼,便选了一个位子,与小林走了进去,小林知道这位首长有嗑瓜子的习惯,便跑去买了一包瓜子,道:“处长,你请俺看戏,俺请您吃瓜子!”
岳华山轻声道:“别叫处长!”
小林吐一吐舌头,道:“知道啦!”
外面喊两点开始,但到了两点一刻,还没有动静,大概因为座位还没满吧?一直等到两点三刻,下面的人都鼓噪起来,竹棚的门才关了上来。
这竹棚建得很高,四周围起的竹席大约有十尺高,上面还高出五六尺,作为通风,因此人虽多,倒还忍受得住那股子热气。
岳华山刚解开一颗衣钮,扇着白纸扇儿,便听小林叫道:“来了!”
只见台上走出一个穿马褂的胖汉,向台下抱拳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扯到正题:“今日上台应战的,是本城的好汉黄岗,现在正与公正人在里面立生死状,待会儿就出来,东洋那方应战的是西村京二郎!”
台下的观众报以一阵嘘声:“这家伙为了赚钱,丢了咱们山东人的面子不说,还害了三条人命!”
“谁知害了几条人命?说不定在别地也害死了不少人!”
“这乌龟不得好死!”
那胖汉忙道:“诸位误会了,老汉请来东洋武士,主要是为了通过互相切磋学艺,提高双方的造诣,这是好事,诸位如何反而愤愤不平?”
台下的观众都叫了起来:“你若不是为了赚钱,为啥要收钱?”
“咳,人家自东洋迢迢千里而来,不收钱那船费及食宿费,由谁付?咱们是堂堂大国,吃一点子亏,又算得了啥?”
“说得好听,你自个掏腰包呀!”
胖汉道:“你们虽然掏腰包,但也有好戏看呀?吵闹什么?让东洋人知道了,要失了咱们的面子!”
小林轻声在岳华山耳边道:“道老头十分狡猾,看来不是好人!”
岳华山脸色十分凝重,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台上那胖汉又道:“好啦好啦,都出来啦!”他向台下深深一鞠躬,便退入后台。
出来的首先是三个年长的老人,其一是东洋人,三人坐在长桌后,东洋人在正中,两个华人则坐在左右两旁。
紧接着左边走出一个东洋武士,身穿日本武士服,右边走出的则是一个高瘦的汉子,赤着上身,将辫子盘在头上。
那汉子脸色蜡黄,胸膛上的肌肉也不见饱满,一出来便让人替他担心!
背后又有人在低声议论:“真的是黄岗呀?嘿!听说他刚生了一场大病哩,唉,这两个大洋不是白花吗?”
另一个道:“白花两个大洋算得了什么?最怕他连命也得赔上,而且把咱们山东好汉的面子给丢了!”
台上的公正人走了出来,检查西村京二郎与黄岗,身上是否藏有武器,其中一个公正人道:“你们虽然都已具了生死状,但这是切磋武艺,胜负一分,便得停手,最好不要伤人!”
黄岗与西村京二郎都唔了一声,公正人返回座位,黄岗立即沉腰扎马,立了一个门户,西村京二郎则闲闲地站着,脸上有不屑之色,他见黄岗仍不动,便轻佻地招招手,示意他进攻。
黄岗脸色十分紧张,但仍不动,一对眼睛只瞪着对方,岳华山见他额头已现汗渍,轻声对小林道:“这姓黄的,体力不足,心情又紧张,不打已输了三分!”
小林轻骂一声:“真他妈的,可惜俺不行,要不然也上去跟那东洋鬼子较量较量!”
一句话还未说罢,西村京二郎已向黄岗走过去,黄岗双眼暴睁,倏地“嘿”地叫了一声,一拳笔直捣去!
这一拳他蓄势而发,虽无气拔山河之势,但也十分可观!西村京二郎不挡后跳闪开,黄岗又“嘿”地叫了一声,标前一步,左拳如锤子一般击出,西村京二郎再退!
黄岗得势不饶人,标前一步,再使了一招“老树盘根”,横扫对方的下盘!
西村京二郎再退,此刻他已退至台边,台下的人本着同仇敌忾之心,都大声呐喊,为黄岗助威!
也许呐喊对黄岗来说,的确有极大的鼓励,只听又大喊一声,再击出雷霆万钧的一拳!
这次西村京二郎不再后退,他“呀”地一声大叫,右臂一翻,疾如闪电地劈出一掌!
他那“呀”地一叫,声音之响,几乎把竹棚内的声音全都压住,连黄岗也呆了一呆!
眼看黄岗那一拳已将击在西村京二郎的胸前,西村京二郎的“手刀”已切在其臂前!
