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分外明。圆月如银盘般,挂在半空,洒下一地银白,把素心园照亮。
素心园在安阳城外,主人“风流神剑”朱剑儒在江北颇有名气,这座园子是他在七年前建下的,房舍虽少,但花园极大,而且栽花种树,布山建地,风景极佳。去过素心园的人,都有乐不思蜀之感。
朱剑儒搬出安阳城,在郊外建下这座素心园,是为了他的妻子裘素心的。当年裘素心有个“云中仙子”的外号,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英俊少年不知凡几,但朱剑儒以他的文功武略、英俊潇洒、少年多金等等条件把众多的情敌一一击倒,终于得到裘素心的芳心。
朱剑儒不但英俊,而且聪明,为求得到裘素心的芳心,先建下这座雅致的林苑,并取名素心园,以博美人欢心,果然使他得偿所愿。
朱剑儒与裘素心的结合,曾成为武林的一段佳话,很多少女听过朱剑儒的事迹,都暗中妒忌裘素心,也为自己而失望。
无可否认,朱剑儒的确是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当然裘素心也没例外,否则她也不会毅然的嫁与他。
成亲后的头两年,朱剑儒一改往常的浪荡生活,整日在家内陪伴娇妻,不是弹琴相和,便是弄刀舞剑切磋武艺,直教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朱剑儒曾在友人面前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屡次婉拒朋友相遨远游。
成亲后一年半,裘素心便产下一子,夫妻感情更笃,整日逗儿为乐。到儿子满周岁时,朱剑儒设下十几桌筵席,宴请昔日的好友。朱剑儒人缘颇佳,至该日朋友倒也不远而来,朱剑儒夫妇甚是高兴。
宴会至半,忽然来个不速之客——“及时雨”应阳天。
应阳天虽没在被邀之列,但他是江北白道的领袖之一,朱剑儒夫妇自无不欢迎之理,当下重整杯碟酒菜,请应阳天坐在首席。
双方寒暄了一阵之后,裘素心忍不住道:“应大侠突然光临,蓬荜生辉,晚辈一家也都增光不少。素闻应大侠为武林公义而忙,今日怎地有此闲情光临寒舍?莫非有所指教?”
应阳天哈哈一笑,道:“老朽说话素来不喜兜圈,说句实在话,贤伉俪设宴之事,老朽本不知道,只因下月初‘铁腿门’与‘千剑门’要到伏牛山摩天岭决斗,老朽心想两个都是道上的朋友,欲尽一己之力,去劝劝他们,恰好路过贵庄,顺便进来讨杯酒喝!”
裘素心道:“应大侠过谦了,能请得到你,正是晚辈们的荣幸!”
“正是,应大侠,晚辈再敬你一杯!”朱剑儒举杯相敬,旁人也都把酒杯举起,应阳天寒暄几句,一饮而尽。
朱剑儒道:“晚辈有个朋友是‘千剑门’的弟子,唤白昭德的,不知前辈听过没有?”
应阳天想了一下,道:“老朽好像听过,他有个外号叫‘千剑白龙’,可有记错?”
“正是他。”朱剑儒道,“前辈若见到他,请劝他勿逞强斗狠!”
应阳天叹了一口气,道:“‘千剑门’与‘铁腿门’的纷争,正是由‘千剑白龙’引起的。”
“哦?未知是为了何事?”
“这一点老朽还未查清楚,不过老朽已约下‘风云刀’古逸飘古大侠去洛阳见面,关于两派的纷争,他比较清楚!”
“如此更请应大侠费心了。”
应阳天呷了一下酒,忽道:“朱少侠,老朽有一句话藏在心中已久,只因未得机会,今天颇有不吐不快之感,却怕说了少侠听不入耳。”
朱剑儒神情一凛,道:“晚辈昔日放浪形骸惯了,必做下不少惹人反感的事,大侠肯赐教,晚辈求之不得,请大侠指点,晚辈感激不尽。”
应阳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些话与以前无关,而与现在有关。”
裘素心一怔,望了丈夫一眼,忍不住道:“大侠如此说,晚辈与外子便更加不明了,这两三年来,晚辈们几乎与世隔绝,却不知做了什么失德之事。”
应阳天哈哈大笑,道:“两位想错了,以两位的武功及资质,本应到江湖上立一番功业,起码也得为武林公义尽一分力量,才二十多岁便与世隔绝,岂不辜负大好身手?再说令师传授武功时,也是希望你们能为武林增光!”
裘素心粉脸一红,道:“前辈的意思是……”
“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呀。想当日你们在江湖上也薄有侠名,如今却躲在家内抱儿子,岂不令人可惜?”
裘素心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朱剑儒道:“晚辈不长进,倒让前辈见笑了。”
“老朽口快心直,两位莫怪。”
朱剑儒沉吟了好一阵,才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亲自去劝劝白昭德?”
“正是如此,白少侠与你既是好友,由你去劝他,岂不比老朽合适?而且这场冲突死伤必大,假如能使之消失于无形,不正是一件功德?”
朱剑儒转头望向爱妻,裘素心轻轻点头,朱剑儒只得道:“大侠说得有理,晚辈明天便跟你走一趟吧!”
“孺子可教,老朽敬你一杯。”
这一宴,宾主齐欢,筵席一直至二更才散去。次日,朱剑儒辞别了妻子,与“及时雨”应阳天南下了。
素心园除了朱剑儒一家三人之外,尚有几个仆人及丫环,还有一个总管朱盛。朱盛是朱家的老仆,服侍了朱家上下三代,今年已过六十了,只因朱剑儒的父亲曾教他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所以看来仍然十分健壮,朱盛虽然是仆人,但朱剑儒却视他为父执辈,平日朱剑儒在家的时候,用不着他,他也就乐得享享晚福,朱剑儒一离家,他便又仔细料理家务了。
裘素心首次与丈夫分别,起初有点不惯,后来也逐渐习惯了。朱剑儒一去,竟去了一个月,裘素心难免多问几句。
朱剑儒道:“心妹,你有所不知了,愚兄一去,便平息了风波,双方主脑都要宴请我,愚兄到了‘千剑门’作了几天客,又到‘铁腿门’耽了一夜,来回奔波,一个月并不算久,实际上愚兄并无到别处游玩!”
