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已关上,房内只有杞乐天一人,只见他盘膝坐在床上,双眼望着柏长青,脸上没有表情。
柏长青心头忐忑,讷讷地道:“帮主你……”
杞乐天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得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柏长青——柏如涛的独生儿子?”
“有劳帮主动问,在下岂敢诳骗您?如假包换!”
他俩怕邻房听见,都把话压得很低。
杞乐天脸上仍无表情,续问:“如今的盟主不是柏如涛?”
“先父已殁两年余,是在下及‘云中樵夫’杜……杜大侠合力替先父入殓的,难道还有假?”柏长青又道,“杜大侠是在下之未来丈人。”
杞乐天道:“叫化子一向不在关中活动,尤其在江南为多,杜大侠之名略有所闻,却不曾拜识。”稍顿又问,“盟主若不是柏如涛,那又是谁?”
柏长青苦笑道:“在下也很想知道,是以才跳上台,希望能揭穿他……”
杞乐天叹了一口气,道:“若你能沉得住气,事后再慢慢查,后果……咳咳,不过叫化子却能体谅阁下之心情。”
不错,年青人有几个能在见到别人假冒自己父亲的情况下,还能沉得住气?
怔了半晌,柏长青才道:“杞帮主对小可之关心,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帮主英明,可否指点一条明路予在下?”
杞乐天低声道:“杞某帮务繁忙毛躁,不宜做这种事。不过,杞某绝不会泄漏你之行踪。”
柏长青心想他是一帮之主,断不可能为一个陌生小子冒险,轻易承诺协助自己调查,是故也不再求他,只道:“多谢帮主玉成,只不知要出寺,该走哪一条路,盼帮主再助一臂之力。”
杞乐天正在沉吟,忽然向他打了个眼色,同时手指窗口。与此同时,柏长青也听到一个轻微之步履声自走廊上传来,他当机立断,立即自窗口射出去。他知道伏在窗下,绝对不能逃过人家之耳目,是故脚尖落地,身子一偏,便自邻窗射进去。
冷仲春闻声抬头,柏长青以指加之于唇上,冷仲春可怜他,也喜欢他,不吭一声,闪身站在门后。
柏长青凝神运起天通耳,只听敖五洲问道:“杞帮主在屋内作什么?”杞乐天淡淡地道:“杞某在调息,敖大侠有何指教?是窗外景色好,还是敖大侠不相信杞某?”敢情是他探头出窗打量。
柏长青暗骂:“好狡猾的狐狸,幸好我早料到他有此一着。”
但听敖五洲,干笑一声道:“帮主说哪里的话?至善大师着敖某来通知你去晚膳。请恕失陪,敖某还要去通知别人。”
柏长青正想跳出窗去,忽然心头一动,隐忍不发。冷仲春此时开门出去,过了片刻才道:“敖大侠,晚辈已听到,如今即去赴宴。”
冷仲春开腔,说明敖五洲已离开杞乐天之客房,是故,柏长青立即又自窗口跃出去。双脚落地之后,立即弯腰向前窜去,此时此地,他不能不冒险。忽然围墙上有人叫道:“那个小施主在过道上,墙外的师兄请小心,提防他翻墙逃逸!”
柏长青心头一沉,急不及待,向前急奔,背后已传来一阵响声及步履声。他由过道急速奔驰,希望伺机翻墙,奈何前面墙头上已跃下两个持方便铲之僧人拦路,柏长青一拧腰,向旁射去。
两个起落之后,只见前面有一座僧舍,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窜了进去。原来这是一座小斋堂,大概今日人多,全都到大膳堂去了,是以不见人。斋堂内除了椅桌之外,只有一个大柜子。柏长青走投无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大柜门子钻了进去,后背贴着柜壁,再把柜门拉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只听有人道:“明明看见他跑进来的,怎地不见人了?”
“也许由窗口逃去了。”
“不,窗棂完整,证明他还在这里!”
柏长青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忽然背后一疼,接着后颈“大椎穴”上一紧,登时全身酸软不能动弹,同时身子被人向内拉去,接着“啪”地一声轻响,四围一片漆黑,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柏长青喘了一口,忍不住问道:“什么人?”
