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玉翅身上所余银两已不多,一路上省吃俭用,颇不习惯,吃了不少苦头。遇城便找小客栈落脚,逢村借宿,沿途问路,风随仆仆,走了个多月方抵达皖省境内。旧地重游,心情大不一般,只觉一草一木份外亲切,感慨不已。至城外,天色已向晚,展玉翘恃地向农家借宿,以便养足精神,可与仇人决一死战。可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至天蒙蒙亮,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他醒来,已是红日满窗,他心情父紧张又焦急,疲累难消,乃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在床上运功调息,奸下容易宁进入忘我境界。
展玉翅进城时,已是正午时分,街上行人并小多,展玉翅肚子咕咕地响着,沉住气故意由家门前经过。只见门檐下挂着一对大灯笼,写着一个个大的罗字,他怒自心匠起,辛亏,这几个月在江湖上历练过,使他沉着厂小少,他昆门外站着四位持刀大汉,不敢造次,拉马继续前行。
拐过一条街,便是好友廖子柏的家,展玉翅乃上前拍门。未几,有个家丁开门,上下看了展玉翅几眼,问道:“你这落拓汉子要找谁?此处可下是善堂,快定!”展玉翅道:“廖来福,你不认得咱了么?”那家丁白了他一眼:“别攀亲攀友的,咱可不认识叫化子!言毕,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展玉翅心头一沉,忖道:“怎地廖来幅这般势利?哼,敢情是知我家已经没落,还是害怕罗宾鸿那魔头?”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我如今易了容,又一副落泊潦倒相,他当然认不得我。
一想至此,他又伸手去拍门,开门的又是寥来福,他厌恶地道:“叫化子,你再不滚,可勿怪咱不客气了!”展玉翅心头有气,故意不亮号,沉凿道:“真是狗奴才,在下可不是叫化子,请问廖子柏廖少爷在家么?”话刚说罢,廖子柏正好步出门外,廖来福又换上一副面孔:“少爷,有个小的不认识的人说要找你。”廖子柏风采依然,身穿锦衣,看了展玉翅眉头便是一皱,展玉翅可没发现,有如见到亲人般,上前一把抱住他:“子柏兄,是小弟玉翅回来啦!”廖子柏吃了一惊,伸头向两旁看了几眼,又把展玉翅拉了进去,示意廖来福马上关门,展玉翅虽然易了容,但声音不变,他自然认得,惊慌地问道:“兄弟怎地这般快便回来?”展玉翅叹了一口气:“真是说来话长。”
廖子柏恢复常态,道:“咱们先到愚兄书房再说。”当下走进他书房:“愚兄还要去海天酒家赴约,正是巧得很。”“那是谁的约?”“还不是往昔那干朋友,嗯,你还未吃饭吧?
愚兄着人替你准备。”廖子柏言毕出去,俄顷又再回来:“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再见,兄弟可得多住几天,咱们弟兄们好好聊聊。”?展玉翅道:“小弟正想打扰子柏兄几天。”
廖子柏道:“借元兄今要介绍一位新朋友,因此小弟不能不去,贤弟又不宜露面,且请在舍下稍候,愚兄便通知信元兄他们一下,弟兄们欢聚一堂,再慢慢听贤弟诉离别之情。”
展玉翅道:“那敢情好极了,小弟也有许多事要问大哥们。”
过了盏茶工夫,丫头送来了一大碗泸面,廖家是合肥富户之一,仓促之间,那碗泸面佐料已甚是精美,展玉翅巳好些天未吃过这种好东西,一口气便把耶—大碗面吃得精光,只恨太少。他水到廖家,一颗心方安定下来,吃了面,便倚在藤椅上睡着了,直至门外传来一阵步履声才醒来。原来廖子柏已带着往什的四个好友回来。
廖子柏一昆圳此景,便勃然人怒,把下人呼来,比道:“有客人来,怎下送汤给客人洗洗风尘?快夫备水,再拿一套我的入服给客人换。”
展玉翅道:“子柏兄不必客气,是小弟因赶路人累,吃了面便睡着了。”“这如何使得!
咱们兄弟一场,你还跟找客气什么?”廖子柏将他拉列院子里的一间护厝:“兄弟先洗一个澡,咱们再慢慢聊。”
展玉翅心头犹如通过一道暖流,双眼噙泪地道:“子柏兄今日仍把小弟当作兄弟,真教小弟感动。”未几,丫头们迭上一人盆热汤和乾净的内外衣服,展玉翅仔细地梳冼一番,然后再到书房。他一进房,所有的人全都静了下来,一忽儿,谢禄方哈哈地道:“你们看,玉翅弟风采依然,仍是咱们中最英俊的。”
白信元叹息道:“话虽是如此,但玉翅弟比起以前瘦各了,亦黑多了。”廖子柏则道:“依小弟看,王翅弟此前长高丁。”周守礼道:“闲话少说,咱们还是听听玉翅弟这半年来之遭遇。嗯,你不是上武当学艺么?怎地这般快便回来,?高桥不是与你一道么?”畏玉翅叹了一口气,方将半年的遭遇原原本本、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这一说足足花了近个时辰,方把经过说清楚:“如今小弟也下知道高桥在何处。”
白信元道:“贤弟虽然学不到武当绝技,但无端端得到青木道长之数十年功力,得犹在失之上,嗯,贤弟如今有何打算?”展玉翅双眼射出怒火:“小弟来此,当然是要报血海深仇,请问罗宾鸿那魔头是否在城内?最近有何动静?兄长们回家,他可有为难你们?”白信元道:“咱们回来后,那姓罗的果然派人夹查询,咱们便依照高桥听教的应付之,那魔头不疑,自后再没来纠缠。”谢禄道:“贤弟家的财产已全部落在那厮手中了。”展玉翅咬牙道:“钱财乃身外物,小弟还不太在乎,只恨我一家大小数十条人命,全毁在邪恶魔手中,此仇不报非君子,诸位兄长,这厮平日可曾鱼肉乡井否?”“这个倒不见得,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他跟官府已勾结上了,只要保持住你家往日之生意,便不愁生活,用不着鱼肉乡井。”白信元道:“那厮平日倒甚少露面,一切均由原府上管家贺鸣出头。”展玉翅恨得牙痒痒的:“这厮比罗宾鸿更加可恨!”另一位青年接腔:“不错,咱们兄弟也十分鄙视贺鸣,见到他便远远避开。”展玉翅再问:“罗宾鸿和贺鸣如今在家么?”谢禄问道:“贤弟准备立即行事?嗯,听说罗宾鸿找来了几个好手助他,所谓物以类聚,估计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单枪匹马,如何能成事?”展玉翅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虽明知没有把握,也得试试,诸位只要告诉小弟,那两个人如今是否在城内?”白信元沉吟道:“听说罗宝鸿已离开合肥城,大概又在招兵买马,但贺鸣倒是在家的!彼此兄弟一场,愚兄仍要劝你一句:一切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须知你若没有把握,大可以将报仇日期稍为推后,只是咱们都是些绣花枕头,帮不了贤弟。”周守礼亦开腔了:“白大哥之言有理,兄弟们都有同感,希望贤弟再三考虑。”展玉翅不答再问:“诸位兄长可知罗宾鸿那厮,找到甚么好手?”谢禄道:“听说有一位唤布北辞的,武功很不错,长相也十分凶猛,看样子是罗宾鸿之心腹。”
展玉翅吸了一口气,道:“好,今夜小弟便潜进寒舍,找他们报仇,罗宾鸿不在,好歹也得先煞煞其威风。”书房内之气氛突然又沉静下来,没一人吭声。
展玉翅强笑道:“难道诸兄都认为小弟此去,必定失败归来?罗宾鸿若在家尚有所顾忌,他既不在家,小弟还怕谁来?”
廖子柏乾笑一声:“不管你去不去,今天晚上,你总得在小弟家吃一顿饭。”展玉翅笑道:“何止吃一顿饭?小弟还想打扰几天呢!”
廖子柏尴尬地道:气如此你最好先休息几天,再去报仇。”
展玉翅考虑了一下,终於点头:“咱们兄弟许久不见,今日机会难逢,也罢,今夜便痛饮几杯,明天再说吧。”如此一说,众人睑上方有点笑意。又闲谈了一阵,天色渐晚,展玉翅喝了一肚子的茶,便起身出去解手。
廖家他已来过无数次,半年不见,景貌依旧,他驾轻就熟,又恐下人们发现,乃绕路到后院茅坑,这一绕却要经过书房后面,忽闻房内有轻轻的争执声,他心头一动,忍不住停步凝神静听。
只听周守礼道:“小弟赞成由子柏兄出面,叫他离开,一切便与咱们无关,罗宾鸿怪罪下来,便推说他只上门借盘川,钱一到手便溜了。”廖子柏冷笑道:“你说得倒轻松,罗窦鸿若怪罪下来,遭殃的是小弟一家,可不是你周家,哼,你以为那厮这般奸骗?他是江湖上的老狐狸。”
展玉翅听至此,一颗心登时往下沉,但仍沉得住气,继续听下去,只闻谢禄问道:“不知信元兄有何高见?”
白信元沉吟了好一阵,忽然道:“你们说甚么?小弟根本听不明白。”周守礼沉凿道:“大哥,你不是吓糊涂了吧?咱们在说展王翅的事。”“展玉翅?他来了么?怎地我没有看见?”白借元淡淡地道:“诸位兄弟,对不起,小弟还有点事要办,请恕失陪。”谢禄最会看风驶惺,他知道白信元之意思,也随之告辞。另一位青年急道:“你们这样一走了之,不是要坑了子柏兄么?”
白信元道:“他懂得如何办,犯不着咱们操心。”展玉翅心头满血,暗自忖这:“这些人,以往称兄道弟,如今为了自身之安危,都准备出卖我了!哼,人心隔肚皮,知人口面不知心……唉,俗语说得好,略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找到底看清楚了他们的真面目。”刹那之间,心头一片悲凉,连解手也忘记了。
世间本各趋炎附势之辈,大丈夫尚且难免,何况这些纨侉子弟?不过展玉翅一向把他们当作自家兄弟看待,如今自己落难,只求住一宿,“兄弟”竟然要出卖自己,其心情之难受,不喻而知。
过了半晌,他才稍稍定下来,暗问自己一句:“找该如何办?”论他此时心头的悲愤,真恨不得街进书房,教训他们一倾,可是他又下不了这份狠心,是以深深吸了一口气,冶静一下,装作若无其事般,到茅坑解了手,然后折向前院。
只见自己的坐骑就拴在邻里,他解下马缰,恰好廖来幅看见,问道:“展公子,你这马……”展玉翅冷冷地道:“找这就夫,请转告令公子,就说展某害怕连累他,叫他奸自为之。”廖来福恨小得他早点离开,连声下送。
展玉翅拉马出门,也下再易容,索件骑马穿街过巷,他本在合肥长人,近来面庞肤巨及身材虽有些改变,但认得他的仍然不少,只见他们只敢暗暗跟他点头打招呼,尸玉翅心头更是悲苦。
他挥鞭催马出城,又放马急驰了一阵,将马拴在树林内,然后伸手入怀,准备掏药易容,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穿的是廖子柏的夹服,刚才把碎银及易容药全搁在书房内。
这一来,又惹他一阵愤恨,身上无分文,今后吃喝如何解决?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江湖上盖多势利之人,无钱简直寸步难行。展玉翅自己生了一阵气,忽然咬牙道:“今夜只好硬闯旧家宅了,展家的财产本就是我的,就算报不了仇,好歹也得拿点盘川。”日头自西坠下,只余半天的红霞,烯林宿鸟纷纷飞回来,在头上呱呱地叫个不停。展玉翅心头烦躁,又无处可去,只得在树下盘膝运功。幸好这一带水源充足,林木十分繁盛,郁郁苍苍的,把他身影完全遮挡住,不虞受人骚扰。
夜色渐深,展玉翅直待二更左右方走出树林,悄悄进入合肥城。城内情景一如以往,长街无人,寂静如死,这对展玉翅来说,反而方便。
他鸳轻就熟,很快便至家门外,只见往昔展家大宅,如今的罗家,如一头巨兽静地伏在黑暗之中,连大门外的灯笼亦已熄灭。
展玉翅由左首翻墙进去,那边有座小庭院,花树假山点缀其间,容易掩饰身形此时已非吴下阿蒙,双衔落地无声,随即一个急窜至一假山后,悄悄打量四周。奇怪的是,偌大的一座巨宅居然无一丝动静,亦不见人影,心中暗骂一声:“恶贼也太过自信了!哼,少爷今夜好歹闹他一闹。”
既然无人巡视,展玉翅瞻子也大了,只因肚子饿了,便窜进灶房。炉灰尚温,看来有人刚吃过消夜不久,展王翅见挂在梁上的食篮尚有半只鸡,也不客气,将他吃个精光,又揣了三只半温不冷的馒头进怀,然后走出灶屋。
不料一走出灶房,便听见一阵步履声传来,展玉翅吃了一惊,连忙缩回房内,并把鸡骨扫进食篮,重新挂在梁上,然后跃上横梁。
俄顷,灶房门被人打开,提灯照了一照,便又退了出去,展玉翅跳回地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静听了一阵,脚步凿已去远,心头方定,又想到账房那里去取银子。这大宅之一切,对展王翅来说,已至闭目能行之境地,是以他很快便到了账房外面,令人惊喜的是房门居然没有上锁,展玉翅四顾无人,遂轻轻推开房门进内。房内黑灯瞎火,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展玉翅轻轻吸了一口气,让双眼稍能适应黑暗,方迈出一步。
也就在此刻,展玉翅蓦地发现,房内有一张床,床上隐约有人在睡觉,不由旺了一怔,原来此处已改作下人之居所,难陆没有上锁。
那么如今之账房在何处?展玉翅咬咬牙,伸手把抽屉悄悄拉开,在里面摸索,只摸到一些碎银,他将之塞人怀内。
接着,展玉翅向床铺走去,准备逼问睡梦中之人,不科那人突然醒来,一骨碌坐了起来,喝道:“谁?”展玉翅大吃一惊,下由自主地挥出—掌,正中那厮胸膛。只见那汉子身子倒退,直至后背靠墙,展玉翅以剑指住他,低声道:“快说,账房如今设在何处?”那斯闷声不响,展玉翅手臂稍向前,剑尖直抵在其胸膛:“再不开腔,少爷便杀了你!”可是那人仍然一动不动,展玉翅伸手一探其鼻息,这才知道他已死了。“真是饭桶。—展玉翅收起了长剑,推门走了出去,不料那厮的叫声巳惊醒了旁人,走廊上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展玉翅见已暴露,便向他猛然扑过去。
那汉子高凿大叫:“有刺客!”边叫边转身逃跑,但哪能快得过展王翅,他自后飞起一腿,将那汉子踢翻在地,正要迫供,猛见一条人影急飞而至。抬头一望,真是冤家路窄,赫然是贺鸣。
贺鸣见到展玉翅,先是一怔,继而怪笑一声:“原来是展少爷,哈哈,少爷大鸳光临,请恕属下不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展玉翅大怒喝道:“闭上你的鸟嘴,少爷正要杀你这寡恩薄义、吃内扒外、出卖亲戚的畜生!”
