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鹰收到萧穆的信后,证实了一件事,决定了一件事。证实秦雪岭不是被应阳天杀死——因为大洪山不近,应阳天必须兼程赶去,绝不会在此时杀秦雪岭。他若要杀秦雪岭,除此之外任何时间都可以。
他决定把应阳天的骨灰送去给马淑君,这件事交由公孙良去办。
那个关键他已经想出来了,盗窃者不偷银票及古玩只偷金银,理由只有一个,他表面上不是一个贼,而是一个正人君子,甚至是一个人人敬佩的大侠。
理由有三。第一,他若偷古玩等物,必须与专门收买贼物的买家联络,一则脱手较难,但更重要的是要露了面,如果他是一名人人俱知的惯贼,又何怕之有?
第二,银票都是一些大户拿金银存进去,然后换出不同面额的银票的,这种人为数不多,钱庄老板对这些大客户都较熟悉。虽说钱庄认票不认人,但到底会对取钱者留意。若有人依此线索调查下去,迟早会怀疑到偷者身上。简单点举个例,甲是窃犯,他把偷来的银票给了乙,乙又给了丙,到丙去领取票额上的银两时,在钱庄里需要签名画花押,这样钱庄便有了丙的资料。只要衙门捉到丙,便能自他身上找到甲。
这一点又说明甲是个有头有脸、有家有业的人,否则若是一个流寇,即使你查到我这张银票是偷来的,我亡命江湖,四处流窜,又怎能奈我何?
第三,窃者窃取的数量不很大,在富豪之失主来说,宛如九牛拔了一毛,惟恐麻烦也可能不报官府,这样,偷窃者被揭发的机会就少了。
应阳天敢偷银票,那是因他本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却没有家业,钱从何来?自是偷取富豪的,反正这些钱他可能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抛在急需金钱的人家中,那人也未必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想通了这点,沈鹰便开始想,这种人会是谁?这种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太少,但在没有再进一步的证据之前,他凭什么去缉捕?
想到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泛上心头。偷宋家的金银的,就是杀死宋玉箫的凶手,这已没有疑问,但偷明月园金银的盗匪与杀死秦雪岭的凶手是不是同为一人?
假说凶手与盗贼同为一人,那么他杀秦雪岭的动机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杀人灭口,他怕秦雪岭已看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理由倒与刚才所推测出来的盗匪身份相吻合。
想到这里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便吩咐人叫楚英南过来。楚英南一踏入书房,沈鹰便问道:“你们当初为何会怀疑到应阳天的头上来?”
“第一,他是使左手剑;第二,在九月间那次,他被四弟挑下蒙面巾露出了真面目。”
“左手剑!”沈鹰脱口呼道,跟着又想道:“我怎没想到这点?”
楚英南怔怔地望着他,这两天他的神色比较好一点,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最佳妙药,此话的确有理。
“楚少侠,江湖上能够使左手剑的,而身材又是与应阳天差不多的,你认得几个?”
楚英南一口气念了六七个名字,沈鹰都摇头否决,这些人和他推想出来的身份都不符。
沈鹰道:“你再转述一遍落马村老人的描述。”
于是楚英南便把落马村老人见到黑衣蒙面人行凶的情况转述了一次。
“且慢,那老汉是说用刀杀死秦雪岭的还是用剑?”
楚英南想了一想:“是刀!这可从二弟尸体的伤口看得出来!”
“那么,他是左手持刀的了,因为那老汉记得凶手是用左手杀死秦雪岭的。”
楚英南脱口呼道:“那是左手刀!咱可是先入为主,一直以为是左手剑。”
“还有一点需要澄清的是,凶手是以剑为主还是以刀为主?”沈鹰紧接着问一句。
楚英南一怔,道:“这也有关系?”