背后传来一个冰冷阴森的声音:“小子,来到这里怎轮到你开腔?”
一只干枯的手掌在他身上乱摸,柏长青穴道被制,动弹不得,但浑身毛发却全部耸立。又闻背后那人轻叹一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柏长青心中暗叹命苦,又觉得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要死也不能死得太窝囊,是以昂然道:“少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姓柏双名长青。”
“哼,无名小子,闻所未闻,令师是何人?”
“家父‘东柏’柏如涛,家师‘西松’松高耸,只怕你是如雷贯耳了吧?”
那人微微一怔,问道:“你是东柏西松之后,为何像丧家犬一般?奇怪!”
柏长青怒道:“要杀便杀,须知可杀不可辱,你是什么怪物?”
他话刚说毕,那厮忽然响起一阵刺耳之笑声直笑得柏长青耳鼓震荡难受,笑声仍未遏。良久,那人才冷冷地道:“有骨气,老夫却偏不信邪,只怕世上尽多嘴心软之辈。”他手指忽然在他身上戳了六七记。
半晌,柏长青只觉体内五脏六腑似要翻转过去,难受得大汗淋漓,他紧咬嘴唇,不吭一声。那厮轻笑道:“只要你求一声饶,老夫便放过你。”柏长青心中暗道:“柏长青死也不能辱没柏、松两家之荣誉。”嘴唇直咬出血来,硬是不吭不求饶。
那厮手指如雨下,连点十多记,五脏六腑归位,柏长青刚舒一口气,紧接着,脚底一股痒意慢慢升上来,直透心窝。那怪物喋喋笑道:“小子,这次若你还能忍得住,老夫便服了你……不过,你若忍不住,随时求我一声,老夫立即放了你!”刚才五脏翻滚,固然难受,但这种透心彻骨之疼痒,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柏长青天生牛脾气,越要他求饶,他就死撑到底。心头那种疼痒,难受之处,教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偏生穴道被制,想要伸手抓痒,却一动不能动。也幸好他穴道被制,否则怕已抓破衣衫皮肉了!
只一会儿之间,柏长青已是全身衣衫为汗湿透,张大嘴不断喘着气。
怪物道:“小伙子,老夫一向言出如山,刚才的承诺,依然有效,快求我一声!”
“怪物……你休、休想,少爷就算死……也不会求……求你一声……”
“好,有种,老夫算服了你啦!”
怪物忽然又去他身上戳了几记,柏长青疼痒之感登时消失。怪物松开手,他已像堆烂泥般,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此刻就算叫他逃跑,他也没有半分气力了!
“小子,你是武林罕见的奇才,你有福了!”
柏长青连答他也没有气力,心里骂道:“你这怪物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还在说风凉话?”
那怪物许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双眼视物如常,轻哼一声,道:“你心里是否不服气?老夫寻觅佳徒数十年而不可得,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柏长青忖道:“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
“你当然不知道了!”怪物忽然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道,“这岁月,人的骨头是越来越软了,拍马奉承,趋炎附势,随时可找到一大堆!天赋高的,偏都是这种人;骨头硬的偏又资质鲁钝,你教我去哪里找?”他忽然一手抓住柏长青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哈哈笑道,“幸好在老夫临终之前找到了你!”
柏长青暗道:“这老怪物要死了么?”目光触及他那张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此刻距离既近,双眼又逐渐能适应黑暗,他把他一张脸看得玲珑透彻。
只见他一张马脸般的长脸,干枯得只剩皮包骨,双额高高凸起,仿如一颗骷髅头。说话时,口气扑脸而来,中人欲呕,虽然是坐在地上,仿似寻常人站着,看样子站起来时,高出别人必不止一个头颅。
“你心里在笑话老夫?哼,你莫以为东柏西松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老夫纵横湖海时,他们才出道不久哩,在老夫心目中,他俩都是个小孩子!”