贺鸣恬不知耻地道:“不管你看法如何,如今快乐逍遥、荣华富贵的是我!到处吃苦的是你,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少爷若肯投降,贺某还可念在往昔之情,替你向敝上美言几句。”“放屁!今日少爷不杀你,枉为人子!”
贺鸣大笑:“你有甚么本事杀某……”
他话未说毕,展玉翅已抽剑标前,向其胸膛猛刺。贺鸣挥刀横在陶前,冷冶地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某家今夜便送你与令尊同路……”
展玉翅怒从心中起,长剑一招紧过一招,迫得贺鸣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这时才吃超惊来:“怎地这小于半年不见,彷似脱胎换骨般?”他心头吃惊,急呼手下上来助战,在场的三个大汉子,立即挥刀上前围攻。
贺鸣压力减轻,顿觉轻松,哈哈笑道:二一少爷,你还是乖乖弃剑投降吧,再给某叩个头,嘿嘿,这也不委屈你呀,好歹我也是你表舅……”展玉翅以一敌四,夷然不惧,长剑挥处,尽展武当剑法,见招破招,有攻有守,口中骂道:“你出卖我父,犹狗不如,还想我向你叩头?别做梦了,今天少爷就算葬身此处,也要先杀死你!”他说得十分狠毒,贺鸣听后,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沉下睑来,道:“你既然不想活命,贺某也要成全你,你们加把劲,把他困死!嘿嘿,就算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支持不了多久。”贺呜武功虽然不高,但十分机诈,他估计展玉翅功力有限,因此先消耗其气力。走廊那方走来一条四十余岁的漠子,步履沉稳,气定神闲,贺鸣忙道:“总管,这便是展家的漏网之鱼,展家二少爷展玉翅!”总管布北辞道:“哦!来得正好,贺鸣,我要活的!”贺鸣狐假虎威地道:“你们听到没有?”
他自己也加了几分劲,他们要活擒反而让展玉翅找到机会,觑准机会,长创刺中一个汉子的胸瞠,那汉子掩胸仓皇而逃。展玉翅越斗越勇,相反对方因要生擒,心存顾忌,出手缚手缚脚,是故展玉翅反而大占上风。
布北辞闷哼一声:“都是些饭桶。”展玉翅心慧与他一般:“对方人多,不趁早杀死贺鸣,只怕连逃跑之机会也没有。”当下又斗了几招,展玉翅振作精神,长剑连施武当剑法,左掌暗中配合,倏地又一掌按在一个大汉的腹上,那汉子登时退了几步,一皎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四名手下已去了两个,贺鸣自知武功与对方有一段距离,心胆均裂,嘶凿道:“布北辞,你滥施职权,主人回来一定会怪罪於你!”布北辞冷笑道:“你当心自己之安危,少替大爷担心。”
展玉翅长剑收回,突然又斜挥一记,这一招不成章法,乃他临时因时制宜,创造出来,一个汉子做梦也想不到,腰上中了一剑,血流如注,又退了开去。
布北辞暗暗奇怪:“这小子武功只一般,怎地贺鸣收拾不了他?”
却不知展玉翅内力强劲,正如女人一白掩三丑似的,招式虽然平平无奇,但一旦施展起来,便不同凡响,而对方心存顾忌,十成功力只能发挥七成,此消彼长,便有很大之分野。
激斗中,贺鸣见势危,保命要紧,顾不得面子,突然轻轻一掌,将手下推前,挡住展玉翅,自己却转身逃跑。
那汉子猝不及防,蹬前两步,单刀尚未劈出,展玉翅却因敌人倏地至跟前,不由自主举起左掌印出,正中其胸瞠。抬眼一望,贺鸣转身飞逃,他一急之下,右手长剑骤然抛出。
这一记,他心急之下,运功而抛,力蕴千钧,长剑就如一道长虹般,一掠而至,从贺鸣后背射进去,由前胸透出。由於力道猛,贺鸣又跑了几步,才俯伏於地。这些动作写来虽慢,但实际上,疾如白驹过隙。而布北辞则一直静静地站在远处,绝不阻拦。
展玉翅慢慢走前,用力拔出长创,抬头道:“爹、娘,孩儿先杀此撩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希望父母有灵,保佑孩儿,早日铲除主凶。”他偶然转头,方发现自己又被包围了。布北辞站在两丈开外,冷冷地道:“多谢二少爷替某杀了那饭桶,不过,如今你准备好了没有?”
展玉翅吸了一口气,道:“你有甚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少爷若有半句求饶的,便不是男子汉,来吧!”他仗剑跃过栏杆,落在庭院中,威风凛凛,夷然下惧。布北辞冷笑不已道:“你以为大爷跟贺鸣一样的脓包?上!”他是成精的狐狸,在尚未摸清对方之底子前,不肯轻易冒险。
那十来个大汉立即扑上去,展玉翅大喝一声,不退反进,插进人丛中,钊刺掌拍,拳打足踢。乒乒乓乓,才过了五、六个照面,地上已倒了两人。
展玉翅十分聪明,知道在此种情势下,只能采取速战速决之战术,是以不消片刻,地上又躺了两个人。
布北辞忍不住又喝道:“你们且停手,让大爷会会他!”他慢慢走上前,每次脚底落地,大地都似震动一下,唯畏玉翅不为所动,使得布北辞看来更加阴沉。展玉翅故意道:“阁下若还没有把握,大可以弃械而逃,少爷保证不追赶。”布北辞睑上神色不变,双眼又瞪着对方,展玉翅心头一檩,忖道:“这厮好生阴沉,恐怕是个可怕的敌人。”“你准备好了没有?
人爷可要动手了。”布北辞冷冷地道:“先跟你打个招呼,以免别人说大爷以大欺小。”展玉翅立即收摄心神,抱元守一,未敢有半点大意,他以为布北辞既然有言在先,必会采取急攻,不科对方就似一耸石像般,一勋不动。这更加可怕,气氛立即紧张起来,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展玉翅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石头,恨不得止分胜负,纵使败了也比较好过一点。忽然,布北辞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展玉翅全身肌肉绷紧,可是布北辞只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恢复先前之情况,过了半晌,他又迈出一步,此时距展玉翅仍有一丈五、六之遥,可是展玉翅已沉不住气,双脚徽微用力,身子标前,猛喝一声,挥剑急刺对方之胸瞠。
这一创他注了八成真力,疾如闪电,先下手为强,能抢占先机,总是便宜。不料剑至中途,眼前一花,已失去了布北辞之踪影,他招式用老,变换困难,心知不妙,立即趁势标前,再一个风车转身,回剑在身前布下一道剑网。
原来布北辞早料到他有此一着,仗着丰富之经验与阅历,闪至展玉翅背后,幸亏展玉翅聪明,否则后背已吃了一掌,饶得如此,他占到先机,攻势源源不绝,一口气攻了七、八掌,迫得展玉翅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四周之护院慢慢缩小包围圈,大战正酣,吆喝难免,居然仍不见罗宾鸿露面,看来他的确不在家内。
展玉翅被对方攻了二、三十招,仗着七星步法闪避,心头又惊又诧,这才深切体会,江湖中能人极多之说。
再过了几招,自己也觉窝囊,暗道:“少爷就算死在此处,也得死得英雄点。”此时恰好布北辞一掌印向他胁下,他咬一咬牙,置生死於不顾,拚命地剌出一钊。这一剑虽然后发,但仗着剑长,估计能与对方肉掌,同时击中对方。
玉石俱焚之打法,在此时是用对了,布北辞胜券在握,岂肯与对方拚命,是以连忙收掌移位,展玉翅正要他如此,小转上身,长剑改刺为砍,仍然砍向对方要害。布北辞闯荡江湖之时,展玉翅尚未出世,他打斗经验之丰,展玉翅望尘莫及,是故他好整以暇,见招破招,丝毫不为所动。
展玉翅一口气攻了十来招,布北辞见他气力渐弱,出手稍慢,觑准一个机会,眼见他长剑刺来,倏地翻腕弹指,“铮”的一声轻响,中指落在剑脊上,展玉翅虞不及此,长剑立即向旁挪开尺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左掌自剑底突进,直印展玉翅的小腹,展玉翅吃了一惊,仓猝而退。但布北辞似乎料到他有此一着,对方一退,他立即跨步向前。展玉翅失却先机,立即陷於窘境,布北辞已摸清了展玉翅之剑法,再无顾忌,突见他双掌缩回袖管中,又见他上臂一晃,袖管倏地拂出,直奔展玉翅面门。展玉翅未遇过这种场面,一时慌了手脚,竟然举剑招架。那布北辞好生了得,突然撒掉左袖之内力,本来坚硬如同铁板的袖管,突然变得轻柔无比,紧紧缠住长钊,只听他轻喝一声:“撒!”左袖向外一扯,同时右袖仍然击出。
两只袖管一硬一软,此人之内力端的不能轻视。
展玉翅但觉右手手腕发麻,长钊应击脱手飞出去,他大惊之余,连忙用力顿足后退,可阶已慢了一步,胸口吃袖管拂过,火辣辣地疼痛,同时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
布北辞狞笑道:“小子,你纳命来吧!”说着飞身扑过去。
展玉翅反应真快,他后退之际,巳知失去长钊,更非对方之敌,是以一退再退,於至一名大汉附近,蓦然转身挥掌。
那大汉大喝一声,挥刀劈过去,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展玉翅双肩一缩,闪到那大汉身后,左掌用力向前一推,那大汉招式已老,乖乖地向布北辞撞去。
与此同时,展王翅飞身向围墙奔去。布北辞推开那名手厂,急道:“快拦住他!”展玉翅急急如丧家之犬,先跃上假山,再发力横掠两丈,跳在墙头上,随即跳了下去。布北辞轻啸一声,越过人丛,向展玉翅追去。
展玉翅跳出围墙,心头稍安,见路便跑,耳际闻得背后有步履声,知道布北辞在后追赶。
他急中生智,倏地窜进一条小巷,再跃进一栋小院,然后由侧门闪出去,至另一条小巷,再窜进另一户人家,依法炮制,由后门溜掉。
布北辞把了一个错误,他忘记展玉翅是在合肥城长大的,对合肥城之地形和许多户人家之情况,了如指掌。
展玉翅逃出台吧城,不由抹了一把冷汗,暗叫好险。适才逃命要紧,无暇顾及其他,此刻才觉得胸口发闷,知道受了轻伤,连忙返回树林。
那马儿仍停在那里,见到主人回来,轻轻厮磨,状甚亲热,展玉翅轻抚其颈,低声道:“马儿呀马儿,少爷如今孤零零的,只剩下你一个朋友,可惜你又不能说话,不能解我寂寞。”不料那马儿竟然轻嘶一声,展玉翅大觉安慰,靠着马儿倚着树干睡着了。一觉醒来,叶隙中洒下万点光芒,胸口依然发闷,展玉翅不敢大意,连忙运功疗伤,真气在体内转了七个大周天,才稍觉好受。
时间已不早,林外不时传来人声话语,展玉翅恐布北辞追来,连忙上马向西北方进发,在马上他自问自答:“我举目无亲,该去哪里?哎,管他的,男人大丈夫,四海为家,何处不能去?去到哪里便算哪里。”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天,沿途越来越荒凉,他能买到甚么便吃甚么,这种日子跟以往截然不同,心中之悲愤,不喻而知,是以几天下来,又瘦又黑,却穿着一套又脏又不大合体的锦衣,不伦不类,常惹来略人注目。
此刻他已不能顾及颜面了,笑话任由他人,只是这种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实在太难受了,就连那马儿也瘦得皮包骨,脚程越来越慢,这才深深知道之苦。这天他在树林内歇息,让马儿吃野草,却见林外不时有三、五成群之乞丐经过,他自嘲道:“看来少爷还不如这班叫化子!叫化子一出生可能就在穷苦人家中长大,而我……”他看了马儿一眼,又忖道:“我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又怎能养马,不如把它卖掉吧。”话虽如此,可是此时举目无亲,唯一之伴侣便是这匹马儿,是以甚觉不忍。由林外经过之叫化子越来越乡,展玉翅暗暗奇怪,当下上马,悄悄尾随那些叫化子。自四面八方而至的乞丐越来越多,本来展玉翅是眼在后面,到后来却变成被夹在中间,那些叫化子见他模样儿跟他们差不多,并无侵犯之意,一位小叫化子摸摸他的马儿,问道:“兄弟,你这“四条腿”怎么弄来的?”展玉翅道:“买来的。”
“你倒舍得!一定是“打了一张好票”。”那小叫化子一睑羡慕之色:“可惜瘦了一点。”
旁边一位老乞骂道:“废话!人都吃下饱,马还能肥?”
