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打着门板,铁门环儿叮叮当当响着,大概是酒喝得多,朱老三这一夜睡得很死。
不过他仍然醒了,这次不是被拍门声吵醒,而是被人推醒,一醒来,才发觉屋子内已点着灯,床前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傻豹。
朱老三猛地吃了一惊:“老兄,俺到底犯了什么法?”
“不是你犯法,跟昨早一样,请你跟咱去一趟。”
“俺不去。”
傻豹脸色一沉,喝道:“莫非人是你杀的?却因心虚所以才不去。”
这话如一碗醒脑汤般,朱老三睡意全消,一骨碌自床上坐了起来:“老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来开玩笑。”
傻豹双眼一睁:“谁跟你开玩笑?俺问你,你要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朱老三自小就胆怯,哪敢吃罚酒?只得巴巴地跟傻豹返回局子里。
弄了半天,朱老三总算知道,原来石狗子被人杀死了,他的头也同样不翼而飞了。
幸而施子胜总算明察秋毫,虽有人听到他今早跟石狗子口角,但终没有怀疑人是他杀的。
朱老三一边嘀咕,一边走回家,心里说有多窝囊便多窝囊。
朱老三去了之后,局子里的施局长召开会议了。
管档案的老周,先把两件案子的发生及事后所得的资料说了一遍,然后道:“王麻子本是咱们要调查的对象,他是海港浮尸案的嫌疑犯,但咱们的人还未去,他便被人杀死,这是什么原因?”
傻豹道:“以俺之见,王麻子是在黑吃黑之下死的,海上浮尸案的死者,身份已经查明,姓江名刀疤,那是因为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此人以往跟王麻子是一伙,合伙到山西贩大烟,后来王麻子改营膏子铺,两人才拆伙,但仍时有来往,江刀疤不时有货卖给王麻子。这次江刀疤被杀,王麻子的嫌疑最大。”
他顿了一顿才续道:“但江刀疤也有不少兄弟,所以来找王麻子报仇。”
施子胜道:“说得不错,黑道人物恩怨特别多,你们还查到什么资料吗?”
一个叫小白的侦缉队员道:“属下查到一个确实的消息,石狗子是王麻子的人,他每月拿王麻子五个白银,负责替他在外巷监视进出的陌生人,石狗子那间木屋,王麻子的人管叫它瞭望站,叫石狗子为站长。”
傻豹道:“难怪朱老三跟那个神秘大汉交谈几句,便叫他看见听见,又一早跑来报案。咦,他被人杀死,莫非这件事走漏了声音,被那神秘大汉杀死?”
老周放下笔,赞同地道:“有理,假定这个神秘大汉便是杀死王麻子的凶手,他事后知道还有个石狗子看过他脸目,自然不会放过他,这是杀人灭口。”
施子胜目注傻豹:“嗯……朱老三那里……”
“属下已派了两个人匿在他家附近,头儿你放心。”
老周道:“还有一个神秘汉,这人跟后面那一个——给一个铜板朱老三的,不知是否同为一路?”
施子胜道:“为了分清这两人,第一个出现的,不妨称之为甲,第二个为乙,俺认为甲与乙不一定是同一路的,起码不是有默契的。”
傻豹问道:“头儿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可能同为江刀疤的手下,他们都要为江刀疤报仇,只是事先没有约定。”
施子胜点点头,傻豹低头思索,手上一根铅笔不断在纸上画着。
施子胜又道:“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咱们不知道凶手的特征,除了身材高大,满身酒气之外,再无所知,因此在码头上多加搜查的作用几乎等于零,是以俺建议大家在江刀疤那方面下手,能抓到他的手下,问题便可以解决一大半了。”
一个一直不作声的侦缉老队员老古,忽然道:“头儿,我有一件事要报告一下,这件事对这件案可能有极大的帮助。”
傻豹瞪了他一眼:“你有话便快说嘛,吞吞吐吐的。几时才能改掉这拉牛上树的脾气?”
老古仿佛没有听见,仍自顾自地道:“命案一发生,属下便向‘线民’搜集资料,据称王麻子在临死之前的三天已把安庆馆卖掉了,不过掌柜的却仍还是那个梁二先生,新的老板是谁,俺还没有时间去查……”
庆豹一听,急问道:“这消息可是确实?”