裘素心嗔道:“谁怪你呢?你喋喋不休的,教下人听见还道小妹是醋坛子!”
朱剑儒一笑,接过儿子,把他抱在怀中。裘素心道:“这次你岂不是出了一阵风头,那应大侠又有什么话说?”
朱剑儒哈哈一笑:“这怎算是出风头?你勿取笑愚兄了!”
裘素心见他双眼发出向往及留恋的神光,芳心一颤,忽然觉得以前那种夫唱妇随的日子,可能已不复再见了。
裘素心并没有料错,此后,朱剑儒果然经常出外行侠。起初一两个月回来一趟,后来逐渐延至半年才回家一趟了,裘素心虽不想丈夫离开自己,但自朋友处得悉,丈夫到外面确是做了好几件侠义的事,并非去游山玩水、拈花惹草,便不敢开口了。
朱剑儒在外头的日子逐渐比在家多,三年前他携剑出门,至今仍未回来。裘素心多方打探,甚至自己出去找了两趟,都打探不到消息,虽如此,裘素心却一直认为丈夫一定尚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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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早上朱盛忽然发现大门外挂了两盏红灯笼,四下一问,全没有人知悉,朱盛把这事禀告裘素心。
裘素心听后大喜,道:“必是你们少爷回来了,却故意跟咱们先开个玩笑!”
朱盛一想,这附近没有邻居,这灯笼既不是家内下人所挂,除了是朱剑儒悄悄回来,故意跟夫人开玩笑之外,确无其他可能,当下也喜道:“如此老奴便派人入城加办一些菜肴,今夜好好庆祝一下!”
“少爷爱喝汾酒,你多买一点吧!”
朱盛呵呵笑道:“老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脾性怎能不知,毋庸少夫人担忧,老奴必会办得妥妥帖帖!”
午饭时,裘素心还以为朱剑儒会出现,怎料竟没见人影。家内的仆人丫头,全都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把后花园装饰得如花似锦。
朱剑儒的儿子朱星已经五岁半,闻说父亲要回家,心中甚是奇特,既欢喜,又有点害怕。三年前,他才两岁半,父亲的样貌形象,印象淡薄,平日一直问娘亲,为何爹爹不回家,如今听见父亲要回来了,反而窝在房中不敢出来。
裘素心忙了好一阵,见一切已布置就绪,便返回房中休息,见儿子一人在房内,不由问道:“姐姐去了哪里?”
“姐姐肚子疼,去吃药,”朱星天真地道,“娘,爹回来了没有?”
裘素心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你姐姐,等下再来跟你玩!”
朱星口中的姐姐其实是个丫头,名唤小红,今年才十五岁,是朱剑儒离家之后裘素心才买进来,专事陪儿子玩的。
裘素心刚走出房门,便见小红双手按着小腹走了过来, 秀眉紧锁,一对大眼睛已失去往昔的神采,看见裘素心,轻声叫道:“少夫人好!”
“小红,你身子如何?”
“大概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闹肠痛,早上已请朱公公入城替小婢抓一贴药,等下服下大概便没事了!”
“朱公公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在灶堂吃饭。”
“你去煎药吧,歇两天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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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朱剑儒仍未回来,裘素心不禁有点怀疑起来,不时拉着儿子到大门外眺望,但见官途上人马来往不绝,却无丈夫的影子。
日落月升,后花园已摆起酒食、糕饼及果品了,朱剑儒仍然踪迹渺然,裘素心只得吩咐下人吃饼,上下全在后花园赏月欢宴。
朱盛道:“少夫人何不再等一阵?”
裘素心道:“若是少爷回来,断无至此时仍不进庄之理,咱们边吃边等吧!”
下人们开始吃喝起来,树上挂满明晃晃的彩灯,如天上之繁星,众人面对美景佳肴,都甚为欢畅,只裘素心表面高兴,暗中愁苦。而小红则吃了一会,因闹肚痛,回房休息去了。
吃了一半,眼看已经起更,朱盛不禁叹息道:“不知少爷为何一去三年不回,就算有什么急事也该送个信儿回来。”朱星道:“城内的饼好吃,爹爹不回家吃!”
裘素心道:“小孩别胡说,我们家内的饼不是城内买来的么?”
朱盛接道:“假如少爷没回来过,大门外那两盏红灯笼又是谁挂上去的?”
裘素心道:“也许是你们少爷的朋友挂上的!”
朱盛眉头一掀,道:“不对,假如是少爷的朋友挂的,他们也会进来跟咱们打个招呼!”
一个家丁接口道:“朱总管,刚才我拿了蜡烛插上那对红灯笼,那颜色好生奇怪……”
裘素心恹恹地问:“怎地奇怪?”
“灯笼上发出来的光甚是黯淡,那红色也不知用什么染的,不大透光!”
朱盛道:“也许布比较厚!”
“不是,布是白绸布,薄薄的,是染料有问题!”
这件事说过也没人放在心上。朱星忽然叫道:“娘,有飞虫!”
众人抬头一望,只见花园上空布满萤火虫,萤火虫在夏夜出现,无疑十分可爱,也惹人无穷的遐思,但在秋夜仍然有这么多萤火虫集中在一起,不但少见,而且气氛倏地一变!
满空幽绿的萤火,把本来银光闪闪的后花园,笼罩上一层妖异之色,映得下人们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好多的飞虫,娘,你抓一只给孩儿玩!”
萤火虫越来越多,真似要把无垠的夜空遮住,众人都诧异起来道:“怎地突然飞来了这许多萤火虫!”
裘素心哪里还有心情替儿子捉萤火虫?她问道:“朱大叔,你年高见广,可知道为何突来这许多萤火虫么?”
朱盛道:“老奴也正奇怪!”站在椅上,伸手去赶。那些萤火虫并不因此而高飞,仍在园子上空盘旋,朱盛大叫奇怪。
裘素心满腹疑云,倏地自椅上飞起,右袖一拢,左手自袖管中透出,五指一合,抓住一只萤火虫,然后才挥落地上。
朱星大喜,叫道:“娘抓到了,快给我!”
裘素心慢慢把手掌摊开,右手食中两指把那只萤火虫夹住,目光一落,心头更是一怔,道:“好大的一只萤火虫!”