小叫化问道:“大哥,你叫甚么名字?俺今生尚未骑过马,可否借我骑一骑?”展玉翅对他投缘,一笑下马,再扶他上鞍,小叫化坐在鞍上,得意得不得了,扬扬缰道:“你们看,俺小牛终於有机会……”话未说毕,因其扬缰而马自动窜前,小牛大惊:“不得了啦,快让开!”叫面全是人,马儿不喜让别人骑,故意乱闯,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纷纷破口大骂,那小叫化子不熟马性,眨眼间便被抛下鞍来。
展玉翅喝停了马儿,再扶起小牛:“不好意思,我这马性子烈……摔伤了没有?”小牛摇摇头,摸摸屁股:“过瘾过瘾,没事没事。我叫展王翅。”其他乞丐都骂起他来,小牛一味扮鬼脸赔罪。
展玉翅道:“你若不怕的,与我同骑试试。”他再把小牛扶上马鞍,自己坐在小牛后面,慢慢踱步。
“大哥,你不能让它跑快一点么?”“可以,但马儿没上奸料,体力不好,快跑一段之后,便会走下动了。”“你让我过过瘾就好。”小牛往旁边一条小路指了一指:“咱们走那边。”展玉翅轻拉缰绳,马儿便洒开大步,奔驰起来,小牛乐得拍手大笑。
展玉翅怕马儿不支,把马拉停,又把小牛抱下马鞍,让马儿在旁吃草。小牛道:“展大哥,你这马儿可有名字?”展玉翅心头一动,道:“有,它叫大展,嗯,你今年多大啦?”
小牛道:“快十六岁啦,你呢?”展玉翅十分诧异;“怎地快十六岁,看来像十二一岁?”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轻抚其脑袋,问道:“你家父母呢?你怎会当乞丐的?”“我很小的时候,爹娘便都病死啦!怎会当叫化子?哈哈,我爹娘也是叫化子,我不当叫化子当甚么?有人说做惯乞丐懒得做官,当乞丐好处可多哩!四海为家,无忧无虑,快活胜神仙!”
做乞丐快活胜神仙,这种话展王翅还是头一次听到,感觉十分新鲜,正想问他有何好处,小牛又问:“大哥,我看你长得斯文,又似读过书,怎会当叫化子?”“我怎会当叫化子?”
展玉翅似被人插了一刀般,但看看小牛那副高兴劲,不忍伤他的心,乃长叹一声:“真是说来话畏,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对啦,这许多叫化子上路,你们要去哪里?”小牛呆了一呆,反问:“大哥不是要去凤阳县城的?”“找到处乱跑,没有个去处,你们去凤阳作甚么?那是出名的穷乡,难道能化得好东“哦!原来你不是咱通天丐帮的弟子。”小牛道:“咱们在那里开大会,每个人都要你也可以去凑热闹,不过会可不能去开。大哥,你是哪一个丐帮的弟子?”“我甚么也下是,我行我素!你们通天丐帮开大会,我可不想去了。”
“怕甚么!俺大可以介绍一位‘开门师父’给你认识,日后也有个照应,免得给人欺展玉翅心中暗道:“少爷要你们酬化广照应,岂下是白活了。”当下嘴上含糊其词以应之:“咱们走吧,否则你追下上他们。”
“怕甚么!去凤阳路好走得很,咱们抄小路先定。经你提醒,俺才想起一件事,这许多人一起到凤阳,哪还有甚么吃的,因此咱们须提早到达,或苫庄路上便先弄到足够的乾粮。
走吧,找来带路。”小牛大步在前步行,展玉翅技着马在后跟随,大概小牛常在这一带走动,是故对路径了如指掌,东穿西插,到了天黑便到厂—座小集,小牛问道:“大哥,你身上还有吃的么?”展玉翅道:“早巳吃光了。”小牛带他到一座小庙,那庙无人,展王翅收拾一下,准备在此过夜,小牛则出去找吃的。
过了奸一阵子,小牛一手抓着一个破碗,一手抓着两个馒头,喜孜孜地走进来:“大哥,东西虽然不多,但将就将就,还能填肚子。”
展玉翅见半碗剩饭,上面铺着几条咸菜,那两个幔头看相还不错,奈何小牛那只手又黑又脏,如何吃得下?只好道:“小牛,你自己吃吧,我自己去想办法打发。”小牛道:“天色已不早,这时候可不好找到好主。”
展玉翅道:“我自有办法。”他匆匆走出去,在街上转了一圈,见有个面摊,便买了一大碗汤面,蹲在地上吃,幸亏他一身脏兮兮的,人家也不觉得奇隆。
那碗面又成又涩,若在往日,展玉翅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但这一路上来吃过不少苦,加上肚子早饿了,倒也能吃得下。
吃饱之后,他便返回小庙?,小牛一晃到他双手空空的,便道:“是不是,俺早说过这时候找不到好主了!幸亏我还留下了一个馒头。”
艮玉翅又愍激又惭愧,涩SU道:“我已吃过了,而且吃得饱饱的,还是你自己吃—唷,你怎地有这般本事?是那个大善人施舍,赶明天咱们也去化他一化。”展玉翅乾咳一声:“刚才在面档附近,大概那人吃不下,便将面赏给我吃了。”小牛羡慕地道:“大哥运气真奸!明天开始小弟便跟你,咱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展玉翅故意装作疲累不堪的模样,道:“累死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小牛把乾草铺在地上,道:“大哥,这里让你睡。”展玉翅道:“下行,那你睡哪里?”小牛往那张破神桌一靠,道:“俺人小哪里不能睡。”他躺在桌上,只一忽儿,便打起呼噜来,看来他当叫化子,实在快活逍遥之至。
展玉翅躺在乾草堆上,一夜辗转反侧,如何睡得着觉?想起这些日子吃的苦头,更把罗宾鸿恨得牙痒痒的。
身上只剩下那一丁点钱,往后的日子还长,如何打发?展玉翅想来想去,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淌下两行清泪。今夜骗得了小牛,明天还能骗他么?算了吧,明天便各走各路,多一个人多一分负累。
明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在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马身上,亮得像铺了一层绸布。畏玉翅念头一动,忖道:“对,还有一匹马,大不了把它卖掉,还能维持一段时日,待到山穷水尽之时再作打算吧,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转了个身,准备睡觉,又看到了小牛,不由又想道:“奇怪,他为何当叫化子,还当得这般快活逍遥,难道他不愁吃喝?难道他这辈子都想当叫化子?想到此,实在十分疑惑,但闻其均匀细长之呼吸声,显然他睡得十分踏实,不由羡慕起他来。人之快活与否,跟金钱似乎没有各大关系。大不了去镖局找份差事,也能糊口。忽然另一个念头窜上心问:“我还得报仇,怎地尽想些没志气的事儿?—利那间又想起武当师门来,又添了一份悲愤。
“我学艺不成,连一个布北辞也斗不过,还想杀罗宾鸿?简直是痴人说梦话。”於是他又暗下决心,下管吃甚么苦,不管受多大之委屈,抛弃往日之一切,定要学好武功,这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目标,报了大仇之后,再作打算。
想到此,他一颗心才稍为安定下来,困意袭上心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次日醒来,展玉翅便问小牛:“你说这地方会有人买马么?”小牛瞪着一对大眼睛问:“大哥要卖马么?
可惜。”“可惜甚么?叫化子骑马成何体统?何况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填得了马肚么?倒不如让它找户好主,也不愁温饱。”
“这也有道理,不过这种鬼地方,能卖甚么好价?”小牛伸了个懒腰:“试试吧展玉翅把他扯了起来,道:“这就去吧!卖了马,我请你吃顿好饭!然后……”“然后再作甚么事儿?”
展玉翅乾咳一声:“然后咱们便分手,各奔前程。”
小牛道:“大哥是不是嫌弃俺?俺不会占你的便宜的,俺只是觉得你很好,想跟你在块儿,你就让我跟着吧!”
“你是通天丐帮的弟子,你能不去开会么?”展玉翅心平气和地道:“我不是嫌弃你,不过我还有大仇未报,绝不能这般荒废日子……”
小牛一拍胸膛:“大哥的仇,便是俺的仇,你放心,若是为这事,那太简单,我请师父替你出面,多凶的仇人也不怕。”
“我那仇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凶人,武功极高,绝不是等闲之辈,不要为难令师了,万一他有甚么闪失,我终生难安。”
小牛信心十足地道:“我师父跟周堂主很好,只要周堂主肯出面,甚么人也不用怕,大哥,这件事便包在我身上,待大会过后,俺便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俺肚子饿啦,先去解决解决。”展玉翅拉着马道:“先卖了马再说。”他实不肯与乞丐为伍,但见小牛盛意拳拳,又不忍伤其心。那马儿似乎知道主人要卖马,四脚如钉在地上,不肯移动。展玉翅心中亦十分不忍,乃低声真对那马儿道:“大展呀大展,不是找心狠,实在是养不起你……而且还得靠你来养活自己,日后有缘咱们再相会……我答应你,替你找个好主人。”小牛忽然惊叫起来:“大哥,你的大展流泪了,算啦算啦,不可卖它了,最多俺辛苦一点,多化点东西来养它吧!”展玉翅轻抚马头:“昔日秦琼落难,尚且把宝马卖掉,我跟秦琼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大展呀大展,你可别怪主人心狠。”那马匹引颈在他身上厮磨了一阵才肯动弹,展玉翅和小牛见它如此懂性,都有心如刀割之感。两人好不容易走到闹市,小牛高声叫卖,可是一来这穷乡无人买得起;二来大展之卖相实在不讨好。因此叫了半天,霓无人问津。
小牛道:“大哥,咱们先解决了肚子再卖吧!”展玉翅摇头不答腔,心中暗道:“想不到一个人倒霉起来,连马也没人买。”正在悲伤之时,忽有四个大汉走来。
那四个大汉来势汹汹,畏玉翅连忙对小牛道:“小牛,这几个家伙不是善类,你快躲一躲。”小牛略一犹疑,道:F大哥,你小心,我去找人来助拳。”
那些大汉不把小牛放在眼内,指着畏玉翅问道:“你要卖马?卖多少钱?”“这匹马我是花五而银子买来的,如今想卖三而。”其中一个睑上长满胡须的哈哈大笑:“叫化子有钱买马匹?哼,这分明是偷来的。”说着伸手去抓展玉翅:“咱们到官府里理论。”展玉翅抬手将其手臂劈开,冷冷地道:“少爷可不是小偷,别狗眼看人低。”“你奶奶的,分明是叫化子,还敢自称少爷。”另一个破口大骂:“这小于居然骂咱们是狗,不教训教训他,他还不知道咱们的厉害哩!”说着招呼同伴,操起醋砗大的拳头,便向展玉翅打去。
展玉翅抑郁在心中的闷气,已快把肺炸开,见状勃然大怒,心中暗道:“想不到我展玉翅还要受这种地痞无赖的氯。”他下退反进,眼对方厮打起来。
那几个大汉本不将他放在眼内,但一接触后觉得对方拳头奇重,心中十分惊诧。其中一个做梦也想不到三位同伴竞收拾不了一个叫化子,他看都不看便去拉马。展玉翅输在打斗经验不足,虽然占了上风,却未能取胜,见那厮在拉马,怒从心底起,倏地一个转身,以后背硬接对方两个拳头,却飞起一腿,踢在那拉马贼的后腰上,只见那厮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呻吟不已,原来他腰骨已被踢断。
展玉翅杀得性起,双眼发赤,嘶声道:“你们再不知好歹,少爷可不客气了!”他不头自己安全,尽力反攻。“砰”的一声,一个汉子胁下吃了他一拳,肋骨也断了两根,呼爹叫娘的。
剩下来的那两个大汉见势色不对,一边扶着受伤的同伴退开,一边色厉内荏地道“小子,你有种的便留下姓名来。”展玉翅心头痛快,哈哈大笑道:“少爷行不改姓,坐不换名,合肥展玉翅是也,你们大可以去讨救兵。”大汉道:“好,姓展的,你有种便站在这里,不要逃跑。”他叫人不要逃跑,自己却抱头鼠窜地走了。
展玉翅一抬头,又见到两个三十不到的汉子上来,仍喝问:“你们也要打少爷坐骑的主慧么?”一个睑色青白的忙道:“少侠误会了,在下是吴长茂,这是我师兄胡雪风,咱们是括苍派的弟子,刚才听少侠自报名号,可是展玉翅吗?”展玉翅徽微一怔,盖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也,但括苍派虽非九大门派之一,却也是名门正派,声誉奇佳,是以回以一礼,抱拳道:“教两位见笑了,在下正是展玉翅,未知两位怎知我名?”