这一招力道之猛,大出黄岗的意外,他右前臂着了一记之后,不但酸麻疼痛,而且连身子也被震开几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西村京二郎的左臂又翻了起来,急劈黄岗的脖子!
这一下若给他“砍”中,只怕要立即倒地不起,幸而黄岗的武功也不是纸扎的,否则也不会白花两个大洋,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身子忽然一蹲,左拳反捣其小腹!
西村京二郎提起一膝,那拳击在他小腿,他上身只晃了一下,随即蹬踢而出!黄岗身子十分灵活,后背落地,一个后翻滚开!
“呀!”西村京二郎又大叫了一声,标前几步,再一腿踢出!
黄岗双臂交叉,将其腿格住,乘势借力挺腰,跳了起来,西村京二郎不等他站稳,右拳猛地捣击!
黄岗抬臂一格,身子竟被震退两步,只觉手臂麻软无力,连接几招,只能闪避,无力招挡!
西村京二郎连续攻了七招,黄岗闪了七次,眼看已退至台边,台下的观众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岳华山轻声道:“他应该认输!”
心念未了,黄岗忽然把头一摇,辫子忽然飞舞起来,抽向西村京二郎的面门!
这一着大出其意料,不由退了两步,黄岗鼓其余勇,拼力攻出两拳,踏进两步,形势才稍好转!
可是西村京二郎无论搏斗经验、力道、体力以及凶狠剽悍的程度都远胜黄岗,因此只过了三招,黄岗又陷于险境!
西村京二郎操着生硬的官腔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投降,我不打!”
“不打?还俺两个大洋!”黄岗呸了一声,又再攻出一拳!
西村京二郎大怒,挥臂一格,倏地一脚飞起,黄岗不敢挡,只好后退。“你不投降的,我就打你。”
“呸,咱们山东人都是好汉子,宁死不屈!”黄岗重施故技,摇头一甩,长辫如蛇儿一般抽出!
可是一来他辫子功十分肤浅,二来西村京二郎已有了准备,立即半转身子闪避,同时左腿乘着转身之便,使了一招“虎尾腿”。这是西村京二郎的绝招,黄岗又未曾见过,小腹着了一记,只觉五内俱似要倒翻过来,正想后退,不料长辫子已为西村京二郎抓住!
西村京二郎右手方抓到长辫子,再一个转身,左掌用力切在黄岗的辫子上,黄岗大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西村京二郎冲去。西村京二郎一侧身松开右手,一个手肱,狠击在黄岗的胸膛上,台下的观众,都清楚地听到那“暮”的一声闷哼。
黄岗痛得叫不出声来,他一手抚胸,一手扶头,蹬退了几步,便仰天跌倒!
一个公正人立即叫停,并宣布得胜的是西村京二郎。
西村京二郎哼一声,双手扫一扫身上的灰尘,转身走进后台,台上的黄岗仍倒地不动!两个年轻汉子立即抢上台去,只见黄岗脸色蜡黄,头顶发脚及嘴角都淌着血,摸一摸鼻端,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个青年立即叫了起来:“东洋鬼子又杀了人,咱们都跟他拼了吧。”
公正们忙道:“别胡闹,他是立了生死状的!”
“管他立了什么状,黄大哥着了他一脚,便先输了,他不该又扯头发,又再打胸,不合规矩。”
所谓群情汹涌,一呼百诺,台下的观众立即跳上好几个粗壮的汉子上台,那两个山东公正人,惊惶万状,而那个东洋公正人却自桌后跳了出来,道:“你们的,要人多打咱们的?咱们也不怕你!”他吹了一下口哨,后堂的三位东洋武士冲了出来,不由分说,便拳打脚踢。
山东人素来悍不畏死,立即出手抵抗,可是那四个东洋人武功的确了得,只一阵,便打倒了好几条汉子。
就在此刻,台下忽然又跳上两个汉子,那东洋公正,一个“手刀”直砍过去,其中一个汉子身子一闪,右臂暴长,一根枪管已抵在其胁下。
那东洋公正,其实是这三位东洋武士的师父,名叫草野唯雄,这刹那间,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向后一缩,但那汉子也踏出一步,枪管仍抵在其胁下,喝道:“叫他们停手!”
草野唯雄满脸怒容,道:“你怎这样的,太不公平了!”
那汉子正是岳华山,他冷冷地道:“你们毒打我善良子民,也不公平,再不喊停,俺要请你吃‘莲子羹’了?”他怕他听不懂,忙又道:“我要开枪。”
草野唯雄只得用东洋话叽叽咕咕地对他那三位徒弟说了几句,他三个徒弟收手后退,对岳华山怒目而视,这时候,那胖汉又出来了,草野唯雄对他说了几句东洋话。胖汉便哈腰道:“这位好汉,请你将枪收起来!”