柏长青心里半信半疑,怪物忽然将他抛在地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心中一定觉得老夫自我吹嘘,因为像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怎会窝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柏长青吸了一口气,道:“在下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
“此事说来话长,老夫以前有个外号叫做‘凌霄玉面俏郎君’,也许你曾在父辈口中听过……”
柏长青心头一跳,脱口道:“我只听过‘凌霄辣手毒郎君’之名。”
“哈哈,毒不毒那只是见仁见智之言,在老夫心目中,我只是替天行道,欲杀尽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而已,有何不对?他们要刻意诬蔑老夫,难道老夫还要跟这些小人斤斤计较?”
柏长青自小便在父亲口中得知三四十年前,武林中出现过一个怪杰,武功十分高强,行事乖僻,正邪两派只要他看不顺眼,便将之杀掉,手法残暴,很多时候,伤及无辜!但后来,不知何故,突然失踪。
他心性淳朴,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道:“你不跟人斤斤计较是将该人之家人全部杀光!”
毒郎君轻哼一声:“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留下来遗害人间,可知这是造孽。”
柏长青见他说得振振有词,不由怒道:“难道安庆的‘铁胆琴心’薛超冰一家三十七口,你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不是造孽?不杀尽的反是造孽,你这人到底还有哪一点像人?”
毒郎君也怒道:“薛超冰那厮假仁假义,骨子里男盗女娼,这种人难道不该杀?嘿嘿,以你们那种人的想法,一定是要将其真面目公诸于世才对,是不是?但人的精力青春有限,穷我一辈子能揭发多少件这种事?须知要让其真面目暴露,要花无数心血及精力,说不定要几年时间,而用老夫的方法,几年间已可杀多少个这种伪君子!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柏长青呆了一下才道:“但他的家人总不该死吧?”
“他们一家都是如此,你可知老夫放走了十个多婢仆吗?你又知道否,他家里有地窖作为私狱,里面有十一具白骨,大多是反对他的婢仆!”
柏长青道:“你说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又非死不可的勾当?”
毒郎君如数家珍地道:“他跟亲妹妹苟且,他妹夫是‘云中鹤’,他妒恨而起歹意,雇人暗杀他,并嫁祸给‘淮河五鲨’,他纠党杀了五鲨之后,博得很大的名声。”
柏长青问道:“你有没有证据?”
“当然有!他雇的是杀手‘不见血’,后来他又纠党去杀‘不见血’,不料为老夫所救,他临死之前将秘密告知我,老夫也不是善男信女,便亲自到薛超冰家暗地调查,不但证实了他跟亲妹通奸,且让他妻子知道,其妻是峨嵋派之俗家弟子,他不敢得罪峨嵋,反而设计让她跟自己的弟弟通奸!这种人该不该杀!”
他眼睁得像鸡蛋般大,续道:“他放高利贷、暗开妓院搜财,对欠债的债户、不听话的妓女,手段残暴之至,动不动便动大刑,轻则残废,重则活活刑死,这种人不该杀?他儿子跟他一路的货色,那些助纣为虐的家丁家将,该不该杀?”
他说了这些话,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十分激动:“你还要知道什么人,被老夫滥杀的?”他不待柏长青问,又一口气说了七八个侠名昭著的伪君子,“你还要不要听?”
柏长青对他稍有了解,畏惧之心大减,问道:“你又怎会躲在此处的?是后来被白派围攻……”
“放屁!谁能迫老夫窝在此处?只有我自己才能迫我生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柏长青心头大奇,忍不住问道:“莫非你躲在此处,苦练什么绝世武功?”
“小伙子,算你聪明,虽然不尽如此,但与事实也相差不远。老夫之时日无多,不要浪费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柏长青心头更奇,正想问他这话的意思,毒郎君已一掌按在他后背上,接着只觉一股暖流透体而进。
练武之人,一遇外力入侵,便自然而然会运功反击,何况柏长青之内功造诣不低。但耳际忽闻毒郎君的声音道:“不可运功反击,先意守丹田,抱元守一,再将老夫之气导入‘气海’转入‘曲骨’,沿足少阴肾经,游走于任脉……”
他口里不断念着经脉穴道,柏长青不由自主地依言运功,直待真气走遍奇经百穴,毒郎君才收功,盘膝运功调息。
柏长青也觉体内真气澎湃,有异平常,是以连忙再盘膝运功导气,真气直走了五六个大周天,那股振体欲裂的真气,才像野马归槽。待他睁开双眼,只见毒郎君神情萎顿,见他醒来,双眼竟露出几丝慈爱之色。
“徒儿,你如今觉得如何?”