展王翅道:“小侠可是武当派弟子?”展玉翘略一犹疑,答道:“曾经列在武当门墙,未知两位有何指教?”胡雪风厉声骂道:“原来就是你这个恶贼,今日教咱们撞上,便要向你讨个公道。”展玉翅急道:“且慢,在下跟两位往日无宽近日无仇,何出此言?在下又几时变成恶贼?”胡雪风冷冷地道:“你叛变武当,政投在张三奇门下,还不是恶贼?若非因你,武当派又怎会弄至要封山?”吴长茂道:“师兄,不必跟他乡说,先将他抓下来,交给武当派处理吧。”他一副跃跃欲试之模样。
展玉翅急道:“在下再问一句,否则死不瞑目!谁说我叛变武当?谁说我投在张三奇门下?”吴长茂道:“江湖上盛传已有好些日子,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你若有委屈,到了武当再说。”“真是糊涂蛋,在下是奉师门之令到峨帽、青城报讯,又怎会叛变武当?”可是吴长茂及胡雪风不容他解释,便分左右向展玉翅进攻,展玉翅迫於无奈,只能出手自保,但他一身技艺尽在一柄长剑之上,钊已失,武功也只剩下一半,一对一已未必是对方之敌手,何况以一敌二?是以很快便落於下风。他怒极生恨,咬牙切齿地进出一句话:“少爷好恨!
你们欺人太甚,少爷跟你们拚了!”
他说话分神,吃了吴长茂一掌,蹬退了两步,胡雪风标前一步,挥刀向展玉翅劈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胡雪风突然怪叫一声,动作慢了一慢,展玉翅方能及时闪开。吴长旋虎吼一声,自旁挥刀扑上去。胡雪风艰辛地道:“师弟……小心……这小子……会施暗器。”
言毕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吴长茂吃了一惊,连忙退后扶起胡雪风:“师兄,你伤在何处?”
“不必费心了,针上有毒……小心…………为兄死不瞑目……我好恨。”胡雪风话未说毕,一张睑已布满了黑气,紧接着便断了气。
吴长茂放下师兄,自地上曜了起来,嘶凿道:“好恶毒的小魔头,今日不杀你,吴某誓不为人!”
展玉翅又惊又恨,急道:“阁下误会了,在下从来不使暗器……”
“陪命来!”吴长茂刀出如风,势如疯虎,把展玉翅前后左右都封住,括苍派以“雁落平沙刀法”驰名武林,果然名不虚簿。
展玉翅锐气已失,更加不敌:“吴大侠请听在下解释……在下可以发誓……”“放你娘的屁,鬼才相信你的话!”
倏地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谁说鬼才相信他的话?”
吴长茂被人逼到身后,犹末发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收刀转身,只见面前俏生生地站着两位少女,姑娘们年纪看来只有十五、六岁,睑上娇憨之气犹存:“你们是谁?”“你真是有眼无珠,此见血锁喉的‘极乐针’乃我家姑奶奶施放的,你硬将罪名派在展少侠身上,岂不好笑兼并可恼!”吴长茂一张睑十分难看:“你们姑奶奶是谁?叫她出来,她为何要杀我师兄?”“只因你们两个面目可侩,当然该杀,又我姑奶奶跟展少侠是同路人,当然要救他!哼,若提起咱们姑奶奶之大名,就怕你听了之后,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吴长茂冷笑道:“吴某又非初出道之雏儿,谁能吓得了我?你们若小说出实话,只好先杀了你俩,哼,打了小的,下怕芒的下来。”“大瞻!所谓打狗须看主人的面,你有何资格伤我的人?”声音冰冷,彷似来自九幽地狱,忽地在背后响起,吴长茂急又回身,只见—位蒙着丝巾的女子,身穿蓝色花裙子,站在展玉翅的身旁。
展王翅如置身梦中:“姑娘……在下并不认识你。”“相逢何必曾相识。”蓝裙姑娘抬头看吴长茂:“你知道姑奶奶是谁了么?”吴长茂倏地想起一个人来,颤声道:“莫非……
莫非你便是传说中的“西方仙子”?”“不错!本来该送你往极乐世界,但故念你还认得姑奶奶,便饶你一命,速速给我离开此处,否则本仙杀上括苍山,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原来这西方仙子近来轰傅江湖,江湖上有许多恶人凶人,部甘心为其驱策,外人却又不知其身份,近月来,成为比张三奇还可怕的人物,那吴长茂如何敢再吭一声,背起师兄的尸体,狠狈逃跑,连门面话也来不及丢下三日半语。
展玉翅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淡淡地道:“在下并不认识诸位姑娘,你们何必多管闲事?”左首那位小姑娘嗔道:“真是不知好歹的傻小子!仙子不搭救,你这条小命早丢了几次。”展玉翅道:“在下丢不丢性命,何劳姑娘挂心!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但被人误会,在下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越说越过份,看我教训你!”西方仙子忙道:“爱琴!
你少说两句?”那小姑娘噘着小嘴,一脸不服气。西方仙子轻咳一声:“依少侠之慧,认为咱们多管闲事?但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甚么意思?”展玉翅呆了一呆,半晌方道:“但你杀了一人。”
西方仙子格格笑道:“哎呀,咱们杀了一人,又救了一人,最多打平,无功也无罪,少侠为何这样恨咱们?又把咱们视作蛇蝎?”展玉翅又呆了一呆:“你是邪恶之辈,我展玉翅虽不是甚么大侠,但也不层与之为伍,但经刚才一搅,人家都认为……”
爱琴道:“认为你是甚么?是仙子的不二之臣?哼,这可是你三生修来之福。”西方仙子摆摆手:“你别打岔,展玉翅,姑奶奶且问你一句,我敞过甚么事,让你认为是邪恶之辈?”展玉翅根本对西方仙子此名,闻所未闻,昕作出之判断,全凭吴长茂之反应,是以根本答下出来,只听西方仙子长笑道:“少侠若是害怕的,其实也有办法解决!爱剑,你召人追吴长茂,务必尽快将他杀了,若他已将此事告诉别人,则所有知情者,全杀之灭口!”展玉翅吃了一惊,急道:“干万下可。”
西方仙子语气变得冰冷:“左也不可,右也下行,请少侠指示一下,姑奶奶该如何做你乎满意?难道我救你便该吃你奚落吗?”展玉翅有点发窘,半晌方叹息道:“反正我被你累死了,今日虽个死在吴长茂的刀下,他日也必死在别人剑下。”他拱拱手:“多谢仙子相救,但在下亦不想报答,你若后悔的,大可以如今便段了我。”西方仙子娇躯无风自动,怒道:“杀了你,展家二十多条命之仇,由谁去索偿?”展玉翅身子一震,但他仍挺立着,缓缓闭上双眼,一副甘心受宰的神态。爱钊嗔道:“仙子,既然他不知好歹,你便赏他一创吧,免得日后他死不瞑目。”西方仙子娇躯颤抖,显然内心十分矛盾,她右手缓缓放在剑柄上,不断发颤,却下把剥抽出来,畏玉翅突然睁开双眼,道:“你拔剑吧,一命还一命,我不会怪你。”他说得十分诚恳,而且目光坚定,奸像誓与邪恶划清界线似的。
西方仙子颤声问道:“你真的这般恨我怕我?”
展玉翅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人误会我跟邪魔有任何关系,你就成全我吧!”西方仙子声晋突变:“好,我会成全你,终有一天你会来求我,求邪恶之辈,届时你便悔之莫及。”
话音刚落,街头已拥出一群叫化子来,原来是小牛去讨来的救兵,西方仙子声音再一变,变得十分温柔:“爱琴,爱剑,你俩准备杀人。”展玉翅急道:“你不能乱杀无辜!他们犯了你甚么?”
只听小牛叫道:“展大哥,你不用害怕,咱们来救你!”
展玉翅厉声道:“小牛,你们不可过来,否则便不是我的好兄弟。”
西方仙子大笑:“下滥杀无辜,如何称得上邪恶之辈。”转头道:“你们都过来吧,否则便来不及了。”爱创一个箭步标前,以剑架在展王翅的脖子上,一睑得意之色。西方仙子道:“你求我吧!我便不杀你,也不会动那些叫化子一根毫毛。”展玉翅目光充满轻蔑之色,倏地用劲向剑刃压去,血光乍进,西方仙子大叫一声,一把扯开爱轰。
展玉翅冷冷地道:“士可杀不可夺其志。”
西方仙子猛吸一气,缓缓地道:“展玉翅,姑奶奶永远记得你。”突然又格格地发出一串银铃的笑声:“展大哥,有你这句话,咱们便可放心了,待咱们回去作个交代之后,自会再来找你。”她又摸出一大把碎银,向叫化子洒去:“这是我代你施舍的。”回首又喝道:“咱们走!”
展玉翅双眼似欲喷出火来,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小牛跑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尸大哥,你流了许多血,打下打紧?”
展玉翅麻木似的摇摇头,小牛又问道:“这些娘们十分奇怪,是大哥的朋友?”展玉翅恨恨地道:“是我的仇人!”小牛更加莫名其妙。
叫化子们为抢地上的碎银,起了争执,展玉翅沉声道:“大家一场兄弟,为何为了一些碎银便反目?把银子全交给小牛,大家一起花用。”
一个老丐道:“说得有理……快把银子集中起来,都交给展……小哥,一齐花用!嗯,先去吃一顿吧。”展玉翅撕下衣襟,扎住脖子,带他们到面店去。
一个乞丐叫道:“有钱还吃这种东西?找一家有肉有鱼有酒的好地方,好好吃它一顿。”
展玉翅道:“咱们人多,这一点银子若大吃大喝,能吃上几顿,以后还吃甚么?难道你们愿意到处乞讨不成?没出息。”那乞丐低声道:“叫化子不乞讨,还叫甚么叫化子。”展玉翅问道:“你们谁赞成他的主张的,举手!”众乞丐面面相觊,无人作凿,展玉翅乃道:“那么就决定省吃俭用吧!还有,你们若能找到买主,我把马也卖掉,银子大家一齐花。”当下众人进入面店,展玉翅叫了面,再炒了几个小菜,群丐坐满了三张桌子。展玉翅见店小二没有反应,便把碎银往桌子上一搁,掌柜见有钱,才“骂”店小二,叮嘱他们赶快打发群丐,以免使其他食客却步。
饭后,小牛悄悄间展玉翅:“展大哥,你如今是不是决定先跟咱们去凤阳?”展玉翅一时没了主慧,只得点头答应,小牛却乐得几乎想打个筋斗。
群丐慢慢上路,一路上有唱莲花落的,有数来宝的逗乐,竞无一人有忧苦之色,教展玉翅好生羡慕。
到晚上,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群丐进树林过夜,许多人打开背包,拿出破草席往地上一铺便躺了下去,有的则自告奋勇去找吃的,展玉翅把碎银交给他们。
小牛生了几堆柴火,忙这忙那的,展玉翅则满腹心事,如今他却不是为家仇而愁,而是为江湖上之传说而烦恼。
是哪个缺德鬼,说自己叛变武当,加入张三奇门下,须知张三奇是个大魔头,惹上他已经是头痛之至的事,再加上一个西方仙子,更加寸步难行。
西方仙子为何会“看上”自己?展玉翅实在莫名其妙,也后悔忘记问她个明白。想想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真教人唏嘘叹息!半年前自己尚是一个不知愁是甚么滋味的富家子弟,如今却沦落至与丐为伍,且朝不保夕,沧海桑田,变化之大,教他几疑身在梦境。
家仇难报,往日称兄道弟之好友,也想出卖自己,江湖谣传,使自己寸步难行,以后之日子该怎样过?他寒心之余,不由升起一股恨意。
老天爷因何如此作弄人?
