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烟及萧穆见到沈鹰回来都是异常高兴,齐声叫道:“头儿,事情如何?”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触了礁。”说着便把昨夜的经过以及关正思的话转述了一次。
三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连饮食也忘记了。
过了好半晌,萧穆道:“头儿,蒙面人胁下那块浅色的东西,可能是肌肉。”
“肌肉?”云飞烟脱口道:“用肌肉挂在身上?”
沈鹰一拍桌子,道:“有理,如此看来那个蒙面人便是杀死冯氏的凶手了。因为关正思拍门,惊动了他,所以只好把冯氏杀死了,逃出去之后,刚巧又潜入卢氏之家,碰巧给关正思碰见。”
“这跟肌肉有何关系?”云飞烟道。
“因为蒙面人胁下的衣服被冯氏扯破一角,所以便露出里面的肌肉来了。”
萧穆也是精神一振,“头儿,你猜二月十八日即是冯氏死亡之夜,凶手是否已跟卢氏有了奸情?”
“难说,也许那晚才开始。”沈鹰沉吟道:“但是当时关正思碰到他的时候,多数是他刚从卢氏家出来,因为关正思拍了好一阵子门卢氏才来开门,而且头发松散。”
云飞烟道:“假如是如此,难道说卢氏是心甘情愿的?”
沈鹰道:“她年方少艾,又是新寡文君,这倒难说,甚至连孔翠玉事后都有回甘之情况,这证明凶徒必定有其吸引女人之处,所以卢氏因奸而继而心甘情愿也大有可能。”
“头儿的分析,属下十分赞同。可能卢氏认为一件秽,二件也是秽。若非如此,卢氏岂会每夜候他至三更才睡觉?”
“咦,待我想一想。”沈鹰沉吟了一会,又自言自语地道:“老夫第一趟她等不到奸夫,那是因为凶徒那夜奸杀了孔翠玉。对,一定是如此。”
萧穆亦大声道:“这样说来,奸杀冯氏、卢氏及孔翠玉三人都是同为一人所为,也即是凶手先后奸杀了三个人。”
沈鹰又喃喃地道:“他既然已得手,为何又要把人杀死?假如他有杀她的理由的,又为什么不在第一次得手之后便下毒手?”
萧穆接口道:“因为后来已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
“对,必是如此,凶手被老夫在孔翠玉及卢氏身上找到有关他的线索,所以他非把她杀掉不可。”
云飞烟道:“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沈鹰又继续思索下去,边思索边自言自语:“杀死卢氏情况十分明朗,因为当夜让老夫发现;但凶手又怎知道老夫曾经查询过孔翠玉?对了,孔翠玉死的那晚,刚巧老夫在那天下午跟她谈过,那么这凶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再也说不下去,云飞烟及萧穆静候他再说下去,可是沈鹰却把烟杆插在腰带里,一看天色,道:“咱们今日早点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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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太阳突然十分炎热,天上没有半丝风。
沈鹰不等门公禀报便迳自直入孔家大院。
客厅中设了两席筵,一荤一素,坐着七八个人,正在吃饭。
孔家大院之内,愁云惨雾,灵堂便设在偏厅中,沈鹰先到孔翠玉灵前上了香,然后步入客厅。
古逸飘问道:“老鹰,吃过午饭了没有?”
沈鹰点点头,双眼在各人脸上扫过。
坐莲大师道:“沈施主,凶手找到了没有?”
“差不多。”
古逸飘道:“坐一下吧。”
沈鹰没有理会:“凶手的武功十分高强,高到连老夫也远远不如,诸位想想看天下间有这般佳武功的人到底有多少个?”
古逸飘道:“什么?老鹰你没有夸大事实吧,连你也远远不如,那么老朽岂非更加不济?”
沈鹰想了一会,道:“假如两方放手一搏,老夫自信不是他五百招之敌。”
“这岂不是比战百夫还厉害?”
沈鹰点点头,“可惜他绝不是战百夫,因为战百夫已经半身不遂了。”
“这除非是天下十大高手不克臻此的了,贫道却想不出那是谁。”青虚道长放下筷子道。
“天下十大高手这是指三十年前的事,也许现在已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众人不禁耸然,相顾失色。
孔乾坤道:“这些事你怎会知道?难道是想像出来的么?”