柏长青吃了一惊,脱口道:“徒儿?谁是谁的徒儿?”
毒郎君哈哈笑道:“当然你是徒儿,老夫是师父!难道老夫反是你徒儿不成?”
“你……”柏长青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怒道,“你未征求我的意见,便……”
“哈哈,你若不愿意做我徒弟的,为何接受了老夫二十年的功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说这名份还能不确定下来?”毒郎君心情大佳,神情兴奋地道,“你可知道老夫找了多少年了,至今才找到你这块上佳之练武材料,哈哈……真不枉老夫……哈哈,这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柏长青恨恨地道:“我不做你的徒弟!我已有师父,还有家传武学,何须再找师父!”
“你可是看不起老夫?想学老夫的武功的人不知凡几,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请你把这份福气转让给别人吧,少爷无福消受!”
毒郎君脸色骤变,冷冷地道:“别以为老夫少了二十年功夫,便制不住你,告诉你,只要你想活下去,你还得求我呢,嘿嘿,你不是想知道老夫为什么要窝在这里二十多年么?嘿嘿,因为练本门的功夫到深处,却有个极大之缺点,在强光下关节会逐渐僵硬,直至血枯气竭,无疾而终!你没看到老夫双腿一直盘着吗?”
“你这不等于在我身上下了毒吗?你还说自己不是辣手毒郎君?”柏长青急怒攻心,嘶声叫道,“我才不要练你的什么邪功!”
毒郎君忽然涎下脸来,道:“好徒弟,为师话尚未说毕,你且听我说清楚再发脾气如何?嘿,嘿,其实你学了我的武功,得了我的内功有何不好?你躲在木柜里,还不是被人迫得做缩头乌龟的?你若有本领,还用得着如此?何况三天之后,你便可大模大样走出慈恩寺,无人会拦阻你,就算他们敢,你也尽可从容逸去无踪!”
原来毒郎君是武林中一个小门派“归元派”,这一派的创派祖师野心勃勃,又天纵奇才,发誓将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内功熔于一炉,并且做出了成绩,将此内功称为“万源归一神功”,但直至晚年,他却发现这种内功有个致命之缺点,待他内功练至一定程度之后,关节开始僵硬,可惜他知道时,为时已晚,只好将遗志让后人去完成。
毒郎君阳照天是“归元派”第四代掌门,由于“万源归一神功”有缺点,因此规定每代只准收一徒,而且必须是资质上佳者,否则没法去完成祖师爷之遗志。
“万源归一神功”经过几代人之努力,缺点已逐渐改善,是以阳照天可活到七十多岁,只是他这二十年之苦思苦练,只能做到减轻、延迟发作,尚未能全面改造。
他将情况说了一遍,续道:“好徒儿,要知将天下正邪各派内功熔于一炉,这是一件功德,也是武林创举,若能在你手中成功,对武林之贡献,可谓前无古人,而练邪功的人不少,他们都会感恩于你!”
“我为何要救练邪功的人?”
阳照天微微一怔,道:“武功是死的,人是活时,练邪功的只要不伤害人畜,有什么问题?练邪功便不能杀黑道的人?练正道的武功,便一定不杀白道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难道人们因此便不要船了?可见一个人之好坏,不是以练什么武功作准的!”
柏长青忽然觉得他还能说出道理来,跟刚才之情况,完全不一样。如此一来,对他自己学其武功之不满,大为减轻。
阳照天问道:“你练的是内功是哪一门派的?”