突然被人推了一下,一抬头却是小牛:“大哥,你在想甚么?吃饭啦!”
“你们吃吧,我不饿。”
“嘿,你不吃可就走宝啦,他们烤了好些‘叫化鸡’,可好吃哩!”
展玉翅十分烦恼,挥手道:“莫说是叫化鹅,就是富贵鸡也不吃。”小牛却不由分说,硬把他拉向火堆,尚未走到那里,便已闻到一阵阵香味,他心中大奇,只见叫化子们不断在剥一团干泥,泥巴上尚带着鸡毛,泥巴之下,露出雪白的嫩肉来,香气便由此传来。
一个乞丐把一只香喷喷的鸡向他递来:“展少爷,这是咱们孝敬你的!这种东西可不是常能吃到。”
展玉翅见对方盛意拳拳,不好拒绝,接了过来,低头咬了一口,鸡肉既嫩又香,且香气与别有异,不由一口气将那只鸡吃得干干净净。
“小牛,这鸡是怎样做的?”
“不瞒大哥,我也是头一次吃到,刚才见他们用泥巴封好,丢在火堆里烤……唔,好不好吃?可惜太少了,俺只吃了一个翅膀。”
展玉翅赧然道:“对不起,我应该留点给你。”
小牛毫不在意地道:“不打紧,咱们还有很多烤地瓜。”说着拿了一个给展玉翅,他自己也狠吞虎咽起来。再填了一个地瓜,展玉翅肚子已塞得饱饱的了,却见小牛把碎银塞进自己怀里:“拿着吧!”
“哪来的银子?”
“物蹄原主。”
展玉翅讶然问道:“怎地这些柬西这般便宜?”
小牛笑得打跌,道:“这是不用钱的。”
展玉翅瞪了他一眼,道:“是顺手牵羊得来的?”小牛点点头,展玉翅道:“这如何使得?人家不是平白损失么?快把钱送去给卖主。”
小牛懒懒地道:“以后再说吧,别干傻事了。”他语气十分世故。
展玉翅不悦地道:“以后若是这种东西,别叫我吃。”
“这地瓜长在地里,不自己挖,去哪里向地主买?鸡到处乱跑,不知是何人饲养,去何处找主人?”小牛往地上一躺:“你以为当叫化子的,所吃所喝所穿,全是乞讨的?偷已经是好的了,还有抢的呢!”
“那不是成了贼和强盗?”
小牛霍地坐了起来:“轻声一点,你想犯众怒!哼,要他们改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展玉翅冷冷地道:“既然有办法,为何不做?”
“无人做得到,也无人肯做,除非是你。”
展玉翅指着自己的鼻子,大惑不解地问:“我能做得到?你别跟我开玩笑。”
小牛又躺回地上:“不错,只有你这种人才肯做这种事!嗯,你若加入丐帮,又万幸能当上咱们帮主,下一个命令,便可改变一切。”
“胡扯!”展玉翅曜上一棵树,靠着枝桠不再理小牛,可是小牛的话偏又不时涌上心头。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内闪过:“走投无路,丐帮倒也是个好去处。”话虽如此,要他加入乞讨行列,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富家子弟的架子可以抛弃,但残羹冷饭如何能下咽?长年累月不洗澡,不换衣服,日子如何过?
一想到此,展玉翅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当个乞丐也要当得有头有睑,素闻各地丐帮都有些能人,凭自己这副身手,能在丐帮出人头地么?丐帮弟子品流复杂,就算能出人头地,也面目无光。
他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拿不定主意,折腾了一夜,双眼未曾合上,低头望去,那些叫化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一地,睡得又沉又香,展玉翅轻叹一声,跃回地上,盘膝运功调息。
过了一阵,天色便亮了,群丐亦纷纷醒来,展玉翅怕他们又去偷百姓之食物,连忙催促上路,他和小牛骑在马上,沿途问些有关丐帮的情况,原来近来光景不好,天下乞丐不计其数,各地乞丐都成群结队,或成立帮会、联盟,是故天下丐帮组织竟有数十个,而在安徽一带活动的则以通天丐帮为首,通天丐帮属于四大丐帮之一。
展玉翅又问他们这次开会的内容,小牛道:“详细情况也不知道,但我师父一定知道,他是香主。”
“是哪一个堂的香主?”
“俺师父是飞鸽堂的香主,叫石开山,他人很好,大哥若想加入本帮,俺叫他作你‘开山师父’,他虽然是你的师父,但日后只要你有本事,对本帮有贡献,职位可能比他高。”
“那么贵帮帮主是谁?他武功很高么?”
小牛答得很谨慎:“他唤郭焕彩,武功高不高我可不知道……应该不错吧。”
展玉翅瞪了他一眼:“他若武功不高,那必是为贵帮立了大功劳,否则如何能坐得上帮主这个宝座?”
小牛迟疑地道:“这可又未必……他是敝帮创帮祖师的义子,承受了他的衣钵,恰好帮内又没有更适合之人选,是以……哎,这只是俺之瞎猜乱说,当不得真。”
展玉翅沉吟道:“如此看来,贵帮并不稳当。”
小牛忽然“格”的一声笑:“不错,是故俺才希望大哥加入,敝门正需要你这种人材,如果你能打得赢家师,俺便叫他介绍一位堂主,当你的‘开山师父’!所谓开山师父,便是入帮介绍人,虽然不必像弟子般服侍师父,但以后总得尊重他,是故一般都喜欢做有本事、有前途之弟子之‘开山师父’。”小牛之话,并非无可能。
展玉翅故意淡淡地道:“届时再说吧!”
如此又走了一天半,至第三天之正午方到达凤阳城,只见街上都有乞丐行走,小牛这干人也有熟人,就在街头上闲聊起来。
展玉翅无意中发现那些乞丐都拿着竹棒,竹棒之节眼有多有少,通常年纪大的,节眼也较多。
小牛回来对他道:“大哥,明晚才开大会,但如今咱们得先去报到,你加不加入敝帮,可得尽早答覆。”
展玉翅轻吟一声:“大不了不参加大会,你们去吧,我先把马儿卖掉再说!”
“你别费心啦,这种鬼地方,有人买得起你的马才怪呢,你不要到处乱跑,待咱们领了竹棒,再一起去吃午饭。”小牛压低声音:“但依规矩,自明天开始,就算有钱,也不能到店子里吃,只能去乞讨,这叫做不忘本。”
展玉翅挥挥手,拉着“大展”去城门边叫卖,也不知是否他时来运到,居然有位青布衣书生打扮的青年,问了价之后,丢下三两银子,便骑马出城了。
展玉翅孑然一身,顿觉寂寞,失去了“大展”,甚觉难受,他闻到一股酒香,却原来附近有爿饭庄,心中暗道:“我吃我的三两银子,与别人无干,饿了这许多天,好歹也得吃一顿好的。”当下便跨步进店。
他虽然一身褴褛,但小二刚才见他卖了马,知他囊中有钱,仍然殷勤招呼:“客官要点甚么菜?”
“你们店有甚么好菜?先弄四、五个来,再迭一壶酒。”展玉翅话说出口之后,又连忙改口道:“不,可口的小菜,弄三个来就可以,酒还是要的。”店小二唯唯诺诺,引他入座,进内张罗去了。
店内之食客不少,但不见一个乞丐,其中一桌坐着四、五个人,看样子竟似是江湖中人,展玉翅暗道:“他们也来凑热闹?”
他刚坐下不久,小二还未把菜端上来,那桌子的一位脸皮有如黄铜色的大汉已走了过来,问道:“阁下可是展玉翅?”
展玉翅微微一呆,反问:“阁下是何方高人?在下并不认识你。”
“别管大爷是甚么人,你到底是不是展玉翅?”那大汉嗓门极大,令店内的食客都听见,目光全落在展玉翅身上,展玉翅心中打鼓,一时未曾答覆,大汉又高声问了一遍。
另一个汉子阴森森地道:“这小子大概是被吓坏了,不敢答话,蒋老大,你轻声一点,别吓坏了小孩子。”
展玉翅到底是少年脾性,吃不得刺激,怒气一生,把后果抛诸脑后,扬声道:“不错,在下正是展玉翅,有何指教?如果是要打架的,请到外面去。”
“哈!好小子,还敢邀我打斗,好极,大爷正觉手痒哩,就怕你不耐揍。”
展玉翅霍地站了起来:“走,出去外面,咱们一对一打一架,谁找助拳的,谁便是兔崽子。”
“操你娘的蛋,凭你也有资恪跟老子讲条件,你死在眼前,犹不自知,真是可怜复可悲。”
他同伴都走了过来,将展玉翅围住,其他食客见势色不对,丢下饭钱纷纷离开。展玉翅冷笑道:“原来你是雷声大雨点小,喊得挺起劲的,胆子却不比老鼠大,未曾动手,便要邀人助阵。”
掌柜蹒跚地走过来,哀声道:“诸位大爷,小店本钱短少,受不得丝毫损失,几位若要动手……请栘步店外,饭钱老汉也不收了!高抬贵手,老汉感激不尽。”
姓蒋的指着展玉翅道:“一切损失尽算在他头上。”
展玉翅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阁下倒会慷他人之慨!但在下想问一句,你凭甚么要在下赔偿损失?”
姓蒋的恬不知耻地道:“凭咱们拳头比你多几对,你不服气也不行。”说着一拳便往展玉翅面门打去。
展玉翅连忙矮身闪开,他索性豁了出去,一掀桌子,撞向对方,同时半转身子,击向左首那人,可是对方有五个人,他一出手对付了两个,还有三个等着伺候他,刹那间,两拳一掌,一齐击向展玉翅。
幸亏展玉翅学过武当的“七星步法”,方堪堪闪避得开,但已十分狼狈,他少爷睥气一发作,大喝一声:“少爷跟你们拚了!”不顾一切斜窜一步,抓起桌上一盘菜,向冲过来的蒋姓大汉的睑上泼去。
那姓蒋的虑不及此,被泼个正着,他双眼都睁不开,说时迟,那时快,展玉翅飞起一腿,又踢中其小腹,痛得他呱呱大叫:“杀了他!”
展玉翅双眼尽赤,掀起一张板凳乱挥舞:“少爷杀尽你们这些武林败类!”
一个面皮青白、身材瘦削的汉子外号“青陶面兽”,姓云双名深渊,也抓起一张板凳,跟展玉翅恶斗,其他汉子也依样昼葫芦,以板凳对板凳。
刹那之间,食客大乱,掌柜叫苦不迭,却蹲在柜台后面不敢露身,其他店小二亦纷纷逃避。
展玉翅发疯似的斗了一阵,起初气足力猛,还虎虎生威,斗得有声有色,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人家只跟他耗着,慢慢气力衰竭,便又落在下风。
云深渊城府深沉,见状连忙提醒同伴:“看见没有,这小子气力就快用尽啦,先跟他慢慢耗,不怕他不就范。”
一句话提醒了展玉翅,他蓦地冷静下来,暗自忖想:“我跟他们斗下去,有何用处?被打死了,还不活该,展家大仇由谁去报?”
主意一打定,展玉翅便虚晃一招,斜窜两步,左手使劲抓起一张桌子抛过去,将云深渊等人挡住,然后飞快地往门口奔去。
忽然一道白光迎面飞来,展玉翅手明眼快,举起板凳一恪,但闻“笃”的一声响,他心急之下,左掌急打出去,直奔对方胸瞠。
原来那偷袭的人,便是蒋老大“黑面豹”蒋彪,他吃了展玉翅一腿之后,便躲在门外,提防展玉翅逃跑,果然被他料中,却想下到,单刀砍在板凳上,被木夹住,一时间抽不回来,又闻展玉翅左掌挟风而至,仓猝之间,不及细思,他只好弃刀而退。
展玉翅街出店外,一手抓板凳,一手握刀用力拨动,耳畔又闻云深渊的叫声:“蒋老大,快截住他!”
蒋彪也心急起来,赤手空拳扑了上去,展玉翅连刀带板凳一起向他劈去。
蒋彪一拳击在板凳上,“哗啦啦”的一阵声响,板凳断成两载,而单刀亦得自由,展玉翅回刀再向蒋彪劈去。就在此刻,云深渊等人亦已赶至,齐喝道:“刀下留人!”