“关系至大!”沈鹰一口气说下去,“如果以剑为主,则那人根本是使右手剑,而待秦雪岭倒下时才以刀刺死他,目的只是造成江三妹杀他的表面现象。当时凶手右手持剑,要拔刀自然只能用左手了。如果凶手是使右手剑,那么范围就大得多了,他若是以刀为主的,则是左手刀。”
楚英南颇觉有理,道:“晚辈带前辈去一趟落马村再详细问问那老汉。”
“好,老夫正有此意。”
“现在,天色似乎已晚了点。”
“正是时候。”沈鹰立即起身把烟杆插在腰上。
到了落马村已经很晚,楚英南拍开了老汉的门,那老汉吃了一惊,以为来者不是善类。
楚英南忙道:“大叔,是我,你还认得小可么?”
老汉啊了一声:“原来是公子!什么事?”
楚英南把一包腊肉塞在他手中:“有点事要再问一问大叔。”
老汉忙把腊肉抛开,连声道:“老汉什么也不知!”返身要关门。
沈鹰伸出一掌抵住门板,沉声道:“我是衙门的,有话问你。”
老汉打了个哆嗦:“是是,官差大人……小的……”
“你不要害怕,你出来,老夫问你话。”
老汉不敢不依,只得出来。
沈鹰道:“带老夫到当日凶手行凶的地点。”
老汉拉一拉衣襟,弓着背带路,那儿只离此二十多步之遥:“就在这里。”
沈鹰仔细地问他,老汉答得很谨慎,但也说得颇详尽。
“依你所说,凶手先是用剑,最后才用刀?”
“是,那时那个白衣青年不知何故摔落在地上,黑衣人便用刀刺他,是用左手的。”
沈鹰看了楚英南一眼:“凶手穿黑衣是什么布质的?看得出吗?”
“那么远,老汉看不出。不过,那晚月光很亮,他衣服好像能闪光。”老汉想了一会,才回答道。
“是丝绸的?”
“唔,不像不像,很奇怪!”
“凶手后来有没有在你家门经过?”
“不知道,老汉没有看见,他可能又去沙滩杀那个女人。”
“但杀了女人也要离开的呀!总不成跳下江去。”
老汉大声道:“是了是了,一定是穿水衣靠,那件黑衣是浸了漆的水衣靠,所以在月光下会发亮!”
沈鹰大喜“没有看错?”
“咱村近水,像这样的浸漆水衣靠,老汉还是见过好几次,自信没有看错。”
沈鹰立即思索下去。凶手是在水上见到秦雪岭及江三妹,要不然他不会穿水衣靠行凶,这样不是说凶手早有预谋,一早便知道秦雪岭在江上泛舟?他行了凶下江去哪里?去江的对面?
想到此,他再问一句:“贵村有没有在江上赏月的习俗?”
“没有,这里不是渔村,一般人顶多也是在岸边赏月,不过还是很少。”
“谢谢你,打扰了你这许久,不好意思。”
老汉见这个长官客气,胆子便大了起来,笑吟吟地道:“长官太客气了。”
沈鹰临行时送了一锭银子给他。回到襄阳老窝,天已麻麻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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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南调查的结果只有五个字:白墨不见了。
“连他几个跑腿踩道的小混混也不见他三年多了。”
沈鹰道:“他有没有徒弟?”
“没有。他素来挟技自珍,绝不把平生绝技传授他人,即使是跟了他好几年的小混混,也只是教他们一些平常的开锁伎俩。”
“另外那两个开锁大师呢?”
“‘不成问题先生’孔百匙当日在伏牛山‘百胜寨’当贺客,那天刚好是寨主的六十寿辰,这件事已有几个贺客证实。最后一个是‘三圣手’过千户,他那时正躺在‘穿山甲’刘义窝里养伤,亦已得到证实。”
沈鹰听后大失所望,这个线索等于没有了.凶手是使右手剑、懂水性的,这个范围颇大,沈鹰不禁头痛起来,以往的案件可没有这般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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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穆回来后,第二天公孙良也回来了,他见到沈鹰便哈哈笑道:“马淑君果然是个醋坛子,一听说应阳天另外有个女人,便要死要活起来,还一直追问我那女人是谁呢,并扬言要把她碎尸万段!”
