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长寿及其儿子媳妇的死讯,震动了江北武林。
人们为此而传说纷纷,传说中,还说司马千钧及他儿子司马城是凶手。
司马千钧跟欧阳长寿的感情不是很好,但一直没有仇恨,而且司马千钧为人十分正派,他儿子也薄有侠名,听者都有点不信。可是,说者却言之凿凿,好似是亲眼目睹般,于是听者也就相信了,于是整个江北都在注视事态的发展。
司马家势力虽然也不小,可是跟欧阳家及赵家相比都要逊上一筹,何况是欧阳家及赵家联合起来行动。
司马千钧的好友都在替他担心。
可是司马千钧却躺在病榻上。
司马家的情况知道的人很少,司马千钧心中有什么想法,没有人知道。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司马千钧是个硬汉,是他做的,他绝不会含糊,不是他做的,他也只会说一句:“司马某没做过这件事!”而绝不会因对方势大而后退。
江湖上知道的只是司马千钧绝不会逃跑或者躲藏起来,他不会如此,他的儿子也不会。
虽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江北却战云密布。
这一战,只怕就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江湖上多的是好事的人,他们纷纷自各地赶向洛阳及中州一带,生怕错失了这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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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长寿的尸体尚未下葬,河北赵家的好手便已在欧阳庄齐集了,不但有赵容国的七个徒弟,还有四个女儿三个女婿。
欧阳庄的人手没有赵家那么多,但庄上好手如云,这干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把他们放开,就像出柙的猛虎,放到江湖上更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势力。
即使是江湖上的大门派,面对这两家联合起来的势力,也不敢轻易言胜,何况是小小的一个司马庄。
欧阳庄里,上下都是信心十足,更可怕的是这些人都斗志旺盛、气势逼人。
世间上还有什么比心怀悲愤、志切报仇的力量更大?欧阳长寿下葬后的第四日,两路人马便在欧阳庄里誓师出发了。
这人群里有彭公志、紫翠雀、“风云刀”古逸飘、“断魂枪”麦浩、崔一山等人,一路上,彭公志跟麦浩等人有说有笑,只有崔一山一人郁郁不欢,他心头像他的名字一样,仿佛纳了一座山在怀里。
司马千钧的庄院坐落在郑州城东。大军自西城门进入,跟着浩浩荡荡向东进。
“中州大侠”崔一山经过自己家门也没有停下,他一路上都走在最后面,自从到中州地界他便慢慢加快,迅速越在前头。
此刻,他就走在最前方,像是一军之帅。
司马庄比起欧阳庄显然不如,不过,庄里最少也住了百多人,但此刻却静得有点出奇。
秋老虎把酷热发挥得淋漓尽致,午时刚过的阳光更似要把人间一切都灼死般。
大军一到郑州,守待在郑州的各地英雄好汉便纷纷加入行列,形成了一道长长的人流。
人流滚滚涌向司马庄。崔一山的脚步渐缓,似有千斤重般,额上的汗像小河般直淌。
司马庄终于到了,人人心头俱是一紧,他们都知道,司马千钧自这件案子一发生,举家大小,上至他本人,下至婢仆都没离开过大门一步,甚至没有人见到司马庄的仆人上街购买粮草。
就好像是躺在家里等死一般。
赵容国顺理成章是这群人的两家统帅,他朝詹天宏点点头示意,詹天宏立即排众而出。
“洛阳欧阳家遗属登门讨罪,请司马千钧出门领罪!”他用内力发出去,声音宏而不尖,远远传了出去。
大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个年轻的家仆走了出来,大声道:“敝上抱恙在床已近年,他说江湖上的传言根本是一项严重的错误!敝上从去年秋起从未离开此庄一步,试问怎会到洛阳去杀人?”
赵容国厉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病!”
年轻人脸上青筋倏地浮起,半晌才渐渐平复:“敝上是否是真病,可有城中‘赛扁鹊’卢三帖作证!”
卢三帖不但是著名的大国手,而且也算得是半个江湖人,他武功固然好,重要的是医德好,不少武林中人上门求药都定不会落空,声誉甚佳。
赵容国道:“说不定他在病情较好时偷偷跑出去,到洛阳杀了人再回来。”
年轻人脸色一变,带着两分怒意道:“庄主的武林地位非同一般,你说话却强词夺理,岂不令我这个后生小辈失望!”
赵容国老脸一红,沉声道:“小子,赵某今日不是来与你斗嘴的,快叫大人出来!”
“一句话,关于欧阳庄主及其公子之死,本庄上下咸感惋惜!但这件事绝非司马庄主所为!”
詹天宏突然插口道:“司马千钧抱病在床,你说卢前辈可以作证,咱暂且信你,但,司马城可没病吧!他因何不辞而别,这岂非作贼心虚!”
年轻人怒道:“要是多几个不辞而别的,贵庄都要把他杀死么?我只知道欧阳长寿虽是武林前辈,可是绝非皇帝老儿,难道不辞而别之罪,竟要株连九族么!”