与此同时,台上台下的人都静了一下来,观看事态的发展。
岳华山反问他:“你叫什么名?”
胖汉子道:“俺是正当的生意人,姓程名山,你是谁?”
小林道:“本省治安总局的调配处长岳华山。”
程山脸色一变,忙哈腰道:“不知是岳处长驾到,请恕罪,请恕罪。”
岳华山冷哼一声,道:“刚才你看见他们的打斗没有?黄岗分明已输了,他怎还出招,这叫做切磋武艺?”
程山咳了一声,道:“也叫擂台比武……咳咳,岳处长,他们未打之前,已先立了生死状,这三位就是见证人。”
“生死状呢?拿来看看。”
程山自怀中揣出一张纸来,双手捧上,道:“请处长过目。”
岳华山接来看了几眼,上面果然写得清清楚楚,若有死伤,各人自负,也是学艺不精的结果云云。岳华山冷哼一声,将生死状交给他,道:“你得告诉他们,来到咱们中国不得恃武欺人,否则咱们有权拘捕他!”
程山唯唯诺诺,回头向西村京二郎说了几句东洋话,西村京二郎立即怒目而视,倒是草野唯雄连连鞠躬,西村京二郎才略为收敛。
岳华山又告诫了他们几句,这才与小林下台出竹棚而去,小林仍然愤愤不平,说道:“处长,你们刚才为什么不乘机开枪。”
岳华山冷哼一声,道:“绝不能知法犯法?”
小林无话可说,半晌才道:“话说回来,那东洋鬼子的武功的确厉害之至,黄岗本不是他的对手!”
“是的,他身手之凶狠及快捷,俺都未曾见过,看来要替他找一个对手也不容易。”
小林忽然道:“俺想起一个人来了,可惜他不在这里,要不然倒可以煞煞了他的凶焰。”
“你说的是谁?”
“就是咱们的侦缉大队长‘山猫’王森!”
岳华山唔了一声,道:“不错,如果他在这里,这三个东洋鬼,早就挟着尾巴滚回他们老家去!”
竹棚内,那些义愤填膺的乡民,这时候已较冷静了,知道再闹下去,死伤将会更大,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一些比较怕事的都悄悄溜掉了。
剩下来的,有一个年纪较大的道:“快去找一块门板来,叫几个年轻的抬他回家!”
不久,便有人抬着一扇门板进来,众人七手八脚将黄岗抬上门板,黄岗已不省人事,有人道:“他住在南城口,家里只有一个浑家,快去。”
又有人道:“要不要找大夫?”
那年长的摇摇头,叹息道:“只怕找大夫也无用了,快抬着去,希望能让他夫妻见最后一面!”
立即有好几个年青小伙子,自告奋勇,扛着门板如飞般地跑出竹棚,往城南而去。
黄岗家就在南城边儿,他老婆叫叶章儿,人都称她黄大嫂,嫁给黄岗已五年,尚无所出。娘家早没有人,夫家亦穷,前几年二老过世,把家产花得干干净净,今春黄岗犯病,更是债台高筑。
今日家里无米,黄岗说到进城借钱买米,不料一去至今未回,黄大嫂饿着肚子,巴巴地等丈夫买米回来。
正在难耐时,大门忽被拍得震天价响。“黄大嫂在家吗?快开门!”
叶章儿吃了一惊,连忙将门打开!只见外面有七八个满头大汗的汉子,抬着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丈夫黄岗!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大哥上台比武,让东洋鬼子打死了!咱们抬他回来,让你们夫妻见最后一面,那知道才到村口,黄大哥已经没了呼吸!”
叶章儿这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嘤咛”一声,便晕倒在地上。
那些汉子们吃了一惊,七手八脚将叶章儿扶了起来,又灌了一碗热水,叶章儿才悠悠醒来,刚醒来,便呼天抢地哭起来,可是只哭了一阵,又再晕死过去,原来她一来悲伤,二来饥饿难当,心情激动,所以受不住,再度晕倒!
当下一个年纪较大的看了她几眼,道:“黄大嫂恐怕是肚子饿,快去讨一碗米汤回来!”
一个汉子连忙出房去了,众人见屋内空空荡荡一无所有,都暗暗叹息,那年纪大的姓孙,城内的人都称他孙老大,他一面指挥其他人准备丧事,一边将叶章儿抱进房去。
过了一阵,米汤来了,孙老大喂叶章儿喝下去,脸色才见好转。她醒来之后,泪垂满面地问道:“阿岗是怎样被人打死的?”
