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深秋深夜,寒风呼呼,长街上行人已甚稀疏,只有那烟花之所,仍一片热闹。
扬州的歌院妓寨,名闻大江南北,此地的歌妓不但多,而且美丽,而扬州妓院的气派及豪华,也是最负盛名的。
扬州的烟花场所星罗棋布,有所谓四大名院,每一家的妓女都超过百人,在东大巷的天香院便是其中一座。虽在深夜,但只需在外面,便能感觉到其规模之大以及奢侈豪华。
天香院有座小楼叫莲花楼,楼内住的全是卖唱不卖身的清倌人,这种清倌人不但年纪轻,而且对歌舞必须有一定的造诣,否则客人又如何肯花钱?不过光顾莲花楼的,也往往是些身份比较高,或者文人雅士。由于不陪宿,一般也比其他楼阁早散场。
今夜似乎有点例外,已近三更,其中一座小厅仍然灯火辉煌。两个二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带醉斜在椅背上,正在欣赏四个姑娘的歌舞。
这四个姑娘均出落得如花似玉,令人魂魄为之一夺。须臾,歌舞毕,一个黄衣青年欠欠身,斟了一杯酒,道:“芍药,你唱得实在好,来,少爷敬你一杯!”
芍药的年纪比同伴稍大,身材也比较丰腴,闻言福了一福道:“雕虫小技,实在不敢当,谢公子谬赞!”
黄衣青年不悦地道:“嗯,像你这样的歌艺,也称雕虫小技,这世间上,只怕再没有什么雕龙大技了!”
此话一出,四个姑娘一齐掩嘴而笑,另一个白衣青年道:“谢兄这句成语虽然是自创的,但并无夸张之处,嗯,待本公子也敬你们一杯!”
他伸手要去提酒壶,不料旁边的牡丹先他一步,把锡壶提起,一提,秀眉立皱,道:“原来酒壶已空!”
白衣青年道:“再叫人送一席酒菜上来,咱们好好宴一宴!”
牡丹道:“夜已深了,公子们若不嫌弃贱妾们的舞姿,请改天再来如何?”
白衣青年一怔,脱口道:“岂有赶顾客出门之理?在下几年前也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从未遇过这种事!”
黄衣青年道:“景昇兄,此乃本城四大名院之规矩,怪不得她们!”
白衣青年祝景昇哈哈一笑:“小弟久居乡曲,竟连这规矩也不知道,真该自罚三大杯!”说毕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如今连半杯也没有,还说自罚三大杯,岂不好笑?”
黄衣青年谢俊是天香院莲花楼的熟客,他是本城盐商谢金城的三子。当时扬州富甲天下,又以盐商为甚,是故举城无人不识谢家父子,也无人不敬畏三分。当下他道:“芍药,景昇兄是我的挚友,是次由常州来探我,情深义重,谢俊自无不尽地主之谊之理,请你叫人再送一壶酒上来,咱们保证喝了这壶酒便告辞!”
芍药瞟了他一眼,道:“既然公子开口,就算妈妈在此,也不敢违命!”说着玉掌轻拍,帐后走出一个神态羞湿腼腆、脸带愁苦疲乏的少女来,芍药道:“小媚,你去取一壶酒来!”
那少女应了一声,转身下楼。谢俊转头见祝景昇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少女的背影,不由笑道:“景昇兄,你不是魂魄被玉人勾走了吧?”
祝景昇脸上一热,讪讪地道:“俊兄见笑了!”
谢俊收起笑容问道:“芍药,这姑娘是谁?可面生得紧!”
旁边的牡丹插腔道:“她才来了三天,妈妈还不要她见客,大概是小翠偷懒,却拉了她过来顶替的!”
“原来如此,我看她连眉也画得一边粗、一边细的!”谢俊哈哈大笑,众妓陪他笑了一阵。
牡丹忽然叹息一声,道:“说起来,小媚的身世也真可怜!”
祝景昇道:“何不说来听听?”
牡丹道:“听说小媚自小已许配给同村的一个秀才,秀才家境贫困,却甚有志气,发奋读书。这秀才村中有个富翁,已过花甲,为了安排身后事,便请了个风水先生回来替他找个佳穴。风水先生一看,便找了一块好地,说是龙穴,将来子孙昌盛,可以名扬天下。”
祝景昇叹了一口气,道:“这块地必是秀才家的!”牡丹笑笑说道:“公子果然聪明。富翁后来一查,知道秀才家贫,以为只需多付点钱,便没问题,不料,这秀才人穷志不穷,任富翁把价钱加了八倍,他就是不卖!
“富翁一怒之下,便与官府及一个汪洋大盗勾结,把家内的一对前朝花瓶,偷偷放入秀才的衣柜中,最后衙差来看,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被锁上衙门。
“几番毒打之后,秀才抵受不住,只好招认了,官府把他充军至沧州,还未走到一半,棒创发作,便客死异乡了……”
刚说至此,小媚恰好捧酒进来,双眼噙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牡丹只好住口。小媚看了她一眼:“姐姐怎地说起妹妹的伤心事来?”
牡丹讪讪一笑,道:“祝公子刚才见你一面,魂飞魄散,三魂六魄都让你勾走了,人家对你如此多情,开口问及姐姐,难道姐姐好意思拒绝他么?”
祝景昇忙说道:“姑娘勿怪牡丹,是小生之错。来,待小生敬你一杯,作为赔罪!”
小媚脸上一红,羞不可仰,声如蚊蚋道:“请公子恕罪,贱妾不胜酒力……”
谢俊劝道:“哎,小媚,祝兄可是正人君子,人家盛意拳拳,你却一点都不喝,叫他如何下得了台?”
祝景昇忙道:“谢兄不必迫她,既然她不喝,也就算了,是小弟没福气,跟她没关系。”
谢俊哈哈大笑:“景昇兄对她可真有情有义呀!”
小媚双颊红得如同柿子般,正想告退,不料祝景昇忽问:“请问姑娘是何处人氏?”
小媚道:“贱妾原籍泰州。”
谢俊道:“泰州离此不远,不知姑娘仙乡在泰州何处?”
小媚沉吟了一下才道:“小地方,是泰州泰兴白水村。”
祝景昇道:“可否请姑娘再把故事说下去,也许小生能帮你出一口气!”
谢俊道:“祝公子家是常州的大户,家内也有亲戚在朝内当官,这可是你的运气。”
小媚犹疑了一下,拉过一张椅子,行了一礼才坐下,说道:“元桦不幸被屈杀后…”
牡丹插腔道:“元桦便是她那个未婚夫——秀才!”
小媚续道:“那富翁便要霸占那块山地,但元桦在狱中时,已紧嘱我爹去取那张田契!”
谢俊问道:“那富翁既然如斯可恶,当他派人去捉你未婚夫时,为何不顺便把地契抢走?”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了,元桦见富翁不怀好意,一早便把它埋在一处地方,富翁四处查不到却也无可奈何。后来元桦在家父去探狱时才悄悄告诉家父!”
“原来如此,请姑娘续说。”
“当时富翁带人去山地立碑时,家父便取出地契告到官府内去,官府只得下令富翁拆碑,暗中又与富翁设计。最后是那个汪洋大盗到我家,把地契抢走,家父急怒成病……”说至此,小媚已饮泣起来,祝景昇怒道:“这狗官当真可恶可怒,未知后来又如何?”