展玉翅闻得背后风声,一咬牙,硬生生把上身扭转,刀锋过处,亦将蒋彪肩膊劈下一大片皮肉来。展玉翅再一个风车大转身,横刀一架,恰好将云深渊的长剑格开。
“小子,你还是速速投降,跟咱们大别山五兽去见老大吧!”
展玉翅憋着一口气急攻,他刀使剑招,十分诡异,加上拚命,居然又让他伤了一人:“谁是你们老大?”
“见了他,你便知道。”云深渊见状也有点心惊,是以色厉内荏地道:“你再不投降,大爷便要招呼伏兵了。”
展玉翅已豁了开去,闻言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少爷便送你们去见老大吧!哼哼,想杀我?拿三条命来换。”
云深渊见吓不成,便忙招呼同伴:“老苏,小林,快围紧一点!蒋老大,莫老二,你俩扎好伤否?”
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道:“别给老夫丢睑了,对付一个后生小子,也这般紧张,还敢出来抛头露面。”
云深渊一回头,便喜呼道:“原来是你老人家,早知有你老人家在,晚辈也不必紧张了。”
一声虎吼,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展玉翅抬头一望,方见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手提狠牙棒的老者抬步走过来。那老者眉、须全白,只让人估计他年纪已不小,但实际年龄却又看不出来,展玉翅忍不住问道:“阁下是何方神圣?因何也管这等闲事?”
“管闲事?呸,老夫才不管闲事。”那老者冷冷地道:“老夫外号‘百兽之王’林森,这五只小兽的事,老夫不管,还管甚么?小子报上名来!”
“少爷乃合肥展玉翅。”
林森淡淡地道:“无名小卒,未曾有过耳闻。”云深渊连忙走上前,在林森耳边低语了一阵。林森睑色一变再变,半晌又对展玉翅道:“小子,你若是识相的,便跟老夫走一趟,说不定尚有生机,否则今日只能命丧此城。”
展玉翅心中暗道:“怎地有道许各高手钻出来?看来武林中之高手,下知还有多少哩。”
当下问道:“你要少爷跟你去何处?”
林森一字一顿地道:“去见‘西方仙子’。”展玉翅怒极而笑,林森沉声道:“你笑甚么?有甚么好笑?”
“少爷笑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甘心受甚么‘西方仙子’的驱策,岂不好笑。”
林森坦然地道:“若仙子肯驱使老夫,此乃老夫之荣幸!你到底走不走?老夫数三声,你若不……”
展玉翅截口道:“别说数三声,就是数十声,少爷也不会跟你去见‘西方仙子’那妖女。”
“好,骂得好!”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如雷的声音:“年轻人本该有点骨气。”
展玉翅又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老丐拄仗而来,背后跟了一大群叫化子,林森睑色一变,问道:“沙连水,你也要管闲事?”
沙连水走到他身前停住,竹棒在地上一顿,道:“此事老叫化是管定的了!”
“难道你不怕‘西方仙子’?你自己不怕,难道不担心手底下人的性命?”
“这小伙子对老夫有恩,今日一定要救他,甚么人也要得罪了!林老兽,你是不是要先跟老叫化打一架?”
林森睑色一变再变,半晌方厉声道:“今日算你狠,这笔帐咱们记下了,走!”刹那间便带着云深渊等人跑得无影无踪了。
展玉翅正觉这老叫化有点面善,听他之言,方记起自己曾在武当山,无意中救过他,使他不必落在武当派手中,是以放心上前行礼致谢。
沙连水哈哈大笑:“你若要谢老叫化,岂不是也要我谢你?哈哈,咱们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谁也用不着谢谁。”
“哪里哪里,上次晚辈只是……举手之劳,今日却要前辈得罪江湖上这许多凶人,晚辈可过意不去。”
“别酸啦,老叫化不喜欢听这一套。”沙连水轻咦一声:“你是武当派弟子,怎地会在此处?”
展玉翅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沙连水道:“那就不要说了,先进去填饱肚子再说,今日老叫化有点钱,由我请客。”
群丐不由立呼“万岁”,于是鱼贯而进。
那饭馆的店小二正在收拾残羹破烂,掌柜更拿眼使劲地瞪着展玉翅。沙连水“啪”的一声,丢了一大锭银子在柜台上:“别瞪了,叫化子们有钱,不会白吃!”
展玉翅上前问道:“掌柜的,刚才毁了你的椅桌及碟子,该陪你多少银子?”
掌柜在算盘上“得得答答”地打了一阵,道:“打个七折,也得三两一,算啦,就收你三两吧。”三两银子恰好是“大展”之身价,展玉翅不由大叹倒霉。当下赔了钱,坐在小牛的身旁。
沙连水问道:“展小哥,你怎会跟林老兽结冤仇?”
展王翅又长叹一声:“晚辈也不知走甚么运,连日来出现了几批莫名其妙的仇家,这干人晚辈压根儿一个也不认识。”他稍顿又问:“前辈可知‘西方仙子’是甚么人物么?我也不知她为何跟我过不去。”
沙连水脸色一变,半晌才道:“这个人是惹不得。”
他又转头对手底下那些老少叫化子道:“你们也惹不得,惹上了也莫指望我能庇护你们。”
小牛忍不住问道:“那妖女武功这般厉害,连你老也不是她……咳咳。”
沙连水轻哼一声:“她武功厉不厉害,老夫不知道,但她有呼风唤雨之能,谁也不能抵御!黑道上的,邪道上的,谁都听她的话,谁都愿意为她做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武林中似乎只有她一人有这等本事!你说可怕不可怕?”
小牛结结巴巴地问:“那是为甚么?”
沙连水敲敲他的脑袋瓜子:“你下想想,老夫若知道的,有不说的么?”他又轻叹一声:“若不是本帮有事,我自己都忙不过来,真想把这奇事弄清楚。展小哥,也许你得罪了其中黑道之人,他求‘西方仙子’出面冶你,否则以你这么一个初出道的雏儿,又怎会得罪这种大魔头?日后你可要小心了。”
“谢谢前辈的关怀。”展玉翅问道:“前辈可知这妖女的姓名吗?”
“老叫化只知她姓香,来自西北,连她的身份出身也摸得不清楚。”
说着,店小二已迭上酒菜来,沙连水道:“饿死老叫化了,不说不说,快吃,吃不到的可别怪我。”他举箸一夹,便是一大块卤肉,塞在嘴里,又忙夹了一块。
展玉翅有点奸笑,又觉得叫化子之吃相大概都这般,他亦早饿了,馋相不亚其他叫化子。
店小二不断把面食及小菜送上来,饭馆内一片寂静,只有碗筷的碰撞声及牙齿的咀嚼声,只消片刻,已风卷残云,吃得碗底朝天。
沙连水轻抚肚子,连呼痛快,展玉翅这也发现一宗怪事,这老叫化的肚子,居然像商贾一般,圆鼓鼓地凸了出来,若换套光鲜的衣服,哪像乞丐?
小牛边剔牙边问:“沙老,你收不收徒弟?”
沙连水瞪了他一眼:“你想跟老叫化学艺?哼,差远啦!”
“不是我,若是像展大哥这般人材,你做他的‘开山师父’划不划得来?”
沙连水一怔,转头呆呆地望着展王翅:“小哥,你想加入本帮?嘿嘿,叫化子的生活你过得惯吗?须知一加入敝帮,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终身不能脱离,你可得先考虑清楚。”
展玉翅期期艾艾地道:“晚辈尚未最后决定,而且若加入贵帮,要给贵帮添麻烦,晚辈也过意不去。”
“这倒不怕,天下叫化子多如牛毛,老夫不信别人敢轻易动咱们。”沙连水道:“且过了咱们这次大会再说吧。”
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乱哄哄的,小牛连忙跑出去察看,回来低声对沙连天道:“沙老,他们也来了,但还不见帮主。”
小牛见沙连水沉吟不语,忍不住低声问道:“沙老,你看帮主会不会让郝拓那老匹夫扣留起来?”
沙连水瞪了他一眼,轻斥道:“你乳臭未干,没有证据,岂可胡乱猜测?”回头对一位中年汉道:“骆兄,你赶快吃,悄悄出去打探一下。”
那中年乞丐唯唯诺诺,神色十分恭敬,却听小牛道:“师父,弟子陪你去查一查。”师徒俩扒净碗内的食物,往桌上一放,便由后门溜出去了。
展玉翅在他们的口中得知,这沙连水老丐,原来是通天丐帮之长老,甚得帮内兄弟之敬重,可是此刻通天丐帮却分成两派,另一派以另一位长老郝拓为首,与沙连水作对。
至于帮主郭焕彩有甚么麻烦,群丐只字不提,不过展玉翅却隐隐猜到,他虽位居高职,必然是受制于两位长老。而照推测,沙连水似乎是“保皇党”,郝拓则是“倒皇党”。
自从闻悉郝拓的人亦已进城,沙连水的睑色便沉重起来,忽然又对一名手下道:“大山,你去看看,其他人来了否?”一名少年乞丐应声而去。
再过了一阵,小牛悄悄回来报告:“沙老,郝……长老他们占了土戏台,聚在那里不知商讨些甚么。”
沙连水睑笆微微一变:“那不是明日之会场?哼,他倒敢明目张胆啊!”
其他乞丐纷纷议论起来:“那厮一早驻扎会场,一定不怀好意。”
有的说得更加干脆:“老匹夫一定去那里暗中做手脚,咱们可不能明吃亏。”
“沙老,咱们过去跟他理论。”
沙连水却十分沉着,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瞎闹甚么!我自有分寸,哼,如今时机未至,且再稍候片刻。”
俄顷,骆元回来:“沙老,他们防备十分严密,属下不能走近,但米总堂主、米副总堂主,跟他们在一起。”
大山也回来了:“风副堂主及铁堂主、杨堂主均已到了,他们在东城区的一间小面店吃东西。”
沙连水长身道:“好,咱们先到那里走一趟。”群丐也要长身尾随他,展玉翅未拿定主意,去留两难,十分尴尬。
沙连水忽然回首道:“展少侠,你愿意留在此也好,到城隍庙里歇息也好,但不要到处乱跑,若有人问起你之身份,不可冒认是敝帮弟子,切记。”
展玉翅嘴里唯唯诺诺,心中却奇而忖之:“这些穷要饭的,连三餐一宿都解决不了,还内哄甚么,难道还有甚么事比吃饭还更重要?”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闲坐了一阵,觉得十分无聊,但对丐帮一切更觉得惊奇,是故最后还是去了城隍庙,此时此处,已成为丐帮的一个窝,是以不见香客,只见叫化子。
也幸亏其中一个叫化子,沿道与展玉翅一起,认得他方让他进去,守在此处的是一位伏虎堂的香主,姓周名春鹏,衣衫虽然褴褛,但给人感觉却是干净斯文,他见展玉翅谈吐不俗,便跟他闲扯起来。
展玉翅道:“在下本是富家子弟,因遭仇家毒手,家破人亡,朋友叛变,走投无路,是以……唉!”
周春鹏道:“男子汉大丈夫,天下为家,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不必叹气,谁都有走蹇运的时候。”
“周兄,在下也不知走甚么运,居然得罪了无数的武林黑道,使我寸步难行,最令人气愤的是,少爷根本不知道因何得罪了他们。”展玉翅稍顿反问:“我看周兄亦似读过书,怎会沦落为丐?”
周春鹏道:“在下小时候家境也不错,后来遭祝融光顾,一贫如洗,父母又先后病故,最后只能沦落为丐。唉!人生如梦,为帝皇将相也好,做叫化子也好,都只不过短短数十年寒暑而已,如今已心如止水,随遇而安。”
“在下也认为既然已为丐,便应有随遇而安之概,因何贵帮似有内哄之象?这是甚么道理?”
周春鹏见无人注意便将他拉到后殿,低声道:“说来话长,我本来也跟小哥一般见解,后来年纪大了,见识多了,才慢慢懂得其中道理,也因此我并不劝你在走投无路之际,投入敝帮,因为这里也是块是非之地。”
过了一阵,周春鹏又道:“人活在世上,争的不是名利,便是权力,有几个人能看得开,参得破?乞丐也是人,也是吃粮食长大的,没有分别。”
展玉翅道:“这个我知道,但已穷至此地步,还有甚么好争的?”
周春鹏微微一笑:“叫化子当然没有钱,但还有名和权可争,而且人与人之间,还有一个‘气’字横在中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不服气便得斗一斗。”
“叫化子之间,有甚么可不服气的?”
这一次周春鹏失笑了:“小哥年纪太轻了,很多人情世故不大通晓!人得温饱思淫欲,这是说没事可干,就会想到坏的地方去。穷叫化子没事可干,肚子饿了,便向人伸手,有本事的,根本亦不愁温饱,他怎不会想到别地方去?一个人甚么事也不干,不被闷煞?”
这些道理,展玉翅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点半信半疑,还带着几分好奇,是以道:“周兄可否明说,好解开小弟之茅塞?”
