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鉴尚未回答,又见黄立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老爷,外面又有两条汉子求见您。”大厅内几乎有十几个人同时问道:“是什么人?”
黄立祥呐呐地道:“他俩说是‘林中豹’及‘山中虎”求见,还背着一个人!厅内啊啊连声。
萧文鉴颤声问道:“背着什么人?”
黄立祥道:“搭拉着头看不到……他俩说非见您不可……老爷,让不让他们进来。”
萧文鉴问道:“诸位可知那‘林中豹’及‘山中虎’是什么人么?”
朱镇江道:“听说这两人是猎户,幼得异人传授,内功深湛,武功高强,但为人还算刚正!不过他俩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故亦不十分清楚。”稍顿又道:“倘员外要见见他俩者,朱某愿陪你去。”
阎长寿接口道:“阎某也愿陪您去,当然会保护员外之安全,有咱们在,他俩凶不起来。”
苗新韵道:“大家一齐去看看吧!”萧文鉴只好答应。当下黄立祥提了一盏灯,以萧文鉴为首,数十男女伴陪左右、一齐涌向大门。
大门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两条威猛的汉子,后面那一位尚背着一个人,萧文鉴一见一颗心便已怦怦狂跳起进来,忙不迭地道:“两位壮士快请进来,外面风大哩!立祥,还不快去吩咐厨房弄几碗点心来。”
那两条汉子骤见到这许多武林好汉在场,亦是一怔,半晌方哦一声,跨步进去,萧文鉴又急,不及待地问:“两位壮士,背上可是犬子?”
“林中豹”顾念义道:“正是令郎,因他惊吓过甚,故而某家封住其穴道。”他卸卸肩,将萧松坚抱在臂弯里,解了其穴道。
萧松坚缓缓睁开双眼,见到眼前黑压压一大片人,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因见到乃父,便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萧文鉴见爱子如此不济,神情颇为尴尬,只好低声斥道:“哭什么,回到家里还哭,你有否多谢这两位壮士?”
萧松坚尚未开腔,阎长寿已冷笑一声道:“莫急,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再谢未迟。”
“山中虎”顾念恩怒瞪了他一眼,道:“小伙子,还是由你自己说吧,别让人把咱兄弟当作强盗土匪!哼,若非可怜他,某还不愿半夜背他回家哩!”他顿顿手中之钢叉,众人这才发现叉上挂着几只野兔山鸡。“咱连饭也未吃哩!”
萧文鉴急道:“两位义士义薄云天,对萧家恩同再造无以为报,请到厅内先歇歇脚。”
“林中豹”顾念义道:“不用客气,咱们送他来此,一不求利,二不讨功,功德圆满,就此拜别。”
萧文鉴那里肯依,忙道:“两位对寒舍义深恩重,不让萧某略表寸心,这如何使得。”
苗新韵道:“不错,最低限度也得让主人尽点心意再走。”
朱镇江接道:“咱们还想知道掳劫萧家少爷是什么不长眼睛之毛贼哩。”
“双斧开山”程胜金叫道:“照呀,咱们还想知道来龙去脉哩,你俩走了,咱们上何处打听?”
萧文鉴连拉带扯,群豪拥着顾氏昆仲走上大厅,萧文鉴下令,倾家内之食物整治几桌酒菜,顾念恩把那几只山鸡野兔抛下道:“拿去加菜。”
萧文鉴着人请夫人黄菊香出堂,夫妇两人双双向顾氏昆仲行礼,又令儿子跪下向他俩叩三个响头。顾氏兄弟执意不接受,但萧松坚还是叩了三个头。
朱镇江急不及待地问:“听说与萧少爷同时被掳走的,还有一个叫胡青土的小伙子,不知如今何去?”
萧松坚哭道:“胡大哥,被抓上山,便……遇害了……幸好两位恩公杀了贼人,总算替胡大哥报了仇。”
黄菊香见儿子不见了半只耳朵,又痛又怜,忙道:“儿啊,你且随娘先进内宅换件衣服再来吧!”
阎长寿高声道:“两位壮士怎还不将经过相告?莫非真要咱再三相请才肯?”
“山中虎”顾念恩道:“若要知详情,最好请萧少爷亲自叙述,因为前段愚兄弟根本不知道,甚至咱们出手救人时,连他的身份也不知道。”
朱镇江道:“萧少爷大概还得一段时间才会回厅,贤昆仲大可先说说你俩所知之经过。”
顾念恩这才道:“咱们打猎完毕,黄昏时分经过红土山一座红土山时,坐在石上歇脚喝水,一阵风吹来,送来一阵人语,说话声中隐约有头儿要勒索他父亲,千万不可伤了他的话,咱兄弟心中奇怪,便悄悄循声摸过去……”
朱镇江截口问道:“你俩只凭这几句话便认为这是一宗勒索案子?或是还听到别的话?”
