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金光万道。
袁府外面的旗杆上突然挂了一幅画,画中的嫦娥似乎迎风起舞。
那旗杆甚高,高逾附近的房舍,是以隔很远便能望及那幅画。
半个时辰之后,旗杆下不断出现好奇的观众,有几个对绘画感兴趣的,有意把它取下,却又因挂得太高,不敢造次。
云飞烟已易容成另一个身份,夹杂在人群中暗暗留意。晌午之后,来观看的人更多,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始终没有人敢跃上前把画解下来,大概是袁府在城内的势力及威望甚高之故。
云飞烟连换三种身份及相貌,依然找不到心目中的人。
黄昏之后,人群便逐渐散去。
这一天,半个淮南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毕竟袁府曾是个大户,一举一动甚引人注视,即使袁府如今已成废墟仍不例外。
天色渐暗,突然一个驼背的老头自巷口彳亍而来,他走到旗杆下,仰头望了几眼,喃喃地道:“可惜咱驼子爬不上去,否则凭这幅画,起码能换得三二十两银子!”说罢长叹一声,轻轻在柱上拍了一掌,然后蹒跚地走去。
驼背老头离开了一会儿,天地便已黑齐。
沈鹰早已向对面的民居赁了一间房子,他与顾思南一直在窗后监视。顾思南站了一整日,又饥又累,此刻忍不住道:“头儿,咱歇一会吃点东西吧
沈鹰道:“你先休息一会,等下再去接烟儿!”他头也不回地说着,又伸手入怀掏出了半张烧饼出来,往口里塞去。
就在这刹那,突然一块石头射向木柱。沈鹰双眼刚一眨,木柱经已折断,但上面那一小截不但没有倒下,反而向上飞去!
沈鹰知道有人甘冒危险来了,左手连忙推开窗棂,右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立即翻了出去。
只听云飞烟一声娇叱,声音由近而远。沈鹰双脚一顿,随即跃上屋顶,只见云飞烟的身形射向巷口的一座屋顶。
沈鹰目光再一瞥,见屋顶上一条黑影,一手抓住木柱,一手抓住画轴,正用力把绳子扯断,他急啸一声,如脱弦之箭射去!
那人来不及把画卷起,便飞身跃入袁府围墙。
沈鹰半途沉身,脚尖在屋瓦上一点,拧腰倒射过去,也飞过袁府的围墙。
云飞烟的反应及武功稍差,此刻才发力紧随沈鹰跃去。
沈鹰一入围墙,目光一及,便发现了那人的位置,只见画纸一翻,遁向大厅;那人去得急,使得画纸迎风,发出猎猎的声音。
沈鹰听声辨位,两个起落亦蹿入大厅。双脚刚踩上地板,黑暗中“呼”的传来一声劲响。沈鹰身子一偏一仰,只觉一件东西在脸上飞过!
紧接着便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家具破碎声!
沈鹰喝一声“哪里逃”,上身一直,又再追前。原来那个破碎声,乍听好像是一个声音,实际上是两个声音,先一个是家具摔地的破碎声,后一个是窗棂的破裂声。
沈鹰暗骂道:“好狡猾的小子,老夫不信你能逃出如来佛祖的掌心!”一对夜眼,在黑暗中仍能明辨秋毫,一个箭步飙前;再一跃,便随那人穿窗而出!
这个窗不是通向外面,而是通往袁府下人的住居!
沈鹰到了厢房外的回廊后,只听得一个极为短促的猎猎声,接着一切便陷于寂静,他忙运起“通天耳”神功凝神静听:
过了一忽,只听得云飞烟及顾思南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就在此刻,沈鹰突听到一个微风传来,双眼一睁,只见一块小石飞向一扇房门,“格”的响了一声。
他知道暗中有人“指路”,略一沉吟,轻轻抬步向那间厢房走去。刚走了一半,云飞烟及顾思南亦已赶到,沈鹰回身向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云顾两位会意,立时奔前,沈鹰猛吸一口气,拔空腾身飞起,射向对面屋顶!
他身形未落,双眼便向四周观望,只见屋脊后冲起一条人影,疾如奔马地向旁射去。
沈鹰脚尖在屋瓦上一点,急追下去,只五个起落已迫近对方八尺之内,随时可把对方截住!