小媚呜咽地道:“家父死后,那块山地便被霸去了。后来那富翁的小儿见贱妾有几分姿色,便时来借机调戏,都让贱妾严词斥退。
“有一夜,贱妾睡至半夜,忽然被一阵撬门声惊醒,贱妾心知必是那登徒子来了,便偷偷自后门溜掉,去投靠一个老亲戚!
“那老亲戚认为贱妾留在家内,终非善策,便带贱妾来扬州,希望能投靠另一个亲戚。不料那亲戚已搬到别处,而贱妾及那老亲戚的盘川又已用罄,所以……所以便……”
祝景昇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的身世当真令人掬下一把同情之泪!”
苟药笑道:“祝公子既然同情小媚,何不替她赎身,买回去当个小妾?”
小媚听了连脖子也红了,忙不迭告辞下楼。
祝景昇坦白道:“不瞒诸位姑娘,小生对她的确是一见钟情,真的有意要替她赎身,只怕她不同意!”
牡丹道:“公子风雅俊逸,也不知有多少姑娘家……”
芍药“咭”的一声笑了出来:“牡丹妹子好像在吃醋了!”
谢俊道:“景昇兄,刚才你可是认真的?难道不怕嫂夫人吃醋?”
祝景昇神色一黯,喟然道:“拙荆薄命,去岁不幸染病,已弃小弟而去了!”
谢俊“啊”了一声:“吾兄不说,小弟还不知道,吾兄为何不说!”
祝景昇道:“小弟就是心情不好,才来找吾弟解解闷,你不问,小弟又怎会提及?”
谢俊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兄找个填房极是应该!”
芍药小嘴一撇,道:“小媚真是好福气。”
牡丹笑道:“姐姐何尝不吃醋?”
芍药伸出粉拳去擂她,两人立即闹作一堆。
祝录昇道:“请两位姐姐替小生向小媚姑娘探探口风,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如今先告辞,明日再来讨消息!”
牡丹道:“请公子放心,此事包在贱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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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昏,谢俊又带祝景昇到天香院的莲花楼了。陪酒的依然是那几个姑娘,谢俊见到牡丹便笑道:“俏红娘,情况如何?”
牡丹道:“皇帝未急,太监反倒急了,请公子坐下,先喝杯酒再慢慢说!”
谢俊哈哈一笑,道:“听你的语气,便知道你这红娘是做成了!”
芍药一边斟酒,一边道:“像祝公子这种人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哪有不成之理?”
谢俊道:“不如待我求他,把你也娶回去,做个小的如何?”
芍药粉脸一红,“呸”了一声,道:“我才没小媚的福气,也不如她的美貌,否则你早已向我先下手了!”
祝景昇大笑。谢俊道:“不是少爷铁石心肠,无奈家内的河东狮太过厉害。”
牡丹掩嘴笑道:“谢三公子之风流,全城闻名,贱妾就不信你会怕老婆!”
祝景昇忙道:“请姐姐说正经话儿,小媚姑娘当真答应了?”
“说答应也可以,说未答应也可以!”
“此话怎说?教小生好生难明!”
“小媚妹妹有两个条件,她不要你有钱,但要你循规蹈矩;二来,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牡丹道,“你肯答应她的条件,她才答应你!”
谢俊“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现在答应了,成亲之后违反,她又能怎样?”
芍药道:“枉公子风流多情,还听不出这其中的玄妙!”
祝景昇道:“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句药道:“女儿家自然害羞,你既问她的意思,她若一口应允,岂不让人说恨嫁?也让祝公子看轻了,提出两个不痛不痒的条件出来,多少也挽回一点面子!”
谢俊拍掌叫妙,仰头把酒喝干。
祝景昇却喜得合不拢嘴,道:“多谢姐姐费心!”说着自袖内取出一对金钗,一人送了一枚。
芍药和牡丹谦让了一阵,便喜孜孜地收下,牡丹道:“现在还没过妈妈这一关,不过若谢公子肯为祝公子出头,料没大问题。”
谢俊道:“能玉成朋友好事,谢三岂有不出头之理?烦哪位姐姐,去请妈妈过来一下!”
鸨母来后,果然看在谢俊分上,只将小媚的买价多加了一百两白银,另外她还答应送了一点嫁妆与小媚,双方说定,本月廿五日抬花轿来迎娶。
条件讲妥,牡丹便把小媚请了出来。小媚见祝景昇一表斯文,谈吐温雅,芳心早动。刚落风尘便能遇上这样的郎君,深感三生有幸,虽说是做继室,但家内既没有大婆,也就是少奶奶的身份,再说自己出身在低微,还敢奢望什么?当下小媚出来之后,众姐妹向她取笑一番,谢俊忙道:“做人该知情识趣,咱们让他俩有情人悄悄说几句吧!”
众女嘻嘻哈哈走去边房,牡丹临走时还把门关上。只听祝景昇道:“妹子,这几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将来愚兄必有补偿!”
小媚道:“只怕你有嘴无心!”
牡丹心头一酸,缅怀自己的身世,忖道:“小媚真是前生修来之福,只几天便找到一个如此多情体贴的如意郎君!我今日替人做红娘,只不知将来……”
正在感慨,忽被谢俊一把搂开:“小妮子偷听人家的情话,该打!”
牡丹收起心事,把听来的那两句话说了一遍,谢俊道:“景昇兄秉性温柔,又兼文武双全,小媚能嫁给他,真是天大的福气!”
芍药道:“可惜贱妾们都没福气!”
谢俊笑道:“你们有多大,就怕嫁不出去啦?好吧,下次少爷替你们物色几个好郎君,包你们满意!”
众女粉脸通红,齐声啐了起来,房门忽在此时打开,祝景昇探头进来,道:“谢兄,事情已办妥,咱们走吧!”
牡丹撒娇道:“哎呀,原来祝公子未曾成亲就怕老婆了,一定是小媚赶你走的!哼,看我这个红娘,放不放过她!”
祝景昇道:“不是不是,姐姐千万勿错怪她!”
芍药道:“好歹要你摆桌谢媒酒,否则不放你走!”
谢俊也道:“景昇兄,这顿谢媒酒,确是省不了的!”
祝景昇道:“谢媒酒自然要请,小弟本是打算明天再来……”
谢俊哈哈笑道:“就今夜如何?以后你可要为婚事而忙哩!”
祝景昇只得答应,不过这夜二更左右,酒席便散了。祝景昇到扬州都是住在谢俊家内的客房,到了前落大厅,只见坐了不少家仆模样的人,料都是那些王孙公子带来的。
谢家的两个家丁见公子出来,忙去点灯带马。祝景昇和谢俊上了马,家丁在前提灯照路,祝景昇见那两个家仆步子十分稳健,便道:“两位都有一身武功,要你们提灯,实在委屈了你们!”
那两个家丁忙道:“公子言重了,能替公子们效劳,实是小的们的荣幸!”
谢俊道:“景昇兄果然好眼力,这两位本在京师当镖师,后来才让家父聘请来当护院,身手俐落。去岁有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要在半路翦径,让他们三拳两脚便打倒了!”
一个家丁问道:“敢情祝公子也是练家子!”
祝景昇道:“练家子称不上,在下只跟两个拳师学过两三年拳脚,用意只在防身健体,不能与两位相比!”
那两个家丁连声公子太谦,不过见他长得弱不禁风似的,也就信了几分。
谢俊忽然想起一事来:“景昇兄,假设令尊得悉你娶了个……他不反对么?”