萧穆一惊忙道:“糟了,小弟已把一切告诉了程大侠的夫人,她与马淑君是表姊妹呢!”
公孙良笑道“不怕,老朽已遵头儿的吩咐先到大洪山叫池萍搬到江南去,另外也分了一些骨灰与她。最好笑的是马淑君听见老朽说应阳天杀了程万里,反而说应该,你说奇不奇怪?”
郎四忍不住道:“她气疯了?哼,这女人醋意也真大,难怪老应把池萍藏得紧紧的。此刻我郎四倒反而同情他了!”
公孙良道:“当时老朽也是十分诧异,连忙问她的理由,那女人一边哭,一边骂说程万里已知道了一年多了,也不告诉她,该杀!”
顾思南道:“真令人可怕,这种女人,小弟宁愿终生不娶也不敢要了!”
葛根生已娶妻多年,接口道:“女人都是这样,对这方面特别细心眼,当日马淑君还跟应大侠夫唱妇随,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事了,谁不称她一声马女侠?”
郎四笑道:“敢情嫂夫人也是个醋坛子,你才会有这体会?”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未绝,云飞烟悄没声息地步入,一身白衣,书生打扮,衣袂飘飘,如潘安再世,幸好在场众人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要不然难免有人妒忌。
“你们什么事这般好笑?”云飞烟的声音倒不很像是个女子。
郎四道:“这件事么……”
“飞烟,你进来!”刹那沈鹰的声音自书房里传出。
云飞烟只得入去。
没多久,晚饭送了上来,一张八仙桌,刚好坐了八个人,众人边说边谈,越谈声音却越低,因为秦雪岭等人的案子的确十分棘手。
饭后众人仍在厅里研讨案情。沈鹰先把有关案子的一切说了一遍,然后要大家各抒己见。
郎四想了一会,道:“凶手怎会知道江三妹会送秦雪岭乘舟南下宜城,而且在半路把他们杀了?只有一个原因……”他又犯了卖弄关子的毛病,故意不说。
云飞烟道:“你不说便算了,反正也是废话的多!”
郎四脖子一粗,正要反唇相讥,沈鹰道:“郎四说下去。”
“是,”郎四脸露得意之色望了云飞烟一眼,“凶手必是潜在水中跟着船行,到了他们上岸,啊,不看那老汉说只见秦雪岭一人,谅必江三妹只是送他到落马村而已。”
云飞烟不耐烦地道:“知道啦,别废话连篇!”
“秦雪岭上了岸他才跟着上岸,把他杀掉。”
顾思南不服地说道:“凶手怎么会知道秦雪岭要乘船?你刚才根本没有说到这点。”
“凶手也在梅庄参加中秋宴会啊!头儿不是说秦雪岭下船之后,很多人亦跟着下江爬上船?凶手跟了一段便悄悄跳下水,有谁留意?小顾,我这话可有道理?”
顾思南噤若寒蝉,众人亦觉得大有道理,一言不发,思索他这话有没有破绽或漏洞。
过了半晌,萧穆道:“那人难道一早便知道秦雪岭会乘舟,而事先准备了水衣靠?而且,秦雪岭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宴会?”
公孙良加上一句:“而且,梅庄的后花园那天还是第一次开放,让来宾参观游玩!”
刹那,沈鹰心头一动。
这次轮到郎四噤声。再谈了一个多更次,还是没有新意,沈鹰便道:“限你们过年之前把这关键想通!公孙老弟,今夕何夕?”
“腊月十四。”
“只有十五天,大家不要浪费光阴。”沈鹰说罢站了起来,扫了各人一眼,然后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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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众人枯坐厅中思考推敲案情,一个守门的手下入来道:“葛大哥,外面有个人说要找葛大爷。”
葛根生笑道:“今日是十五,敢情是业主来收租金?”公孙良连忙取了封银子给他。葛根生回来后笑道:“这老儿倒准时,每年腊月十五准时来收账。”
萧穆心头一动,对沈鹰道:“头儿,属下听说红梅布庄生意不很好,讨账十分困难,你说奇不奇怪?按说梅庄财雄势大,该无此理……”
沈鹰哦了一声:“此话当真?”