那条黑影翻身跃落庭院,沈鹰哪里肯放过他?穷追不舍:“朋友,何不停下来谈谈!”
那条黑影,双脚一沾地,随即又掠起,飞向一棵榆树!沈鹰此刻双脚尚未落地,急切间左脚尖落在右脚面上,猛吸一口气,身子凌空拔起,左手五指如爪,凌空一抓,“呼”的一声抓及黑影的后衣角!
“嘶!”衣角被扯裂,沈鹰及对方同时跌回地上!
那人心知危险,返身一掌切来。沈鹰冷笑一声,左手直起,反抓对方的手腕!
那人黑布蒙面,看不到面色的变化,只听他怒急攻心地道:“阁下真是不识好歹!拿着偷画的人却不去抓他,却来抓报讯的!天下间岂有这种道理!”他一句话说毕,双手已接连发出六七招!
沈鹰见招破招:“那人已逃不掉了,而阁下老夫也有兴趣邀你留下!阁下报讯之情,老夫自当当面言谢!”
“假如某家不肯留下呢?阁下难道便要用强?”
沈鹰冷冷地道:“正是!阁下身上分明藏了兵器,何不取出来应用!”
那人更怒,咬牙道:“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姓沈的,你的确太过目中无人了!须知满则溢、刚易折的道理,别迫得江湖上的朋友没路行走!”
沈鹰眉头一皱:“老夫经过易容,阁下仍能道破老夫的身份,如此更不能放你走矣!”
那蒙面人一句话之间,已自身上抽出一柄缅铁软剑来,趁沈鹰说话分神时,急刺三剑。
蒙面人不再打话,长剑三剑过后,又是七剑!这七剑刺得更急!
沈鹰冷笑一声:“阁下的剑法还未至一流境界,以此能耐休想讨得甜头!”
烟杆起处,泛起一团杆影,“铮铮铮”连响七声,沈鹰烟杆一反,以烟嘴刺入剑影中,急点对方的“华盖穴”!
那人一仰身,堪堪避过,长剑自下向上一撩,挑向沈鹰的下阴!沈鹰右手烟杆一沉,化刺为敲,朝对方脸门抽下!同时左手一抬一挥,使一招“手挥琵琶”,五指弹在剑脊上,把长剑拨开!
眼看那蒙面人再难以闪过那一杆,忽然,他左手鬼魅般架在脸门上!“啪!”烟杆结结实实抽在其手腕上!
沈鹰喝了一声“好”,正欲变招,猛见蒙面人的罩巾飘起一角,“嗤嗤”连声,飞出一蓬牛毛般大小的钢针,望沈鹰射来!
月光下瞧得分明,那蓬钢针是一片蓝湛湛的,显然是淬了剧毒,只怕被沾上一根,都得丧命当场!
好个沈鹰,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如纸张般轻飘飘飞起,左掌一翻,掌心涌出一股凌厉无匹的罡风!
那些钢针一碰到掌风立即纷纷落下,有几根反而倒射回去。
蒙面人正想直起身来,身子猛地震了一震,接着连蹬几步,软软地瘫倒下去。
沈鹰身子一落,俯腰伸手抓下其罩巾,只见那是一个中年汉子,唇上蓄着短须,相貌颇为威武。沈鹰觉得有点面善,想了一下,才发觉那人的侧面跟那一夜在小楼出现的蒙面人一样!此刻,那人一脸黑气,早已中毒身亡,沈鹰叹了一口气,抓住他的衣领,提起奔向厢房。
只见一问厢房透出灯光,沈鹰走了入去,把尸体抛在地上,轻问道:“找到了没有?”
云飞烟及顾思南同时摇头:“不见踪迹!”
沈鹰略一沉思,目光开始在房内移动。这房子布置不差,面积也不小,当中有一副屏风,屏风后一张巨大的书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具算盘,旁边还有十具书柜,上面放着不少厚厚的簿子。沈鹰伸手拿下一本,打开一望,上面写满账目。
这刹那,沈鹰心头猛地一跳:“这必是袁府的账房先生雷焕光的寝室!想不到他是袁成表的亲信,却与家丁住在一起!”