祝景昇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个问题,刚才小弟乐晕了头,竟没想到这一点,请吾兄好好替我想个办法!”
谢俊抓抓头道:“现在距吉期只有十多天,时间匆促……”
祝景昇道:“延迟几天也没关系!”
“是否要先告诉令尊?”
祝景昇道:“小弟打算明天回家一行,就只怕不知如何向家父开口!”一顿忽道:“有一个办法,只不知吾兄及伯伯是否肯玉成?”
谢俊道:“你我情如兄弟,有话请说,只要办得到的,谢某自无推卸之理!”
“这办法须得令尊同意!咱们偷偷把小媚赎了出来,然后请令尊收她为义女,如此家父那里便好交代了,到时花轿是抬到你家,家父如何知道?只需吩咐下人们不露一点风声,就算将来知道,也只能认了!”
谢俊哈哈大笑道:“如此小弟可得先请示过家父才可!不过那鸨母势利得很,若不把银子交割清楚,她哪里肯放人?”
祝景昇忧心地道:“这个自然,只是是次小弟出来,并无多带银子金叶,待小弟回家将钱带出来,又怕家父怀疑!”
谢俊沉吟了一下,道:“那鸨母只要一百五十两白银,你又已付了二十两订金,剩下的一百三十两,不是大数目,这事也不用问家父了,明日小弟先借你,把小媚赎出来吧!”
祝景昇大喜,道:“吾兄高情隆意,着实令人感动,小弟来迎娶她时,必如数偿还!”
谢俊哈哈笑道:“你不偿还也没关系,若过期不来,小弟只好鹊巢鸠占了!”
祝景昇正容地道:“小弟绝对如期来迎娶,请吾兄在伯父面前美言几句!”
谢俊笑道:“小弟与你说笑罢了!你若逾期,小弟便当她妹妹,把她养在家内等你!”
说着,已至谢家大门,家丁拍开了门,牵马入内,因夜已深,也不再惊动家人,便各自回房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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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谢俊到他父亲书房内请安,谢金城正在品茶,见状讶然问:“小畜生,今日怎地如此有孝心,一早来请安,九成是银子已经花光了,又要来伸手吧!”
谢俊道:“爹今次怪错孩儿了,孩儿其实有件事要来请示您老人家的!”说罢便把祝景昇与小媚的事仔细转述了一次。
谢金城听后双眉一皱,说道:“要为父认一个烟花女子做义女,简直荒谬!叫为父这张脸如何摆放?”
谢俊道:“义女的事,只是骗骗祝伯伯而已,外头有谁知道?”
“那女子一入我家门,外面便会闲言闲语!”
谢俊轻声道:“爹,祝景昇的表哥在京当官,他家也是常州的大户,咱们今日帮他一下,将来未尝没有好处!”
谢金城目光一亮,此人表面是绸布庄的大老板,实际上其钱帛都是由贩卖私盐处得来的,他素来结交官府,又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义士,加上行动谨慎,是故一直风平浪静。可是他所结交的官员,都是地方父母官,万一有事闹到朝廷去时,若有个内应先透露风声,可是件要紧的事,当下便有点心动。
谢俊见父亲脸色稍霁,知道事有转机,忙再劝道:“爹,这可是个良机,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他表哥跟咱还不是一家人?何况咱们还可在半夜把小媚那丫头抬进家里!”
谢金城道:“这个丫头在天香院多久啦?”
“才有四五天而已,尚未接客,鸨母还派人在教她画眉弹唱,外人极少知道,甚至天香院内的人,孩儿也有信心叫她们闭嘴!”
“她以前是什么人家的女儿?”
谢俊又把打探来的说了。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如此甚好,你今夜便去她把抬回家,过两天为父正式收她做义女!”
谢俊一怔,说道:“爹为何改变了主意?”
“傻子,既然有利可图,为何不多下本钱?生意道上,本钱下得越多,利钱也就越多,你明白吗?”谢金城干笑一阵道,“为父不但要收她为义女,而且还要广发请帖,弄得风风光光,不叫亲家生疑!”
谢俊笑道:“爹爹真是桂姜,越老越辣!”
谢金城笑骂道:“小畜生,你别拍为父的马屁,别给我太过招摇!滚出去吧,替为父多说几句好话!”
“这个孩儿懂得!”
祝景昇得悉谢金城肯收小媚为义女后,大喜过望,连声感谢,谢俊乘机替父亲吹了一番,祝景昇连连点头,道:“伯父的确热诚感人,小弟没齿难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家父说他膝下几个女儿都已出嫁,正想收几个义女,承欢膝下,如今只是因利乘便罢了!”
到了晚上,谢俊带了银子,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顶小轿陪祝景昇到天香院。
鸨母见有银子进袋,哪有不欢迎之理?临行时,谢俊放下一锭银子,赏给鸨母,吩咐她不得把风声泄露出去!
鸨母慑于谢家的势力,没口答应,还亲自送出大门。
过了两天,谢金城果然发帖宴请亲友,说收谢若兰和谢若梅为义女,谢若兰便是小媚,谢若梅却是一个陪衬的小丫环,用意是免得祝景昇生疑他谢家另有目的。
祝景昇见一切顺利,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只乐得一张嘴合不拢来。
谢金城收契的仪式十分隆重,到贺的全是扬州城的富贵中人,筵开二十桌。谢金城还送了不少金饰与义女,作见面礼。
这一夜,举府上欢腾,直至深夜,筵会才散去。
次日,祝景昇讨了生辰八字,便乘骑南下。
九月廿五日的吉期,自然来不及迎娶,因此临行时,祝景昇向谢家订明,十月初五日前必有聘礼送到谢家。
谢金城一口应允,便开始为义女筹办嫁妆等物。谢家把谢若兰当作亲女儿般出嫁,举府忙碌,一些下人虽然有点奇怪,但自忖老爷是扬州城的巨富,多花些钱也不在乎,便也没有多谈论。
可是祝景昇回家后托人捎信来的日期,却是十月初七日,并订明婚期已择在十月十八日,届时新郎祝景昇将亲自迎接。
相差几天,对谢家来说,自无问题,一切准备工夫在十月上旬已备好。过订日期是十月十日。媒人及亲家总管一早便把礼金聘礼送至,自有一番热闹,单等十月十八日的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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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是十月十八日的巳时,这天谢家一早便已经忙碌热闹起来,谢俊还特地派人前去城郊迎接花轿。
辰时未过,新娘便已梳好妆,换上吉服,媒婆在旁边打点一切。
巳时已交,还不见花轿前来迎娶,谢俊大急,忙派人去城郊探望。不久那人回来,报称不见踪影,并已吩咐迎接花轿的人移前。
谢俊眉头一皱,转头问老父:“爹,你看景昇是否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谢金城微一沉吟,随即笑道:“已时还未过,你急什么?由常州来此,数百里遥,路上难保没有什么阻滞!”
谢家那几位出嫁了的女儿此次也返回娘家,见父兄视一个风尘女子如拾到宝贝般,心中已甚不快,此际见花轿未至,便冷言冷语起来:“爹,那姓祝的若是言而无信,爹这次岂非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个却道:“姓祝的本来是个有信有义的好郎君,无奈娶到一颗霉星,一切自然变了!”