“确实,属下去了一趟平安钱庄暗暗探了一下,那两天王麻子的确存了一笔钱进庄,还是用他老婆的名字存进去的。”
这消息使得在场之人全都一怔,接着又交头接耳起来,只听老古慢吞吞地道:“属下认为杀死王麻子的,不一定是江刀疤的弟兄,可能是这个新老板。”
老周反问一句:“新老板刚跟他有了交易,为何要杀死王麻子?要杀也该在他还未把钱存进钱庄之前。”
老古不答话,却把眼望向他旁边的一个青年,这青年也是侦缉队员,姓王名双雁,才二十三四的模样,脸上还挂着一丝稚气。
施子胜问道:“双雁,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
“去年属下把俺堂兄安排进安庆馆,着他暗中调查及留意馆内的一切,今夏,王麻子忽然把菊花巷的一栋老宅卖掉,当时盛传他要到码头边儿买一栋新洋房,属下也没在意,堂兄在最近又听说王麻子要把安庆馆卖掉,接手的便是买下他那栋老宅的买主,但后来听说又告吹了。
“王麻子临死前的三天都没到安庆馆,以前他是一日三回,风雨不改的。属下也认为安庆馆大概也卖了,至于接手的是不是买下他老宅的那个人便还未查到。”
施子胜眼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王麻子为何要把安庆馆卖掉?而那个新老板又是谁?”
他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先调查这两件事,散会。”
傻豹带着小白到王麻子家内调查,王府之内,正办着丧事,一家人乱糟糟的,傻豹一进门便道:“俺有事要找你们的太太。”
一个穿着长衫的管事,彬彬有礼地把他俩迎了进去。
王麻子虽然满脸麻皮,模样儿极不俊俏,他老婆杨小素却长得比花还娇俏,今年才廿七八岁,养得白白肥肥,嫩嫩软软的,很多男人看见她还会心跳加速。
那管家把傻豹及小白引入内厅,厅内摆放的全是酸枝木的交椅,嵌着大理石,看来古老而有气派。
坐了一会,才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女人,头上插了朵白花,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这个便是王麻子的遗孀杨小素。
常言道“男要俏,衣要皂,女要俏,人戴孝”,杨小素皮肤已白,配着一身素衣,一蓬乌黑的头发散披在秀肩上,格外显得柔软,腮上的两道泪痕,不断抽泣的秀鼻,益叫人油然生出一股同情心。
傻豹不知怎地,此刻早变成兔子啦,有点傻气地站了起来,还未开腔,不料杨小素已先哭起来了:“队长,俺当家的头颅找到了没有?还等着它入殓哪。你行行好,少睡几觉替俺多尽一点力,事成之后,咱总不会亏待你的。”
傻豹轻咳一声:“就是找来找去找不到,所以俺今回才会再来。”
杨小素不悦地轻哼一声:“你还要问什么,快问吧!”
“王老板死那夜,他真的睡在书房?为什么不跟你睡在一起?”
杨小素又哭起来了:“两夫妻的事,怎说得出口?总之他是睡在书房内就是了,你若不信,家内大大小小的你随便可去问一问。”
傻豹又感冒似的咳了几声:“你们那夜也真的没听到一丝声音?”
“当然啰。听到那声音还会让那天杀的逃掉么?”
傻豹搓了搓手,问道:“谁最早发现的?”
“队长,你记性怎样这般坏?不是已告诉了你,说是俺发现的么?那一夜,俺睡到半夜便醒来了,你道俺为什么会醒过来?”
傻豹心中暗道:“老子怎么会知道?”口上却不忍怪责她,装作一副聆听的模样。
幸而杨小素也没让他多等,便接着道:“俺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醒来才想起俺那冤家独个儿睡在书房,不知有没有盖被,所以捧起一条薄被走去书房,这才发现……”说着哭声又来了。
傻豹这一生,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怔了好一阵,才问道:“俺听人说,王老板临死前几天把安庆馆卖掉了,不知是真是假?”
杨小素眉头一扬,叫了起来:“哎唷,队长不愧就是队长,连这点事也瞒不过你。”
“俺想听听你说,安庆馆每年都赚了不少钱,王老板为何要把它卖掉?”
“听说政府快要禁烟了,咱们做人总该留点后路,钱反正已够一生吃喝的了,干吗还要去做些犯法的事儿?是我劝他趁早把它卖掉的,哎呀!我说麻皮的呀!皇天就是没眼,遇风险时不死,偏在这要改邪归正时才去死,他实在死得不瞑目呀!也是我杨小素的命苦,未能替他留下一条根……”
傻豹不耐地道:“好啦好啦!你少哭几句吧!俺再问几句便走了。那个买主是谁?”
“那人姓胡,听他的名字倒是怪怪的,叫做什么二刁的。不过人倒长得还像个人样。”
傻豹目光一盛,急又问道:“你跟他熟?”
“呸!队长你把俺当作什么样的女人?男人头七还未满,便站到门外去抛媚眼,勾引野汉子的女人?”
傻豹抓抓头道:“唉,俺不是这个意思……”
“他跟俺当家的交易时,来过一趟,俺在门缝见过他一面。”
小白忽然插腔问道:“你们在菊花巷那栋老宅也是卖给他的?”
“哎呀!这真叫做强将手下没弱兵嘛,这件事连你也知道了。”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傻豹不由一乐,道:“没几下子,俺还敢吃这一行饭?”
“您老真不简单,不过那买主是姓姚的,买了也没来住。跟姓胡的倒是没有关系。”
傻豹见时候已不早,便起身道:“打扰你了,找到头颅一定立即送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