沈鹰冷笑一声:“老夫亲自跟他交过手,一招便被其迫退,先后总共互换二十招左右,而老夫只攻了一招。”
厅中“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青虚道长也自色变:“沈施主能否把经过告诉大家,好让在座诸位共同参详一下。”
沈鹰正想开口,一个小厮走前道:“大师,我家主母说时辰已到,请大师去主持法事。”
坐莲大师喧了一声佛号,“施主请稍候一下,待老衲交待几句才去。”回头道:“沈施主,这些事待老衲做了法事才说,否则对老衲岂非不公平?”
沈鹰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缓缓地点头。
坐莲大师一拉向佛,两人相偕随小厮而去。
古逸飘道:“老鹰,这和尚当真自私得紧,反正大家闲着,你先说一遍吧,等他师徒回来后再告诉他俩。”
沈鹰收回目光,涩声地道:“沈某既然已答应了大师,自不能食言。”
众人都是兴趣索然,但都知道沈鹰的脾气,也不再多问,孔乾坤更是气得牙痒痒的。
半晌,沈鹰吸了一口气,道:“老古,你过来,咱有几句话要私下问你。”说着他退出厅外。
古逸飘看了众人一眼,心头十分纳闷,走前几步问道:“老鹰,今天你怎地神神秘秘的?”
沈鹰又再长长吸了一口气,待心情完全平复这才轻声问道:“这几天,嗯,尤其是昨夜,厅上的人全部都住在此庄?嗯,我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人离开过?”
古逸飘不由诧异地道:“你问这个问题……”
沈鹰忙轻叱道:“轻声,你别问原因,以后自会告诉你。”
古逸飘迟疑了一下,道:“除了坐莲两师徒之外,余人全部留宿住在庄内。”
“哦?”沈鹰又吸了一口气,“坐莲为何不住在此庄?”
“他说他来此数日尚未去拜访过本城的小西天寺的主持,所以昨夜去小西天寺跟主持谈论佛法。”
“什么时候去的?”
“掌灯时分。”
“原来如此,没有事了,老夫要到衙门一趟,等下再来,假如大师做完法事,你叫他稍候一下,老夫有事要跟他商量,因为捉拿凶手的事无他不成。”沈鹰严肃地道:“还有,你千万别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说罢不等他再问便向庄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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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亦没有去衙门,他去小西天寺。
小西天寺便在城里,这个寺的名字虽然好听,但香火并不怎样旺盛。
沈鹰到了小西天寺时,主持慈法大师及其弟子刚好坐完功课。
沈鹰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大师,请问坐莲大师昨夜是否来此跟大师研究佛理?”
“不错,施主是何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在下是官府的人,要找坐莲大师协助缉拿一个杀人犯。”
“阿弥陀佛,原来施主是官府的人。”慈法大师合十道:“施主来得不巧,坐莲师兄于今晨已离去。”
“请问坐莲大师是于昨夜什么时候来的?”
“掌灯后不久,那时贫僧刚吃了斋饭,便一直跟他研讨法华经,直至起更才回耳房休息,今晨坐莲师兄便告辞了。”
“他真的是今晨才离开?”
“出家人不打诳语。”慈法合十喧了一声佛号。
他一个弟子突然道:“师父,昨晚二更弟子曾经经过师伯的房间,却不见他,那时弟子以为师伯他半夜离开了,可是后来发觉师伯又回来了。”
慈法说道:“无尘,你怎会去偷窥师伯?”
“弟子,弟子……”无尘道:“弟子昨夜因患肚泻,半夜上茅厕经过师伯的房间,忍不住看了一眼……”
沈鹰急问道:“后来你又在什么时候发现他回来?”
“大概是三更,那时小僧又再次经过,却听见师伯跟向佛师兄轻声说话。”
沈鹰嘴角肌肉跳了一下,道:“打扰大师了,在下再到别处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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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出了小西天寺,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施小姐的秘密他戡出来了。
施小姐本不是姓施,只是一个僧人叫惯了施主改不了口而已,待他说了一个施字才发觉不妥便改口称小姐。
强奸孔翠玉的那个凶徒是个和尚,他本是想说:“施主,不要怕……”结果说成:“施,小姐,不要怕……”
孔翠玉当时因为惊恐过度未曾留心便以为叫她施小姐了,才会以为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而这个和尚便是坐莲大师,只有他才有那种高深的功力,一招迫退沈鹰,也只有他可以在别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之下杀了孔翠玉。
卢氏床上的汗溃,为何内外不同?