“家远祖是武当派俗家弟子,是以练的是纯正之道家内功,到先祖父将之改良,变成‘先天两仪功’。”
“两仪即是阴阳,那是刚猛及阴柔的路子,都能揉合一起了!了不起,了不起!”阳照天道,“这跟敝祖师想将正邪合一之道理是一样的,但论功德及贡献,令祖是要稍逊几筹了,哦,按你所说,令尊之天份并不高哇!”
柏如涛一向在儿子面前叹惜自己天份不高,无法替‘先天两仪功’发扬光大,但柏长青怎能在一个外人面前,月旦自己父亲?耳际又闻阳照天道:“照你说,令祖父必是个人才,为何老夫从未听过其大名?”
“先祖父淡泊名利,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又矢志要将阴阳两功真气揉合,待在山居中的时间,远比到江湖跑动的日子多得多,且这套功夫是他老人家殚精竭智完成的,大功告成未久,便撒手西归,他甚至未教会家父,故家父只能靠看他遗留下来的记录练武了!”
阳照天神情有点兴奋,道:“说不定你家的内功便能消除本门内功之遗害。如今你先将这些年来,我摸索出来之口诀记住,勤加练习,便不会像为师这样在这里活受罪。”
“你怎会在此打了一个洞?”
阳照天“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慈恩寺本来的,只是被老夫无意中发现。不过这个洞,看来年代已久,如今之和尚都不知道,二十年来无人来打扰,而且近厨者得食,老夫也不用担心三餐不继。这地洞颇深,里面还有一道铁门,老夫大小两便便在铁门后解决。你肚子饿了没有?待老夫替你张罗一下。”他说毕,悄悄拉开一道铁门,再推开木板,然后凝神听了一阵,外面没有人,也没有半点声音,最后推开木柜的门,低声道,“外面没有人,你出去斋堂找东西吃吧。”
柏长青依言爬出去,由于今晚不在此开伙,只找到几块糕点,他喝了半壶冷茶,再把剩下的递给阳照天。阳照天喝毕,要他重新将茶壶放回原处,师徒俩便在地洞里,吃点糕饼。
“归元派”的武功十分深奥,阳照天先授他内功口诀,继而教他一套小巧的功夫,名称十分好笑——“打不着”,讲究的是闪腾移挪。他讲教了两天,柏长青才算学个大概。接着又教他一套指功,叫做“大轮指法”。
这套功夫,更加深奥。他不管柏长青听得明不明白,不断地解释,不断地示范。
柏长青道:“慢一点,我还未看清楚。”
“为师没有时间了,你先看,日后再参考秘笈,慢慢练习。”
“你说你只有三天的命,到底……”
“先别说废话,明早再跟你说,再看一遍。”
“归元派”之武功十分繁复,祖师爷留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掌法、拳法、腿法、剑法,要一一学会,没有五七年之功夫,岂能掌握?
当晚练习过后,阳照天便道:“你这套指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善,不过,为师等不及了,有些话要先跟你交代,你先坐下来吧。”
柏长青依言坐下。阳照天乃问道:“你如今肯不肯做我徒弟?做‘归元派’第五代掌门?”
柏长青见他满脸均是祈求及盼望之色,不由心头一软,又心想学了他之武功,得了其二十年内功,便跪下道:“弟子愿意。”随即行起拜师大礼来。
阳照天大喜,道:“为师最讨厌这种繁文缛节,随便叩三个头就行啦!”他扶起柏长青,又道,“你入了本门,先告诉你一个门规: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本门只有这一条,其他的一概不论,不过为师相信你之为人,更希望本门能在你手上发扬光大,只要‘万源归一神功’大功告成,什么少林,武当武功,全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他多年夙愿得偿,神情十分兴奋,“为师之关节及气血将枯,大去之日,就在这一两天,我死后,任随尸体留在此处,待你大功告成,再将遗骸火化,葬在本派驻地附近。”
柏长青讶然问道:“师父,本门驻地在何处,怎地未曾听你言及。”
“呆子,你爱在哪里便在哪里!找个好地方吧!”阳照天又取出三张人皮面具来,道,“昔年老夫为所欲为,正道之士,对我恨之入骨。他们难奈我何,是因为为师擅制人皮面具,不断改变面貌……”
柏长青道:“面貌可以改变,但师父的身子这般高,很易泄漏……”
“为师本身比常人略高。不过练了本门内功之后,身子还会慢慢增高——二三十年前,为师哪有这般高?看清楚,这一张是东海散人的小徒‘水蛇儿’江南乡的;这一张是一个樵夫的,无名、无姓,随你编个名号;这一张是一个书生的,病死在赴京路上,也不知姓名……”
柏长青道:“师父用过的,武林许有印象,只怕徒儿不宜再用。”
“你错了,这三张为师从来未用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啊,可惜这门绝艺要随为师大去而失传了,可惜啊可惜。”他叹惜了一番后,自怀内掏出三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道,“这便是记载本门武功的秘笈,你好好收藏。”又伸手摸到一张油纸来,道,“先将之包好,以免遇雨弄湿。”
他不断将师门及自己之经历告诉柏长青,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躲在木柜里?”