詹天宏不禁一怔,接着勃然怒道:“好,算你口利,现在你家主人为何不出来相见,难道这是贵庄待客之道!你看,这处的人,欧阳庄及赵庄的人还占不到四分之一!”
年轻人仍然不亢不卑地道:“敝庄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敝上说贵二庄主人是无理取闹,急昏了头,这种人不宜相见!其他的人都是些扶强锄弱,跑龙套,瞧热闹,以看别人相争为满足的人!”他冷笑了两声,才接道:“敝上说,这种人更不值得他扶拐出来相见,话就是这么多了,劝各位回去吧!”说着倏地闪入庄门里,门“砰”地一声关了上来。
詹天宏一跃而前,伸手抓了个空!
场内之人都给那青年说得面有愧色,赵容国更是下不了台,他一怒,牛脾气一发,再也毫无顾忌,回头对大女婿任长乐道:“长乐,替我把门打开!”
任长乐三十多岁,他招呼了几个手下,一起上前把司马庄庄门击破。
门板跌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赵容国喝道:“上!不能让司马家有漏网之鱼!”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所谓罪有祸首,如今最好是找寻司马千钧,跟他当面说个明白,不可滥杀无辜!”
赵容国看了他一眼,转头喝道:“先把四周围住,不要让人离开就可!”
“多谢庄主仁心!”
赵容国苦笑道:“崔大侠莫先谢,老朽虽不想滥杀无辜,但奈何司马匹夫不出来相见,到时勿怪老朽心狠手辣!”说着他俩已入了庭院。
院中很多花草已呈干枯,显然已有一段时间没人灌溉。赵容国脱口道:“莫非老匹夫弃家逃了!”
声音刚落,突地里面来一道沙哑的声者:“赵容国你莫在门缝里瞧人,司马千钧岂是怕事之人!”语罢,只见内堂巍颤颤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扶着他。
崔一山踏前一步,涩声道:“司马兄,你……你的病不要紧吧!”
任谁都看得出司马千钧的确身有沉疴,尤其是崔一山更加清楚,以前的司马千钧像头狮子般雄壮,真的有力拔千钧之势,今日却活像风中残烛。
司马千钧冷冷地道:“暂时还未能要你司马老兄的命!”
“司马兄回去休息吧!”
司马千钧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刚起便被咳声盖下去。司马千钧咳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都生怕他会咳断了肠子,他妻子连忙捏拳在他背后轻擂。
“可惜有人不让我休息!”咳声总算停了,司马千钧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赵容国干咳一声,道:“司马千钧,你我神交数十年,彼此都知对方的性格,赵某若非认为令郎有绝大的嫌疑,岂会劳师动众!”
司马千钧一阵冷笑:“欧阳庄主的武功,司马某心仪已久,有心想与他一较高下,可惜都因没有把握,终于毫无机会。犬子不学无术,那两式三脚猫的功夫,又岂能入欧阳庄主的法眼?把凶手怀疑到犬子头上,三岁小孩也难相信!”
赵容国亦冷冷地道:“谅他即使是自出娘胎便开始练武,也难及小婿一半!”一顿后,声音转厉:“赵某今日来乃是向他问杀外孙及外孙媳之罪!”
“笑话!犬子可有杀害令外孙之理由么?”
“有!他追求舍外孙媳不遂,便起了歹意,半夜藏在洞房里,抽冷子给了他们一剑!”
“可惜,犬子从来不用剑!”
“平日不用剑,杀人之时用剑,那便没有嫌疑了么?今天他何在,快请把他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夫无礼!”
司马千钧又咳了一阵,淡淡地说道:“此刻,庄主已是无礼,司马某可有怕着?我儿是个正人君子,岂能与一批疯子相见!”
“呸!”赵容国大怒,喝道,“老匹夫替子掩饰,又兼开口咬人,赵某今日若空手回去,岂非白活!”
司马千钧又是一阵大笑:“司马千钧的命在此,有本事的你来取!”
赵容国朗声道:“赵某念你有病在身,五十招内若不能取胜,便自归去,这件事赵某也就不再插手!”
“赵匹夫,你莫狂!司马某虽然有病在身,谅你还未有本事胜得我!”
崔一山急道:“赵庄主及司马兄两位请听崔某一言,欧阳公子之死,无疑司马公子有嫌疑,可是并没有真凭实据,可否再调查一下,待调查得司马公子的确是凶手再来计较未迟!”
司马千钧的妻子韩雪香闻言接口道:“崔大侠之言最是有理,赵家恃势凌人,一派胡言,试问他们有什么人证物证,证明我儿是杀人凶手!”
赵容国道:“理由至浅,因妒杀人,尚有何可疑之处!要是什么都要有人证,这天下岂非成了凶手的世界!”
“要是不讲证据,这世间岂不成了枉死城!”
“你若自认令郎非凶手,为何不敢叫他出来当面对证!”
韩雪香不禁语塞。赵容国哈哈大笑!
“司马某不让犬子与你等相见,理由刚才老夫已说过。赵容国,崔大侠之言你听还是不听!” .