朱盛连忙伸头过来,萤火虫的萤光映在其脸上,绿幽幽的,似是孤魂野鬼,裘素心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把目光移开。
只见那只萤火虫粗如小儿尾指,所发之光也比寻常的亮得多。寻常的萤火虫给人捉住时,尾端的萤火便自熄去,那一只却不是如此,相反绿光更盛。
朱盛脱口道:“这萤火虫莫非是人饲养的!”
裘素心秀眉一皱,道:“江湖上似不曾听人传说,有人饲养这种东西!”
朱盛带着几分惊吓地道:“少夫人,快把它放开吧,小心虫上有毒!”
裘素心一惊,手指一松,那虫儿便振翅飞起,在裘素心头上低飞盘旋了一下才飞去。
朱星惊叫道:“娘,你的脸好绿!”
一阵夜风吹过,树上的那些萤火虫忽然拢集得更密,灯笼全被夜风吹熄,众人尽觉头上悬挂着一片绿云,绿云飞过哪里,哪里的景物全都失却本来的颜色,闪着一种妖异的绿光。
瞵息之间,银月也似乎怕了这些虫儿,躲在一块厚云之后,大地一暗,那妖异的绿光便更加光亮了。刹那之间,众人但觉这座后花园似堕落九幽地狱,一切都是那般的鬼气阴森!
“娘,快抱孩儿,我好怕!”
“别怕,这是虫儿,很好玩的!”
经此一搅,众人兴致大减,朱盛道:“少夫人,不如把酒席搬入厅上吧!”
就在此刻,由萤火虫组成的那朵绿云,忽然向外飞去。裘素心道:“不必搬来搬去了,就在这里吧,吃饱后便早点休息吧!”
话音一落,耳畔忽然隐隐听到一个拍门声,她喜道:“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一个家丁立即奔向前门,萤火虫虽然已经飞去,但月亮仍然躲在云层后,家丁及丫环连忙把彩灯点亮,正在手忙脚乱之际,那家丁回来禀告道:“启禀少夫人,外面有七个大汉一顶小轿,说有事要找少夫人!”
裘素心讶然问道:“那七个大汉是谁?”
“小的不知。问他们,他们只说受命送东西与少夫人,放在轿子内,叫你自己去看,却不答他们叫什么姓名。”
裘素心道:“好,我去看看!”
朱盛忙道:“老奴陪你去一趟,也许那几个汉子老奴曾经见过!”
裘素心点点头,道:“小翠,你先抱小少爷去睡!”快步走向前门。
大门仍然紧闭着,裘素心叫那个家丁把门拉开,只见那群萤火虫在小轿上空飞舞,小轿之旁立着七个汉子,人人均是身穿深褐色的蓑衣,戴着竹笠,背向大门。
漆黑的夜空、绿幽幽的萤火、深褐的蓑衣、七个背向的大汉,组成一幅诡异无比的图案,而那七个身穿蓑衣的大汉,身前闪着红光,更有一股令人不能形喻的妖异。
裘素心、朱盛及那家丁看到这情景,心头都不由自主地一沉,内心充满惊悸。
那七个汉子如死人般一动不动,宛似石像般。四下里一片寂静,只闻萤火虫蝉羽般的双翼扑拍声,那声音沙沙嗡嗡,就像千百条毒蛇,一齐向前游动一样。
裘素心只觉喉管枯渴,半晌才稍定下神来,问道:“请问诸位是何方神圣!”
“咱们只是受命而来,送少夫人一件东西!”
“诸位受谁之命?”
“这个少夫人暂时不必知道,东西就在轿内,少夫人取了之后,咱们便算完成了一半任务。”
“诸位不辞劳苦而来,为何不让贱妾瞻仰一下高容!”
那蓑衣人哈哈一笑,道:“在下七兄弟颜面丑陋,不敢以貌示人,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夫人见谅。”
说罢,那七个蓑衣人一齐向前跨出三大步,离裘素心及小轿更远。裘素心正在犹疑,只见那群萤火虫忽然向那七个蓑衣人的身前飞去。
蓑衣人的前身本来发出一层鲜血般的光芒,此刻忽然变成一片幽绿之色。
“少夫人再不取礼物,咱们只得原物抬回去了!”
裘素心心头虽然惊恐,但女子天生心细如发,使她心存疑惑,禁不住问道:“诸位既然受命而来,何不把礼物呈上!”
那人道:“对不起,敝上说,一定要少夫人亲身拿取,恕咱不能效劳了!咱七个对少夫人并无恶意,请放心。”
裘素心没奈何只得走前,轻轻把轿帘揭开,只听她“啊”的一声,惊呼出口,接着只见她娇躯一震,不再言语。
朱盛及那家丁视线为裘素心身躯所阻挡,看不到轿内的礼物是什么,心头亦是十分紧张,忍不住问道:“少夫人,里面是什么?”
裘素心忽然尖叫一声,身子向小轿倒了下去。只见那轿帘儿落了下来,接着那顶小轿忽地向后一退,退了七八尺,裘素心的娇躯便直挺挺地俯跌落地。
这件事怪异之至,由裘素心的突然俯身跌倒,至小轿没有人扛抬而自动向后飞退,无一不是怪异之极、令人难以解释的事。
刹那间,朱盛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奔前几步扶起裘素心,只见她满脸青绿,胸口涌出一团墨绿色的液汁来!
朱盛只觉所托之人,绝不是裘素心,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女鬼,霎时间,他如跌落冰窖,四肢冰冷,半晌才嘶叫起来:“少夫人,少夫人!”
裘素心缓缓睁开双眼,朱盛又是一惊,一见她双眼的眼白已变成幽绿色,令人看了汗毛直竖!