顾念义道:“你待俺大哥说毕,再问未迟,说一句问一句,要说到何时?”
阎长寿冷笑道:“顾兄弟一这你就不懂了,也许这宗案子跟他们十三旗有点关系……”
话未说毕,苗新韵已斥道:“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朱镇江寒着脸道:“话不可乱说,阎当家的,咱们十三旗数年来建立的声誉,可不是纸扎的,不会凭你一句话便会毁于一旦,阁下真是枉作小人。”
顾念恩咽了一口口水,自顾自说下去:“咱们走到一个洞口,只见洞里有四个人,不,一定是五个,其中一个已死,躺在地上,不过当时咱们还不知道……”
“大哥,小弟来说。”顾念义是急性子,急不及待地接口说下去:“四个人,三个是劫匪,一个是萧少爷。三个劫匪中的两个守在靠洞口之处,一个坐在萧少爷身边。后来他们又继续说了几句话,咱们便肯定这三个人不但是匪徒,而且还有同伴……”
朱镇江又问:“贤昆仲凭何作此判定?”
“他们在猜测是否会成功,成功之后头儿会赏他们多少银子,闲极无聊又在猜测下山去送信的老袁会买什么好吃的东西,咱们又不是傻瓜,自然可猜到……”
苗新韵也问:“他们头儿是谁?”
顾念恩接口答道:“没有说。”
苗新韵道:“你们大可迫供呀!怎会不知道?”
顾念义瞪了她一眼:“听下去再问不迟……”
阎长寿哈哈笑道;“顾兄弟,你这就不懂了,他们最担心的就是那三位劫匪,会否招出他们的头儿的身份,你说不知道,如今他们便放心了。”
朱镇江勃然大怒,一掌击在茶几上,长身戟指道:“姓阎的,你三番四次侮辱咱们十三旗,意欲何为?莫以为朱某会怕你!”
阎长寿阴阴地笑道:“二当家何必这般生气?在下又没说劫匪是十三旗的人,阁下不怕惹人思疑?”
朱镇江气得手指乱颤:“此时若非萧府,朱某便要向你讨教几招!”
萧文鉴见双方越说越僵,忙打圆场:“两位何必因一句话而伤了和气?顾壮主请你继续说,咱们都洗耳恭听。”
朱镇江这才悻悻然地坐回椅上,阎长寿故意向他咧嘴一笑,朱镇江还待发作,却让苗新韵拉住。
顾念义道:“你们再吵,俺便不说了!”他顿了顿方续道:“咱们投鼠忌器,恐出手后,第三个劫匪会伤了萧少爷,是以一直隐忍着,憋得俺生了一肚子的气!”群豪知他性急,听他这样说,都发出会心微笑。
顾念义自顾自说下去:“等了很久,老大发现有个汉子,吹着口哨走上山来,他向俺打了个手势,于是咱俩便悄悄掩上去,一左一右,将其制服,要想迫供,不料那厮竟然服毒自杀……”群豪听至此,都发出一道轻叫,显然均意料不到,顾念恩突然接口续说下去:“咱们处理好尸体,天色已向晚,又在洞口等了好一阵,洞内的人终因等不到同一伴,而忍不住派人下山探取消息:咱们又依法泡制,制服……”
阎长寿嘿嘿笑道:“此厮若不自杀,故事一定更加精采。”
顾念义高声道:“这不是故事,是事实!那厮也自杀了!”他稍顿续道:“这厮死后不久,又有人出洞,这次咱们有经验,一制服住他,立即封住其麻穴,只让他开腔答话,但他只说了几句话,脸色便泛青,不久又毒发身亡了!原来他们将毒放置在牙齿内,他说话时用舌头去舔毒药,是以最后还是中毒而亡……”
顾念恩又接道:“最后一个歹徒见同伴一去无回,十分惊恐,忽然见他拉着萧少爷走出洞口,咱们正想不顾一切动手,却见那厮抛起一只信鸽。俺趁他放信鸽时,用钢叉扑击其后腰,老二则发飞刀将那信鸽射了下来。”
朱镇江道:“照理信鸽上必有信,信上写些什么?”
阎长寿道:“阎某早知二当家最关心这个问题!”
“放庇!姓阎的,你三番四次侮辱朱某,今日若放过你,朱某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么?”朱镇江缓缓走出去。“来来,咱们到外面切磋一下。”
萧文鉴急道:“两位请莫动手,且听顾氏兄弟未说毕之话。”
顾念义道:“信鸽上面没有片言只语,连纸条也没一张!那厮吃了老大一叉,竟又服毒自尽了。后来咱们进山洞将胡青土之尸体拖出来安葬,才发现洞角有个竹笼,里面还有一只信鸽……”
阎长寿又问:“两位可曾检查过此信鸽?”