“不听!”赵容国对崔一山道,“崔兄弟高风亮节,赵某一向钦佩,可是今日这事却绝无转圜之余地,除非司马千钧把司马城交出来!”
司马千钧怒道:“闲言休说,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改变!今日若你好言相求,老夫尚能考虑,如今集众上门挑衅,司马某若答应你,岂不让人笑我司马千钧是缩头乌龟。”
“既然如此,赵某便成全你!”
司马千钧推开了妻子,左手拄拐而立。
韩雪香泪花乱转,低声说道:“千钧,你……”
“不必多言,坏我名头!”
韩雪香深知他的脾气,一旦决定下来,雷劈也不改动,叹了一口气,站开几步。
赵四娘及时越众而出:“贱人,你也莫闲着,还我儿命来!”拔出一对柳叶刀,作势扑上去。
韩雪香怒道:“泼妇恶意中伤,疯狗也不如!”取出一对短剑护在胸前。
空气立即凝结,群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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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赵容国首先发难,他外号“铁掌金刀”,此刻当着群豪之面,面对一个病危的老人,实在没有勇气挥出成名兵器,不过,他只凭一双铁掌,便有把握在五十招内放倒司马千钧。
声音一出,司马千钧也随着喝了一声,右手捏拳,朝赵容国击来的掌风打了出去。
刹那,两股强劲无匹的炁气在半空中相接,发出一声闷响,赵容国鬓发衣袂飘飞,身子如标枪般挺立;司马千钧身子摇晃不定,如风中摆柳。
赵容国信心更盛,迅速发了一掌,这一掌他是用了九成真力,司马千钧拼起全身之力也抵挡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五内翻腾,气血浮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司马千钧硬生生把血吞了下去,不让赵容国看出他之难以再战!
赵四娘跟韩雪香又是另一番景象,两把刀两把剑,翻翻滚滚,忽进忽退,打个平手,没有人看她俩,在场之人都把目光投向赵容国及司马千钧。
两掌过后,赵容国便欺前,左掌斜切司马千钧左臂,右掌运劲飞拍胸口。
司马千钧不能退,不能避,他既没有退,亦没有避,左拳紧握,笔直一拳直捣赵容国的胸,走势凶猛,绝无反顾。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所谓一夫拼死,万夫莫挡!赵容国怒哼一声,飘身闪开。
他胜券在握,岂肯跟司马千钧同归于尽。
一退之后,立进,右掌依然猛击司马千钧胸口,左手护胸。
司马千钧脸色一变,右拳笔直击出,倏地向斜上方一拐,改打赵容国“太阳穴”。
赵容国右掌去势不变,左手向上一架。就在此时,司马千钧的拐杖突然离地飞起,“嗤”的一声,带着一阵劲风疾点对方“璇玑穴”。
他虽然起手较慢,但拐杖长手臂短,几乎与赵容国的手掌同时到达对方胸膛。
赵容国吃了一惊,猛吸一口气,再度退下。
一退之后又进,这次他却不再猛攻,采取游斗,司马千钧立即应付维艰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流下。
赵容国发了三十招,他发了三十拳,每一拳都没有变化,都是击在赵容国之必救之处。
韩雪香记挂丈夫的安危,不时回头观望,心神不能集中,赵四娘的刀光立盛,步步进击,占了上风。
再过十招,司马千钧已岌岌可危,赵容国猛然哼了一声,左掌猛印司马千钧的胸膛,右手抓向他的拐杖。
司马千钧强提一口真气,运起残力,仍然笔直往赵容国胸口击去。
他刚动手,猛觉眼前一花,赵容国已偏身让开,左手腕一转,去势不变。
司马千钧急忙转身,可是他到底行动没有赵容国之快,为着弥补不足,拐杖斜点对方胁下!
赵容国伸出左脚,右手跟着斜削,把拐杖架开,同时左脚发力一勾,司马千钧立足不稳,一阵摇晃,肩头被赵容国的左掌击中,身子立即被抛开!
场内惊呼声立起,崔一山急道:“赵庄主手下留情!”
司马千钧身体一着地,立即喷出一大口鲜血,即使未立即毙命,也绝没再战的能力了。
他怪叫一声,运起残存的一丝内力,一拳捣在自己的脑门上,脑浆立即迸出。
场内群豪又再一声惊呼,司马千钧性格之烈,果然名不虚传,临死也不愿受辱。
惊呼声一起,韩雪香不觉转头看了一眼,手上不由一慢,赵四娘的刀立即砍在她左肩上,这一刀力大无比,韩雪香连肩带臂跌落尘埃。
她似乎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亦忘了对方另一刀已将近临身。
一声大呼发自韩雪香之口,她飞身扑向倒毙地上的司马千钧:“千钧,你等等我r
赵四娘一怔,竟然忘了拦截。
韩雪香坐在司马千钧尸体之旁,脸上没有泪迹,没有痛苦,只有悲愤。众人尚未定过神来,韩雪香右手短剑已插入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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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越来越红,红得像血一样。
地上像一张由血染成的地毡,西边天际,夕阳亦像挂了一幅血红色的挂毡。
赵容国跟司马千钧之战,并没有群豪事先预期般的精彩,相反却有了股落寞之感。
司马千钧的话以及他的行动,使群豪生了羞愧之心,韩雪香一死,他们便急急离开。
崔一山心头沉重,叹息道:“赵庄主,你仇已报了,司马兄夫妇的尸体可否交由在下安葬?”