孙老大便简略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叶章儿哭道:“他骗我去借钱买米,谁知他拿钱去跟人家比武!”
“大嫂勿怪他,他也是为了咱们山东人的面子……”
“不是的,因为咱家欠下人家不少钱,他是想赚那一百个大洋……”
“原来如此!”孙老大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嫂,你老实说,可有钱办丧事否?”
叶章儿又哭了起来:“家里连米也没有,我今早到现在还吃不上饭,哪里还有钱?”
孙老大暗道:“原来黄岗连饭也没吃,就去打擂台,难怪要输!”当下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老孙身上,俺去替你筹集些钱来,先办了丧事再说……”
叶章儿又感动,又担忧:“大哥的好意,小女子十分感激,但……这钱可不知道要到啥时候才能还……”
孙老大嘿了一声:“不要紧,慢慢才说,你先休息一阵吧!”他出到厅堂,将情况告诉家人,当下大家都将身上的钱掏了出来,可惜合起来还不到两个大洋,这丁点钱怎够?
孙老大道:“老赵,你留在这里打点一切,咱们回城筹备吧,今晚再回来,黄岗是为咱们山东人而死的,好歹也不能让他死后连棺材也没一具!”
众人应了一声都去了,孙老大忽然说道:“那位处长看来为人还不错,咱去找他!”
众人进城之后便分散,孙老大问了人,知道岳华山住在旅馆中,便去敲门。
开门的是小林,他认得孙老大在下午也曾跳上台去,因此好言问道:“这位大哥,有啥贵干?”
“咳咳,黄岗已经死了,你们处长在吗?”
岳华山在里面应了声:“是谁,进来吧!”
小林让开,孙老大走了进去,向岳华山行了一礼,说道:“处长大人,黄岗已经死了,但他家里连锅盖也揭不开,无法办丧事,咱们准备替他筹集些钱,让他入土为安!请处长念着他是为咱们山东而死的……”
岳华山道:“你不用说,咱们吃公饭的也没多少薪饷,不过我愿意捐二个大洋,烦你交给他家人!”
孙老大接过大洋,又鞠了一躬,道:“多谢处长大人,小的还要去别处筹款,下次您来,咱们一定请你喝酒!”
岳华山笑道:“不用客气!你这般热心,倒教人敬佩!”
孙老大又到别处筹了一些钱,一会儿,他那些兄弟都在饭馆里集合,他们都把钱交给孙老大,倒也有五六个大洋,孙老大说道:“差不多了,先找人去买一具薄棺,再买些米来,咱们吃了饭后便漏夜出城!”
他们赶到黄岗家,天已黑齐,孙老大便开始料理一切,有的烧水煮饭,有的替黄岗换衣服,叶章儿反而成了外人,闹了半夜总算料理得七七八八,众人才停了下来,在厅堂上点了白蜡,就席地休息。
忽然间,大门被人敲响,孙老大讶然道:“这个时候还有谁来?”他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条健壮高大的汉子,长得十分魁梧,双眼神光闪闪,让人看了心生敬畏。
“您找谁?”孙老大胆子虽大,但这时候不知为啥,声音竟然压得低低的。
“俺是过路的,因找不到宿头,所以想来借宿一宵!”
孙老大道:“咱不是主人家……主人家正在办丧事,你去别家吧?”
“现在夜已深了……”那汉子道:“既然主人家办丧事,更该行个方便,随便有碗水,有个地方坐一下就行!”
孙老大想了一下,心中暗道:“黄岗家光秃秃的,不怕这人是强盗!”当下便让他进去。
那汉子进门一看,见厅上坐着好几条大汉,神情微微一怔,他走到案前,行了礼插上香,然后坐下,道:“老大,有没有水,请给一碗来喝!”
孙老大叫老赵去拿水,问道:“老大,你叫啥名字?从那里来的?”
那汉子眼珠子一转,道:“俺叫鲁长风,是张店人氏,要去马石店探亲!”
那汉子似乎不太想多说,解开包袱,拿出馒头来,放在嘴里就啃,老赵拿了水来给他,鲁长风谢了一声,一口就将水喝干,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站了起来,伸伸手脚,眼光瞥及门板上的尸体,奇怪地道:“主人家这般年轻,犯啥病死的?”
孙老大叹了一口气,道:“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打死的!”
鲁长风哦了一声,老赵加上一句:“是被东洋鬼子打死的,他妈的,他们在咱莱阳害了四条人命了,真叫人窝囊!”
鲁长风奇怪地问道:“是啥东洋鬼子,这般凶的?”