裘素心嘴角噏动,却说不出话来,眨眼间,螓首一歪,便已断气。裘素心虽已香消玉殒,但双眼仍然瞪着,那对绿色的眼珠子,似要夺眶而飞向朱盛。
朱盛心头一惊,裘素心的尸体便已滑落在他的脚前。朱盛心胆俱裂,抬眼见那顶小轿的布帘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怒气一生,胆子立壮,大叫一声:“都是你这鬼东西,害死少夫人的!”叫声未落,身子已扑向小轿。
那顶小轿,霍地又再向后一退。朱盛一抓落空,再度飙前,十指箕张,向布帘抓去。
刹那间,只见小轿突然向后飞起,一飞一丈,越过那七个蓑衣人的头顶,再度飘落地上。
那七个蓑衣人忽然齐声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一起,那些萤火虫便振翅飞起,在半空洒下点点幽绿,与此同时,蓑衣人也齐把身子转了过来,只见每个蓑衣人手上均提着一盏血红的纸灯笼,红光映在脸上,血也似一般。大笑牵动脸上的肌肉,那七张脸庞毫无笑意,却似有团粘糊糊的血浆在移动,那情景说不出的妖异恐怖。
朱盛身子去势倏地止住,刹那之间,只觉满嘴苦涩,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一瞬之间,三魂七魄,都似已飞离身躯。
只见一个蓑衣人撮唇一哨,半空那群萤火虫便向朱盛头上飞了下来。朱盛双手乱舞,兀自止不住萤火虫的纠缠,心头之惊吓实已至无以复加的境地!
“恶魔,你们不是说对少夫入没有恶意么?”
那个蓑衣人道:“你们少夫人之死,可是我们下手的么?”
另一个道:“老头,你们少爷、少夫人已等了很久了,你也上路吧!”身子陡地飙前,单刀一闪,向朱盛斩去。
朱盛身子一闪,倏地望对方扑上去:“老夫跟你们这班恶魔拼了!”
“找死!”蓑衣人手臂一回一沉,只听“噗”地一声,朱盛已被拦腰截为两段。
朱盛临死之前,双手已扯住对方的手臂,张口咬下!这两件事先后叙述,实际上是在同一瞬间发生!刹那,朱盛的下身已踣倒地上,但上身却仍挂在那蓑衣人的手臂上!
蓑衣人痛哼一声,刀子再一落,把朱盛的脑袋劈成两爿,但朱盛的上下齿仍紧紧咬住其手上的臂肌,蓑衣人只得用手把其拉开,只觉左手疼痛无比,大怒之下,又剁了朱盛一刀!
为首那个蓑衣人道:“一共是十三个人,还有十一个,不可漏了一个!”他说话时,脸上肌肉扭动,十分恐怖。
“咦,刚才还有一个小子,怎地一眨眼便不见了!”为首那人道:“呶,不是趴在地上么?九成已经吓晕了!”说着缓缓走前,到得跟前,正待持刀,只见地上那个家丁倏地蹿起,双臂一张,望其双脚抱去!
“好狡猾的小子!”蓑衣人右脚一抬,脚尖蹬在家丁的胸胁上,只听一阵“嘞嘞”骨折声响,那家丁萎顿在地上,张口狂喷鲜血。
七个蓑衣人立即冲入素心园,那顶小轿孤零零地停放在围墙外。
半空的萤火虫,忽然全部散去,飞得无影无踪。素心园外,一片漆黑,只余大门屋檐下那两盏灯笼仍发着暗红的光。
一阵寒风吹过,蜡烛熄灭,红光隐去,而那七个蓑衣人也自内走了出去,为首那人把手上红灯吹熄,道:“十三个人,一个不剩,真是天不知地不知!”说罢一阵狂笑。那六个蓑衣人也哈哈大笑起来,眨眼间七人一轿便如鬼魅般在黑暗中隐去。
再一阵夜风吹过,吹起地上的落叶,也把天上的乌云吹飞,银盘似的月亮,再度把大地照亮。
蓑衣人所干的事,真的天不知、地不知么?
半晌,素心园内忽然冲出一个红衣少女,只见她满脸惊慌,嘴唇青紫,却并没有哭泣,她赫然便是素心园的丫头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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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襄阳颜家及安阳朱家发生的红灯血案之后,仅五日,兖州的廖家也发生了同样的血案,一家七十五口,全部死绝,不漏一人。
越七日,沧州的葛家,也发现了一对红灯,该晚举家上下五十七人,也全部被一顶小轿、七个蓑衣人杀死。
九月初,红灯血案已传遍整个江北武林,而红灯所引起的恐惧,也笼罩在武林人士的心中。每个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人,见到红灯蓑衣,都会引起一阵紧张,杯弓蛇影之下,人人自危。
九月初四日,洛阳城的巨富祝霸龙家的门檐下也被人挂了一对红灯。这消息迅即传遍洛阳城,眨眼之间,所有的洛阳人都在议论此事,胆小的人,一早便把大门关上;学武之人,则招朋呼友聚在一起,猜测此事。
祝霸龙一得悉此事,惊得手足无措,一面报官府,一面准备应付。
祝霸龙虽然学过三几年拳脚,但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敌手,更知道衙门内那些饭桶,绝不可靠,是故连忙着人带上银票去找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希望能请到他来助阵。
膺此重任的是祝霸龙的小舅子侯仙。侯仙带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满怀信心到达沈鹰的“行宫”,他拍了一阵子门,才有人把门打开。侯仙未说先笑道:“捕头,在下是祝府来的,请问沈神捕在家么?”
那开门的人是沈鹰的一个手下陶松,他上下看了侯仙几眼,淡淡地问:“阁下的祝府,是哪一座的祝府?”
侯仙赔笑道:“家姐夫是本城的祝霸龙。”
陶松眉头一掀,又问:“阁下找敝上有何贵干?”
“家姐夫今早发现门外让人挂了一对红灯笼,是故派在下来找贵上,希望贵上能念在同城之谊而拔刀相助!”
陶松道:“你且等等吧。”说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侯仙在门外来回徘徊,也不知转了多少圈,才见大门再度打开,刚才那汉子再度探头出来,他连忙走前道:“贵上答应了?”
陶松淡淡地道:“敝上不在家,请贵上另请高明吧!”
侯仙心头一沉,苦着脸道:“洛阳城除了贵上之外,尚有何人能敌得住‘红灯’的屠杀,请捕头救一救!”
陶松道:“即使敝上肯助你家,奈何他不在家,也无可奈何!”
侯仙见他入内甚久,心知有异,忙用手撑住门板,道:“敝上肯付重金聘请贵上,只要贵上肯开个价!”