赵容国望着纷纷离开的群豪,缓缓点点头。
崔一山立即抱起司马千钧夫妇的尸体离开。
他一离开,古逸飘亦随着离开,再下去的便是紫翠雀、彭公志等人。
刹那间,群豪走得干干净净,只剩赵家及欧阳庄的人。
赵容国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心头沉重,不知此事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伍长乐冷冷地道:“热闹看完,这批人也就走开了!”
赵四娘道:“走掉更好,免得碍手碍脚!”
赵容国缓步回庄,回头道:“你们进去仔细地搜查一下,看看那小子有否藏在里面!”一顿,厉声道:“但,千万不要难为那些下人,以免落人话柄!”伍长乐急应一声,率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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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空无一人,附近的人又没有发现庄内有人离开,说明庄内必有一条地道通向外面,可是,偏又找不到地道入口。
赵容国心情异常复杂,跟来时完全不同,他低声喝了声“走”,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司马庄内突然冒起了一阵浓烟,跟着整座庄院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他们没有人回头看到这一个情景。
这场火烧了一日一夜才停止,那时,赵容国已离中州百多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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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熄灭之后,气温依然很高,焦味更是难闻。
大火一起,附近的人便看也不看它一眼,世人本就是如此。
所幸,附近并没有房舍,也不怕牵连了别家。
次日一早,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即使睁得开眼睛,又有何用?
五尺之外的景物完全被一片灰蒙蒙之色掩住。
郑州城好像停止了它的一切活动,变得像一座死城,郑州城的居民也都躲在家里睡大觉。
雨水落在地上,把灰烬冲掉。原来司马庄当中的一个地方,瓦砾突然拱起,跟着地上探出了一张瘦削、满带悲愤哀绝的年轻人的脸庞来。
半晌,才见他慢慢地在瓦砾中爬了出来。
他刚站直了身,双颊便湿了,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只一眨眼的时间,他全身都已湿透!
看他抿嘴扬眉的神态,跟司马千钧有几分相像。
灰蒙蒙的天色看不出时辰,不过凭经验还能知道,现在还是白天。
他便是司马千钧的独子司马城。
大概是冰凉的雨水使他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又躲在一堆瓦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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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夜,一个青年悄悄爬上了崔一山家的墙头,他刚刚跳了下去,里面立即响起了一声低喝声:“谁?”
“找崔大侠的!”
当江湖在风传欧阳长寿、欧阳鹏及巢小燕是司马父子所杀的时候,司马千钧便散尽家产,把家人遣散,他们从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陆续离开,因此,即使是郑州城的人也不知道。
司马千钧要独力把这件灾难背上身,当赵容国在门口叫骂时,他便叫司马城躲起来。
他虽然绝不会护短,但司马家只有这根苗,而且,他深信爰子是无辜的,把他交出去,无疑是断了爱子之命。
司马城哪里肯听老父的话,他坚持要出去见赵容国,让老父逃过此劫,甚至他母亲韩雪香,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为所动。
司马千钧夫妇看着这个儿子,真的又怜又爰,禁不住流下几滴英雄泪。
最后没办法,只好点了司马城的麻穴,然后叫韩雪香把他扔入地道里。
地道是在花园内的一棵大槐树之下。说它是大槐树绝对不会错,三个大人展臂合抱都还差尺多长才能合拢。
树干离地二丈处被截断,树干中间被挖通,刚好能容一人通过。槐树生命力很强,并没有因此而枯死,反而长了不少横枝,继续生长,枝叶茂盛,远看就像一把巨大的碧绿色的伞,若非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树干的上半截已被人锯断。
是故,伍长乐、赵四娘等人找不到地道的人口。
树干之下,入地之处有块二寸厚的铁板,韩雪香不但把铁板盖上,而且还上了锁。
她是不愿儿子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之下出来送死。地道的出口离司马庄只有五里,即使十二个时辰过后,司马城醒来,再从出口绕回来,时间上已来不及。
十二个时辰就是一日一夜,天大的事也已“解决”。
而巨变过后,人便会渐渐冷静下来,也就会有了转机。
事情果然如司马夫妇所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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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毁了一切,也烧熔了地道铁板上的铁锁。
司马城醒来时,大火虽然已经熄灭,可是地道上的气温仍然异常之高,出口的那块铁板更是红得令人生怕。
司马城看到那块铁板,便知道了一切,两行热泪立即夺眶而出。
他默默坐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干渴,也没有痛苦——痛苦早已麻木,直至铁板上的殷红之色渐渐变成暗红色,跟着气温突然下降。
他有点奇怪,气温降得实在太快,伸手一摸铁板,入手冰凉,他一使劲把它推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雨水,跟着是瓦砾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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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一山静静地听了司马城的转述,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贤侄,当日你因何不辞而别?”