萧穆便把在路上听到的话说了一遍。云飞烟道:“我有个堂叔住在郾城,听说郾城红梅布庄生意还不恶,怎会如此?”
沈鹰道:“假如此消息可靠,则只有二个原因:一是红梅布庄的存款不断被梅庄提取,形成库房空虚;二是掌柜做了手脚,私自吞了公款。”
郎四脱口道:“谅那掌柜没这个胆子,一旦东窗事发,梅庄食客众多,梅任放相交满天下,他能跑去何处?”
顾思南接口道:“不错!但梅庄又岂会不断地向布庄提取金钱?况且,红梅布庄在各地共有十二家之多,而且梅庄尚另有三间客栈哩!”
沈鹰道:“你们估计一下,梅庄食客有多少?”
葛根生道:“不计奴婢亲友,单只食客起码每年也保持过千人之数。”
陶松道:“而且其他有困难的武林同道只要稍为表示一下,梅任放必送一笔钱与他。再就是地方上的善事、救济黄河灾民等等,这些数目只怕没人能估计到。”
沈鹰又问道:“梅任放得了此‘赛孟尝’的称号已有多久?”
公孙良道:“起码也有二十多年!”
沈鹰一笑,又再把烟杆抽出来:“你们该听过‘坐吃山崩’这句话!”
众人都是心头一跳,云飞烟脱口道:“但他也有收入,他的生意还不小。”
“若非还有收入,试问即使梅任放祖上留下如何丰厚的遗产,让他这样开销,只怕十年八年也清光了。但这些年来门下食客有增无减,各地若有天灾发生,必派代表向梅庄募捐,除非他的生意年年赚大钱,否则试问他如何维持?”
萧穆心头一动,道:“头儿是怀疑梅任放因为坐吃山空,所以要四处去偷,以此来维持?这又何必,他大可以对食客说钱已用光,把他们遣散,剩下产业也足够他一家开销一生。”
沈鹰脸上兴奋之色越来越浓,他先不答话,敲燃了火石,抽了一口烟,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见他们双眼都瞪着他,等他答复,显然是同意萧穆之见:“用梅任放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做盛名之累,梅任放已六十多,尚有多少年好活?如果到此地步,他才宣布遣散食客,岂非晚节不保?你们又可曾想到,当他宣布遣散食客之后,会有什么效果?恐怕单只食客的闲言闲语已可气杀梅任放了!”
沈鹰说罢便闭起双目苦思。梅任放的身份倒与自己脑海中那个窃贼的条件相符,问题是他名头太大,自己没有立即怀疑到他而已,他决定着手调查他。
想到这里,他倏地记起那次他到梅庄向梅任放调查有关应阳天的事情,临离开时,梅任放曾下了一级台阶,跟着便站住并表示不送。如今想起来梅任放的脚好像有点不自然。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宋玉箫临死前刺了他一剑?宋玉箫剑上的血,是不是他的血?
“飞烟,你与思南立即到落马村沙滩上查视。飞烟潜入江中逆水泅到梅庄附近视查一下,一有异处立即用飞鸽通知。思南的行藏要隐蔽!”
顾思南道:“头儿是怀疑……”
“照我的话去做!”
