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一对眉头又浓又黑,斜斜飞起十分有势,双眼闪闪生辉,唇上蓄着一抹浓密的髭,他双手搭在小陶的肩上,道:“俺便是王森,你就是小陶?”
小陶如服了一剂兴奋药般,霍地跳后一步,立正向他敬了一礼。“报告大队长,我就是小陶,陶建!”
王森笑笑,道:“不用客气!”他扭头问老凌:“副局长,我想跟小陶出去一下,不知道可以吗?”
老凌道:“谅必没有什么事,你们打算去哪里?”
小陶答道:“就在附近那家香记饭馆,有事请副局长过去喊一声!”
老凌道:“好吧,你们去吧!”
小陶与王森出去之后,老凌立即跑到对面那个卖烟的摊子,对卖烟的两母子道:“你们替我去通知马局长,叫他立即来一下!”
王森与小陶坐下,点了三个菜一个汤,小陶见到了王森胃口大开,连尽三大碗饭。
王森道:“我昨夜回来,小虎子便将你的事告诉俺了!”
小陶听说,又紧张起来了:“王队长,您……”
“你在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小陶摇摇头,王森又道:“你的所谓疑点,没有比较确实的证据,很难翻案,甚至我没法向局长提出撤销报告!”
小陶吃惊起来,忙道:“队长,你没办法帮助我?”
“你别急,听我说!”王森道:“但你说的一句话,引起我的兴趣!”
“哪一句话?”
“丹凤根本不需要杀死秦黄金!因为那天是死者的六十大寿,他就算有心风流一下,也不会坚持一定在那天,而且做大寿还有许多忌讳哩!”
小陶紧张地搓着手,道:“就是嘛!小凤很聪明,她一定会想到推搪他的借口,根本不需要杀人!”
王森点头,道:“就是这件事!不过,我还要跟被告谈谈,然后才决定能否帮助你!”
小陶道:“一切拜托了!”
王森笑笑:“你我都是治安人员,谁都不喜欢会出现冤案!所以你不用来谢我!”
小陶还能说些什么?只一味地应是。
王森又道:“等下我去见丹凤,你不要去!伙计,会账!”
小陶道:“我来我来!”
王森一手把他按下,道:“等查清了真相,你再请我!”
王森走到羁留室铁栅外,丹凤见来的不是小陶,便闭上双眼,缩在墙角。王森问道:“你是不是朱丹凤?”
丹凤不理他,王森再问了一次,见她还是不答,便道:“好吧,既然你自己要求死,我还来帮小陶干什么?”
丹凤立即叫道:“我便是丹凤,你是谁?是谁叫你来的?”
王森微微一笑。“我叫王森,是小陶委托我来的!”
丹凤欢呼一声,连滚带爬来至铁栅,道:“王队长,你是不是已经替我洗脱了冤枉?”
王森一沉脸,笑容登时不见。“朱丹凤,现在我问你,你句句都要从实答复,否则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和小陶,知道吗?”
丹凤道:“我绝不会乱说!”
“第一句:秦黄金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秦黄金不是你杀的,这个我知道,但你有没有去抓那只花瓶?”
“花瓶?哪里的花瓶?”
“书房内,高几上面!就是撞破秦黄金后脑的那只花瓶!”
“没有!”
“没有什么?”
“我没看见什么花瓶,直至后来秦黄金倒地,我清醒过来才发现地上有花瓶的碎片!”
“请你把那天的情况由头到尾,不管跟谁接触过,大大小小,详详细细地说一遍!”
朱丹凤果然事无巨细地把当日的情况仔细说了一次。
“没有遗漏?”
朱丹凤想了一下,道:“记得的,都没漏!”
王森吸了一口气,道:“秦家的大少爷跟二少爷对你都感兴趣,你呢?你对哪个比较有好感?”
朱丹凤脸色一变,道:“队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对小陶是真心实意的!”
王森目光炯炯地瞪着丹凤,问道:“假如他们出很高的价钱,你卖不卖?”
“不骗你,我不想小陶再干这一行,因为危险,而且老是要出差……再说又赚不到几个钱,所以我想再卖一次,赚一笔钱给小陶做生意,所以秦大少爷出三百个大洋,我已有心卖给他了……队长,这件事,你别告诉小陶!”
王森点点头,心中忖道:“她既然肯卖给秦彦文,那么假如秦黄金出更高的价钱,只怕她也不会拒绝,反正是要赚一笔钱做生意,自然卖给最高的,何况她还未正式答应秦彦文,但是她有没有隐瞒事实呢?”
“队长,我若有一句不实的,教我被判死刑,永世不得超生!”
王森再问:“当时秦黄金的头怎样破裂的,你完全不知道?”
“是的!就好像是上天正在惩罚他一般!”
王森沉吟了一下,道:“朱丹凤,你再等等,我会替你要求复查!”
丹凤千恩万谢,王森出了羁留室,便见到马南和马北。他们都是老朋友了,尤其是马南上个月才跟王森在烟台一齐开会。“王队长,什么事惊动了你?”
“局长,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就是朱丹凤这件案子,我想复查!”