司马城苦笑道:“崔叔叔,当日一则老父抱恙在床;二则眼看心爱的人入别人洞房,这味道是好受的么,是以……”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要不是先父要小侄代他去,小侄才不去哩!他欧阳父子自命风流,不可一世,小侄本就看不过眼!”
崔一山叹息道:“难怪别人怀疑你是凶手,看来贤侄以前跟欧阳鹏的感情也绝不会融洽!”
“也不算怎样不融洽,见面便点个头走开,我看不惯他左拥右抱,又带了一大群家丁睥睨一切的模样,但,他之死,绝不是小侄下手的!”
崔一山道:“老朽跟令尊令堂相识数十年,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别人怀疑你,叔叔难道不了解你、不相信你?”
司马城略感安慰,可是崔一山提及父母亲,他眼眶一红,悲声说道:“可惜小侄不肖,害得我爹娘横死,连尸骨也找不到……”
崔一山轻轻一笑,道:“贤侄不必悲伤,令尊及令堂的尸体愚叔已把他们悄悄葬了,待事过境迁之后,贤侄再补办丧礼,以安令父母之魂!”
司马城双腿一屈,道:“叔叔大恩大义,小侄至死难忘!”
崔一山把他扶起来,笑道:“现在你先吃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叔叔出去吩咐他们一声!”
崔一山不但吩咐下人替司马城煮点心,重要的是严令下人不得把司马城的讯息传了出去。
次日一早,崔一山便到客房找司马城。
“贤侄有何打算?”
司马城道:“父母之死本来是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小侄现在却想先把凶手寻出来,洗脱嫌疑,然后才好到赵家问罪!”
“贤侄打算如何把凶手寻出来?”
司马城叹了一口气,道:“小侄还没有主意,叔叔有以教我?”
“沈鹰这人你听过没有?”
司马城道:“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
崔一山颔首:“沈老鹰跟叔叔很熟,我想托他替你查这件案子!”
司马城道:“沈前辈固然神通广大,但他的收费也是颇惊人的,小侄现在身无分文……”
“这个贤侄倒不必担心,叔叔替你说一说,谅他虽然提起办案六亲不认,只认银子,但瞧在我这张老脸上也不敢收得太多!最多老朽把田园卖掉!”
司马城急道:“不可,叔叔如此,小侄将终生难安,这件事还是让小侄自己去摸索吧!”
“钱银身外物,清誉最要紧,贤侄不必耿耿于怀!”
“叔叔一生行侠仗义,散了不少家财,小侄任叔叔怎样说,也不答应!”他牛脾气一起,说得斩钉截铁,颇有父风。
崔一山叹了一口气,默默沉思。
过了半晌,崔一山才道:“有了,假如贤侄洗脱了嫌疑,那无疑说明赵家跟欧阳家是屈死令尊的,咱便叫沈老鹰找他两家收费!”
司马城道:“这便使得!”
可是,沈鹰带了手下去了江南办案,崔一山找他不获,甚至连江北发生了这件大事,沈鹰也尚未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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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容国率领大军回到欧阳庄,他心事并未放下,司马千钧夫妇死后,他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他才发觉了不少破绽及疑点。
第一点,无论是司马千钧还是司马城,都没有能力杀死欧阳长寿,即使他两父子加起来也还是不能够,甚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摸入欧阳长寿的书房也办不到。
第二点,司马城虽然可以在暗处刺杀了欧阳鹏及巢小燕,但他有能力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逃离欧阳庄吗?
这一点,赵容国的答案是有可能。
第三点,司马城若要杀人,岂会在“嘉宾题名”花册上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姓名写下,他杀了人如果暂时不离开,岂不是更没有人怀疑么?
这一点,赵容国没有答案,他心情更乱了。
过了几天,便决定回河北老家,临行时他叫他女儿派人去找沈鹰调查欧阳长寿的死因及杀人凶手。
赵容国的第一个疑点,赵四娘也有同感,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得叫了詹天宏派人去把沈鹰请来。
詹天宏派去的人找不到沈鹰,因为沈鹰还在江南。
但,赵容国的大女婿在回皖南的半途中,却碰着了沈鹰的得力助手公孙良,于是他告诉了公孙良,欧阳家要聘沈鹰调查欧阳长寿的死因。
这是块肥肉,公孙良立即派人去江南通知沈鹰。
公孙良派出的手下在江畔便碰着了沈鹰,他刚从江南办了案回来。
沈鹰听了手下报告,便叫萧穆到皖北协助公孙良破一件案,自己带着顾思南及云飞烟飞赴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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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回江北的消息,崔一山还未知道,司马城却不能再等下去,他略为易容一下,留下一张字条,便离开崔家。
天地茫茫,司马城心头惘然,不知何去何从,双脚无意识地移动,却又下意识地走去洛阳城。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去调查,但心中认为凶案既然发生在洛阳,到洛阳可能会有所发现。
半路上他买了一套农家常穿的粗布衣裳换上,才发觉自己囊中已所余无几,最多只能维持自己十天八天的生活。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烈日下暴晒,到了洛阳时已成了“黑炭头”。
次日,他开始在城内找工作,人家都当他是由乡下入城找寻生活的青年。
终于在一家饭馆找到一份店小二的工作,他很满意,起码饭馆的食客很杂,可能会打探到一些消息。
工作虽然吃力,却难不倒司马城,掌柜赞不绝口,说他又勤快又懂礼,身体又强壮,几天后便派他在二楼嘉宾厅侍候。
二楼的地方不大,但出入的都是豪客,所以掌柜派了三个伙计专职负责。
他的急速升职,没有使其他伙计眼红,因为他是凭本事争来的。楼上那个老伙计老张,对他更加喜爱,要不是时间还短,他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他了。
这天来了七八个锦衣汉子,肥瘦高矮、美丑凶善都有。这伙人一到,便包下了整个二楼,他们出手豪阔,掌柜自然叫司马城等人刻意侍候。
可是,为首一个自称姓易的却道:“大爷们自己会招呼,无事不要派人上去,还有,捧菜上去时,先扬声!”