靠外面的是奸夫睡过的地方。因为他是一个长年吃素的出家人,所以汗水之中没有油腻,而卢氏则不同了。
坐莲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还有这种生理上的能力么?
沈鹰认为有,因为他的武功是如此的高深,身子一定比别人较迟衰老。
但坐莲大师的武功这么高强,凭他沈鹰能扳倒他么?沈鹰心中苦笑一下,脚步突然缓慢了起来。
可是无论如何总得跟他拼一拼,数十年的声誉岂能因一人而毁掉?多年来的心血又岂能白费?
公理更不能因为犯罪者是个强人而改变。
自古以来,杀人者死这条公理更不能因坐莲大师一人而破坏。也不能因为犯罪者曾经做过善事而轻饶了他。
想到这里,沈鹰的步子又再加快了,他不去找萧穆及云飞烟,笔直走向孔家大院。
可是坐莲大师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却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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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重新到达孔家大院的厅堂时,坐莲大师跟向佛刚好做好了法事,脱下袈裟回来。
沈鹰双眼望着坐莲大师,道:“大师今日念了几遍往生咒?”
坐莲大师脸色一变,合十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对经文突然有了兴趣?”
“是的,沈某刚去小西天寺学了几句法华经。”
坐莲大师双眼一睁,“沈施主想去西天极乐?”
沈鹰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正想请大师替沈某念念往生咒。”
古逸飘诧异地道:“你两人打什么哑谜?老鹰,快把你与凶手交手的经过说来听听。”
沈鹰双眼仍然注视着坐莲大师:“大师喜欢听么?”
“施主肯独自讲与老衲听?”
“随大师的便。”
“施主果然是人中龙凤,但愿施主能长命百岁,造福苍生。老衲正想跟施主谈谈。”
沈鹰又再吸了一口气,“无妨,沈某也有事向大师讨教。”
“很好很好。”
“不错,不错。”
“孔施主,请备书房一用。”
孔乾坤满腹狐疑地道:“大师但用无妨。”
坐莲大师对沈鹰道:“沈施主请。”
沈鹰昂然步入书房,坐莲大师跟随在后,回手把门关上,随即盘膝坐在门后:“沈施主请坐。”
沈鹰心中十分紧张,掌心不停沁汗,但他仍然坦然坐在坐莲大师对面。
“沈施主,请问事情是否已无改变之机?”
沈鹰摇头不语。
“老衲愿以一套吸星大法相赠,与沈施主作个交换如何?”
“听说出家人很注重因果报应,你说沈某能够接受大师的条件么?”
坐莲大师脸色大变,突然闭起眼诵起经文来。半晌,又睁开眼睛,眸子丝毫没光:“施主既然已经侦破,老衲也无话可说,不过老衲还有个条件跟施主交换,这个条件对施主有益无害,也无损施主维护公理之心,不知沈施主能否答应?”
“请大师先说来听听。”
“老衲先跟施主调个位置如何?”
“无妨。”沈鹰心头异常紧张,连忙把全身之劲运在臂上,以防坐莲大师利用双方身子互错之际突然发难。
不料,坐莲大师竟然毫无动手的意思,他又再盘膝坐在地上:“老衲还你一个公理,但你要答应老衲一件事:不得把真相公布出来。老衲做过不少好事,想必施主不会太令老衲难堪。”
沈鹰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沈某答应你,不过有件事沈某想问问你的,大师自小出家因何尚会犯上杀戒及色戒?”
“阿弥陀佛!”坐莲大师身子抖动,骨头格格乱响,“老衲虽然自小出家,但你可知老衲的父母是什么人么?”
“什么人?”
“他们一个是著名的采花贼,一个是沉沧欲海的奇女子。”坐莲大师身子抖得更为急剧,“老衲身上有他们遗下的血液,每夜无女不欢,否则次日便坐卧不安,不能专心练功礼佛。”
沈鹰轻笑一声,既如此礼佛尚有何意义?大师何不索性还俗?”