他走过屏风望前,见靠墙有一张颇大的炕,床褥颇新,没有帐子。除此之外,只有两张高背椅子、一张小几而已。
床后有一个大窗,窗门紧闭,假如那个偷画的人的确入了此房,那么他会藏在哪里?难道房内还有暗室地道?
沈鹰肯定那人绝对没有开窗离开,因为假如拉开窗门难免会发出声音,而人离开后跑动亦会发出衣袂声!
他回头悄声问顾思南:“这房会否有地道密室?”
顾思南道:“假使有亦只能有地道,刚才属下略为查过,却不曾有此发现!”
沈鹰目光一掠,瞥及那张大炕,心中不由一亮,打着手势要云飞烟及顾思南同时走前,护在两边,他自己当中走过去,双手轻轻落在床板上,运劲把其揭起。刚揭开三寸,床板倏地弹高数尺,“呼”的一声,炕内冲出一条黑影,同时一把精光闪闪的钢刀望沈鹰头顶劈落!
这个变化虽然急剧,但沈鹰早有准备,手上一紧,床板弹高时,他立时松手后退一步!
眨眼之间,刀光已临头顶,沈鹰的烟杆及时飞起,烟锅奇准地敲开刀刃,左手五指如勾,抓向对方胸膛!
那人钢刀使得急,沈鹰一杆敲开,重心略为一失,刹那,沈鹰五指已至,幸而他机警无比,电光石火间,左掌反切沈鹰手腕,使沈鹰不得不变招!
“砰”的一声,床板重新放下,蒙面人双脚适时沉下,急切之间换了一口气,钢刀“唰唰唰”连劈三刀,招招都指向沈鹰的要害!
沈鹰冷笑一声,道:“围住他,要活的!”
云飞烟及顾思南自旁冲上合击。那蒙面人对付一个沈鹰已感吃力,如今多了两个人如何是对手,仅十招,便被沈鹰一杆击在腕脉上,一把钢刀登时跌落地上。
云飞烟长剑自后斩至,那人侧身让过;顾思南的乌金刀砍落,临身时及时一反,以刀脊敲在其肩上,“喀嗤”一声,骨断人倒;沈鹰食指适时点下,制住了他麻穴。
云飞烟把其罩巾扯下,登时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庞来,看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她自言自语道:“这人是谁?”
沈鹰道:“如老夫没有料错的话,他便是袁府的管账雷焕光!”回头对顾思南道:“把那幅画拿出来!”
顾思南连忙揭开床板,目光一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云飞烟走前一望,只见炕里还躺着一个青年,神色十分憔悴萎靡,四肢僵直,不能移动。
沈鹰看了一眼,道:“他只是被制住穴道,快把他抱出来!”
顾思南立即弯腰伸手把他抱了出来。云飞烟忙弄好床板,顾思南把那个青年放在床上。沈鹰默看了一会,食中两指骈起在他身上连点数指。可是那人犹未醒来,沈鹰大感诧异。心念一转,便知道原因,连忙搓热了一对手掌,接着在他身上慢慢搓推拍动,过了一阵,那青年眼皮已能转动,只是还不会移动。
沈鹰眉头一皱,伸手搭在其腕脉上,觉得他脉搏缓慢,肌肤冰冷,便运起内家真力,缓缓在其后背“灵台穴”注入。不到一会,两人身上都腾升起一团热烟。
云飞烟及顾思南知沈鹰运功正在要紧关头,忙提起精神在旁护法。
再过一盏茶工夫,那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来,沈鹰这才收掌散功。
那青年转头诧异地问道:“你们是谁?怎地来这里!”
云飞烟反问道:“你又是谁?”
青年眼皮眨动一下,轻声道:“你们若不说,在下也不会答复!”
沈鹰自床上跃了下来,抽出旱烟杆,塞了一锅烟,就灯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徐徐把烟喷出,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不说,老夫也知道你的身份!你便是袁府的少爷袁石!”