“是是!”掌柜迭声答应。
楼上用雕漆屏风隔成一间小房间,里面放了张八仙桌,老张摆好了食具便下来。
“这些人不好惹,目光凶巴巴的!”老张轻声地道。
这八个人一到,司马城便已看出他们人人都有一身功夫,其中那个姓易的内力更加深厚;又见他们神秘兮兮,有心跟他们接触,便独自把这项工作挑上。
掌柜对他深具信心,也有心让他去一试。
第一道菜捧上去了,姓霍的道:“小二哥,没事了,你下去吧!”
司马城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第二及第三道菜也是如此。第四道菜是鱼翅羹,司马城替他们每人舀了一碗便离开。
当他走到梯口时,突然倒蹿在一条柱子之后,屏息静听。
只听那姓易的声音:“五号前天传了消息出来,他们已请到沈秃鹰,这老小子神通广大,不能不防,所以一号特别叫我把你们找来,暂时忍耐一下,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沈秃鹰能查得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是不会有错的!”
“人已死了,将来洛阳便是咱的天地,头儿说得不错,忍着点总是对的!”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接口道。
司马城听得心头大震,隐隐觉得他们所说的与欧阳庄的血案有关,他不觉探出身来,把头尽量伸向屏风。
这一动,衣袂不觉发出一声轻轻响声,里面的谈话立即停止。
司马城十分警觉,立即自柱子游上横梁,跟着借着柱子及承尘的掩护,悄悄自后楼梯下楼。
他刚离开,只听那姓易的叫道:“掌柜,下一道菜快送上来!”
掌柜忙叫道:“土成,快去厨房把菜端上去!”
司马城是用了化名,他把城字拆成土成两字,这个名字果然有几分乡下人的土味感觉。
后楼梯之下,便是厨房,司马城捧了一大盅瑶柱炖鸽汤出来,应声道:“这就去!”
他竭力装成没事般的模样把汤放在桌上,又替他们舀汤。
那姓易的中年汉子突然道:“小二哥,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城心头一惊,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贱名土成。”
“你衣袖怎地会有灰尘?”他指一指司马城的衣袖道。
司马城一震:“刚才在厨房墙壁沾上的!”
“是么?”姓易的脸无表情,“咱听说这饭馆不只是菜好,而且是全城最清洁的一家!怎么会这样?”
司马城有点无措,半晌才道:“汤里可是干净的!”
“停下,你这样不会把灰尘弄落汤里么?把衣袖捋高才舀!”
“是是,大爷教训得对!”司马城立即把衣袖捋高,他自觉没有异样,姓易的目中突然露出异彩,双眼紧盯在司马城的一截黑一截白的手臂上。
这之后,司马城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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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易的临行时问掌柜道:“刚才捧菜那个小二,是新来的?”
“是是,他是乡下人,侍候得不周,大爷莫怪!”
“乡下来的?”姓易的目光再一闪,“哦,他很勤快,这块银子赏给他,嗯,不许你克扣,要如数给他,听到没有!”双目一瞪,露出两道精光。
掌柜看得心头一凛。
司马城拿着那一锭银子,心头一片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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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沈鹰已到了洛阳,这些日子来,他没有停过一刻,有点累,决定休息一夜,明早再去欧阳庄。
洛阳是一个大地方,沈鹰自然也在此地设下“行宫”,而且这还是他在江北最大及设备最好的一个。
尽管他已近年没有到过洛阳,但家里一切依然打扫得异常干净。
吃了晚饭之后,他便倚在躺椅上休息。在路上,他已把欧阳庄的血案的案情打探清楚,此刻,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把这件案子由头到尾再想了一遍。
青年人的精力比较旺盛,顾思南已久没到洛阳了,尤其是云飞烟还是头一遭到这座古城。
吃了饭,顾思南看见沈鹰躺在椅上,他也坐在一旁,怔怔发呆。
云飞烟跺了一下小脚,拉一拉他衣袖:“小南,你我去走走嘛!”