“盛名所累,半途还俗岂是容易?”
“照此说来,数十年来大师岂非已坑害不少女子?”
坐莲大师身子“噼啪”乱响:“阿弥陀佛……以前,老……衲在寺内……暗中养了两个女人……老衲出来……自不方便带……带她们出来……”
坐莲大师脸上黯淡无光,说话也突然有气无力,沈鹰知道他正在散功——把他毕生的功力散掉。
他喘了一口气,续道:“所以,所以……老衲不得不出此下策……这、这也是魔……沈施主不要再追究了……”
是魔是佛,沈鹰对坐莲大师这生的评价也下不了定语。魔与佛是不会在同一人身上发生。
“咯”地一声,坐莲大师骨头突然不再响动,沈鹰伸手探了他一下鼻息,叹了一口气,怔怔地出了一阵神,这才把书房的门打开。
厅上的人个个引颈等待,古逸飘一见沈鹰出来,便道:“老和尚呢?”
“他,他圆寂了。”沈鹰涩声地道。
“什么?老鹰你到底说什么笑?”
沈鹰脸无表情地对向佛道:“令师已经圆寂,你去看看他吧。”
这刹那,厅上的人都好似被一声焦雷震慑住了。半晌,才听见向佛哭叫了一声飞入书房,青虚道长等人也接着走过去。
沈鹰心头十分沉重,他暗问一声自己有否做错?
答案是否定的,公理一定要维护,否则江湖中不是更加凌乱?更加不堪想像?
坐莲大师有没有错,错的是他还是他父母?
“沈施主,到底和尚是如何死的?你可得说个清楚。”青虚道长双目炯炯瞪着沈鹰,“他临死之前说了些什么?”
沈鹰喃喃地道:“他说了些什么?”
青虚道长脸色稍缓,“贫道只想知道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沈鹰心头一动,脑际掠起刚才的情景,他记起了坐莲大师最后的那句话是叫他不要再追究下去。
他心头再一动:“坐莲大师他都已死了,他还怕我会追究什么?”
“老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开口呢?”古逸飘的话打断了沈鹰的思路。
孔乾坤冷笑一声:“莫非他做了亏心事?”
沈鹰怒道:“你说老夫做了什么亏心事?”
“嘿嘿,说不定是坐莲大师让沈大人害死了。”
古逸飘喝道:“不要再胡诌。老鹰,大师到底跟你说些什么?”
“没说些什么。”
丁一辉冷冷地道:“咱明明听见书房有说话的声音。”西门望也接道:“对,厅中的人全都听见。”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他只告诉老夫说他知道今日大限已至,他把‘吸星大法’的练功秘诀传授与老夫,大师昨夜到小西天寺是把他知道的一些秘本经文念与慈法大师笔录。”
“原来如此,你倒因此得福哩。”古逸飘松了一口气。沈鹰苦笑一声,心中发酸,目光一瞥只见向佛到灵堂取了坐莲的袈裟入书房。
“神偷妙手”章常春道:“难怪你刚才跟大师谈论法华经、往生咒的,九成你已知道他大限已至。”
青虚道长长叹一声道:“不想前夜跟老和尚恶战一场胜负未分,正想今日再决雌雄,不料却……今后老道又少了一个棋友了。”
沈鹰目光突然一盛,心头翻起了一个问题,他立即坐在石阶上,苦苦思索。众人以为他在思考吸星大法的练功窍妙,也没再打扰他。
向佛用袈裟包着了坐莲大师的遗体,并把他捧了出来,散功后的坐莲大师,尸体显得比他生前矮小了很多。
沈鹰目光一瞥,脸色神光大现,他已想通了一切。
向佛泣道:“诸位施主,小僧赶着把家师的仙体捧回寺内火化……小僧先走一步了。”
众人无语地点点头,沈鹰心头更是一跳。
青虚道长道:“贫道随你回去。”
沈鹰突然跳起来,喝道:“且慢!”