那青年脸色更加苍白,闭嘴不语。
沈鹰道:“你不必害怕,老夫便是江北总捕头沈鹰!来此是应你未婚妻子谷姑娘之聘,调查贵府近月来的一连串变化!”
那青年急道:“如今月妹在哪里?”
“那是另一回事,你且先说说,如何被人藏在床下!”沈鹰一顿忙又道:“这两人你认识么?”他手指随即指一指地上的一人一尸!
那青年目光一瞥,脸色登时大变叫道:“那是寒舍的邵总管及管账光叔叔!”
此言一出,沈鹰等三人,都是神色大动。
“请……请神捕把他们放了!”
“你可知道,你是睡在姓雷的床炕内的。”
袁石目光四处一扫,惊呼道:“这里果然是光叔叔的寝室,这个……莫非,莫非他……”
沈鹰猛把烟喷出,敲掉烟灰,沉声道:“你由越墙追人开始,把其后发生的事说一遍。其他的谷姑娘都已告诉了老夫!”
袁石润一润喉,无限感触地道:“这都怪在下太过冲动,才遭了暗算……”
他轻吸一口气,续道:“那天在下无意中抬头,见墙头上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在下刚一回头,他便飞向外面,在下立即追了下去!刚出了小巷,冷不防那人伏在巷口墙后,在下不曾发觉,急撞过去,刚好他一指戳来,在下便被制住麻穴,正想高呼,哑穴又被其制住!接着那人抱着在下反而走回小巷,推开一扇木门,把在下置在里面。一忽,那人便换了一身粗布黄衣,走了出去,因为那人没回过头来,在下看不到他的脸孔!”
云飞烟截口道:“谷姑娘却说她问了一个路人,那路人说由西城门奔去!”
袁石叹息道:“那些话在下在屋子内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哑穴被制,出不得声来。大概那路人便是掳劫在下的蒙面人所扮!”
“也是雷焕光所扮的!”云飞烟续问,“后来又如何?”
“后来那人重新回来,走到在下面前。在下这才发现那人此刻又再蒙上了一块黑布。那人冷笑一声,又在在下的晕穴上戳了一指,在下便不知一切了!”
沈鹰问道:“自那天开始,你便一直不醒人事?”
“也不是,”袁石脸上升起一团怒意:“当在下醒来时,便发觉被囚在炕内了,还以为是在小巷的那栋平房内。”
“在下每次醒来,那个蒙面人都灌水给在下喝,也喂在下吃了点干粮,总之是饿不死罢了,还不断服侍在下大小解却不知那人把在下掳来此处是为了什么目的,只可惜哑穴一直被制不能问他!”
沈鹰道:“现在他人就在此,你大可以问他了!”
“不会吧,光叔叔一向对晚辈很好,而且他还是爹的亲信……”袁石又记挂着谷圆月,道:“这事等下晚辈自会问他,请问神捕……谷姑娘在何处?啊,对啦!神捕救了晚辈,晚辈竟然如此糊涂,不曾向神捕谢恩!”
“不必客气,老夫既然接受了谷姑娘的聘请,自当救你!”
袁石挣扎地走下床,高声叫道:“袁寿,袁寿!快为少爷备一桌酒席,我要好好地款待沈神捕!”
云飞烟心头一酸,道:“袁公子,你不必叫了,袁寿已离开袁府了!”
袁石一怔,道:“他为何要离开?不会的,我家对他恩重如山,他岂会……”当他目光触及沈鹰的脸庞,下面的话登时止住,随即心中升起一个不祥之念,身子猛打颤抖,“神捕,晚辈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娘呢?”
他突然冲向房门,不料他穴道受制过久,如今虽已解开,但血液尚未十分流畅,走得急,双脚不由一软,一跤摔倒在地上。
顾思南把他扶上床,道:“袁公子不必伤心,望你能收慑心神,不可过分激动,在下才好把经过告诉你!”
袁石紧握他双臂,叫道:“你快说,你快说!”
顾思南叹了一口气,这才一五一十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袁石大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倏地挣脱顾思南,推开窗子跃了出去!高声叫道:“娘!不孝儿来了!”