马南干笑一声,说道:“总局长批准了?”
王森道:“还没有,不过我相信没有问题,所以事先向您打个招呼!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有一丝的疑点让我知道之后,我便不放过!而且我也绝对不是针对局长跟队长!”
马南苦笑道:“这个马某知道!”
“这件案子比较特别,也难怪任何人会这般下判断,若非丹凤是小陶的女人,只怕连我也不会生疑!”
马北忍不住问道:“请问王队长,是什么引起你思疑?”
“因为丹凤根本不用杀人,秦黄金要她的身子而已,她何不答应卖之!”
马南怕小陶听到,便道:“请队长到我办公室才谈吧?”
三人到局长办公室,马北又道:“听说丹凤自从姘上小陶之后,便不卖身!”
王森便把刚才丹凤所说的转述了一次,马南哈哈一笑。“果然有些儿疑点!可恨那女人那天问她时,她不说!”
王森道:“那天小陶在不在?”
“在!”
王森道:“难怪!不过你们不要传出去,免得小陶难堪!”
马南尴尬地一笑,道:“队长几时复查?要不要向法庭申请改期?”
“暂时不必,我明日向总局长拿张复查令,届时希望局长在上面签个同意!”
“一定,一定!”马南堆下笑容:“马某多谢王队长关照,免得马某冤枉了好人!”
王森在礼拜一上午便拿来了复查令,马南签了同意,王森便带马北到凶案现场勘察!
秦彦文兄弟虽然不大高兴,但知道来的是本省的总侦缉大队长,仍然客气地招呼着,王森在凶案现场看了一下,只问了几句话,便拉着马北回去。
路上马北忍不住问道:“王队长,你既然来到,为何不查不问?”
王森笑道:“因为我还没有底,等下请你整理一下秦家的资料给我看!”
“是!”
秦黄金今年六十岁,一妻四妾,共五房,两个儿子六个女儿。
秦黄金本来家道只是小康,靠刻苦勤劳发财,颇喜附庸风雅和风流。
秦之发妻董氏,五十多岁,性格十分随和,宽宏大量,两子均为其所出,后因耐不住那四房姨太太间的争吵及呷醋,便在后宅建了一个佛堂,索性不理世事,在内吃素礼佛。
二房奶奶洪氏,四十余岁,生了二个女儿,三房奶奶胡氏生了三个女儿,四房奶奶程氏生一个女儿,五房奶奶骆氏无所出!
秦黄金大子秦彦文,娶妻白氏,产下二女一子,次子秦彦章娶妻尤氏,生下二子,两兄弟得父之荫,在本城经商,生意颇佳,囊中多金,自然少不了玩乐吃喝!
这一份资料,王森只看了一遍便收了上来,因为他要知道的,上面大多没有。
吃过午饭,他带了小虎子、杨镇、朱国明和黄成,再邀请马北同行,押着朱丹凤浩浩荡荡去秦家。
秦彦文兄弟见到马北又带了一批人来,不由有点不悦地道:“请问马队长,你们到底要来查多少次才行!”
马北耸耸肩,王森代他答道:“说不定!可能还要再来几次,对不起,这是为了仔细,相信秦少爷也希望不会捉错了凶手!”
“凶手就是朱丹凤,这还有什么疑问的?”
王森侧着头望他,“为何没有疑问?你亲眼见到她杀人?还是你不想咱们继续调查下去?”
秦彦文讪讪地道:“谁敢?不过你们要查最好一次就把他调查清楚,别老是来麻烦人家!”
王森沉声道:“这句话是大少爷说的,俺记住了!”
秦彦文脸色一变,道:“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正想问你,为什么阻挠我查案,是不是另有内情?”
秦彦文脸色又是一变,忙道:“不敢,诸位请随便!请问现在要查谁?”
“请大少爷跟二少爷,还有那个姓白的管事,请带咱们去书房!”
秦彦文一边去叫人通知在内宅安慰母亲的二弟,一边引路,到了书房,王森道:“请大少爷留下来!小杨,把花瓶的碎片倒出来!”
杨镇拿出布袋,轻轻把袋子里的花瓶碎片倒在地上,王森又道:“这花瓶是不是一面有诗画,另一面白色的?”
秦彦文道:“是的,但有诗画占的面积较大!”
王森道:“你们把诗画图案砌起来,白的不用!”
四个人立即蹲在地上工作,一会儿,白管事跟秦彦章也都来了。
上森开始问:“白管事,丹凤是你带他进来的?”
“不错!”
“你来的时候,门有没有锁着?”
白管事道:“有,但是老爷把锁匙交给我,我开了门让凤姑娘进来,就退出去,把锁匙交给老爷,便到大门外迎接宾客了,以后的事,还是二少爷派人来叫我进来才知道的!”
王森改问丹凤。“你进来书房之后,到秦黄金到来的一段时间内,有没有人进来?”
丹凤摇头,王森再问:“也没丫头下人送茶来?”
“都没有!”
“你等了多久,秦黄金才进来?”
丹凤想了一下,道:“大约等了不到二个小钟……”
秦彦文忙道:“二个小钟就是……大概二十多分钟吧!”