谢金城回头斥道:“你们几个丫头给我滚进内堂,再失为父的礼仪面子,以后便不要踏入家门一步!现在时辰未过,你们便胡说八道,让人听见成何体统?”
可是,巳时又在难熬之中逝去,连一向镇定的谢金城,也忍不住派人去打探消息。但一批批报讯的家丁,先后回报,城郊十里之内,仍不见祝家的花轿。
谢家的亲戚对谢金城都有点顾忌,但此刻也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窘得谢金城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午时也过了,花轿仍不见踪影。虽已是初冬的天气,谢家父子却都满头大汗,女儿未送出去,宴会难开,但一干亲戚一早下床忙东忙西,都已饥饿不堪,谢金城只得吩咐入后堂先进点心。
打发了亲友,谢金城怒瞪了谢俊一眼,谢俊把头低下。谢家大公子谢英道:“爹,孩儿看这件事,似有一点蹊跷!”
谢金城冷哼一声道:“若有什么长短,叫为父如何下得了台?”又瞪了谢俊一眼,骂道:“都是你这小畜生出的馊主意!”
谢俊道:“爹,孩儿带人亲自前去看看!”
谢金城轻哼一声,转身进内室,一个媒婆正好出来,问道:“老爷,新娘子问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金城怒道:“新郎不来迎娶她,关老夫什么事?快走快走别来烦我!”
谢俊带了三个随从,骑马离庄,谢金城也到内堂与妻小吃饭。
吃了饭,谢金城索性回房小寐。过了一阵,忽被拍门声惊醒,原来拍门的是他妻子尤氏。
“老爷,花轿未至不特已,连俊儿也未回来,亏你还睡得着觉!”
谢金城骂道:“这次让这小畜生害苦了我,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申时了!”
谢金城吃了一惊,道:“叫人把亲友遣走吧,就说祝家来书,把吉期推后,日后再补请!”
尤氏老大不情愿地道:“贱妾叫英儿去办吧。”
“随便谁去都行,叫人送壶酒来!”
谢家的亲友纷纷回家,而谢金城也已把一壶酒喝干,一切仍没消息。此刻他早已不担心祝景昇的花轿,只担心儿子,不知为何去了几个时辰,还未回来,忙把大儿子叫来。
“爹,亲友们都回家去了!”
“你三弟怎么还未回来?”
谢英答道:“也许三弟去常州探讨消息!”
“就算要去常州,也该先派下人回家说一声!这小畜生越来越不成话了!你平日可得多管教他一下!”
谢英连声应是,出了书房,走到新娘子房外敲门,媒婆开门,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谢英道:“吩咐小姐卸妆吧,今日花轿赶到,也不出门了!”
他刚一回身,只见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报道:“大公子,小的刚才看见祝公子去城内买轿子!”
谢英一怔,脱口道:“真的?”
“真的!小的还去问他,他说一言难尽,等下到府上才详细禀告,便叫小的先回来通知!”
谢英忙道:“叫门口的人准备一下!”一阵风般冲入内堂,也不敲门,便推开书房的门儿,叫道:“爹,来了!”
谢金城放下酒杯,喝道:“没头没脑的,到底是谁来了?你三弟?”
“三弟还未回来,来的是祝家公子!”谢英喘了一口气,把下人看见祝景昇的事说了一遍,“爹,让不让花轿出门?”
谢金城忙披衣下床,道:“他若要今日过门,便让她出门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父子走出大厅。不久,只见祝景昇带着一顶四人花轿来了,衣服虽然整齐,但鬓发凌乱,令人有狼狈之感,而且也没媒婆婢女。
谢家下人忙把新姑爷接了进去。祝景昇见岳父脸色甚是难看,连忙跪下,道:“启禀大人,小婿因路上遇到一件意外,所以来迟了,请岳父原谅!”
谢英道:“景昇弟,不是愚兄数说你,即使路上有什么阻拦,也不该迟了几个时辰!如今吉辰已过,亲友都已散了,叫咱家如何下台?”
谢金城内心恚怒,脸上却硬挤出一点笑意,道:“贤婿是个谨慎之人,迟到必有其原因!”
“正是!”祝景昇道,“小婿今晨已至城南外十数里,心想时辰还早,便吩咐轿夫们稍事休息一下。不料却来了一伙凶人,拔刀相向,杀了几个轿夫,把钱财抢去。小婿幸而学过几年拳脚,跑得快,才免于难!”
谢家父子齐是一怔,问道:“那些凶人长得什么模样?一共有多少个人?”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都是蒙着黑布。”祝景昇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后来小婿返回现场,找到一个未死的媒婆,便带她绕路,自西城门进来,先到官府报案。幸得府台大人明鉴,先放了小婿出来迎亲,如今媒婆尚在衙门内,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派人到衙门一问!”
“原来如此!老夫岂有不信之理!嗯,你说你由西城门进来?”
“是的,大人!”
“可曾见到俊儿?”
“俊兄去找小婿么?”祝景昇脸色一动,道,“小婿不曾见到他!”
话音刚落,几个派出城打探消息的家丁都回来报说城南十五里处的一丛树林,发现几具尸体,官府正在调查,听说死者是轿夫。
谢金城挥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吧!”顿了顿,想起一事:“你们三公子呢?”
“启禀老爷,三公子出城向南面去,还不见他回来!”谢金城一惊,忙道:“快派人去找他回来,告诉他姑爷花轿已至!”
早有下人送上热茶与祝景昇。谢金城问道:“贤婿,如今吉期已过,你打算如何?”
“假如大人不反对的话,小婿希望现在便把若兰妹子迎回家去,免得去迟了,家父会挂怀!”
谢金城道:“老夫素来百无禁忌,贤婿爱在何时迎娶都没问题,反正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多谢大人体贴!”
谢金城忙道:“请夫人出堂,吩咐媒婆准备送新娘子上轿!”一顿又道:“贤婿带来的人,既然已不能来,老夫便叫媒婆及一个丫环陪若兰去吧,将来若用不着时,再把她们送回来。”
祝景昇又谢了一回,大门外“噼噼啪啪”地燃起鞭炮,气氛又再活跃起来。
不久,尤氏便带着几个女儿出来了。祝景昇忙上前拜见岳母大人,又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尤氏吃了一惊,忙道:“老爷,俊儿还未回来,可得派人去查一查!”
谢金城道:“为夫早已派人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一张脸雪一般白,气喘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谢金城喝道:“叫你去请小姐,你在干什么!”
那丫头喘了口气,才结结巴巴地道:“不好啦……小姐不见啦……媒婆……媒婆……”
谢金城猛吃一惊,急问道:“媒婆怎样啦?”
“媒婆让人杀死了,房内全都是血……奴婢……”丫头哭了起来。
厅上的人齐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祝景昇叫道:“大人,快去看看!”
谢金城不愧是个盐枭,很快便镇定下来,跨着大步走入内堂,祝景昇和谢英也急忙跟着进去。
谢若兰(小媚)的寝室房门洞开,谢金城走前一看,但见两个媒婆被人一刀斩为两截,尸体散在房内,五脏及鲜血染满一地。房内的窗子打开着,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只听祝景昇大叫一声,昏倒地上。
祝景昇刚晕倒,谢英立即把他扶起来,祝景昇叫道:“兰妹,你死得好惨!”
谢金城叫道:“别乱叫,你若兰还未死!” ^
“还未死?”
“若死,为何不见尸体于此?”