陶松眼珠子一转,道:“幸而陶某知道敝上去了哪里,若快马来回的话,日落左右也可赶回来了……”
“那么就请捕头辛苦一趟,所谓皇帝不差饿兵,咱们绝不会让捕头白走的!”
“也罢,你付一万两银子,在下便替你跑一趟,另外假如贵上肯付一百万两银子的话,也许敝上肯为祝老爷效力。”
“一百万两?”侯仙张大了嘴,不能相信。
陶松冷笑一声:“一百万两对你家老爷来说,根本不是个太大的数目。我且问你,祝家几百条人命值钱呢,还是一百万两银子值钱?何况要保护几百个人,咱们还得四处聘请贤能。”
侯仙哭丧似的说道:“可否请减点价钱?
“减少价钱,咱们便不能保证贵府会全部夷然无损。”
侯仙不由双眼一亮,说道:“只要家姐夫一家跟在下夷然无损便行,其他人都不重要!就请开个价!”
陶松脸上升起几丝怒色,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就减五万两吧!”
侯仙跳了起来,道:“咱们一共才十三个人,还要九十五万两?”
陶松道:“若只保护祝老爷一条人命,便收九十万两!怎样,肯是不肯?”
侯仙道:“待在下回去向姐夫禀告一声!”话未说罢,陶松已把门关上,侯仙垂头丧气离开,院子内却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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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最热闹的街道是东大街,平日行人都十分悠闲,但今日却有异平日,来往的人都是神态紧张,行色匆匆。
墙边有个少女怯生生地站着,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卖身”两字。
几个富家子见她长得灵秀,便上前搭讪:“姑娘打算卖多少银子?”
那少女道:“不用钱,只要你能替我找来‘风云刀’古逸飘古大侠,我便跟你回家,随你怎样处置!”
富家子弟们齐声大笑,道:“少爷用二十两银子买你,你肯不肯?说不定少爷一高兴,还收你做个偏房!”
那少女瞪了他们一眼,道:“二十万两也不肯卖!”说罢把头别开。
那些纨绔子弟取笑了一阵便散开了。不久,一个青年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过来,道:“姑娘,我已替你把古大侠找来了!”
那老头神色有点慌张,道:“姑娘,你何事要找老朽?”少女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前辈真的是古大侠么?请问四年半前,你在洛阳跟另外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大侠相会?
那老头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青年笑嘻嘻地道:“古大侠经常在洛阳一带走动,所见之人也均是名头响亮的大侠,他哪还记得这许多。”
老头道:“不错不错,老夫实在记不得这许多!”
少女道:“当时那位大侠还带了个青年英侠前来,事后再联袂南下伏牛山,假如古大侠还记不起来,便请吧!”说罢把身子转了过去。
那青年骂道:“臭丫头摆什么架子!咱们走!”拉着老头跑了。
少女转头“呸”了一声,骂道:“无耻!”
那青年怒道:“臭丫头,你可要小心一点!”
少女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路人见状都侧目而视。不久,大家都知道这美丽的少女卖身的原因,竟是为了找寻“风云刀”古逸飘。
过了一阵,只见七八个流氓赶开人群,把那少女围了起来。少女花容失色,叫道:“你们做什么?快让开!”
一个流氓道:“要咱们让开,别做梦了,乖乖的便跟咱们走!”
“去哪里?”
“跟咱们去便知道!”
那少女道:“姑娘凭什么要听你们的话!光天化日之下,在通衢大道上也敢无礼,你们不知王法么?”
那几个流氓齐声大笑:“臭丫头,再不识相的,咱们可要动手了!”
忽听背后一个人喝道:“你们害不害羞,几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小姑娘!”
那些流氓转头一望,却原来发话的是一个青年,有点土头土脑的,身上也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卖身”!
那几个流氓一怔之下,立即爆出一阵大笑:“臭小子,原来跟这丫头是一条线的!好吧,咱们便先教训教训你!”说着,几个流氓立即向那土小子冲过去,拳打脚踢,只几个照面,便把他踢倒地上。那少女尖声大叫:“别打别打,救命呀,救命呀!”
这些流氓,在城内大概已恶惯了,行人对此都视而不见,更遑论上前劝架了。
眼看那土小子即将被人打死,那少女顾不得自身安全,冲了过去,扭着一个流氓的手臂叫道:“快停,我跟你们去就是!”
那流氓哈哈大笑:“臭丫头,你若识相点,这小子岂非可免一场痛苦!”
那土小子嘴角沁着血,满脸青肿,喘着气道:“姑娘,他们是坏人,你千万不要跟他们去!”
少女哭道:“但因小女子的事累你被打,我又于心何忍?”
一个流氓拉着少女的手臂道:“怏走快走!”
忽然远处一个白衣青年如飞而至,喝道:“放手!”
那些流氓抬头一看,脸上齐都变了颜色,哈腰道:“姑奶奶你好!”
那少女微微一怔,心想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如何称他姑奶奶?
白衣青年怒道:“我已三番四次警告你们,不想你们还敢作恶,今日我无暇跟你们慢慢算账,罚你们自掴十个脸颊!”
青年话音一落,那七八个流氓便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各自掴了十记脸颊!少女及土青年看得目瞪口呆。
白衣青年身子一闪,手腕一翻,“啪”的一声,掴了其中一个流氓一记:“你竟敢骗我,少打了一记!”
那个流氓嘴角淌着血丝,颤声道:“小的下次不敢了!”
“下次再让我撞到,教你们一个个断手断脚!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给这位买些伤药!”
那些流氓不敢吭一声,抛下了一堆铜钱,没命而逃!
白衣青年道:“两位以后小心一点,料他们下次也不敢再惹你们了!哦?你们要卖身的呀,乐天酒楼旁边有个荐人馆,老板姓梁,为人倒也老实,两位医好身子便去那里问问吧!”
少女及土气青年忙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白衣青年道:“两位免礼,此乃应为之事!在下身有急事,请恕失陪了!”说罢匆匆而去
那少女见土气青年蹒跚地爬了起来,便红着脸替他把地上的铜钱全部拾了起来,说道:“多谢你了!”
土气青年道:“这些钱给你吧,我身上还有钱!”
那少女道:“我也有钱,你拿去买药吧!”