丹凤道:“大概还不到二十分钟!”
“好,这二十分钟你在房子里干什么?一直坐着?”
“我看看书架上的书,墙上的画,后来坐在桌子前,呶,就是这张椅子!
“你进来时有没有看到这高几上,放着一只花瓶?
“我心神恍惚,没有留意到!”
王森想了一下,再问道:“你进来后,有没有发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
丹凤皱着眉想,王森道:“你坐在椅子上想!”
丹凤依言在椅子上坐下,目光瞥及桌上的砚台,脱口道:“我进来时,砚台还没干!”
王森目光一亮,急问:“这有什么奇怪?”
“奇怪!”丹凤道:“因为老爷子在我眼前出现,到我进来这里,足有半个小时!砚台上的墨早该干了!”
王森心念一转,望向秦氏兄弟,秦彦章道:“这就不能一概而论,这砚台听说是前朝某一位高官用过的,宝得很,水跟墨在它上面不容易干,而且现在是春天,空气潮湿,更加不容易干!”
“试试!”王森肃手作了个请,“二少爷请!”
秦彦章毫不犹疑,拿起徽墨,点了水便在砚台上磨将起来。王森拿出袋表,看了一下,刚好是下午二点钟。
“丹凤,除了这件之外,还有什么比较特别的?”
丹凤想了好一阵,说道:“我想不出来!”
王森指着窗子问:“你进来时,这窗子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是关着的,还闩上了,不过我无聊,所以就把它推开了!”
王森双眼发亮,看了马北一眼,再问:“开窗之后怎样?”
“我只开了一缝,老爷就进来了,所以我又坐下,接着往后的事我都已全告诉你了!”
王森转头问马北。“马队长,你来的时候,这窗子是关上的?”
马北严肃地道:“不错,我一进来,看见这里有窗,就留意,它是闩上的!”
秦彦文冷笑道:“这样看来,丹凤姑娘是说谎!”
“我没说谎,我若是骗人的,叫我不得好死!”
马北也发誓道:“我如果乱说的,叫我口角生疔!”
“不必发誓,你们所说的都很可能没错!”
秦氏兄弟和白管事也都转头望着王森,王森不作解释先问秦彦章:“你推门进来,有没有留意这窗是开着还是关着?”
“我没留意,不过好像是关着的……因为如果窗子开着的,光线不一样!”
王森再加上一句:“有没有门上?”
秦彦章道:“当时我又惊又怕又怒又恨,哪里还顾得这些,拖着丹凤就出去,到了大回廊,碰上四娘……”
“后来你再回来是不是,一去一来,相差多久?”
秦彦章喃喃道:“四娘还跟丹凤打架,然后是大哥来,最后才带他们回来,我看该有五六分钟吧,也许还会多一点!”
“就算是五分钟,也足够进来闩窗子了!”王森道:“你们明白了没有?这就是我说他们两个说的都没错!”
秦彦文又道:“王队长高见,但这只是你推测的,没有证据!”
王森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就可以再追查下去!”他走到书房门口,又问道:“那天丹凤跟你们四娘在什么地方打架?”
秦管事走了出去,到了大回廊的其中一处停下,道:“就在这里!”
王森看了一下,发现秦彦章所立之处没法看到房门口,因此他大步走过去,然后高声叫道:“请大少爷出来,要快!”
秦彦文不知就里一冲出去,王森道:“行了!二少爷你也看到了!如果在丹凤跟四奶奶打架的时候,有人偷偷进去书房,把窗子闩上,再悄悄出房,他不出来,而是向里面走,只要行动快一点,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秦彦章问道:“他进去闩窗要干什么呢?”
王森边走边淡淡地道:“消灭证据!”
他不入书房,拉着秦彦章向内走去。
秦彦章说道:“后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一边住的是女的,那边住的是男的!”
“哦?还有那一边的?”
秦彦章带路,来至一道偏门,门外接着一道走廊,那门开着。“对面那屋子,前面是咱们兄弟的书房,后面是男长工的居所!”
“这门平常都开着?”
“除非下大雨,不然都开着!”
王森走了出去,他本想走到对面去,但走了一半,忽然自栏杆下钻了出去,走向花圃,秦彦章不敢多问,只得也钻了出去。
那走廊两边都有齐腰的栏杆,栏杆雕花,顿为精致,不过不是封死的,一幅木雕便留下两尺宽的一截空位,以便长工到花圃剪草浇水。
花圃栽着矮的花树,也有高的,如梅树、桃树,还有两棵旱柳,已长出绿油油的长叶子,叶子在春风飘荡。
王森看那些草地,踏上去竟无痕迹,跟一般野草不一样,这虽方便园丁打理,也不害怕会被踩死,可是对于查案却绝无好处。
王森在花圃上走了一下,来至秦黄金书房的窗外,轻轻扣了几下,一会儿,秦彦章便把窗子推开,王森道:“丹凤,你过来!那天你把窗子推开多大的缝子?”
丹凤还未走到窗前,忽然小虎子叫道:“队长,图画已经砌好了,不过少了一块!”
王森想了一下,突然快步奔上走廊,向屋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