顾思南看了沈鹰一眼,又看看云飞烟,终于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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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是不做夜市的,因此,戌时过后,掌柜便吩咐司马城把门关上。
其他的伙计大多是本地人,他们收拾了一下,纷纷离开,掌柜亦上楼休息。
司马城关好前门,又去把后门上闩,刚闩好,门板上突然响了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谁?”司马城问了一句。
“是土成哥么?快开门,崔大侠来找你!”
司马城心头一动,不无怀疑地道:“你是谁?”
“我是高宾客栈的小二,快点,要是迟去老板便又要克扣我的薪饷了!”
“你等等,我告诉掌柜一声就来!”
他告诉掌柜说有个亲戚进城找他,他要出去一趟,掌柜叫他早点回来,便翻了个身,就着灯看他的传奇小说去了。
那人走得很快,低声道:“土成哥,你新来不久吧!我带你走小路,快点!”
司马城真的怕他会让老板克扣薪饷,忙道:“麻烦小二哥了!”
“不要紧,我也是为了自己好!赏钱真的不少哩!”
司马城心头好笑,他当了十多天饭馆小二,自然知道这些规矩。
说着已走入一条小巷,小二突然回头道:“你知道,我能拿多少赏钱么?”
司马城笑道:“小弟新入行,不很清楚!”
“贰拾两银子,也许还不止!”
司马城一愕,心想崔一山现时境况也非很好,出手岂会这般阔绰,心头刚动疑,只见前面一字排开站着四个黑衣大汉。
小二快步穿过人墙,黑衣大汉却把司马城拦住了。
司马城大吃一惊,此刻才知道中了圈套,急声道:“你们是谁?”
一个圆脸的大汉道:“我们是谁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是司马城!”
“是又怎样?”
“跟我们到庄里见夫人!”
“你们是欧阳庄的?”
“小子放明白点,你是要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司马城一边思索脱身之计,一边道:“敬酒是什么?罚酒又是怎个吃法?”
“吃敬酒吧,双手受缚跟咱们回庄;吃罚酒嘛……”
司马城趁他说话分神之际,飞蹬一脚,左手在墙上一按,冲天而起。
不料,他快那个小二更快,他似乎已料到司马城会有此一着,先他一步跃起,钢刀由上向他头顶劈落!
司马城大怒,拧腰转身,左足凌空在墙上一踢,身子倒翻开去!
他落下时,仍在小巷中,那些大汉都操起武器向他击去,一把剑、一把刀、两条短棍,连小二的钢刀总共五件。
司马城飞身急退,同时右拳击出,他内力未致登峰,不如他爹爹一发拳,拳风可及二丈之远,可是这一拳的气势及劲力仍然使得急进而上的大汉来势窒了一窒!
司马城趁势再退,出了小巷他的危险便会相对较小,起码在小巷内,地小人多,而对方都有武器,给前后一堵,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非死不可。
离巷口不过一丈左右,司马城心头暗喜,不料,头顶劲风吹过,小二凌空自他头上越过。
他恨极了小二,右拳一扬怒击他小腹,这一拳他用了八成真力,势疾如星火。
小二右手钢刀一摆,护在小腹之上,司马城那一拳刚好击在刀背上,一股奇力自刀上传入小二体内,身子凌空激飞!
可是这小二年纪虽不大,功力却颇深,半空折腰沉劲,笔直落了下来,刚好堵在小巷出口。
司马城大急,急发一拳,这一拳明明是击向对方的面门,临至身时一沉,改打小腹。
小二的刀法十分严密沉稳,手腕稍沉,刀尖护小腹之前,跟着白光一现,钢刀上下飞舞,在身前布下一层刀网。
他只守不攻,司马城连发五招都未能突破刀网。
第六拳刚扬起,背后便响起一片刀刃劈空之声,他立即矮身收拳,左拳看也不看地向后挥。
偷袭司马城的就是那个圆脸的大汉,他一刀劈空之后,司马城的左拳已击在他大腿之上,禁不住踉跄地后退一步。
司马城迅速长身而起,小二的钢刀即时向他心口扎来,司马城一偏身,刀尖在臂弯处让过,右脚一扫,逼退一个持剑的大汉。
同时,左掌击在墙上,身子蹿起,双脚飞踢小二面门,小二手腕一扬,刀刃撩向他双腿。
不料,司马城这一招乃是虚招,左脚尖点在右脚面上,身子立即倒飞,手肘一沉,撞在一个持棍大汉的小腹之上,那人立瘫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持剑的跟持刀的双双扑上,一个刺他左肩,一个砍他后脑。
小巷狭窄,他两人并肩出手,已无余地,司马城不能闪避,只好伏身向前一滚,小二的钢刀适时飞劈而下,司马城上身欠起,左掌拍开刀脊,右拳捣出,这一招使得险极,也使得很绝。小二胸口中了一拳,跟跄后退,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呼。
声音又尖又锐,在静夜中,远远传出去。
小二虽然被击退,可是仍然守在巷口,不让司马城有任何机会逃脱。
司马城刚直起身子,本来瘫倒在地上的持棍大汉,短棍突然击在司马城后腿之上。
这一棍又快又沉,“啪”地一声,痛入心脾,胫骨差点没断,司马城的泪水立即沁出。