云飞烟及顾思南忙去准备一切。沈鹰又道:“梅任放的嫌疑已很大,萧穆你也去一趟,思南怕会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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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烟泅在江中,冰冷的江水砭人肌肤,云飞烟猛打了个寒噤,吸了口气,翻身潜落江底。今日天气晴朗,江底还能视物。
云飞烟沿着岸边逆水上游,她水底功夫异常了得,只换了几口气便洇至梅庄附近,此地江水特别深,即使是岸边也有三个人深。
阳光照射在江面,反映落江底,岸壁上满布大石,也不知是不是梅庄故意安上去的。云飞烟在这附近来回游了几遭,由于江水混浊,岸上即使有人也难以发觉。
倏地云飞烟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有点空洞。她双腿一叉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游去。那里有两块大石,嵌在岸壁上,中间的空位刚好够一个人游过去。
云飞烟毫不犹疑地穿过大石,奇怪双手竟摸不着实物,她双脚再一弹,人如鱼儿直蹿入去。这似乎是一个空洞,更像是一个水道,宽四尺,高六尺。
水道深达五六十丈,尽头之处壁上挖了几个踏足之凹位,像是石梯。云飞烟探出水面,跟着爬了上去,江水拍在水道两旁,发出一种空洞的声音。
石级之尽头另有一个甬道,六尺长,一丈五尺深。甬道尽处又有一道石梯,高及洞顶。
云飞烟不敢贸贸然踏足甬道,生怕身上的水珠滴落地上泄了行藏。她一双美目尽量搜索。
甬道上放着一套褐色的男装衣服,地上颇为潮湿,云飞烟心头一动,整个人露出水面,待身上的水滴得差不多才踏上甬道。
“燕子三抄水”,跃至尽头,登上石梯,顶上是一块三尺见方的铁板。云飞烟右耳贴在铁板上听了一会,上面毫无声息,她咬一咬牙,双手按在铁板上缓缓发力,铁板渐渐升高。升高半尺,云飞烟便自缝里看得出,上面是一间房,而且有可能是书房,房中无人。云飞烟大着胆子,把铁板向旁移开一尺,伸头出去探视。
在她头顶之上是一个书柜,铁板之上嵌了几块砖。
不错,这房间是书房,看书房的设备及规模,主人料必非寻常人。
云飞烟不敢多留,放好铁板,走下石梯,过了甬道重新跃入水中,依照原路洇了出去。
云飞烟上岸把所见告诉了顾思南。顾思南心头狂跳:“看来梅任放果然有问题!”声音透着惊喜。
云飞烟道:“那甬道放着一套衣服,看来梅任放已自水道离开,至今尚未回去,我在这里等,你去放信鸽。”
顾思南匆匆用木炭写了封简信,塞在一个铜管中,缚在鸽脚上双手向上一放。
信鸽在天上一个盘旋,认出了方向直向襄阳飞去,眨眼间便只剩下个白点。
黄昏的余光映在江面上,闪闪生辉。云飞烟突然道:“你守在这里,我到对岸去,以免他从那边下水,看不清楚。”
“如此甚好,你小心点!”顾思南语气透着关怀。
云飞烟斜乜他一眼:“就怕你沉不住气,我去了!”回顾无人,轻轻跃下江里,水花一现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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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收到了顾思南的报告后,疑团渐解。
梅任放的行动连他的儿子也不知道,因为那天一早梅百侣去找他,遍寻不获,梅任放却自称在后花园练功。假如此话是真的,那么即使梅百侣见不到他,他亦应该听到梅百侣的叫声。其实他当时尚在书房之下的水道,换好衣服回到家里才知道沈鹰来到,这才匆匆出来相见。
这之前的一晚,他到宋玉箫家中做案,得手之后立即由陆路赶回来,由于宜城离此不是很近,所以天亮之前他便跳入江中继续前进,也所以要到辰时末已时初才赶到家中。
由于他受了伤(可能是足部),所以不敢送沈鹰离开,因为生怕露出马脚。
他在揩鼻时,第一次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这是他行凶时用来蒙面的。大概他心虚,所以第二次揩鼻时便取出一块白色的。
那天沈鹰去梅任放家,发觉他频频打喷嚏,这有可能是他的鼻子患有敏感症,但第二次去查询“金匙”白墨时,他却没有打喷嚏,这是什么原因?