顾念恩答道:“当然检查过了,信鸽没有异状,也没有竹筒信件,只是此只是白色的,被老二射杀的那一只却是黑色的!”
夏越冬道:“也许信鸽之颜色已是一种讯号,根本不必写信!比如放黑色的,表示情况有变,放白色的却表示一切顺利,按计划进行!”
阎长寿哈哈笑道:“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苗新韵突然道:“我相信两位猜测的必定与事实相符,只不过两位该如何向萧员外解释?”
阎长寿怒道:“臭丫头,你又胡说什么?”
“必定是表达自己之行为及内心所思,方会形喻得历历在目,深具真实感。小女子自信我此言不是胡说八道!”
“你……”阎长寿气得手指发颤:“你放屁!”
“咄!真有失斯文,有失身份,是否小女子说中阁下之内心秘密?否则因何这般激动。”
阎长寿道:“臭丫头,老子自认说不过你,只不知你真实本领如何,老子想领教一下!”
苗新韵笑道:“你先想好办法对付我二哥,再来找我吧!不自量力!”
夏越冬道:“阎当家的要对付朱二当家,这位丫头还是让在下负责打发吧!只怕她忍受不住失败,最后会来个倚多为胜呢!”言毕向阎长寿连打眼色。
阎长寿也是老狐狸,一点即明,随即道:“既然十三旗看不起咱们,非要以武解决不可,咱们只好舍命陪君子!嗯,就以三场来分胜负吧,第一场由某向二当家讨教;第二场则由夏兄跟臭丫头切磋;第三场么,请二当家指派!”
他公然叫阵,朱镇江不能不仔细考虑,第一场他有七成取胜之把握,第二场估计夏越冬取胜较大,但第三场可就费煞工夫了,己方人数虽然较多,但对方全是一方之雄,要挑个人出来打第三场,易如反掌,但自己这边要找个人却有困难,这场比武不用到最后,已知结局,饶得他素来智勇双全,此刻也不由得不踟蹰起来。
阎长寿道:“十三旗可以慢慢考虑,临时再宣布出场名单吧。”
忽然萧文鉴叫道:“酒菜已备好,诸位请入座!”
阎长寿道:“咱们早已吃饱了。”
萧文鉴道:“刚才那一餐是请诸位的,这一餐是请顾氏两位壮士的,诸位相聚寒舍均是缘份,萧某请诸位当个陪客,应不是太过份吧?”
苗新韵道:“顾氏壮士义薄云天,这种汉子乃我十三旗最敬重的了,能作为陪客,乃咱们之荣幸,真是却之不恭!”她这样说,夏越冬及阎长寿倒不好推却。
顾念恩兄弟不善言词交往,面对此场面,好像小姑娘一样忸怩,好不容易才让萧文鉴请上首座。萧文鉴又令儿子向他俩敬酒。“两位,萧某有个不情之请,未知可否开腔说几句话?”
顾念恩道:“你有话尽管说,此处是你的家,不必征询贱兄弟。”
“萧某想让犬子拜大哥为义父,望顾大哥恩恤。”
顾念恩推了几次都推不掉,最后只好答应,于是立即举行仪式,顾念恩摸遍了全身,都拿不出半件值钱的东西来,一张皱脸涨得紫红,“你义父穷,身无长物,也不能送你什么见面礼……”
萧文鉴忙道:“顾大哥,既然有这层关系了,还计较这回事就显得生份了,我希望你以后把咱当作兄弟,兄弟那有分贫富的?呶,你身上那件豹皮围裙,不是蛮好的么?这可是你亲手打死的豹,亲手制的豹皮,这可不是钱能买得到的。”
顾念恩这才赶紧将豹皮围裙卸下来,递给萧松坚,“孩子,义父只能给你这个当个纪念品,你身子不好,以后义父有空,会来教你点功夫,强身健体。萧大哥,你也不要老把他当作小娃儿,关在家里,这会闷坏身子的。”
“好好,有顾大哥教导,小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萧文鉴高声道:“诸位,今天是萧家的好日子,大家都喝两盅,晦气的话都不要说。”
苗新韵心里忖道:“这财主有点与众不同,可有心眼哩,还懂得顺藤摸瓜,攀上顾氏兄弟这门亲戚,等于免费请了几个护院。”
群豪谈谈说说,不觉天色已亮,夏越冬忽然长身道:“这已是第二天了。”
苗新韵觉得他话中有话,问道:“夏当家的这话是甚意思?天亮了,便是第二天,连小孩子也知道,何必劳您大驾来宣布?”