众人一怔,齐把眼光望向他,沈鹰双眼瞪在向佛脸上:“令师如何去世的,你知道么?”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惊愕,向佛脸色大变,合十道:“沈施主不是说家师大限已至坐化了么?”
“别人相信,你相信么?”
“施主此言何意?小僧难明。”
沈鹰语气更为冰冷:“别人没有触及令师的遗体,而你却有,你没有发现令师的遗体有异么?”
向佛脸色像被冰封过似的:“小僧未曾感觉有异。”
古逸飘忍不住道:“老鹰,老朽今日却发觉你大异平日。”
沈鹰沉声道:“坐莲大师不是坐化,而是自行散功而逝的,他是佛不是魔,你才是魔。”
此言一出,群豪更加摸不着头脑,齐把眼睛瞪在沈鹰脸上。
“令师是为你而死。”
“你,施主你胡说什么?”向佛神色大为恐惧,“小僧无暇跟你瞎缠。”
“你想逃走,没这般容易,孔翠玉、冯氏、卢氏三人的案子如何了结?”
西门望大叫道:“他是凶手?”
“正是,这个问题我刚才突然发觉,因为大家发觉坐莲大师突然而逝都来责问沈某,只有他没有,这是因为他心中有鬼,这一点使沈某产生了怀疑。”
堂上鸦雀无声,孔乾坤悄悄把向佛的退路封死。
沈鹰又道:“刚才青虚道长的话又提醒了沈某,因为孔翠玉被杀之日,坐莲大师跟青虚道长对弈通宵,他没有可能到孔翠玉房中行凶。”
沈鹰接着把他今日的怀疑、推测、调查经过以及坐莲死前的话一一说了一遍,众人俱是听得心头大震。
古逸飘及青虚道长听了沈鹰的话后也把向佛围了起来。
青虚道长道:“坐莲大师的身世根本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他曾告诉了贫道,他在襁褓的时候被人置在一片大莲叶上随水飘流,他师父后来把他抱走,并以此赐号坐莲。相反坐莲大师死前说的正是指向佛,他母亲是‘迷妙仙女’,后来跟一个采花大盗产下向佛,不久两人被人杀伤,刚好坐莲经过,‘迷妙仙女’便把向佛交与坐莲抚养,当时坐莲认为孩子无罪便收他为关门弟子。向佛自小便十分聪明,不论是文学、武功还是佛理都能举一反三,因此甚得坐莲溺爱,视如命根……”
古逸飘截口道:“难怪大师四处找他,敢情是知道他的德性,怕他会惹出祸根,不料被他不幸估中。”
沈鹰道:“向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向佛抛下坐莲大师的遗体,哈哈地狂笑起来,笑得十分疯狂:“小僧身负顽疾,又不幸遁入空门犯下色戒、杀戒,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孔乾坤大怒,喝道:“还我女儿的命来!”
“且慢。”向佛突然问沈鹰:“你把冯氏被奸之事算在小僧头上,小僧却是不服。”
沈鹰讶道:“冯氏不是被你所奸?”
“不是。”向佛目光突然迷蒙起来,“小僧有一天经过她家向她化缘,便十分喜爰她,后来小僧潜入她家,先把她的丫环及儿子的哑穴制住,然后以菜刀砍之,之后再潜入冯氏之房,点了她的哑穴,便褪下她的衣裳,不料传来拍门声,惊醒了冯氏……”
“且慢!”沈鹰突然喝道:“冯氏乳房上的四个齿印又是如何?”
向佛得意地道:“这是小僧的法宝,把假牙装上牙齿上扮鬼吓人,”他从身上摸出四个假齿,熟练无比地套在犬齿上,果然好似传说中的鬼怪,料必脸上再以黑布包住,黑暗之中必然十分吓人。
“冯氏看了小僧的面貌之后,果然昏了过去,小僧也就顺利解下她的衣裳,正想风流快活,不料关正思来拍门,惊醒了她,她便极力挣扎起来,小僧一急,便以手扼死了她,然后逃走。”
古逸飘道:“你一身武功何不一指制她死命?”