空屋寂静,只闻他的叫声在四周回荡,哪里有人应他?袁石突然疯狂般大笑起来,声音干涩难听,如同夜枭,使人毛管耸然。
沈鹰听了袁石的叫声,身子立即蹿起,穿窗射出,双手抓住袁石的后衣领。
袁石叫道:“快放开我,我要去拜见娘亲!”
“你娘已死,你给老夫安静一下!”沈鹰厉声道,“大丈夫如此经受不住打击,还能算是哪门子好汉!”
袁石一怔之下,又再狂叫道:“我不是好汉,我不是人!我连母亲及未婚妻也保不住,还算得什么好汉!”
沈鹰长叹一声,连忙一指点在他“黑甜穴”上,袁石身子一软,昏昏沉沉地睡去。
沈鹰把他放回床上,天色经已亮了。他抽了一锅烟,吹熄油灯,叫顾思南点了雷焕光的麻穴,拍开晕穴,雷焕光身子微微一动,不吭一声。
沈鹰故意不问他,一口气抽了二锅烟,这才猝然喝道:“姓雷的,你几时加入了流星教!”
雷焕光双眼一睁,怔怔地道:“谁说雷某是流星教的人?”
“还说不是!你若不老实招来,休怪老夫动刑!”
雷焕光脸色毫不改变地说道:“雷某若是流星教教徒,又岂会叫谷姑娘请你来查案?”
沈鹰脸色一沉,道:“你这只是支使谷姑娘离开之计而已!半途却派人去把她杀掉!”
雷焕光脸色一变:“雷某绝对没干这种事,而且雷某虽有图谋,但一直是单独行动!”
“好吧,老夫暂且信你,你到底有何图谋?”
雷焕光平静地说道:“谋夺袁家的财产!”
“所以你便把袁石掳走,又把他藏在小楼的地道内,以此引姚安人入内,然后把其杀死!”
雷焕光叹息道:“你既然全部知道,雷某也不欲多言!”
沈鹰冷冷地道:“但沈某还不知你为何会有此动机?”
“很简单,袁成表表面上对雷某十分器重及重用,实际上雷某得不到一些好处,你们看看这间房子便知道他待雷某如何了!”
“但你却有五万两的银票交与谷姑娘,你钱从何来?”沈鹰冷冷地道:“老夫不信你只有五万两!”
“当然不止!”雷焕光怒道,“但你可知袁成表偌大一份家产是如何得来的?是雷某跟邵长安帮他到各处劫来的!当时他说不分财产,三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但钱一到他手上,他便翻脸不认人了!”
“你竟然忍受二十年?”
雷焕光道:“不忍受又如何?雷某武功又不如他!何况不满是与时间成正比的,时间越长,怒恨越深!再说起初他对咱还比较好一点!”
沈鹰问道:“你与邵长安的感情又如何?”
雷焕光摇头道:“表面上大家没有什么,实际上他却恨不得把雷某撵走!”
“袁成表是你杀死了的?”
雷焕光摇头:“雷某杀不了他!”
“他是被谁杀死的?”
“雷某若知道,又岂会要谷姑娘请你来调查?”
“你请老夫来调查这些案件,目的何在?”
雷焕光沉吟了一阵,道:“雷某也想知道袁成表及余竹筠是被谁杀死的!”
“你可有所怀疑?”
“余竹筠是死在流星教的暗器之下的!雷某还查知了一件事,邵长安是流星教的遗孽,当年他因为被流星教刘教主派来中原潜伏,所以逃过被歼那一役!”
沈鹰心头一动:“余竹筠却是因为在小楼灾场嗅到了某个味道才离开袁府的,你在小楼使用了什么火药?”
“雷某偷了邵长安的一包火药,那是一种黑色的硫磺,产于西北关外的,燃烧之后会发出一种味道。”
沈鹰心头又是一动,忖道:“余竹筠如何嗅得出来?莫非她也是流星教的遗孽?唔,如此看来,这案子可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内情了。”
他见再不能在雷焕光口中掏出什么来,便直接问他盗取那幅画的用意。
雷焕光道:“这幅画本是袁府之物,雷某既然要谋图袁家的财产,又岂能让它挂在外面!”
沈鹰冷笑一声:“恐怕不是如此吧!这道理不嫌太勉强么?”