祝景昇精神一振,走入房中,见地上有一方丝帕,连忙拾了起来。谢金城转头道:“英儿!快派人去庄内搜查一下!”
谢金城早年在刀枪中讨活,身手灵俐,几个箭步冲前,已穿窗射出,祝景昇也跟着飞身出去。窗外是条石板甬道,甬道两旁种了不少花树,再过去便是西厢,石板上既无血迹,花草也无损折的痕迹。
祝景昇忽然冷笑一声,道:“大人,俊兄的确是去找小婿?”
谢金城转头望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真!”
祝景昇嘴角噙笑,谢金城暗哼一声,心中道:“若不是你家内有人在朝内做官,今日老夫便要给你好看!”嘴上却道:“贤婿,刚才你在房中拾到什么?”
“是一方丝帕!”
“可否让老夫看看!”
“这是若兰之物……”
谢金城脸色一沉,道:“不错,也即是老夫义女之物,你莫忘记,小女尚未过门!”
祝景昇没奈何,只得把丝帕取了出来。谢金城接过来,把其展开,只见丝帕左下方绣着一座小楼,小楼之上有两个圆圈,圆圈之中有线穿过,正中尚绣着四个字:合为一朋。
谢金城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祝景昇道:“小婿怎知?”
谢金城立即把刚才报讯的丫头找来:“迎喜,你可曾见小姐有此丝帕?”
丫头迎喜看了几眼,道:“奴婢不曾见过小姐用过此帕!”
谢金城道:“那么这丝帕是谁的?”
祝景昇说道:“请大人把丝帕交给小婿!”
谢金城刚把丝帕交给祝景昇,便见几个护院快步走来,道:“启禀老爷,四处搜过,都不见有陌生人!”
谢金城道:“再找再找!”
祝景昇冷笑一声道:“不用找了!”
谢金城一怔,转头问道:“贤婿有何高见?”
“大人心头明白,何必明知故问?”
谢金城脸色一沉,但仍沉住气:“老夫就是不知,所以才问你,贤婿若是知道,何不明言?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客气!”
祝景昇说道:“大人府上婢仆如云,外人如何能潜入内宅掳人?除非那是一头鸟。” .
谢金城脸色一变:“贤婿认为这是家贼所为?”
“原来大人也有此见!”
谢金城冷哼一声:“若兰已是老夫女儿,谁有这狗胆?贤婿不要乱猜!”
“谁有这胆子的,数也可数出来!”
谢金城再也忍不住,沉声喝道:“你到底怀疑谁,有种的便说出来!”
祝景昇说道:“俊三哥早已有话在先,假如小婿过期来迎娶,他便要鹊巢鸠占了!”
“放肆!俊儿会跟你抢一个烟花女子么?”谢金城心头大怒,拂袖欲行。
祝景昇大声道:“大人请自尊一点,若兰如今已是你女儿!”
“不错!但这可是应你之求的!俊儿一切为你着想,你却反而怀疑他,老夫问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哼!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他是不是鹊巢鸠占!”
谢金城戟指道:“祝景昇,今日若不是念在俊儿跟你一场结交,老夫便叫人把你赶掉!”
“你要赶我,还不容易?但姓祝的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老夫自小也不知吃了多少次恫吓,也不在乎多你一次!若兰是老夫用银子买回来的,而且你又逾时来迎娶。老夫改变主意,不让她嫁与你,你又能奈我何?”
祝景昇冷笑一声:“大人要把女儿配给儿子么?”
谢金城大怒:“就算是又如何?迎春,叫夫人把聘礼退回给祝家!”
祝景昇道:“你儿子若娶你女儿,便是禽兽,这聘礼你要退,我不收!咱们走着瞧!”说着双脚一顿,身子倏地望围墙飞去!
谢金城喝道:“快截住他!”
那几个护院身手都极高,几个起落,已把祝景昇围住。谢金城道:“姓祝的,老夫未曾被人如此奚落过,你乖乖的便把聘礼带回去,老夫便不再与你计较!”
“假如在下坚持不许呢?”
谢金城背负双手,淡淡地道:“给这小子尝尝厉害,待他答应之后,再带他到大厅!”说罢转身走向大厅。
那几个护院有的退后几步,把祝景昇的退路截住,有的仍把他围住。祝景昇说道:“诸位要以多胜少么?祝某也不怕你们!”
一个五短身材的护院道:“车老大,你们退下,让我对付他!”
那些护院退后几步。车老大道:“老任,你可得小心一点!”
老任道:“兄弟自然知道轻重!”说毕转头道:“小子动手吧,否则再无机会了!”
祝景昇大喝一声,一招“黑虎偷心”笔直击出!老任冷笑一声:“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须知这一招走中宫进洪门,第一招用此,颇含有轻视之意。
老任双脚一错,左掌护胸,右掌急切祝景昇的手臂。祝景昇左臂把其格开,右拳一变,化为“金龙探爪”,手腕一沉,五指抓向对方腰腹!
老任咦了一声,左臂一翻,把对方手臂格开,同时左脚一扫,使了一招“老树盘根”!
祝景昇一跃而起,老任武功虽不十分高超,但一生经历过不少阵仗,临场经验极是丰富,祝景昇身子刚跃起,右掌一扬,已击在其小腹上。
祝景昇半空没处着力,一跤摔倒,老任也不追击,道:“请新姑爷跟咱到大厅领聘礼吧!”
“少爷跟你们拼了!”祝景昇忽然自地上扑了上来,一头撞向老任的小腹!
这一着大反武学规范,老任意不及此,被撞个正着,但觉小腹一阵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盛怒之下,再也顾不得轻重,左膝一抬,膝头撞在祝景昇的胸膛上,只听“蓬”的一声,祝景昇连退数步。
车老大道:“祝公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忖今日能跑得掉么?”
“少爷不管这许多,你们有种的便把我打死吧!”想不到这人竟有着一股牛脾气,脚跟站稳之后,又再扑了上去。
这次老任十分小心,他连避三拳,才突然出手,右掌握住祝景昇的手腕,拧腰使劲,把对方的手臂扭至背后,同时再把其左臂牢牢抓住。
众护院见已把他制服,便护着他走向大厅。
厅上的那些红幔喜帐,早已拆了下来,祝家的聘礼也已堆在阶上。
谢金城道:“姓祝的,自此之后,你我两家恩怨全消,你给老夫滚吧!”
祝景昇嘶声道:“除非少爷死了,否则只要有一口气在,必报今日之仇!”
谢金城叱道:“欢迎,你有胆的尽管来报仇,不过,你今日不把聘礼收回去可不行了!”
祝景昇挺胸而立,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叫你的宝贝儿子小心一点!”
谢金城道:“放开他!”
老任把祝景昇放开。祝景昇把聘礼搬上花轿,吩咐轿夫起程。
尤氏道:“老爷,这件事……”
谢金城喝道:“住口!这件事今后绝口不提,还有,你们都得小心一点,严防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来报仇。车老大,你带人跟着那小子,看他去哪里?”
“是!”车老大应了一声,带了几个护院追了出去。
谢金城又道:“找人去通知官府,咱们开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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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天色早晚,此刻已是一片苍茫,晚风清劲,日间热闹的谢家,在暮色中忽然透出几许煞气。
不久,车老大便回来了:“启禀老爷,那小子已出了南城门了,一路上并没有阻拦!”
“嗯,你们也去吃饭吧!”