孙老大又叹了一口气,才将情况扼要地说了一遍。鲁长风浓眉一皱,道:“真的这般厉害?没人能克制得了么?”
“到现在还没有!”
鲁长风冷哼一声,道:“东洋鬼子俺也会过,并不是这般可怕!”
老赵问:“你打赢了?”
鲁长风傲然道:“当然,咱们岂会坏了咱山东人的威名!”
另一个叫大牛的道:“也许你遇到的那个东洋鬼子,是比较差劲的!”
鲁长风道:“也许是你们这里没有高人!”
老赵怒道:“你是啥东西,敢侮辱咱们!”
孙老大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老大你行?”
鲁长风自地上跳了起来,道:“来来,咱们试试!”他站了起来像铁塔一般,老赵等人心头一塞,都不敢哼一声;鲁长风指一指老赵及大牛,道:“你们两个一齐来!”
所谓人要面,树要皮,老赵跟大牛再也忍不住,便一齐长身道:“咱们二个打你一个,你输了可莫怪!”
“不怪不怪,快来!”
大牛向老赵打了个眼色,首先向鲁长风打出一拳,鲁长风挥臂一格,回了一拳,不料老赵已一拳从侧边攻来!
鲁长风嘿地一声冷笑,上身向侧一弯,左脚高高地跷起,竟双脚格开老赵那一拳。
老赵刚一怔,鲁长风腿一直,将他蹬退两步,大牛再一拳捣出,鲁长风的拳头后发先至,拳头击在大牛的前臂上,痛得他怪叫一声退后,再也不敢上前!
鲁长风招手道:“来来,再来!”
孙老大见他们不敢上来,便道:“老大好武艺,待俺来领教一下!”
鲁长风抱拳道:“欢迎!”
孙老大立了一个门户,身子一转,忽然滚落地上,一拳击向鲁长风的下阴!
鲁长风喝道:“好!”手臂一沉,便将孙老大那拳格开,孙老大身子一耸,已蹲在地上,双掌五指合拢,“啄”向鲁长风的膝盖!
鲁长风拧腰一闪,左腿飞踢其面门!孙老大再一滚闪开,鲁长风迫前几步,孙老大已站了起来,斜打鲁长风的胁下!
鲁长风手臂一挥,已将对方格开,左拳急扬,孙老大也挥臂一格,只觉对方“桥手”坚硬如铁,一阵酸麻,连忙撤退!
鲁长风长腿一撩,孙老大已至墙角,而那些汉子都围了上去,哪知鲁长风已收拳,道:“原来老大学的是猴拳!”
孙老大道:“老大好武艺,佩服!”
鲁长风问道:“你看俺可不可以上擂台?”
孙老大睁大双眼,说道:“你想上擂台?”
“不错,有三个原因:第一为主人家报仇;第二为咱们老乡争一口气;第三赚些路费使用!”
赵老大道:“好,有志气,俺第一个赞成!”
鲁长风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些东洋鬼子的武功你们都见过,他们的路子是怎样的,最好请你们描述一下!”他眼光一瞥,见房门口立着一位穿素衣的少妇,怯生生的,脸上挂着泪水,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不知为何,这么大的汉子,身子竟然轻轻一抖,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
孙老大忙道:“鲁兄弟,这位便是黄大嫂!嫂子,这位鲁大哥,要替黄兄弟报仇!”
叶章儿行了一礼,呜咽地道:“多谢鲁大哥,但……东洋鬼子厉害得紧,大哥可要小心!”
鲁长风忙道:“这个自然,我若无把握便不上台!”
“大恩不言谢!待大哥真的报了仇,小女子再向大哥叩头!”
鲁长风忙道:“不用客气!”
叶章儿走了进去,众汉子便围着鲁长风,七舌八嘴地说起来,有的甚至模仿东洋鬼子的架势,连样带比地做示范。
鲁长风又说道:“俺明日先去现场看看!”
孙老大道:“假如无人上台呢?”
鲁长风道:“最后一天俺必上台!”
老赵道:“早点替黄大哥报仇,岂不好?”
鲁长风摇摇头,说道:“第一,咱们不能再败:第二俺连日赶路,又都是吃干粮,恐怕体力不足!歇了二三天把握会更大!”
孙老大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迟,早一日跟迟一日,有什么分别,俺举手赞成!”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不敢再说,鲁长风挨在墙角,不一阵便呼呼睡着了,大牛轻声道:“这人不知是啥来路,他的话信得吗?”
孙老大想了一下,道:“咱们都是穷哈哈的,想来他完全没有欺骗咱们的动机!怕什么?大不了陪他走几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