土气青年犹疑了一下,才把钱接过,往怀中一塞,向少女点点头,转身而去,不料刚一抬步,便一个踉跄跌倒了。少女惊呼一声,扶着他起来,问一个路人:“请问附近哪里有治伤的大夫?”
那行人道:“呶,前面那里不是一个医馆么?那里的钱师傅医术十分高明,只是诊金较贵!”
少女谢了一声,挽着那土气青年慢慢走去。到了那医馆,那大夫看了他身上所挂的牌子,冷冷说道:“我这里看病可要收钱的!”
少女道:“要多少钱,请大夫开个价钱,好让咱们斟酌一下!”
“一次半两银子!”
少女道:“不贵,请大夫费点心!”她还怕大夫不信,从怀内摸出一绽银子来:“大夫若不相信的话,请先收诊金!”钱大夫一怔,心中暗觉奇怪,但对方既然有能力付诊金,他也不便再多问,便替土气青年治理起来。
过了好一阵,把土气青年的手脚都敷上草药,再用布扎好,又拿出几颗鸽蛋大小的药丸,道:“你身上有瘀血,这些药丸和酒服下,每日三次。后天再来换药!”
少女扶着土气青年走出医馆,问道:“这位大哥你住在哪里?”
土气青年道:“我刚进城,还未有歇脚的地方!”
“如此我带你去利宾客栈吧,小妹也住在那里。”
“多谢姑娘!”
少女脸上一红,说道:“你为我而挨了毒打,我还未谢你呢!不知大哥贵姓大名!”
土气青年脸上一红,道:“什么大名,贱名叫小福。”他却不敢问那少女的名字。
到了利宾客栈,少女替小福赁了一间小房,扶他进去,吩咐小二送饭菜入房。
小福感激地道:“多谢姑娘,我自己进去就是!”
不料那少女仍把他扶入房,又服侍他躺在床上,道:“你休息一下吧,你的医药费全由小妹负责,请安心养伤,有什么事你唤一声,我就在隔壁!”说罢红着脸退下。
小福忽然叫道:“姑娘……”话至嘴边,却又止住。
少女嫣然一笑,问道:“什么事?”
小福双眼不敢看她,轻声道:“姑娘既然身上有钱,为何又要卖身?”
少女悠悠一叹,双眼一红,道:“小妹卖身是为了找寻一个人……”一顿,反问:“不知你知道古逸飘古大侠的下落否?听说他名气很大!”
小福摇摇头,道:“这位古大侠是你的亲人么?”
“小妹寻他只想问他几件事而已。”
小福一怔,讶然道:“你卖身便只为了问他几件事?”
少女毅然地点点头,眼光坚定地道:“不错,为了问他几件事,我什么苦头都肯吃!”她见小福一脸惘然之色,问道:“你呢?你又为何要卖身?听你的口音,并非本城人氏!”
小福咬着牙道:“我本就是一个奴才,但我家公子视我如同兄弟,我卖身是为了替主报仇!”
少女肃然起敬,心想:“看不出他一副土头土脑的样子,但却有这副心肠!”忽觉他与自己甚为投缘,忍不住问道:“你卖身便能报得了仇么?”
“我有一个朋友,叫花彪的,是个捕快,他指点一条路子与我,叫我去找一个叫‘神眼秃鹰’沈鹰的人,说这个人武功极高,本事又大,他可以为我报仇,但他办事是要收取费用的,而且听说还很贵,可是我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
说到此,小福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太痴,我这副身子能卖得了多少钱?只是心有不甘,希望能把身子卖给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假如他能够替我们公子报了仇的,我小福便是十代人与他为奴,也心甘情愿!”
少女更是心生敬佩,连忙问道:“不知那个叫沈鹰的人,他若能为你公子报仇,可要收取多少费用?”
小福苦笑一声:“听说他收取的费用,以万计算!”
少女沉吟一下,似有一件难以决定的事,半晌才咬咬牙:“万两倒不多,若大哥不嫌弃的话,我便送与你如何?
小福吃了一惊,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少女伤感的道:“小妹本也是做人奴婢的,也是主人一家被人杀害,才来到洛阳城……这些钱都是我家主人的,共有八九万两,还有好一大包首饰珠宝的,只是这是我家主人的,这些钱将来还是要还给主人……不过就算我暗取一万两与你,主人知道了也不怕,这钱不是小妹暗吞,而是仗义施为!”
小福连忙道:“不行不行,这钱既然不是你的,我便不能向你借……而且我也还不起!”
少女道:“你不想报仇了么?”
小福声音带哭地道:“我若不想报仇,便不会由襄阳来这里了!”
少女吃了一惊,道:“你是由襄阳来的么?”
“是的,我买了一匹快马,晓行夜宿,一路赶来,入了城,心想要坐骑无用,便把它卖掉了!”
“小福哥,你出身虽然低贱,但操行高尚,真令人敬佩!”
小福忸怩地道:“我……我……我傻呼呼的,什么也不懂……姑娘才是女中丈夫,我……我也很敬佩你!”
少女一张粉脸登时涨红了,垂下螓首,双眼瞪着自己的脚尖。
半晌,小福才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把头垂得更低,现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声如蚊蚋地道:“小妹原姓唐,主人赐名小红!”
“唐小红,唐小红……”小福哺喃地道,“这名字很好听!”
唐小红花容通红,忙岔开话题:“那小二怎地还不把饭菜送来?待小妹催催他们!”
小福忙道:“不用了,我还不饿,唐姑娘你坐下吧!”
唐小红果然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坐下才猛觉自己有点失常,暗忖道:“怎地他叫我坐下,我便坐下了?真是……无用!”要想起来,又觉不妥,只得照旧坐着,半晌才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唐姑娘……”
小福一呆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便你,就是不要叫唐姑娘……”
小福喜道:“那我便叫你小红吧
话音一落,房门忽然“笃笃”地响,小红粉脸一红,转身过去,道:“谁?门没关着,你自个进来吧!”
外面传来小二的声音道:“姑娘,饭菜来了!”说完,抬着一具木盘走了进来,把饭菜放在桌面上。
小红不知如何,心头忽地一动,忙对小福道:“小妹回房一下,等下再来!”说罢快步回房。
她把门上之后,伸手到席底一摸,脸色登时一变,如发疯的狮子般,开门冲了出去,口中叫道:“小二哥,是谁偷走了我的包袱!”