周春鹏沉吟了一下,续道:“丐帮弟子品流十分复杂,其复杂程度,外人难以了解,你可知道,乞丐也有几十种之多么?”
展玉翅吃了一惊,失声问道:“乞丐就是乞丐,哪有这许多种烦?大不了有好的——以乞讨为生,坏的——动点歪主意,偷鸡摸狗的。”
周春鶸道:“乞丐分有‘死捻子’,这是本行之暗语,意即要小钱的叫化子,这里面又分‘花搭子’、‘武搭子’和‘叫街’三大类。”
展玉翅忍不住插腔道:“这又有甚么含意?”
“有!‘花搭子’是指唱莲花乐、数来宝、唱小曲的乞讨;‘武搭子’是以含有讹骗成份的方式乞讨,有的用拳头或利器自残身体,故意以头叩地,叩得头破血流,叫人看了心存不忍,给以施舍;‘叫街’是瘸、老、病、瞎、缺手断臂的乞丐,集在闹市或庙会上啼哭呼号,博取施舍的……”
展玉翅又插腔问:“武搭子以头叩地,血流满面,他有多少血可流?怎说有讹骗成份?”
“那些血都是假的。”周春鹏道:“既有死捻子,当然有活捻子,那就是小偷之意。”
展玉翅道:“周兄不是说有几十种之多么?”
“这只是简单分类,比较详细的:例如游丐,有以行医卖药物、卜卦为名乞讨的;有伪装残疾行乞的;有些无赖的,专门在善良门口呼叫,或放了一大包破烂,迫户主给钱的……”
展玉翅道:“如此说来,在下对丐帮的了解,实在太肤浅了,多谢周兄指点。”
“丐帮是个龙蛇混杂的大杂烩,想在丐帮出人头地,没有两下子,休想!像我这种人,只因读过几年书,可解决他们的一些困难,是故还能混到一个香主,但我在帮内吃白眼、被恶言相向之事,不知凡几。”周春鹏轻轻一叹:“有一点是周某不如你的,我无拳无勇,为了活命,不得不委身于此,你又不同,不必瞧其脸色。”
“如为乞讨,何处不能糊口?周兄不必太过忍辱。”
“在此处日子还可以混,因为我一加入敝帮,便领副香主职,不用乞讨,一切开支自有下面的人奉献。当教书先生,学问不足,做乞丐不加入团伙,到处受人欺凌,日子此在这里更加难过。”
展玉翅对丐帮的事,又有进一步之了解:“周兄,沙长老跟郝长老,因何会不和?”
周春鹏压低声昔道:“死捻子大都拥护沙长老,活捻子则拥护郝长老,沙长老嫉恶如仇,这已决定他们拢不到一块来了,加上帮主也不喜活捻子,因此便形成两大派,本来郝拓长老可以把人拉走,另立门户,但他野心大,志此天高……唉,因此麻烦之事真不少。”
展玉翅又问:“今番开会有何目的?”
“这个会是临时召开的,大概是要解决两派的矛盾。”周春鹏诚恳地道:“展少侠,在下给你一点意见,你若要加入本帮,可找沙长老当你‘开山师父’,这对你日后有很大的好处,当然,若能说服帮主做你‘开山师父’就更加好!若不想加入敝帮的,便千万不可冒认,但你衣衫又……很容易教人误会。”
展玉翅吃惊地道:“丐帮在这方面,规矩很严厉?”
“各地丐帮、团伙部如此,很忌讳外人冒认,因为如此会影响其利益,通常被抓到痛打一顿是小事,打死了才冤枉哩!而且不容易混过去,因为这一行有许多暗语,外人不晓,一开腔便露馅。”
“这个请周兄放心,小弟还不至于那般不肖。”
“在下已将本帮的大致情况告诉你了,你自己考虑。”说着外面已传来人声,周春鹏连忙出去。
展玉翅忍不住悄悄跟着出去,只见殿里已多了许多个人,看样子香主级以上的人方能进来,其他的只能在庙外找地方蹲,周春鸭一一跟他们见礼,展玉翅只记得沙连水、骆元。一个缺了半截左臂,满面红光的老丐,周春鹧称他为龙堂主;一个中年美妇,行动十分麻利,周春鹏称她风副堂主。
沙连水问道:“周香主,有没有一个姓展的小伙子来找你?”
“有,他在后殿,沙老要见他?”
展玉翅已不请自出,向沙连水行礼,沙连水乃一一为他们介绍,那姓龙的原来是“降龙堂”的堂主,双名永富;那中年美妇是“飞鹄堂”副堂主风七娘,沙连水道:“去年老夫在武当山不慎受了伤,幸亏展少侠相救,否则老夫早死在牛鼻子剑下矣。”
群丐居然都代沙连水谢展玉翅,且态度亦亲切了不少,沙连水道:“明日是敞帮之大会,少侠若无事,最好不要去城北之土戏台处,免生麻烦。”展玉翅唯唯诺诺。
周春鹏着人送上茶水来,低声问道:“找到帮主没有?”众皆摇头,忧形于色。
风七娘架起二郎腿,道:“依姑奶奶之脾性,现在便去问郝拓一个明白,九成是那老匹夫玩的把戏。”
沙连水沉吟了一阵,低声道:“不能鲁莽,万一帮主在他们手中,如此一来,对帮主就更加不利了。”说着小牛跑了进来,沙连水忙问:“有消息?”
小牛道:“伏虎堂的周堂主进城了,未知……”
风七娘已叫了起来:“快请他过来!老杨为甚么还不来?”老杨是总舵礼堂堂主杨天笑。
小牛道:“还未见到他。”说着出去了。
风七娘道:“沙老,看来总舵的人,都让米常满那老奸巨猾拉过去了。”
龙永富道:“不必担心,虽然他们说话比咱们方便,便外三堂全在沙老这边,换而言之,咱们有真正的实力!那郝拓要把人拉出去,另起炉灶,他拉不了多少人。”
话音刚落,周通已大踏步走了进来,二话没说便骂了起来:“操他奶奶的熊!李中平那小臭子居然叛了我啦,俺找到他,便先给他三拳!”
这周通性子耿直,武功高强,但脾气十分暴躁,一生气,额上那颗肉瘤便胀得通红,因此得了个称号:“红额老虎”。那李中平是伏虎堂的副堂主,关键时刻,叛变了自己,难怪他暴跳如雷。
风七娘却跳了起来:“老周,你这就栽到了家啦,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哼,其他人都让他拉去,不就完了?”
沙连水沉声道:“老周,你慢慢说。”
“俺把那姓李的当作自己兄弟,甚么也没避他,没防他,那厮这两天忽然不见了,俺派人到处去找他,后来才听说他跟米常满那老匹夫在一起,人他倒只带了七、八个。七、八个人成甚么鸟气候?只是俺心里气愤不过。”周通把桌子敲得咚咚响:“你们说,俺该不该揍他?”
龙永富叹了一口气:“这可也怪不了他,你平时对他呼呼喝喝,也许他受不了你的气。”
周通跳了起来:“老龙,你该说说公道话,俺有时对他说话比较随便,那因为俺把他当作自家兄弟,他娘的,他良心叫狗儿叼去了!”
沙连水道:“别吵了,都过去了,现在争这个有个屁用!你可知道帮主的下落?”
周通呆了一呆,喃喃地道:“俺怎知道,老龙,你别学俺才好,你那个穆成材呢?”
风七娘道:“老龙才小心哩,他老婆跟穆副堂主带人扎在城外,没人跑得了。”
周通吃了瘪,心中不服气:“你男人为何不见?”
“他更跑不了,他亲自带人追查帮主之下落,约咱明天辰时前见面。”
沙连水向展玉翅打了个眼色,道:“时间紧迫,咱们开始商量正事。”展玉翅告罪一声,走出庙外,跟小牛他们在一起。看来形势有点紧张,连小牛也没心情跟他闲聊。
到晚饭时刻,庙内尚未开完会,小牛已着人去张罗吃的,展玉翅十分心烦,便独自一个跑去吃饭,晚上便睡庙外石阶上。
次日一早,来了几匹快马,小牛跳了起来:“孙堂主来了。”为首那个霍地跳下马来,高度居然和坐在马上差不多,这才发现这汉子,身材又高又瘦,但人倒长得挺秀气的,夹衫亦十分干净。
那汉子二话不说,便把马交给小牛,正想进去,风七娘已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叫道:“死鬼,你怎地到现在才来,害得老娘一夜睡不着觉。”旁人都作了掩口葫芦,孙小三好生尴尬,风七娘又嚷道:“你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
小牛低声对展玉翅道:“展大哥,这孙堂主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不过风副堂主对他可也真好,样样替他着想……”
另一个瘦丐,大概是孙小三的亲信,瞪了他一眼,叫道:“别乱嚼舌根,告诉风七娘,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小牛吐吐舌头,跑到一旁去了。
过了一忽,庙内的人都出来了,沙连水沉声道:“大家都去土戏台,此处留下两三个人作联络用。”龙永富、周通和孙小三三位堂主,忙着调兵遣将,接着便向城北走去了。
小牛低声对展玉翅道:“展大哥,你还不是敞帮弟子,不宜去会场,而小弟又从未参加过大会,很想去见识见识……”
展玉翅不待他说毕便撵他走。这一走,厢内厢外,只剩下四个人,连周春鹏也去了,展玉翅十分孤清,便跟一个乞丐打了招呼,独自上街闲逛去了。
那凤阳县是出了名的穷县,是以县城既小,铺子也不多,又来了一大群叫化子,居民都视之为蝗虫,是故除了少数食物店还开门外,其他的都把门关得死死的,街上居然不见一个行人,就像是座死城般。
展玉翅又多了几分感慨:“丐帮在武林中,声誉不错,想不到老百姓并不欢迎……这也难怪,好些人不残不废,伸手乞讨,谁不讨厌?何况这年头,老百姓也是苦哈哈的。”
他在街上转了几圈,到了北城区,远望叫化子们团了一大堆,便折转了回来。可是到了半途,又觉得回去无聊,乃忖道:“我虽不是通天帮的弟子,但在远处观望,该没问题吧。”
当下又走了回去,在远处观看,但见那些乞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俊有丑,有残有缺,有脏有净,有凶恶的,也有抬不起头来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忽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时辰已到,大会开始吧!”
话刚说毕,但听见周通沙着凿道:“姓米的,你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帮主还未到,开甚么会?”
那尖细声音的大概便是总堂主米常满,他冷冷地道:“周堂主,米某好歹也是个总堂主,请你说话尊重一点。”
“我耸你娘的屁!你卑鄙无耻,挖走我的兄弟,还要我尊重你?我揍死他妈的李中平!”
米常满哈哈笑道:“他是你的兄弟,又怎会离开你?你若待他好的,又怎会让人挖去?
说真话,你开口闭口都骂他娘亲,除非他是忤逆的不孝子,否则谁都受不了!嘿嘿,兄弟的母亲,就是自己的母亲,你这般待他,还敢恶人先告状?老实说,米某并没有去挖人,是他受不了你的凌辱,甘愿到总舵来当个闲差。”
周通狂吼一声:“操你奶奶的熊!李中平你出来,老子不揍你便不姓周!”
米常满不愠不火地道:“诸位兄弟姐妹,你们都听清楚了,替他卖了几年命,尚且如此,周堂主,米某好心劝告你,你这性子若不改一改,不但伏虎堂有朝一日会失散,也削弱了本帮之实力,你自问你称职么?”
人群中有人道:“不要唱高调,咱们做手下的,谁不知道周老大有嘴无心?他嘴上骂得越凶,对那人越好。”
米常满冷笑一凿:“如此本座倒要多谢他的爱护了。简直岂有此理!”
沙连水忙沉声道:“米总堂主,今日这个会不是由帮主主持的,难道另有其人?若是由帮主主持的,当然需等侯他,此乃十分显浅之道理。”
米常满道:“万一帮主因事赶不来,难道咱们这会不开了?劳师动众白跑一趟,如何向弟兄们交代?”
风七娘高声道:“老米,你怎知道帮主不来?难道他在你们掌握之中?”
郝拓喝道:“风七娘,你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风七娘冷笑道:“郝长老,你紧张甚么?小女子又不是说你。哎,莫非你们是一伙的?
帮主若不是在你们手中,看来你们也知道其下落了,否则你们为何连等一等之耐性也没有?
难道你们就不怕难以向兄弟姐妹交代?”
郝拓道:“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再等一下。”
米常满却道:“不行,咱们得订个期限,否则万一帮主十天不来,难道咱们便要等十天?”
周通恨透了他,是故立即反唇相稽:“等十天又如何?你若等不了的,大可以先离开。”
郝拓冷笑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有勇无谋!老夫且问你一句话,你可知兄弟们身上带了几日食粮?假如只带一、两天,日子太久,谁也支持不了,而这小小的凤阳县城,能让咱们这许多人吃几天?”周通一时之间不由语塞。
沙连水道:“最低限度咱们也得等一天。”
郝拓紧接道:“等一天老夫同意,但明天一早他还不来又如何?”