那是他的鼻子必须长期浸在水里之后敏感症才会发作。
沈鹰想到这里,心头一动,又想起另一件事。
“八月十六日早上梅任放亦是猛打喷嚏,证明他在前一夜,即八月十五日中秋,并没有去与其家人团圆,只是利用此藉口,从书房进入水道,然后潜下江三妹船底,到秦雪岭上岸后他才在较远的地方悄然上岸,然后在落马村伏击他。
“大概是江三妹隔远听到声音,于是亦追上岸,梅任放只得一不做二不休也把她杀掉,然后故意布下假象,造成秦雪岭与江三妹互相仇杀的表象。
“也因此他表现得十分大方,说不再追究。
“现在想起来,其实,一早他已经有不少疑点,那一日,他即使要替江三妹及秦雪岭和解(其实根本是青年人寻常口角),亦无须把秦雪岭请来贵宾席上——秦雪岭根本不够资格。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表示对他另眼相看,这样,将来即使杀了他,别人亦不容易怀疑自己。
“从这些看来秦雪岭毫无疑问是他杀死的,落马村老汉看见凶手是穿水衣靠,除了他,谁人能知秦雪岭及江三妹曾泛舟江上,只有他才可以在自己家中换上水衣靠去追杀。
“开放后花园让来宾去参观及放舟江上,根本也是他的计划,只请秦雪岭而不请‘江北四秀’之另外三人,当然也是他的阴谋。
“‘金匙’白墨在梅庄养伤时,必是感恩而把平生的开锁绝技教给了他,事后白墨离开,他便追上去把他杀掉,以防把这秘密泄漏出去。”
沈鹰再想了一些其他细节,便肯定梅任放必是凶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多月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如何缉拿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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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北风像刀一般锋利,顾思南手脚渐僵,却不敢稍动。
云飞烟的情况比他还严重,她虽穿水衣靠,但北风吹来,寒意更浓,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打冷颤。
二更过后,又下起雪来,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真的饥寒交迫。云飞烟虽是个女孩子,但忍耐力及意志绝不比男人稍逊。
四更过后,雪花已把她身子遮盖起来,只留下一对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远处岸边出现一个黑影,越来越近,但到了二十丈外的一株大树下便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一下,把手伸入树干中,取出一包东西,跟着便见他更换衣服。
因为离得远,天色又暗,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云飞烟十分心焦却又不敢稍动。
那人已经换好水衣靠,接着传来一声轻微的水声,那人已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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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烟及顾思南喝了碗姜汤,散了寒气,便一五一十把所见告诉沈鹰,沈鹰道:“你们暂时去休息一下!”随即呼道:“葛根生、陶松,你们下午去接萧穆。”
陶松及葛根生应声而去。
沈鹰想了一会,订下了一策,到晚上告诉了云飞烟。云飞烟频频点头,跟着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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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七日夜,汉水江边又浮上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又到树下换了衣服,跟着离开。
陶松同时撞一撞云飞烟,云飞烟立即蹿出,跟在黑影之后离开。
陶松到那棵树前一看,原来这树十分粗大,树干有个海碗般大小的树洞,外面塞了一块石头。陶松把石头拿开,伸手入内取出一包衣物,里面有一套水衣靠,用油纸包着,他学猫头鹰“咕咕咕”的叫了几声。
葛根生闻声而出,穿上水衣靠,跳下江中,向梅庄游去,他的水上功夫虽不如云飞烟的精湛,但此时四处无人,亦无需潜水,倒也颇能应付。
到了梅庄附近,只见他一个倒栽潜入水中,隔了一会,浮上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再潜下。