忽见甬道上有一个瘦小的汉子,臂弯夹着一包东西匆匆而行,小红快步追前,叫道:“是你偷了我的包袱,快还给我!”
那汉子急步冲出客栈,小红哪里肯放过他!没命地追前,大声叫道:“捉贼呀,捉贼呀,前面那个穿灰衣的大汉子,偷了我的钱!”
这时已冲至街上,那汉子三闪两闪便隐没在人群中。小红一急之下,不禁哭了起来,依然不断奔前,口中大声叫嚷。
只听路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小红哭道:“我的钱让人偷去啦!”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出问话的人是个年近六十的老汉。
那老汉急问:“那贼往哪里去了?”
小红指一指方向,道:“小女子的包袱是印花蓝布做的,那贼身穿灰衣……”一语未毕,那老汉身子忽然掠起,向前急射过去,眨眼便已不见。
小红一怔,收了泪,踮着脚眺望。半晌,忽觉有人走近,转头一望,只见小福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忙迎了上去。
小福急问道:“小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红心头一悲,扑簌簌掉下两行眼泪,哭道:“小福哥,我的钱被人偷去啦!”
“啊!”小福吃了一惊,抓抓头跺脚道,“你怎不叫我,现在那死贼子呢?”
“跑掉了!”
小福道:“快去报官吧!”
小红道:“且等一等!”说着转过身去。小福十分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不久,只见一个老汉夹着一个瘦小的汉子如飞跑来。
小红一看,喜得大叫:“就是他!就是他!”
那老汉一看,颔下的花白胡子一阵颤动,呵呵笑道:“小姑娘,你解开包袱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小红不敢把包袱解开,伸手入去搜了一下道:“多谢老伯,老伯对我恩同再造,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弯腰拜下去。
那老汉单掌一托,止住小红下跪之势。小红眼光无意触及他腰上的那柄刀,忽然大叫一声!
小红这声大叫,使小福吃了一惊,不由怒道:“老伯,你怎样欺侮她!”
那老汉一怔,道:“老夫几时欺侮你的女友?喂,小姑娘你为何突然大叫?”
只见小红神情激动地问:“老伯,你这刀鞘上那两个篆字是‘风云’两字么?”
那老汉呵呵一笑:“想不到小姑娘还懂得看!哦,不是这两字把你吓着吧?”
小红喜道:“那么老伯的这柄刀便是风云刀了?”
“哦?你也知道这是风云刀?”
小红喜极而泣再问:“老伯姓古?”
那老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问道:“姑娘识得老夫?”
小红忽然跪落地上,“咚咚”地叩起头来。那老汉这次来不及托住她,直让她叩了两个头,才把她拖了起来.“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红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小福恍然道:“原来你便是古逸飘古大侠!我也给你叩个头!”说着艰辛地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正是古逸飘,有话好说!咳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也给你们弄糊涂了!”
小红道:“请古大侠跟小女子到客栈稍坐一下,小女子有一件要紧的事求您,请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小女子不会耽搁您多少时间!”
“好好,你客栈在哪里?”古逸飘道,“这毛贼怎办?”
小红无意中遇到古逸飘,比拾到十万两黄金还高兴,哪还顾得与那毛贼计较,便道:“放了他算了!”
古逸飘道:“便宜这小贼!”飞起一脚,蹬在那毛贼的后臀上,那毛贼有如离弦之矢,飞出丈余,落在地上,跌个半死。
古逸飘骂道:“下次再撞在老夫手中,立取你狗命!”跟着小红及小福走进利宾客栈。
这客栈虽小,却也干净,是故生意还不错。原来小红刚才对小福说出身怀巨款之事,无意中让一个住客听见,动了贪念,暗中查明了小红的住房,潜了进去,顺手牵羊,却不料小红因祸得福,不但银子失而复得,而且还遇上古逸飘。
当下三人重回小福的房间,小红把房门闩起,又向古逸飘行了一礼,才道:“小女子在洛阳已三四天,正想卖身找您老人家,不料天赐良机……”
古逸飘苦笑一声,道:“老夫身上还有急事,姑娘有话请快说,不必再客气了
小福道:“小红只要问你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小红吸了一口气,问道:“请问古大侠是否见过我家少爷朱剑儒?”
“‘风流神剑’朱剑儒?”
小红喜道:“正是!听说前辈在四年半前,曾与‘及时雨’应阳天在洛阳有个约定,那时我家少爷也去了!”
古逸飘沉吟了一下,道:“老朽记起了,那是为了‘千剑门’及‘铁腿门’的争执约定!后来老朽等人还联袂赶到伏牛山!”说到此,古逸飘身子忽然一颤,道:“咦,他家最近不是发生了一件灭门的惨案么?”
小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小红,你是来自安阳的么?”
小红点点头,道:“不错!晚辈赶来洛阳正是为了这件事!”
古逸飘道:“姑娘便是为了问老朽这一件事?”
“请问除了那一次之外,前辈是否还曾在江湖上见过我家主人?”
“大约三年前,老夫在洞庭湖畔见过他一次,当时他还与几位朋友在喝酒,看其神情,显然十分欢愉!”
小红忽然自怀内取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道:“请前辈观赏鉴定一下
古逸飘接来一看,见那玉佩色作翠绿,玲珑剔透,一望便知必非凡品。玉佩的图案上是蝙蝠,下是葫芦,左龙右凤,中间雕着一个篆字,细看一下,却是一个“朱”字。他讶然问道:“姑娘,这是贵上之物么?咳咳,朱家是大富之家,他家内收藏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劣的!”
小红道:“晚辈并非要前来鉴定此玉的高低,而是想请问前辈一件事:您老人家在两次与我少爷相见时,可曾见他佩戴此佩?”
古逸飘闭目想了好一阵,才道:“好像有……不过朱公子当日所佩之佩,是否是这块,老朽便不敢肯定了!”
小红焦急地问:“古伯伯,你可否再想一想?”
古逸飘苦笑道:“一则老夫对这神饰物,甚为厌恶,不可能会仔细留意其花纹刀势;二则老夫对玉器一无所懂,即使记得其图案相同,也不能肯定其玉质是否一样!姑娘问这个有何用处?”