向佛苦笑道:“那夜是小僧第一次杀人,心中惊怕……”
“以后呢?”沈鹰急问。
“小僧一身欲火没处发泄,跑了一程不见有人追来,便翻入一户人家之内,不料那户人家的女人不是太幼便是太老,后来便找到了卢氏,这次小僧不敢大意,点了她的软穴及哑穴才行事。嘻嘻,那卢氏居然十分受用,鼻子唔唔连声,小僧知道她也十分喜爱,便叫她不要作声,她点头答应,小僧便解了她的哑穴……”
沈鹰不耐烦地道:“挑重要的讲。”
“成了事,刚巧又有人拍门,小僧只好由窗子跑去,临走时卢氏又叫小僧有空再去找她,小僧自然答应。以后的事你都已猜得九不离十,小僧也不用再说了。”
沈鹰道:“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出戏了,这出戏你打算如何表演?”
孔乾坤喝道:“当然是由我把他杀掉了。”
向佛不屑地道:“你还没有这个资格。”扬声道:“沈施主,小僧素闻你武功高强,小僧临死前有个请求,未知……”
沈鹰抽出烟杆道:“不必多说,这种事老夫经历已多,来吧。”
向佛把僧衣下襬夹在腰带中,解下颈上的一串大佛珠链子,喝道:“如此小僧也不再客气了。”右手将佛链一挥罩向沈鹰的头顶。
沈鹰烟杆轻巧地一拨,把其拨开,手腕一长,烟杆敲向向佛的头顶。
向佛左手一兜,双手握住佛链,向上一横,把烟杆架住,同时飞起一脚踢向沈鹰的下阴。
沈鹰冷哼一声,烟锅改敲其膝盖,向佛又连忙变招。两人一来一往斗了百余招,向佛渐渐心急气浮,佛链抽、锁、匝连使数招都没有见效,便链中挟掌攻过去。
沈鹰胜在经验丰富,镇定从事,越斗越有把握。
两百招之后沈鹰已渐渐取得上风,向佛更急。激战中,只见他佛链锁向沈鹰的烟杆,左掌望其胸膛印去,这一掌他用了九成真力,使得又疾又劲
沈鹰右手一沉,左掌也同时发出,“啪”一声巨响,向佛连退三步,沈鹰却只退了半步,他一退立进左掌再度击出。
向佛不敢再硬拼,闪身从旁滑开,不料沈鹰早已把他这一着计算好了,右腿立时飞起,横扫向佛腰腹。
这一腿毫无先兆,仿似羚羊挂角,向佛虞不及此,只好腾空一丈避过。
沈鹰轻啸一声,左掌挟劲向上拍出,同时双足用劲,身子如脱弦之箭向向佛射去。
向佛一咬牙,左掌向他迎去,“啪!”沈鹰被迫落地上,向佛凌空没处着力被激射起三丈高。
刹那,沈鹰一声长喝,再度腾空而起迫向向佛。
向佛身子翻翻滚滚,无法接战,这瞵间真气又将尽,急切间右手一抖一扬,佛链的铜丝突然断了,一百零八颗檀木硬珠向沈鹰射了过去。
沈鹰只觉眼前一暗,黑黯黯的佛珠已临身前,不禁吓了一跳。电光石火之间,一边舞起旱烟杆,一边急运起千斤坠飞落地上,双足一点地,佛珠与烟杆已经接触,响起一阵像炒豆似的声音。
向佛这才向下飞落,沈鹰目光一瞥,身子一闪,右手一扬,烟杆自佛珠隙缝中穿射而出,紧接着发掌击散继续飞来的佛珠。
“噗”地一声之后,接着便是一道长长的惨叫声传来。
向佛料不到沈鹰也会学他来这一手,后背被烟杆透体穿过,五内一阵灼痛,几乎晕了过去,他咬着牙缓缓转身对着沈鹰,问道:“小僧师父的遗体,你打算如何处理?”
青虚道长接口答道:“贫道自会代你把他送上贵寺交给你师兄处理。”
“谢谢道长。”向佛仍然面对沈鹰,艰辛地道:“这是小僧的错,还是小僧父母的错?小僧是佛还是魔?”