第一遍鸡鸣葛根生便回来了,他脱下水衣靠重新包好塞入树洞,才和陶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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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烟紧跟着黑影飞驰,天明时已赶了百多里路,此时她已看清了黑影的面目,正是梅庄的主人“赛孟尝”梅任放。
到了一个小镇,梅任放到一家酒家打尖,云飞烟连忙易容化装成一个中年汉子,脸色焦黄,宛似有病在身。
梅任放匆匆吃了饭便离开,云飞烟每到一个地方便化装一次,因此梅任放亦没有思疑被人跟踪。
到了次日的下午,梅任放专找荒僻的小路,路上难得见到一个行人,云飞烟怕引起他思疑,只得远远地跟着。
黄昏之后,梅任放找了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飞身跃上,藏身树上。
云飞烟亦连忙伏在一丛野草后,野草高可及膝,云飞烟蹲下刚好把她遮住。
天色渐暗,路上已没有行人。梅任放飞身下树,跟着展开轻功向前急驰。
云飞烟几在同时蹿出,赶了三十里路,前头出现一座村庄,一幢幢的村屋几乎一幢连着一幢,看来这村庄人口还不少。
梅任放在这些村屋之间左穿右插,熟悉无比,黑夜中像一具幽灵般迅疾而又飘忽。
未几,前面出现一座大庄院,梅任放双肩稍耸,拔身翻过墙头。
云飞烟躲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过了两盏热茶工夫,她拾起几块石块抛入围墙,只一霎,墙内传出一阵阵的呼喝声,跟着灯光亮起,谅是庄内的人已被惊醒。
倏地传来一声呼叫声,跟着一个黑影凌空冲起,半空一折,射出墙外。
梅任放足不沾地,几个起落便已离开村庄,云飞烟反而跃入了围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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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一日,夜。
北风怒号,天上连一颗星也不见。
守在落马村附近一带的沈鹰手下,人人冷得直打冷颤,却不敢离开自己的岗位一步。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不久后,江岸上出现了一个黑点,这黑点来得极快,只一霎已能清楚地看出是个人影。
人影又再停在大树下,不一会,江上传来一声落水声。再过盏茶工夫,岸上射出一团绿色的烟花,烟花在半空中洒下满天星雨。绿色的烟花刚灭,远处五里外的天空中又洒下了一团紫色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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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亮,沈鹰已出现在梅庄之前,天虽亮,但整个天际都笼上一团灰蒙蒙之色,看情形又快下起雪来。
沈鹰的脸色与天空一样阴霾,他踟蹰了一下才走向大门:“我要见梅庄主!”
沈鹰坐在小厅里等了好一阵,才见梅任放入来,脸上带着倦意,他强打精神,打了哈哈:“沈老鹰,什么事累你大清早就来扰人!”
沈鹰看了他一眼,脸上神色异常古怪,梅任放一怔:“到底是什么事?老应的事?”
沈鹰不言不语,默默地装了一袋烟,使劲地抽吸起来。
这气氛可使梅任放有点受不住:“老鹰,是不是老应真的出了漏子?”他见沈鹰不答,赶紧再说一句:“即使如此,看在他多年来为武林同道做下不少善事的分上,你也该遮掩一二,‘九尾妖狐’池萍的事查清了没有?”
沈鹰倏地一口烟望他喷出,梅任放脸色一变,猛觉鼻头一酥,打了个喷嚏,他不禁怒道:“沈神捕的名头虽大,也吓不倒梅某人,你这是不把梅某看在眼中!”一长身站起来,猛地又再打了个喷嚏,梅任放更怒,欲拂袖而去。
“且慢!”沈鹰声音透着几分冰冷,“沈某只是想知道一下,你今早有没有游过水而已。”
梅任放脚步一止,霍地转过身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鹰站起身,缓缓地道:“可惜,真可惜!晚节不保!盛名之累……唉!”
梅任放神色一变,涩声道:“你说谁晚节不保?”
“梅兄,请你检查一下,你的衣袖里面有没有一点用朱砂点过的红斑?”沈鹰转过身去。
梅任放身子无风自动,一捋衣袖,把袖口翻起,果然有个金钱般大小的红斑,刹那一股寒意自他心底升起,禁不住连打几个冷颤。
沈鹰回过头来,道:“这是我吩咐手下,在十七日夜趁你离开时加上去的。”
梅任放脸色一变,迅即平复,沉声道:“老鹰,你开什么玩笑?这红斑是梅某不小心沾上的!”
沈鹰亦是脸色一沉,转过身来,沉声道:“谁跟你开玩笑?腊月十九日你去了哪里?霍家庄,霍家大院!”