“雷某却看不出有什么勉强之处。”
沈鹰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明知老夫在袁府之内,还敢冒险?而那幅画虽然画得不错,又能值什么钱,这跟袁府的财产根本不成比例!”
雷焕光脸色微微一变:“雷某得知袁成表有几件极为奇妙的宝贝,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后来见你把画挂在木柱上,心想大概这是其中一项宝贝,所以冒险去盗取它!”
沈鹰冷笑道:“袁成表夫妇已死,袁石又在你手中,袁家的财产该已落了你手中了,你为何尚不远走高飞?”
“就是还探不出那几件宝贝,雷某知道邵长安亦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要等他下手,然后才……”
“你知道袁府所有的地道?”
“雷某只探知小楼下面有条地道而已,其他的找不到开启的机关!须知雷某探知小楼下那段地道已花去好几年功夫才查了出来!”
沈鹰诧声问道:“以前你既然与袁成表有那种关系,建造袁府的时候,你当亦在场,难道你竟然不知道那些地道?”
“这座府邸是袁成表瞒着雷某及邵长安建造的。建成之后他才告诉我俩,当时雷某便觉得奇怪,所以才暗暗留意!”
“那一幅嫦娥奔月图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不知道,那座白色的小院,平日只有袁成表夫妇及袁石能够进出而已,雷某也是最近才去过!”
“那座小楼又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秘密,那是袁成表练功夫之地而已!”
沈鹰心头又是一动,越发觉得袁府之内实在充满秘密,袁成表更是充满神秘色彩,甚至余竹筠的来历亦颇为可疑。他看了雷焕光一眼,顺手点了他的哑穴,然后叫顾思南把他塞入炕内,接着他又叫顾思南把邵长安的尸体拖出去埋葬。
沈鹰重新拍醒袁石,袁石猛地弹坐起来,大叫道:“谁杀死我娘的!我要报仇!谁杀死月妹的?我要去找她!”
他神态又渐渐疯狂起来,沈鹰眉头一掀,喝道:“袁石住口!”
袁石身子一抖,转头望了他一眼,叫道:“你是谁?你是谁?哈哈……对了,你是杀死我爹娘的凶手,少爷跟你拼命!”
突地如疯虎扑了过去!
沈鹰长叹一声,双指急落,重新点了他的“黑甜穴”。云飞烟苦笑道:“想不到他如此受不住打击!”
“大概因为他穴道受制过久,有了影响,现在却又不能不如此对待他。”
“如今咱们怎办?”
“老夫怀疑地道之内尚藏有人……”
云飞烟截口道:“但咱们曾经找过,而没有发现!”
“这里咱们不也是找过,当时却未能找出袁石来!”沈鹰道:“问题是袁府房舍太多,而地道又四通八达,咱们的人手又的确太少了一点,未能把其逼出来,所以从今以后一切行动更要小心!”
“他们藏在地道之内可有何图谋?”
“大概与那幅嫦娥奔月图以及那个檀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有关!”
云飞烟惋惜地道:“可是盒内的东西已不见,咱们又如何调查?”
沈鹰不答,沉吟了一阵,道:“此地不甚安全,待会咱们须暂时离开,现在你先替老夫易容!”
待云飞烟替沈鹰易了容后,顾思南亦已埋好邵长安的尸体返了入来。
三人立即动手抱起袁石及雷焕光,自白色小院大厅进入地道,然后在西城外的乱葬岗离开。
出了地道,沈鹰心头一跳,忙道:“咱们别忙着离开,先找一找袁成表的坟墓看看!”
于是由云飞烟看着雷焕光及袁石,沈鹰及顾思南便在附近找寻起来。
不久,但听顾思南惊呼一声,叫道:“头儿,快来看!”沈鹰立时飞身过去,轻哼道:“你慌慌张张地乱叫,不怕露了形迹么!”可是他目光一落后,神色亦是大变。原来面前那堆坟,墓碑倒在地上,坟堆却被人挖开,露出里面一副颇新的棺木来。
再一看,墓碑上刻着袁成表的名字,他心头之震惊便更大了!
“小顾,咱们下去揭开棺盖看看!”