风七娘道:“说不定,你们根本未把开会之事告诉他。”
郝拓大笑:“老夫办事会这般鲁莽么?我是亲自征求其意见的,经他同意守广发通知,他会不知道?”
沙连水干咳一声:“老郝,你可先说出你今番召开这个大会,目的何在?”
郝拓故作神秘地道:“暂时不说,待帮主来了由他宣布,他若不来老夫亦会公布,请弟兄们稍安勿躁。”
沙连水碰了一个软钉子,便索性道:“大家席地而坐,先休息休息再说。”当下乞丐们都纷纷坐在地上,沙连水却不敢休息,连忙找心腹商量正事,而米常满和郝拓亦不时交头接耳。
展玉翅见状,便踅回城隍庙,后来索性倒在地上睡了一觉,待他醒来时已是午后,据留守小庙的乞丐说,帮主郭焕彩尚未出现,群丐仍集中在土戏台前,展玉翅又出去吃了一顿,然后再踅到土戏台处。
此时土戏台下的乞丐们,或躺在地上假寐,或闭目养神,或翘首张望,不一而足,沙连水和周通等人十分焦虑,不时有人站起来踱步,而另一伙人看来沉着多了。
忽然龙永富高声问道:“老郝,我问你一件事,你在何处与帮主商量开此会的?”
郝拓不慌不忙地道:“前月底,在六安城眼他商量的,当时尚有杨铁分舵主及梁副分舵主在场,要否找他俩证实一下?”
“我想再问,你以甚么理由说服帮主开此会?”
郝拓十分沉着:“以本帮之利益为理由,其实自帮主上任以来,已将三年,从未开过一次大会,他也该出来跟兄弟姐妹宣布一下业绩以及未来之大计,否则本帮上下一切都没有目标,下面的人也没有信心,你认为郝某之言是否有理?”他稍顿续道:“是故帮主便一口答允了。”
然后再无人提问,一直至天色向晚,郝拓和沙连水商量之后,宣布解散,当下群丐像蝗虫一般向四周散去,眨眼走剩几个人。展玉翅怕暴露行迹,走得此他们还决。
沙连水、周通、龙永富等人一回城隍庙,便又闭门开会,一会儿又下命令,着乞丐们到处找寻和打探帮主郭焕彩之下落。
折腾了半夜,群丐纷纷来报,均没有郭焕彩之消息,且知道郝拓也派人在找寻其下落。
龙永富冷笑道:“这是此地无银三百而,帮主一定在其掌握之中。”沙连水向来乐天,但今夜一反常态,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一宿无话,次日大清早,在庙内歇息的人便出来了,各人把亲信唤到殿内,仔细交代,待那些人出来,亦变得神色沉重,匆匆离开,待交辰时,众人又向土戏台走去。
展玉翅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又悄悄跑去偷窥了。
今日会场之气氛比昨天还沉闷,无人吭一声,成千上万的乞丐,堆得密密麻麻,静得落针可闻。但空气中似乎充满着压迫力,教人连呼吸也艰难。
过了一阵,米常满又跳上土戏台,高声道:“咱们已依言等侯了一整天,帮主至今尚挑这副担子也不容易,何况是一个没有一丝儿财产的帮主。”
也许是这个原因,因此,郭焕彩呆呆地站在台上,一时之间出不得凿,沙连水等人倒替他暗暗担心,乃低声道:“帮主,宣布大会开始吧!”
郭焕彩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凿道:“今日本帮大会正式开始,请郝长老先宣布议程。”
郝拓慢吞吞地走上戏台,他睑上没有丝毫表情,但说的话却教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首先老夫依规矩先警告一下,台下若有尚未办妥入帮仪式之弟子,请立即离开,否则千万别怪刑堂刑法太严峻。”他又宜布一遍,但场内秩序井然,未见有人离开。
郝拓又干咳了一声,高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请‘当家的’向弟兄们宣布生计。”
叫化子有何生计?不是乞讨,就只能偷与骗,是以郭焕彩又犹疑了一下方道:“咱们这一行,生计好歹,还得看天时,光景不好,哪能讨到好饭?更别说‘抱瓶’了,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地盘!地盘大才有生计,要扩大地盘,便得弟兄们上下齐心,不要事事搀着私利!弟兄们认为我这些话有没有道理?”抱瓶是丐帮隐语:喝酒的意思。
场里无人吭声,过了好一阵才有人说:“当家的话有道理,但这道理谁都会说,难道谁都可以做当家、杆上么?”当家是帮主,杆上是分舵主、香主。
这话好生厉害,教郭焕彩有点招架不住:“请恕本座能力有限,想不出别的点子来,若有人有好点子,我宁愿让位。”
场里的叫化子全是一怔,沙连水大吼一声:“不行!这是祖宗订下来的规矩,岂能随便让位。”
郝拓冷冷地道:“沙兄紧张甚么!当家的并没有说要随随便便让位,一切当然需要依足祖宗订下来的规矩来啊!”
沙连水见事急,不顾一切跃上戏台,高声道:“找活路,讨生计,那是人人之本份,谁有好‘点子’,谁都该提出来,对弟兄们做点贡献,这也是‘杆子’之责任,若人人均有‘点子’,那要设几个当家的?岂不天下大乱?”点子是主意,杆子是丐帮弟子。
下面有人喊道:“沙老不必紧张,叫化子若有好点子,早已没有了杆子了,有头发的,谁愿意当癞痢?”
郝拓道:“话不能说得太满,也许有人有好主意,而且杆子们也不是宁愿一辈子都当杆子,只要能过得上好日子,对本帮便有贡献。”
周通红着眼睛喊道:“放屁!难道做强盗能发财,咱们便去当强盗不成?”
郝拓冷冷地道:“姓周的,今日开大会是为了本帮弟兄日后的生活,不是来吵架的,你讲不讲道理?”
周通低声道:“俺只跟杆子讲道理,才不跟强盗讲。”
郝拓提高声音道:“目前是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各地之杆子一天比一天多,还墨守成规,别说过好日子,连‘上啃’都有困难!难道饿死杆子才是本帮的宗旨?”上啃是吃饭之意。
这一席话又说得合情合理,场里的人都作声不得,只闻周通叫道:“不管如何,俺反对干偷、盗、拐、骗、抢劫的事,咱们人穷志不穷,好好的人可不兴干这种坏事。”
“当杆上的,便是要让杆子们过好日子,否则杆子们何必孝敬你?”郝拓词锋一转:“三年前,老夫便提出分家,愿意守旧的,留下来,颐意改善生活的,另找活计,但有很多人反对,说老夫包藏祸心……嘿嘿,老夫为了大局隐忍至今,但根据各处杆子反映,最近杆子饿死之情况十分严重,再任由这情况发展下去,嘿嘿,说不定不用多久便帮不成帮、团不成团了。”(作者按:据记载许多地方之乞丐组织,多以团为号,以帮为名者反而较少。)
沙连水道:“但据老夫所知,被人打死的,比饿死的多得多。为何会被人打死?乃因本帮有不肖杆子,以偷为业,被人抓到时,人人喊打,无人说一句情。这也证明郝老所提之议不可行。”
郝拓大笑:“沙老忘记一件最根本的事,他们为何会去偷东西?因为乞讨不能维生。”
沙连水反问:“为何大部份杆子不以偷为生?”
“所谓盗亦有道,咱们若偷不义之财,偷大财主、大地主的东西,心中坦然,收获丰富,还可以济贫,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沙连水大笑:“劫富济贫,老夫才不相信有几个人能做得了。”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不能混淆,一切都可以立例。”
龙永富突然问道:“郝老,龙某问你一句话,既然要偷,为何不干保镖?同样可以蝴口。”
米常满讥道:“老龙,你刚抱完瓶子么?怎会说这种醉话,谁肯请叫化子当保镖?”
风七娘插腔道:“咱们也可以开镖局。”
郝拓喝道:“胡说,祖宗的遗训,怎可忘记?”原来师门有个规定不能开店,不能做买卖。
风七娘反唇相稽:“说得好,祖宗也没叫咱们当强盗。”
“但遗训之中,并没有将此列明。”
米常满道:“不管有没有遗训,也不管有否违反遗训,若是分家,则甚么事也可解决了,此事还请当家说句公道话。”
郭焕彩十分为难,不断地抓着头皮,忽然后面人潮翻滚,有人叫道:“抓到一个‘假挂杆’的!”
沙连水目光一及,见是展玉翅,不由暗暗叫苦:“怎地这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原来展玉翅听得场内两派争论,他在远处看不清众人之面目,是以爬上屋脊远眺,不料被巡逻之丐帮弟子看见。他心想自己没有“犯法”,也不抗拒,任由他们扯去会场。
郝拓喝道:“胡闹,本帮正在开大会,这么小事在外面处理就是。”
沙连水道:“且慢,他是老夫之弟子,甚么叫做‘假挂杆’?”假挂杆就是伪称丐帮弟子,将会被挖双眼,是以沙连水只好豁出去了。
米常满问道:“老沙,你甚么时候收的弟子?”
“昨天晚上他刚‘拜杆’,还来不及教他规矩,因此老夫不让他来开会,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偷偷来了,真是气煞老夫也。”
郭焕彩忙道:“既然是沙老之弟子,那就放了他吧!”
沙连水喝道:“你站在外面,等侯老夫!”
郝拓打了个哈哈:“沙老何必生气,就算他是‘假挂杆’又如何?还是说正事要紧,帮主,如今两派相持不下,你意下如何?唔,弟兄们不远千里而来,总不能空手回归呀!”
郭焕彩面有难色,看了沙连水一眼,沙连水道:“郝老何必咄咄逼人?这种大事,也该让帮主好好考虑一下。”
郝拓嘿嘿冷笑:“说得有理,点香!给帮主一炷香工夫考虑。”
风七娘快口道:“老郝!你太过份了,像这种事,最少也得让帮主好好全盘考虑跟计划,那非三、两天工夫不可。”
郝拓冷冷地道:“此事老夫早巳通知帮主,他亦考虑很久了,何止三、两天。”
风七娘高声问道:“帮主你考虑好了没有?”
郭焕彩结结巴巴地道:“还没有……咳咳,再考虑一下……大家商量……”
“还商量甚么,七嘴八舌,公有公理,婆有婆理,如今需要的是做一个决定。”米常满盛气凌人:“身为一帮主,理该有决定力及魄力。”
风七娘骂道:“姓米的你说甚么话?这是对帮主之态度么?嘿嘿,你想迫当家的下台,自己坐上去么?”
郭焕彩似斗败的小鸡,无言地点头,随即宣布散会。
米常满又宣布:“依次序及规矩退场,明早辰时再来此听帮主宣布。”群丐秩序居然井然,缓缓后退。
首先退出场的,第一队队长手持一根布幡,上面昼着一个白须人在吹箫;第二队队长持的布幡画的则是一位女子;第三队队长布幡上画一位状元的样子,但右手则抓着一对快板;第四队队长之布幡,画着两个汉子,围炉喝酒,状甚快活。之后有的队长持着书有韩字的布幡,有写郭字的、齐字的,不一而足,看得展玉翅一头露水。
眨眼间,偌大的一个场子,已走得只剩下那些堂主以上的人员,展玉翅不好意思再呆下来,便独自一人回城隍庙去。
好不容易找到骆元,乃询之布幡之事,骆元笑道:“咱们叫化子流派种类甚多,且各有师承,在街头奏乐器的便以伍子胥为祖师爷,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吹箫的白须汉子。传说战国时候,伍子胥本是楚人,在楚为大夫,后楚平王杀了他一家,因伍子胥入山打猎逃过大难,但楚国四处张贴其画像,伍子胥苦无良策过关,一夜间头发全白了,因祸得福,得以混出关去,后来到了吴国在街上吹箫乞讨……”
“三天之后,有人荐之于公子姬光,并得吴王重用,终于发迹,事实上,大部分乞丐均视伍子胥为祖师爷,并不限于演奏乐器娱乐人,而达到乞讨目的者。”
展玉翅又问:“那状元公子是谁?”
“他是唐朝的状元郑元和。郑元和赴京大考时,遇到妓女李阿仙,把囊中金花光,后为鸨母驱逐,沦落街头行乞以唱莲花落为生,最后被李阿仙寻着,资助他上京赴考,结果高中。
因此咱们这一行中,唱莲花落的,大都供奉他,视为祖师爷。”骆元见有人走过来,乃向展玉翅打了个眼色:“有空再聊。”
那人也向骆元打眼色,然后双双走到一边去说话,展玉翅十分无聊,便倚墙而立,想着心事。叫化子们又纷纷去乞讨,展玉翅不想吃嗟来之食,便也悄悄地离开了,只见街道上到处都是乞丐,他心头烦闷,索性走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