尤氏道:“老爷,俊儿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来,不知会否……”
谢金城身子一震,目光闪过一丝杀机,忙道:“车老大,老任,你俩吃了晚饭,立即各自带人出城找少爷,找到常州也要把少爷找着!每人带两匹快马,路上不得阻搁!最怕三少爷不知道这小子误会已深,猝不及防,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护院唯唯诺诺,都忙去准备了。
这一夜,谢俊没有回家,但谢家也在平安中度过。
次日辰时,车老大便带着两个护院回来了,刚巧碰到谢英,忙道:“大公子,咱们发现三公子的尸体……”
谢英大吃一惊,急问道:“什么?尸体在哪里?”
“在城南三十里处,老任已去报官了!请公子问老爷,咱们是否杀去常州,拿祝景昇的首级回来拜祭?”
谢英道:“你等等,待我请示爹!”
谢金城听了消息之后,咬牙道:“姓祝的,老夫今生跟你们没完没了,不杀你一家,如何能泄老夫之恨。英儿,吩咐他们全在大厅上集合听令!”
谢英欲言又止,双脚久久都不移动。谢金城喝道:“为父的话你听见没有?”
谢英鼓起勇气道:“爹,杀祝家易如吹灰,但祝景昇的表哥是朝廷命官,万一他知道是咱们下手的,可有点不便!”
谢金城脸色一变,霍地坐了下来,咬牙道:“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谢英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好一点,若要下手也得找人,以防万一!”
“不错!你先叫车老大进来!”
谢英出去一忽,带着车老大进来。谢金城问道:“车老大,你在江湖上可有认识到什么知心的朋友?”
车老大微微一怔,道:“朋友自然有几个,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老夫要你买凶把祝景昇杀掉!”
“这还不容易!这事由小的去办!”
“只怕你露出身份,会连累老夫!”
车老大笑道:“那小子身手稀松平常,连老任也可轻易制住他,何况小的?不是小的吹牛,要杀他,比杀一头鸡还容易,老爷若还有所担心的,小的行事之前,便先用布蒙了面再下手吧!”
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一定要做得干净,你多带两个同伴去吧,路上分开行走,不可引人注意,须知那小子有个表哥在朝廷做官!”
车老大唯唯诺诺,弯腰行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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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老大带着两个助手,一个叫冯冲,一个叫夏过山。他们三个本是江南的巨盗,后来因犯了一件大案,风声甚紧,便投到谢金城麾下。
谢金城很懂得驾驭手下,知道要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卖命,须得恩威并重,是故每次发了财都能拿出一笔分赏与手下。因此扬州有许多盐枭到头来,因手下心生异志而没落,他却固如金汤,而且近年来,摇身一变已做起正当生意来,但往日那批死士仍甘为其驱策,他们甚至也在扬州城附近做起买卖来,更造成一股声势。
车老大、冯冲和夏过山三人各带两匹快马上道,出了城门,轮番换骑,速度极快。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会在长江渡头便追上祝景昇。
由扬州到江边不过五十里路,祝景昇是在咋日临黑时分起程的,绝不可能至今仍未过江,除非他昨夜不赶路。
车老大向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三人把马放在树林内,蒙上黑布,跳了出去。在车老大心中,只觉得祝景昇命中注定今日该绝,否则岂会如此阴差阳错,在渡口上等死?
他两个手下更认为这是莫大的运气,起码免了不少奔波之苦,不必渡江远征。
渡船仍未至,祝景昇似乎还不知道死神已至,仍坐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呜咽的江水。
车老大向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冯冲抽出鬼头刀,悄悄走前,猛地一刀望祝景昇头顶上斩下!
就在此刻,祝景昇好像背后长了一对眼睛似的,身子忽然向左一侧,臀部离开石头,随即跌坐地上!
“当!”冯冲的鬼头刀斩在石头上,溅起一蓬火星子,刀锋也砍卷了,震得他手臂发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祝景昇头也不回,右掌在石头上一拍,那块石头应声飞起,砸向冯冲的双脚!冯冲来不及再发第二刀,忙不迭向后退却。
祝景昇懒懒地站了起来,还好整以暇地整整衣冠。冯冲大喝一声,鬼头刀一挥,横劈祝景昇的腰腹!
祝景昇奔前两步,让开刀子才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谢家要杀人灭口么?可惜此处已非扬州城!”
车老大已看出有点蹊跷,抽出九节鞭,奔向前道:“咱们不知你在说什么?乖乖地把过路钱放下来!”
祝景昇哈哈大笑道:“你们是要命的,不是要钱的吧!谢金城的手下几时变成翦径的小贼?嘿嘿,这也难怪,你们以前根本就是强盗嘛!"
旁边的渡客听见强盗两个字,都“哄”的一声散掉了。
车老大明知身份难以再隐瞒,但顾及主子的处境,乃大声道:“这小子一定是给击昏了头,胡说八道的!你奶奶的,你不给钱,便留下命来吧!”手腕一抖,九节鞭如毒蛇出洞般,望祝景昇的脖子缠去!
冯冲及夏过山见头子出手,不待吩咐,也各自拔刀扑前。在他们三人的心目中,祝景昇只不过是头垂死的小羊罢了,虽然他刚才能巧妙地躲过冯冲的袭击,但只觉是他一时碰巧而已!
岂知祝景昇以一敌三,全然不惧,“呛啷”一声,抽出佩剑来,双脚一错,闪开车老大的九节鞭,长剑格开夏过山的雁翎刀,右掌一翻,拍去冯冲鬼头刀的刀脊上,三人的攻击,全都落了空!
车老大猛吸一口气,道:“相好的,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今日便领教一下祝公子的剑法!”
他一句话未曾说毕,九节鞭已连攻三招;冯冲的刀法更快,一口气已劈了四刀。夏过山谋定而动,待祝景昇闪开九节鞭,长剑又去抵挡冯冲的鬼头刀时,雁翎刀才斩向其后背!
这三人当年既然能在黑道上混饭吃,武功自非泛泛,这下合击,更是他们久经熟习的,自是威力极大!
好个祝景昇,只听他长啸一声,身子突然拔空跃起!雁翎刀刚好在他脚底三寸之处劈过!
车老大见机不可失,手腕一抖,九节鞭如长蛇般,在半空一舞,急缠祝景昇腰际!
祝景昇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子再度蹿升半丈,忽地一折腰,俯身下来,左手一抄,五指已抓住九节鞭!
车老大劲沉于臂,坐马沉腰一挥,祝景昇跃落地上,但左手仍紧紧抓住九节鞭梢!
夏过山欺前几步,雁翎刀横劈而至,而冯冲也自远处赶来!
千钧一发之际,祝景昇正想松手,而车老大忽然用力一扯,祝景昇借势飞前,恰好避过夏过山那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冯冲亦已冲至,祝景昇去势不止,忽然飞起一脚,蹬向冯冲的小腹!
由于车老大不断拉扯,是故祝景昇的走势极快,两下里一凑,冯冲的刀尚未劈至,已让祝景昇踢飞!
直到此时,祝景昇才突然把手一松,车老大猝不及防,“噔噔噔”连退数步!
祝景昇如离弦之矢,仗剑向其飞去!这一着,势如长虹贯日,饶是车老大历过无数风险,也禁不住惊呼出口!
“飕!”一眨眼,祝景昇长剑已经刺至!幸而车老大反应极快,一屁股坐落地上,堪堪避过那一剑!