顾思南应了一声,跳下墓穴,轻轻一揭,那棺盖竟然应手而起。他用力把其推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大石板,哪里有袁成表的尸体?
“头儿,袁成表的尸体让人盗走!”
沈鹰目光一亮,道:“未必,说不定是袁成表故弄玄虚!
“袁成表故弄玄虚?”
沈鹰一字一顿地道:“他很可能没有死!”
顾思南惊呼一声:“他被杀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布置的?”
沈鹰抬头望天,脸上现出迷惘之色,他不断地忖道:“袁成表为何要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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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依然在黄昏赶到包知天的家里。
今日他哮喘已止,精神甚佳,还备了几碟小菜招呼沈鹰。沈鹰脱下那顶范阳笠子,扇着风道:“令郎、令媳呢?”
包知天笑道:“你放心,他既然叫你来,便不会教你失望而去!咳,他两口子在厨房里做菜!”
“是你代老夫求他的?”
包知天又是一笑:“这次他说是免费的,因为他上次不知你和老子的关系而收了你的钱,这一次补偿你,下一次便六亲不认!”
沈鹰哈哈笑道:“好一句六亲不认,学足了你!”
包知天不以为忤地道:“这叫做虎父没犬子嘛!”
“你得小心以后的日子,你虽然退出江湖,但你儿子又干上这一行,说不定有哪一天,又有人找上门来,那时老夫可未必能救得了你!”
包知天脸色一黯:“老夫已跟他商量过,过两天老子便带着孙儿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他亦不在这里落脚了!”
“其实你钱亦赚了不少,他何必还要跟你做这一行?”
包知天脸色一沉道:“做这一行有何不好?你现在还不是得巴巴地赶来求咱父子!”
沈鹰嘴巴立即像被人塞了一块臭泥,干哼一声,默默不语。
幸而此刻包知天的儿子通天神跟他媳妇儿正端菜出来,才打破僵局。
“让沈神捕久候,老子十分过意不去!”通天神道,“菜快冷了,咱边吃边谈吧!”回头向他媳妇儿打了个眼色。他老婆立即拉着她的儿子走入厨房,把门关起。
沈鹰一怔:“为何不叫她一起吃?”
通天神看了乃父一眼,道:“咱老子有一条规矩,男人说话,女人不能旁听!因为女人口疏舌长,心中藏不住话!”
三人便举箸吃将起来,也不知是通天神跟他老婆烹菜的手艺高,还是沈鹰连日吃干粮,久不知肉味的关系,竟然停不下箸来。
通天神笑着道:“老子的手艺还不错吧!”
包知天说道:“这还不是老子教导之功!”
“但老子若不是聪明过人,又焉有此成绩!”
“你奶奶的,你就是爱跟老子抬扛,人家的儿子哪里有像你一开口便‘老子老子’的说个不休的!”
通天神放下箸道:“这可是你教导之功了!”
包知天双眼一翻,也放下箸子。沈鹰不由暗暗好笑,“好啦,该说正事了吧!”
通天神脸色一正,收起嬉笑的神态:“你要老子告诉你什么消息?”
沈鹰想了一会,道:“袁成表的出身,这是第一件!”
“据老子所知,袁成表本在西北关外,二十五年前才来关内;入关之后才娶妻生子,当年他已年近四十了。当时他亦不住在淮南城内,而是四处游荡。据老子查知,当年中原有几户富豪失窃了不少财物,可能与他有关!二十三年前他身边多了一个邵长安,二十二年前流星教被灭,二十一年前又多了一个雷焕光,二十年前搬入淮南现址!”
沈鹰道:“就只这些?”
“若只这些,老子岂敢叫你来?”通天神洋洋得意地道:“老子还得了一个咱老子也不知道的消息!”
包知天怒道:“你有什么是老子不知道的?”
沈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俩别再乱缠,快说,那是个什么消息!”
“邵长安是流星教的人,你知道么?”通天神白了他老子一眼,“袁成表呢?”
包知天急道:“他当然也是流星教的遗孽!”