柏长青立即悲上眉梢,沉吟了一下,才将经历告诉他。阳照天也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事果然奇怪!”
“师父,你既然擅于制造人皮面具,可否猜出那个假柏如涛,是否……”
“他面皮有蓄髯?”阳照天见他点头,便道,“人皮面具不管制作如何精良,长髯根本留不住,试想没有气血,胡子怎样长出来?虽然可以黏上去,但哪禁得住用力拔之?嗯,看来他是动过刀圭之术了。”
“师父可知武林中有哪一位杏林高手,有此本领?”
“以前庐山有一位叫‘庐山医怪’者,听说刀圭之术,天下第一,不过此人若还健在怕已有九十高龄了,闻说医怪脾气古怪,未必肯替人动刀圭,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你可去打听打听。”
“徒儿猜不透,他们假冒先父的目的。”
阳照天嘿嘿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要借重令尊之大名,来达到他们之目的了!你边练本门武功,边暗中调查,将有水落石出之日。”他又自怀内掏出一叠银票来,道,“这些银票都是得自那些伪君子家的,不过是否还能用,便不知道了,你且收起来吧。为师身上之金银不多,不过,你省吃省用,两三年间之生活费也没问题。还有,不是为师吝啬,不肯将全身功力转赠与你,而是怕你还未学会改造它,便为其所害了。”
银子只有四五十两,但却有一叠金叶子,颇利携带。
“夜深了,你连日眼不交睫,先睡一阵吧,否则出去之后,如何应付强敌?”阳照天刚闭上双眼,忽又睁开,“本门从未对武林公开,你必须待‘万源归一神功’之缺点改善后,方可对人言。”
“弟子知道,弟子想再问您一件事。目前武林武艺最高者,是否九大门派掌门及‘南杏北梅、东柏西松’?”
阳照天哈哈笑道:“为师之武功便在这十三人之上,武林中藏龙伏虎不知凡几,正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以前还有天上五颗星的传说,不过他们很少出现。故此,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天上五颗星是什么人?”
“据说是‘天机星’、‘天权星’、‘瑶光星’、‘天璇星’及‘天枢星’。”
柏长青脱口道:“这不是北斗七星的星名吗?”
“独缺了‘开阳星’及‘天衡星’。是何原因,外人不得而知,据为师所知,武林中尚有流传‘霜叶山庄’、‘水云庵’、‘星宿海’人才辈出。但这几处地方到底是在何处,无人知道。反正行走江湖必须小心,尤其是僧、道、乞丐、老妇、小童。没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睡吧睡吧,为师手指已不能动了……”
柏长青的确是身心俱疲,很快便睡着了。待他一觉醒来,只见阳照天盘膝端坐在身前,不言不语,叫了两声师父,没有反应,伸手一摸,已无气息,这才知道他早已死去。
柏长青恭恭敬敬对他遗体叩了三个头,又检视了他的遗物,该带走的带走,再戴上那个书生的人皮面具,悄悄拉开木柜门,探头向外张望,不见有人,爬了出去,弄好一切,然后施施然走出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