沈鹰一怔,随即沉声道:“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你礼佛廿余载,尚未能摒息魔幻杂念,当然有错。任何人无端端杀死一个善良的人都有错,而你更不可能是佛。”
向佛大叫一声,哇地喷了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道:“小僧……到了地狱……再从头修炼……”霍地扑落地上不动。
沈鹰自他背上抽出烟杆,猛一抬头,夕阳西下,红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春风突然紧了起来,风中飘着几丝血腥味。
青虚道长道:“沈施主你果不愧有神捕之称。”
沈鹰自沉思中惊醒,苦笑道:“道长如此说沈某心中更加不安。”
“贫道说的是真心话。”
“但这件案子老夫犯了两个错误。”
古逸飘问道:“哪两个错误?”
“一个小错误,一个大错误。”沈鹰叹了一口气才道:“第一个错误是沈某未能及早从‘施小姐’及‘小、小生’这两句话戡破内情。”
西门望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施小姐’本是施主,‘小、小生’本是小僧,只不过说的人开了口才发现这是一个绝大的线索,所以,说了一半便改口,而说的人必是出家人。”
西门望又道:“第二个错误呢?”
“第二个错误对沈某实在难以卸责。”沈鹰叹息道:“沈某没及时看出这个出家人不是坐莲大师而是他的徒弟向佛。”
“但这也怪不得你,”古逸飘截口道:“因为那个蒙面人的武功十分高深,而向佛却没有这个功力。”
“沈某就是被这一点所惑,才失去冷静,其实这中间已经有几点可以证明这是向佛所为而非坐莲大师,第一点,孔翠玉被杀之夜,坐莲与青虚道长通宵棋战,他自不可能在道长的眼底下去行凶。”
“第二点呢?”这次发问的却是孔乾坤。
“第二点是沈某既然能够戡破‘施小姐’的秘密,当时却未有再思索下去,因为那句断续的小生也是一个线索,向佛向来自称小僧,而坐莲大师却称老衲。”
沈鹰顿了一顿续道:“第三点,那是在卢氏家外,沈某追失了奸夫,但却被一声尖叫吸引回去。这里面也有几个令人生疑的地方,一是对方武功无论多高都不可能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做了下列的事情:杀人,穿回黑色的衣服,藏在门后袭击沈某;第二点,对方既然有此武功岂会让卢氏在临死前发出高呼?这显然是有人故弄玄虚。”
众人都暗暗点头。
沈鹰又道:“只要沈某当时能够仔细推敲,便能看出那个武功异常高明的蒙面人绝不是奸夫,再进一步便能得悉那是坐莲大师为了他的徒弟而出的下策。不过,坐莲大师也因此而杀了一个人——卢氏,也许事后他良心的自责,所以在小西天寺里便跟向佛订下由他代为承担责任。”
他一口气道来,听得群豪目瞪口呆。
古逸飘道:“如此说来坐莲大师自杀亦没冤枉。”
“但沈某始终犯了错误。”
青虚道长叹息道:“贫道却想不到坐莲为何会如此溺爱向佛?”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间岂不是很多父母过于溺爱他的子女而葬送了他子女的毕生幸福?这又如何解释?”
厅中突然沉默了下去,众人都是心头沉重说不出话来,一日之前他们还都认为坐莲大师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如今才发觉他也不是佛不是神,只是一个人,一个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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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回到刘志远家已是掌灯时分,云飞烟及萧穆仍坐在厅中等他。
“头儿,刚才关正思叫人送来了一件物品及一封信,说是要给您过目的。”萧穆说着,便把一个木盒子及一封信递与沈鹰。
沈鹰接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根血迹尚未干涸的阳具。
沈鹰眉头一皱,盖回盒子,道:“萧穆,你去把它丢掉。”随即把信拆开。
沈大人台鉴:敬禀者,关某暗恋嫂嫂冯氏已久,她生前关某未能稍逾礼教,但死后却再也忍受不住。
事后关某十分悔恨,关某自知辱及嫂嫂,污其清白,罪孽至深,本应一死以谢,奈何双亲在堂,只得暂时苟喘残命。附上一物以示关某之悔意。关正思顿首。
沈鹰脑子突然混沌起来,觉得这件案子竟然是空前未有之离奇及复杂。
他叹了一口气把信放在灯上烧了。
夜已深,夜风突烈,吹得院子中的槐树簌簌乱响。一阵困意翻上心头,沈鹰蓦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疲乏……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