通天神道:“你最会顺藤摸瓜!不过老子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他故意顿了一顿才续道:“你可知流星教盛衰为何会这般快?”他自顾自地答下去:“那是因为刘星有一位妻子,名叫嫦娥,这女人的确非同小可,据说流星教的‘变幻隐身大法’便是由她所创,而且平日指挥调配不让须眉!”
沈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刘星的妻子名叫嫦娥?你可知其姓?”
通天神摇头续道:“可是,后来流星教的教徒对嫦娥大为信服,其在教内的威名逐渐盖过刘星。刘星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结果闹翻之后,嫦娥带了几个亲信黯然东来中原,要另作布置,以便与流星教争一日之长短。不料,不久之后流星教便为中原武林九大门派合歼。那时候白道势力大盛,嫦娥大概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不曾做出什么事来,后来她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而亡。
“嫦娥来了中原之后曾秘密创下一个教,名为奔月教,这是针对流星教而创的。她认为流星在天上闪烁一阵便得坠下,而嫦娥奔月是自下向上的!有贬低流星教之意!”
说罢,通天神仰头干了一杯酒:“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实是凤毛麟角,这消息起码值三万两银子!”
沈鹰沉思了一会,问道:“既然袁成表是流星教的人,为何他家内会张挂一幅嫦娥奔月图?”他忙简约介绍了那幅画。
通天神续道:“袁成表虽然是流星教的人,但对嫦娥最为信服,当时会随嫦娥来中原,后来大概成了奔月教的头目。最后,邵长安可能亦被游说入教。”
“雷焕光呢?”
“这个老子便不知道了!”
“第三件是谷仲衡的来历!”
“谷仲衡亦是流星教的人,他却是刘星的亲信,大概不会加入奔月教!他妻子余竹筠亦是流星教的教徒!”
沈鹰心头一动:“他们之间可曾互相知道身份?”
“起初可能不知,因为流星教曾派了不少教徒秘密潜入中原,这些人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当时袁成表及谷仲衡夫妇在流星教内都只是副香主之类的角色,不属高层头目,料不能知道!后来大家距离不太远,可能互相有了怀疑!”
沈鹰击掌叹道:“必是如此!难怪起初袁成表不答应婚事,谷仲衡死后反而登门求亲了!如此说来,余竹筠可能是袁成表或邵长安杀死的了!因为袁成表极可能还未死!”
通天神突然道:“你可知老子如何要你三日之内才来?因为老子要去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老子到皖西谷家附近调查,发觉谷仲衡的坟墓被人挖开,棺内只有石板,没有尸体!”
“他也未死?”沈鹰一怔,脱口呼道:“莫非他的坟墓是被袁成表掘开的?他发现了秘密便也自个装死,要暗中调查谷仲衡装死的原因?”
“这个老子便不知道了!”
沈鹰伸手入怀,掏出得自密室的那个檀木盒子,道:“这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你知道么?”
通天神及包知天均是伸头望下,包知天把那块似波斯地毯的布块取了出来,看了一会,道:“这块布的中间的细毛有被压过的迹象!”
沈鹰道:“老夫岂有不知之理!问题是,那是件什么东西?”
包知天把布料照皱纹弄好,布块上的压痕便现出一个圆形来,通天神突然叫道:“那是神玉璧!”
“神玉璧?”沈鹰脱口问道,“神玉璧是什么东西?”
“听说那是产自波斯的一种宝贝,非石非玉,是流星教的镇教之宝!后来让嫦娥盗了出来!”
沈鹰略想一下,又道:“那幅嫦娥奔月图又是否藏了什么秘密?而神玉璧的珍贵之处是什么?”
“老子听一个垂死的流星教的头目说过,神玉璧在月光之下可以照见用隐形药水写下的字!至于那幅嫦娥奔月图便不知有什么妙用了!”
沈鹰道:“莫非那图中被人用隐形药水写下了什么武功秘笈之类的东西?”
通天神苦笑道:“这个老子就不知道了!假如真的如此,袁成表当能得到秘密,他的武功岂非甚高?”
沈鹰心头一动:“嫦娥真的是死于走火入魔?”
“听说是如此,是真是假老子未曾求证过!”通天神道,“来,再干一杯!”
沈鹰目光陡地一亮,觉得此案已渐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