这一棍虽然没有打断司马城的胫骨,可是仍使他站立不稳,他倒下时右拳随即趁势捣出,击在持棍汉子的脸上,拳头立即把其鼻骨击碎,那大汉禁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小二的钢刀再度劈下,长剑亦已刺到,司马城行动不便,猛地抓着那大汉护在身前,刹那,钢刀及长剑都刺在他身上,大汉再度嚎叫一声,便断了气。
司马城虽然有了一件“护身符”,仍然未能脱困,现在他是只守不能攻,坐在地上,举着尸体遮挡,所谓久守必有一失,不久,左肩的一片肉便被小二的钢刀劈飞,鲜血立即染红他的一身青色短衫。
再一会儿,长剑也在他大腿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司马城渐渐觉得手上的尸体越来越重,挥舞间逐渐不能得心应手,一疏忽,右臂又中了一棍,这一棍使他几乎举不起手来。
形势越来越危急,甚至连司马城也认为自己的努力只是拖延死亡到来的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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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灯光渐阑珊,行人渐稀。
顾思南最后带了云飞烟到欧阳庄附近走了一趟,便道:“咱们回去吧,免得头儿有事时找不到咱们。”
云飞烟幽幽地道:“随你吧,反正跟你一块也像当了哑巴似的,没点趣味。”
顾思南半晌才道:“我……我不知你喜欢听些什么样的话!”
“说说笑,聊聊天,风花雪月一番不可以么?”
“头儿说,那都是些无聊的事,无聊的事做了不如不做。嗯,你爱听么?待我想想……”
云飞烟叹道:“你真像根木头,虽然木头大有用处,可是却没有碧绿的树叶、粉红的花朵好看!”
“飞……我说,我说……从前有个老头,他整天在山里砍木头,有一天,一个神仙用仙拐指指他的光头……”
云飞烟“噗嗤”一笑,顾思南大为高兴,正想再说下去,云飞烟却止住他道:“算了吧,谁喜欢听你说那些老掉了牙的陈年故事,老是什么头什么头的!”说罢又是一笑。
顾思南心头发苦,呆呆地一直跟在她后面。
云飞烟知道他会是个好丈夫,但绝不是一个好伴侣。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好感,也不知道找个好丈夫好,还是找个好伴侣好。
好的丈夫虽然可以托付终生,可是却得用最大的努力及忍耐力去坚持下去,直至有一个死了,才能“大功告成”。
好的伴侣,虽然未必能托付终生,甚至极可能让对方抛弃,但在那段相聚的日子里,却充满甜蜜,快乐,无忧无愁,心灵交融,令人留下甜蜜的回忆。
就像天上的流星那样,既光亮而又短暂。
“到底是哪一种好?”云飞烟心头一片惘然。
顾思南轻声叫道:“小飞,你想些什么?”他一直叫她小飞,因为她像一头白色的鸽子,随时都会飞走。
云飞烟突然升起一丝歉意,正想开口,静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声。
声音充满痛苦与惊恐,云飞烟与顾思南都是心头一紧,两人对望一眼,正想辨别声音的方向,恰好此时,又一声惨呼声传来,这下声音比前一次更大更清楚。
顾思南跟云飞烟当即辨出声音的方向。
顾思南不假思索地向黑暗中射去,对付女孩子他虽然迟钝,但这方面的反应却是极快。
那声音,使他不能闲视,谁敢在他眼皮下行凶?
乌金刀已握在手,他的劲力也已布满了全身。再一声惨叫声传出,声尖而短,落在他耳上,便知道这是人类在垂死前最后发出的声音。
他心头一沉,去势更疾。云飞烟虽然起脚较慢,但离他身后不过五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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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司马城的气力已将使尽,他的下唇已被自己的牙齿咬出血来,浑身上下都已被鲜血湿透,大量血液的流失,使他的体力消耗极快,手上的尸体更像有千斤重般。
小二及他的三个同伴,不发一言,轮流上前砍杀。若非小巷狭窄,四个人不能同时出手,三个司马城也已死绝。
气力一滴滴消失,司马城只觉唇干舌燥,一颗头重得像石头般,双手也渐发起颤来,这时尖声叫道:“我没杀死欧阳鹏!”
正想拼尽全力抛开尸体,蓦地听到一个沉实的声音喝道:“住手。”
司马城精神一振,把尸体遮在前胸,抵住刺来的长剑,可是这一剑刺得很深,剑尖透过手上的尸体,刺在司马城小腹上。
紧接一声暴喝,一阵兵器相触声响。黑衣大汉怒道:“谁敢管欧阳家的事!”
“江北总捕头沈鹰能管!”顾思南挡开一棍,身子一侧,让云飞烟的剑自后刺上,剑尖挑断对方腕脉,短棍“笃笃”跌在地上。
“江北总捕头沈鹰,你终于来了……”司马城喃喃地道,精神一松,眼前黑暗,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