梅任放脸如死灰,一下子跌坐椅上,沈鹰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他。
梅任放手脚冰凉,好像跌落冰窖般,过了一会才定过神来,犹自强辩道:“梅某不知你说些什么,你可问问我家人,梅某这几天可没出过大门一步。”
沈鹰冷笑一声:“何必经过大门?你书房底下另有门户。”伸手身上摸出一包油纸包,抛落几上,油纸散开,露出一套水衣靠:“这是你行当。”
梅任放脸色再一变,默然不语。
“你的一切老夫已清清楚楚,之所以不在当场捉你,只是顾住你的面子,也念在你这二十年来倒也做了不少善事,活人无数。”沈鹰顿了一顿,声音转厉:“可是杀人终要偿命,否则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梅任放此刻反倒冷静下来,脸色古怪,瞪住沈鹰。
沈鹰冷冷地道:“你要动武?老夫不会怕你,只怕传了出去,你二十多年来苦心钻营的一点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你死了本就应该,一命换一命,你也占了不少便宜了!”
梅任放眼中露出一丝凶光,阴森地道:“我杀死了你,谁人知道?只要我呼一声,千多食客便能把你碎尸万段,你自信能逃得了?”
沈鹰冷笑一声:“沈某早已把你看透了,你求的是名,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一个名字,你敢这样做?沈某死了,还有不少手下知道,你杀了我于事无补,不单只使你声名扫地,而且只怕会波及你家人、你儿子,你要使你儿子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举世最大的欺世盗名之后吗?”
梅任放像弹子般弹高几尺,跟着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椅上。
沈鹰再迫进一步:“这五年来,江北有不少富豪失窃,都是你一人所为,不过你也可算是劫富济贫,若不是你杀了三条人命,沈某也真的未必能硬得起心肠。”
梅任放目光在厅中来回扫射,带着无限的留恋,这一切好像都要离他而去,又好像全然不是他的,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空洞,只这一刹那的时间,连沈鹰也认不出。
“老鹰,这我承认,不过,你想如何处置我?”梅任放呻吟也似的道。
沈鹰略一沉吟:“你说呢?”
梅任放精神一振,腰杆迅即挺直,声音也带着几分自信,说道:“梅某还不服输!”
沈鹰冷冷地望着他,嘿嘿冷笑几声,重新装了一袋烟,“劈啪劈啪”地敲起火石来。
梅任放恨声道:“这方面梅某自信在你面前已一败涂地,但……哼,人人说你武功深不可测,梅某就是不服,除非你能打败我。”
沈鹰徐徐地喷了一口烟,脸上不动声色。
梅任放越说越激动,倏地冷冷地说道:“梅某的行径虽然已经被你窥破了,但我相信你掌握住的证据,未必能令世人心服。”
沈鹰心头猛地一跳,一口浓烟立即喷出,烟雾袅袅,把他整个脸庞都给遮盖起来。
梅任放声音转沉:“但,我也知道,如果你想扳倒一个人,自也有你的办法,况且你有倔牛般的脾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过,只怕也要费不少工夫……”
沈鹰冷冷地道:“不必转弯抹角,你有什么条件便说出来。”
梅任放身子在椅子上欠了一欠,道:“我要跟你赌一赌,如果梅某能把你打败,这件事你便不必再管;你如果能打败梅某,梅某便一死以谢,‘神眼秃鹰’,你敢不敢跟梅某赌上一赌?”
沈鹰冷笑一声道:“按说,一个重犯绝对不可能与沈某讨价还价,但念你这一生还做了不少好事,而且这些钱大部分还是你家的,老夫便破例答应了。”
梅任放目光大盛道:“君子一言!”
沈鹰冷冷地道:“君子?哼,沈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梅任放身子一软,喃喃地道:“君子!我不是君子,我不是君子……”
“日期?”
“正月初五黄昏
“地点?”
“大洪山北峰。”
“时间?”
“申牌时分。”
“好,让你多过一个新年!”沈鹰把烟杆插在腰际,大踏步出去。
梅任放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分不出是恨是怨还是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