祝景昇冷笑一声,手腕一沉,正想变招,化刺为斩,但车老大比他更快一步,一招“叶底摘桃”,掏向祝景昇下阴。
祝景昇不及伤敌,只得蹬腿向后一退,车老大也是趁机滚开,同时挥动九节鞭,向对方的足踝缠去!
祝景昇轻跳四尺,背后风声一响,夏过山的雁翎刀又再劈至。他听声辨位,反手一剑撩出!
“当!”刀剑相碰,夏过山略退一步,祝景昇也飞落地上,冷冷地道:“你以为少爷是绣花枕头么?昨日因身在虎穴之内,不得不隐藏实力而已!”
车老大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弹跃起来,大叫道:“姓祝的,你设计来陷害我家三少爷,是何道理?枉我们三少爷视你如兄弟,你却恩将仇报!”
祝景昇却大怒道:“住口!谢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占了我的未婚妻,我不杀他,难泄心头之恨!”
车老大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人你已杀了,不过,今日除非你把咱们三个都放倒,否则,你也别想过江!”冯冲揉着小腹,骂道:“操你娘的!就算你杀了咱们三个,以后也别想再有安乐的日子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与谢家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笑话!我姓祝的若无准备的,岂会留在这里等你们!”
“哦?”车老大心头一沉,这才想起了一事来:“难怪那顶花轿及轿夫已不在此!”
“他们天未亮便已过江!”
“闲话休说,乖乖的便跟咱们回去见老爷!”
祝景昇道:“只怕他没脸见我!不过君子报仇十年未迟,终有一日,我要他家破人亡!”
车老大机伶伶地打个冷噤,忖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狠人!”当下道:“你已杀死了我家三少爷,还待怎地?”
祝景昇一怔,脱口道:“你说什么?我几时杀死了谢俊?”
夏过山冷笑道:“小子,明人眼中不容沙子,你还装什么蒜!现在官府已在调查!不怕你家内有人在朝内当官,你避得了咱们,也避不了官府!”
祝景昇沉声道:“不错,祝某是恨不得生啖谢俊之肉,死寝他之皮,但我由上月至今,尚未见过他一面,他又怎会是我杀死的!”
冯冲道:“你奶奶的,不是你杀的,叉是谁杀的?总之从今之后,你们祝家将永无宁日!你若有良心的,便招认了吧,免得累了家中的老父!”
祝景昇脸色一变,道:“祝某的确没有杀死谢俊,叫我如何承认!”一顿又问:“谢俊是在何时离家的?”
“昨日未时离家的!”
祝景昇冷哼一声,说道:“祝某如何能相信?”
“当时新娘子还在家内,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问谢家的亲友!”
祝景昇冷笑道:“既然是谢家的亲友,我又如何能问出真相?”
车老大脸色煞白,怒道:“小子,咱们也不与你分辩,总之咱们三少爷就是你杀死的!”
“放屁!你们亲眼看见的?”
“是的,老子亲眼看见的!”车老大索性发赖,“老子亲眼看见你叫人杀死我们三少爷的!”
“我为何要杀他?”
“少爷又为何要占你老婆,凭他的身份,他要找女人还不容易!”
祝景昇哈哈一笑,可是笑声一起,随即停住。他忽然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蹊跷,到底问题发生在哪里,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姓祝的,你想清楚了没有?还是乖乖跟咱们回扬州吧!”
“且慢!”祝景昇道,“这件事祝某暂且存疑,不过谢俊的确不是我杀的!” ,
“可惜咱们老爷不信!府台大人也未必相信!”
祝景昇道:“好吧,现在暂不与你们计较,这件事我会去请江南总捕头管神捕来调查!你们若不相信人不是我杀的话,也可请沈鹰来调查。”
“这可是你的事,如今咱们要你跟咱们回去,否则老子们无法向老爷交代!”
祝景昇忽然叫道:“后会有期!”身子一个倒飞,脚尖再一点,转身望江边飞去!
“哪里逃!”车老大九节鞭及时出手,但却抽了个空。祝景昇几个起落已至江边,只见他双脚一蹬,飞身跃落江中!
车老大等来至江边,但见祝景昇已爬上一艘渡船,向南驶去了,三人不由顿足破口大骂起来。
冯冲道:“老大,如今咱们怎办?”
车老大垂头丧气地道:“只好把一切向老爷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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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金城听了车老大的报告后,怒不可遏:“简直饭桶!三个人还对付不了那个小子!”
冯冲嗫嚅道:“老爷,咱们不是对付不了他,而是他太狡猾了,突然跃落江中……”
车老大忙向同伴打了个眼色。果然谢金城更怒,霍地一掌掴在冯冲脸上,道:“老夫可有骂错了你?你若不是饭桶,又怎会觉得他狡猾!你们都去吃饭吧,这件事老夫另外派人去办!”
车老大只得嗫嚅道:“老爷,那小子说要去请管一见调查,咱们若现在便去杀他家人,可不大妙……”
谢英也道:“不错,还是小心一点为上!再说孩儿也怀疑三弟可能不是那小子杀的!”
谢金城挥挥手吩咐车老大等人出书房,转头问道:“为何?”
“现在找到三弟的尸体,是具无头尸体!以孩儿之见,若是祝景昇杀的,他绝不会把他的头割掉!因为他已扬言要报仇,若得了手,只有大肆宣传而已,而不会把首级割掉!”
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果然有点道理!但这仍不能证明,人不是他杀死的!或者这是他故布的疑阵!”
“不过那小子说得不错,他叫咱们去找沈鹰来查案,倒是一个可行之法!”
“沈鹰真的有这种本事?就算有,咱们也用不到他!”
谢英道:“爹,现在咱们的情况已与以前不同了,咱们犯不着把事情闹大!而且姓祝的找管一见来调查,咱们找沈鹰来,正好让他们互相牵引,免得他们把咱们的老底都掏出来。”
“但听说他们都是皇帝老儿的红人,没的把他招来,惹得一身膻!”
“哈,爹还不知道么?他俩一边为朝廷办事,一边也为江湖上的朋友查案,只要咱们多付一点钱与他,不怕他会嫌钱太多。”
谢金城想了一下,道:“好吧,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孩儿明早便起程,听说他多数在洛阳。不过,爹在这段期间也得小心一点,提防姓祝的会来捣乱!”
谢金城哈哈大笑道:“他敢?哼?老夫还未老,一切自有分寸,你别连老子也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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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英到洛阳时,已是十一月初九,天气已甚寒冷。洛阳城经过红灯血案之后,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沈鹰经那一役之后,损折了不少手下,心中窝囊,也闷在“行宫”内休息。崔一山则留在洛阳。
这一天,大门忽被人拍响,沈鹰叫商卫去开门。
拍门的正是谢英和两个手下,以及洛阳的捕快凌浩波,原来谢英付巨款请凌浩波带路。
商卫看见凌浩波带着几个陌生人前来,微感一怔,问道:“凌捕头有事么?”
凌浩波讪讪一笑,道:“这三位要请大人查案……”
谢英忙道:“在下是扬州谢英,因家内发生了一件怪事,是故特地赶来聘请沈神捕代劳调查一下,希望壮士念在在下一腔至诚分上,代为引见一下!”
“扬州谢英?”商卫眉头一皱,颇觉陌生。
谢英忙道:“寒家做绸布生意的!”