小红触动悲伤,眼泪便簌簌掉了下来。古逸飘这生最怕看见女人的眼泪,不论是小姑娘,还是老太婆,大凡是女子的眼泪一出现,他便手足无措了,忙道:“有话好说,别哭别哭!你一哭,老夫便什么也忘记啦!”
古逸飘满脸紧张惊慌的神色,落在小红的眼中,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梨涡乍现,有花带珠,另有一番妩媚,小福在旁不由看痴了!
古逸飘却是心想:“这小丫头一时哭,一时笑,倒不好说话!”连忙问道:“姑娘还有其他什么事?”
小福截口道:“小子有一事请问。”
“何事快说,老夫没空!”
“小子想请问前辈,知否‘神眼秃鹰’沈神捕的下落?”
古逸飘一怔,道:“你找他何事?又如何知道他?”
“小子的公子一家被人杀死,有个捕快叫小子去找他破案,可惜小子无钱,所以来此卖身,小子还听人说,沈前辈多数在洛阳落脚!”
古逸飘眉头一皱,问道:“令公子怎地称呼?”
“敝上是襄阳的颜开智!”
这次轮到小红“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小妹听人说,府上一家百余口,全部被杀,一个不剩,你……”
“我是晕倒在尸体堆中,才逃过大难的……”小福脸现愧色,反问:“我也听说安阳朱家,一家十三口全部死绝,姑娘又怎地逃过大难的?”
小红垂泪道:“此事说来话长……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凶徒最终要受到惩罚,所以才让咱们侥幸活了下来!”
古逸飘大喜,道:“不错,这便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顿又道:“你俩一个是义仆,一个是义婢,老朽便助你们一臂之力吧!”
小福及小红大喜,连忙跪下,道:“前辈若能替咱报却大仇,晚辈情愿终生服侍!”
古逸飘一手一个,把他们扶住,道:“起来,起来!老夫哪里有本事破案?做个跑腿的倒还差不多,老夫想带你们去见沈老鹰。至于他是否肯替你们查案破案,可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小福道:“但小子身上无银子……听说他老人家收取的费用甚高,晚辈……”
古逸飘哈哈笑道:“沈鹰收费是观人而定!有钱的,他多收,无钱的,他便少收,老夫曾见他收了一文钱,却花了一个多月才把案子查明的事!见到他时,老夫尽力为你俩说项就是!”
小红及小福大喜,道:“如此咱便先谢了!”
古逸飘哈哈笑道:“既然你们同意,现在便走吧,有话到了那里再说!”
两人结了账,便跟着古逸飘到沈鹰的“行宫”前。古逸飘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不一忽,门便开了。
小红及小福见到那开门的人,不由一怔,那人赫然是早上在街上打跑流氓救他俩的那个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看到他俩,神情也是一呆。
古逸飘笑骂道.“云丫头,你连老夫也不认得么?你干爹可在?”
“在在!”原来那白衣青年,正是沈鹰的义女“云上飞”云飞烟所扮,当下她把门板拉开,请古逸飘等进去。
小红脸红道:“原来你是个姐姐!”
云飞烟得意地一笑,道:“妹妹怎会与古伯伯在一起?”
古逸飘笑道:“你干爹有个干女儿,难道老夫便不许有个干女儿么?”话一出口,才猛觉有点孟浪!不知小红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不料唐小红一听,心头大喜,奔前几步,拜倒地上道:“女儿唐小红,拜见干爹!”
古逸飘一怔,一时之间竟忘了扶起她,云飞烟掩口笑道:“原来古伯伯之莅临,是为了借个地方收干女儿的!”
古逸飘瞪了她一眼,扶起唐小红,道:“义父今日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作见面礼……唔,待我想一想……”
唐小红道:“女儿认你作干爹,可不是为了干爹的见面礼。”
“不行,这个见面礼是少不了的!”
忽然台阶上有人道:“何不学老夫那样?”
古逸飘抬头一望,原来沈鹰在内听见古逸飘来了,出来迎接,续道:“你可知道老夫送什么给我干女儿?”
云飞烟粉脸一红,道:“干爹!”
古逸飘看了云飞烟一眼,奇道:“你送什么见面礼给云丫头?”
“我干女儿出嫁时,老夫答应送她一套嫁妆!”
古逸飘哈哈大笑,道:“老夫又何尝不能!”
沈鹰问道:“老古今日因何而来?”
古逸飘不悦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是为了‘红灯奇案’?可惜老夫没有接手!”
古逸飘又是一阵大笑:“老夫此次来,便是要介绍二单案子给你!”
“你可少给老夫添麻烦!”沈鹰看了小福、小红一眼,道,“便是你干女儿及干女婿?”
干女儿及干女婿几个字一入耳,小福及小红都满脸通红。古逸飘看了他俩一眼,点头道:“你们两个若能配成一对,倒是天作之合!”
云飞烟道:“古伯伯,你怎还站着?侄女已泡好茶啦,请进厅才慢慢说吧!”
各人入厅,分头坐下。古逸飘说道:“老鹰,你勿小觑这两个后生,他俩一个是义仆,一个是义婢,行为令人敬佩!”接着便把他所知的有关小红及小福卖身报仇的事,说了一遍。
沈鹰对小福及小红不由刮目相看,问道:“两位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小福忙把当时自己如何侥幸逃过一劫的事仔细述了遍。
沈鹰一皱眉说道:“你再由头说起!”小福喝了口茶,便一五一十说将起来。
沈鹰闭目沉思了一阵,问道:“你说你家的二少奶是凶手之一?”
小福咬牙道:“错不了!晚辈绝对不会认错!”
“当时你揭开小轿的布帘,里面没有人?”
“黑黝黝的,我看不到人!”
沈鹰冷笑一声:“既然轿内没人,如何有刀飞了出来要射你?”
小福抓抓头,道:“这个晚辈便不明了!”沈鹰转头问唐小红:“如今请姑娘也说一下!”
唐小红由头至终把经过说了一遍,只听得沈鹰手下们目瞪口呆。云飞烟道:“那些萤火虫,真的这般恐怖?”
唐小红道:“小妹虽然只看了几眼便回房,但那印象至今不能磨灭!”
沈鹰却问:“请姑娘把最后那一段,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