“哈哈,连你都知道,那就好说话了。”夏越冬语气带点得意之神色。“昨天是萧员外的好日子,咱们不好动手动脚,如今既已是翌日,便不打紧了,朱二当家,您那第一场,可开场了吧?”
朱镇江昂然长身,走了两步回首道:“请顾氏昆仲当个公证人,阎当家的,咱们是拳头上下分高低,还是不死不住手?”
阎长寿打了个哈哈,“咱们又没有十冤九仇,不过切磋切磋,分个高低罢了,莫非朱二当家杀人成癖?”
“悉随尊便!”朱镇江已走出大厅,阎长寿只好也走出去。其他人见状都纷纷走出大厅石阶上。
朱镇江在广场上一站,问道:“阎当家的擅使什么兵器,朱某可是用惯长剑。”言毕慢慢将剑拔了出来,目光瞧在剑上,发出耀眼的光辉,他轻轻往剑刃上吹了一口气,长剑立即响起一道龙吟。
阎长寿脱口赞道:“好剑!”回头道:“把我的兵刃送上来!”他徒弟立即送上一枚招魂幡,一根哭丧棒。“这两件东西不成样子,要让行家贻笑了!”
使用外门兵器的,武功绝不能小觑,这道理朱镇江自然懂得,是以他毫无轻视之心,立了个门户道:“请!”
阎长寿知道对方不好惹,也不客气,首先出招,只见他招魂幡一震,铺天盖地,遮得日月无光。朱镇江是老江湖,尤其这几年为十三旗打江山,大小数百战,经验之丰富,江湖罕有,是故一眼便看出这只是“掩眼法”,真正能置人于死地的,是在阎长寿左手的那根哭丧棒。故而长剑隐忍不发,脚不断移动。
阎长寿招魂幡连使十多招,再也忍不住,哭丧棒分心向朱镇江胸膛戳去,他蓄势而发,疾若闪电,奈何朱镇江早有准备,长剑一横,“叮”地一声:将哭丧棒挡开,同时错步闪开。
阎长寿攻势源源不绝,招魂幡来回卷动,将朱镇江视线完全遮住,朱镇江未摸清对方之武功路数,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采取守势。
两人一攻一守,眨眼间已换了四五十招,仍是不胜不败之局。风从龙道:“第一场看来阎当家的胜算占六成,十三旗这次要栽到了家。”
苗新韵对朱镇江之武功造诣,了如指掌,闻言不觉嗤嗤冷笑,却不屑反驳,又过了三十多招,形势似乎没有改变。原因在于阎长寿只一味以招魂幡作幌子,未曾真正显示过实力,故朱镇江一直隐忍不发。
忽然朱镇江倏地双腿蹲下,长剑如毒蛇出洞般,自招魂幡底下刺出,直刺阎长寿之小腿。这一剑进度极快,阎长寿大吃一惊,哭丧棒来不及挡格,只好怆惶退后,猛地朱镇江长身而起,长剑一卷,竟将招魂幡削下大片。幡布用海底麻叶抽丝织成,再绣上金丝,十分坚韧,朱镇江一剑奏功,除了剑快之后,内功深厚也是一个原因。
阎长寿失去招魂幡布,几变成“光棍”,他索性改变打法,一对“短棒”使尽浑身解数,朱镇江乘机反攻,一口气攻了十六七剑,迫得阎长寿连退三步。
苗新韵至此方放下心头大石,不过她自知功力不如夏越冬,下一场必败无疑,最要命的是对方尚有高手,己方胜一败二,结果如何,不问而知,因此不由得忧心忡忡。
朱镇江的剑法快辣兼而有之,只杀得阎长寿连连后退,最后只有招架之力,而无反击之功,忽闻他叫道:“且住,此场阎某自认不如,第一场咱们败了!”既然对方认输,朱镇江还能做甚?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他们之间并无仇恨,是以道了声“承让”,便退后几步。
夏越冬越众而出,道:“各位兄弟,如今轮到夏某下场了,请苗当家赐教!”
他公然叫阵,苗新韵不能退缩,欣然下场。
夏越冬道:“夏某一身功夫都在一对爪上,苗当家大可以用兵刃。”
苗新韵淡淡地道:“打‘爪子’当然要用兵刃,玉掌岂能与‘爪子’相触!”她每说至爪子时都故意加重语气,在场群豪均知她隐去一个“狗”字。
狗爪子,好毒的骂话,但夏越冬城府深沉,神色丝毫不变,只当作听不出其弦外之音,抱拳道:“夏某稍长几岁,苗当家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