冷不防厅上的崔一山听见,问道:“令尊可是谢金城?”
“正是!请神捕大发慈悲!”
“你不必拍老夫马屁!”崔一山见沈鹰提着烟杆,自内堂走了出来,忙道:“外面那个要请你查案的是盐枭之子!”
“谢金城?”沈鹰眉头一皱,道,“听说此人手脚十分干净,而且计划周详,又与不少官绅来往,早几年朝廷去查他,结果也不了了之,像他这种人还会有什么困难?”
崔一山道:“也许他以前的对头,如今眼红他的成就,暗中破坏!”
“不对!照老夫所得到的资料显示,谢金城还与昔日的一班党羽保持密切的关系,他有几个手下,武功甚为高强,若以实力来论,足以开邦立万!”
崔一山道:“何必多揣测,他这种人不合你的条件。商卫,叫他们走吧!”
商卫道:“诸位请回吧,我头儿没暇接案!”说着把门关上!
沈鹰忽然叫道:“且慢,先叫他们进来!”
商卫忙又把门打开。崔一山讶然道:“老鹰,你怎地忽然改变了主意?”
沈鹰道:“老夫早已有心退出江湖,但手下的弟兄,少说也有上千个,老夫虽已不愁晚年的生活,但也该多为他们赚一笔钱!”
崔一山道:“这些年来,他们也在你这里得到不少利益吧!”
“当然!但他们跟老夫这许多年,一定得罪了不少人,老夫若在,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但假如老夫隐居之后,情况可就难说了,是故他们得隐居一段时日,这就需要一大笔生活费了!”
崔一山笑道:“谢金城富可敌国,倒是个好主顾!”
说着,商卫已带着谢英三主仆进来。谢英查知沈鹰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是以态度甚为恭谨:“多谢神捕仗义!”
“老夫还未决定是否接手查办,你先把事情仔细述说一遍,让老夫考虑!”沈鹰把烟丝塞入烟锅,道,“商卫,拿椅子来,看坐!”
谢英坐定之后,便由祝景昇来找谢俊说起,先是在天香院认识了一个清倌人,再而一见钟情,借钱赎身,欲娶之做填房,最后又逾时迎娶,然后是新娘子失踪,谢俊被人杀死!
沈鹰想了一下,连抽几口烟,问道:“你所说的,是否句句属实?”
谢英惶恐地说道;“晚辈所说无一虚言!”
“假如有不尽不实的便如何?”
谢英长身打揖道:“晚辈甘愿受罚,无论是什么刑罚都行!”
“令尊有否考虑过,这是否令尊以前的仇家所为的?”
谢英道:“这一点家父倒未曾提及!不知神捕有何意见?”
沈鹰道:“老夫认为杀死令弟的凶手,不是祝景昇,正如你所分析的,因此很可能是令尊昔日的仇家!”
“有可能,但咱们都不知道下手的是谁,原因是凶手没有线索留下来!”
沈鹰正要他说这句话,当下道:“不错,此案十分复杂,有人故意要挑起谢家与祝家的误会与仇恨。以实力论,谢家要毁灭祝家,易如反掌,但祝家灭了,后患极长。因为祝景昇有个表哥蔡栋梁是本朝的文华殿大学士!”
谢英汗透重衣,道:“神捕所见极有道理,也与家父所见不谋而合,是故家父才会派晚辈来敬请神捕调查,希望神捕大力鼎助,寒舍上下无不感激!”
沈鹰说道“这件案子既然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又没有线索……唔,可很棘手!”
谢英年纪虽不大,但所谓虎父无犬子,心思自然比一般人玲珑,察言辨色,知道沈鹰之意,忙道:“若不是困难,晚辈也不敢惊动神捕的大驾,料想查案时一定异常困难,神捕虽然高风亮节,不会为几两银子而接手。但贵属众多,而且可能会有所损伤,寒舍也该对他们表示一点心意……咳,至于数目嘛,晚辈无知不敢开口,还是请神捕代他们开个价吧!”
这席话说得十分婉转,沈鹰听了心头大悦,嘴上却说道:“你不必拍老夫的马屁,老夫也要吃饭的!”
谢英恭声道:“是极是极!只是神捕地位尊荣,晚辈也有自知之明,深知拍马屁也没作用,徒惹神捕恶心而已,适才之言,确是出自肺腑!”
沈鹰冷哼一声,道:“不必再废话,老夫暂时开价五十万两银子,假如查出凶手是令尊的对头人,而又势力庞大的,则价钱另议!五十万两,铁价不二,你不肯的,便请回吧!”
不料,谢英却连声道:“不贵不贵,五十万两实在太少了,神捕着实客气,晚辈先代家父向你致谢!”
五十万两银子还说太少,不但崔一山从未听过,连沈鹰也是一怔,颇觉脸上无光,轻哼一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谢英道,“未知神捕何时起程到寒舍?”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待老夫把此地的事安排妥当,日内便南下!”
“如此晚辈先回家,扫榻以待了!”
沈鹰道:“时已近午,何不吃了饭再走!”
“不必了,晚辈尚要赶着回家,只怕祝家已来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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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英离开之后,崔一山轻叹一声:“此子心思玲珑,城府深沉,将来必非池中物!”
沈鹰接口道:“何止如此,而且神光内蕴,恐怕武功在年轻一辈中,也是顶尖高手!”
“由此观之,谢金城的武功也大是可观!”
“当然,否则如何能统率群雄?须知他手下良莠不齐,很多本是出身黑道,这许多年来,却仍肯听令于他,若非武功出众,手下又怎能心眼!”
崔一山道:“你准备带谁下扬州?”
“反正没事,都去了吧!老夫忽有一个感觉,这件案子似乎隐藏着一个大阴谋在内!”
“哦?”崔一山诧异地道,“老鹰,你因何有此感觉?有何根据?”
“没有根据……”沈鹰神色有点不安,“这只是一个感觉,但每次当老夫有此感觉时,必有危险,你以为老夫是故意敲他的竹杠么?”
“因为你认为有危险?”
沈鹰点了点头,呼道:“烟儿,开饭吧!”
午饭时,沈鹰把谢祝两家的恩怨向众人说了一遍,然后道:“老夫怕谢英所说不实,穆儿,你办事比较稳当,吃了饭便先到扬州查一查!注意,一定要易容才上路,咱们届时在扬州大荣华客栈相见!”
萧穆道:“属下省得!”
“有事用信鸽联络!老夫一两日内便起程!”沈鹰放下饭碗,道,“崔老弟,你到老夫书房来一下!”
崔一山心头奇怪,跟沈鹰入书房,问道:“老鹰,有什么事用得着老夫的?”
“这段时间,你可有空么?”
崔一山点点头,沈鹰又叹口气,崔一山道:“你担忧这件案子有危险?哈哈,数十年来有什么事难倒你?无数次的风浪都让你踏过,怎会临老反而心生怯意?”
“你可曾注意老夫今日吃几碗饭?”沈鹰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只吃一碗!”
崔一山怔怔望着他,心头十分奇怪。
只听沈鹰又道:“当老夫答应接查此案后,一颗心无端端地急跳起来,这是从未曾有过的!”
崔一山道:“既然如此,如今还来得及赶上谢英,把它推掉!”
“不!老夫接下的案子,从不推掉的,这个招牌不能砸碎!”沈鹰把门掩了上来,道,“老夫有一件事要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