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铁胆郞君元公亮,为了摩伽仙子柯玉蘅的伤势,急匆匆的准备赶回城南高升客栈,找到打伤柯玉蘅的应叔叔,求取疗伤之药,想不到刚到半路,就遇到严凌霄、傅璧、马子衡三人,冤家狭路,拼命地大战了一场,直打得星月无光,四个人中负伤了三个。
元公亮急于求取解药,疗治柯玉蘅已濒危殆的严重伤势,因此连人带剑,奋不顾身地向马子衡扑来。
朦胧暗淡的月光之下,可以看出他遍体浴血,怒目呲牙,须发俱张,满脸杀气腾腾……
湘江剑客一见元公亮形同拼命,不由胆怯起来,暗忖道:“同来三人,已经伤了二个,不要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也绕在里头,那是何苦呢?”
当下心中萌了退志,口里高叫道:“风紧,扯呼。”翻身一跃,已出去了二三丈,如飞地退走。
傅璧和严凌霄亦自脚底抹油,跟着溜之大吉。
元公亮略为定了定神,把肩上伤势胡乱包扎一下,匆匆地向高升客栈驰去。
夜深人静,全客栈一片沉静,只有熟睡者的鼾声,此起彼落地响着。
元公亮在屋面上急急地转了二圈,但如何能找到这应叔叔呢?他心里急得打鼓,却又无计可施。
陡地他心生一计,暗忖道:“这虽然并不高明,但在没有办法之中,却不失为一个办法。”
他咬紧牙关,把心一横,身形像一片落叶,落到院子里面,突然他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这一声大喝,已是提足了丹田真气,又当夜深人静,直震屋瓦窗框格格乱响,声势分外突兀惊人。
他在这喝声初落之际,身形如一溜轻烟,巧如狸奴般微一纵身,轻巧巧地隐在檐角下面。
客栈里面一阵骚动,无数旅客从梦中惊醒,不由胆落魂飞,连忙把被子朝头上一蒙,吓得簌簌乱抖,胆子大一点的,颤巍巍的溜下床来,伏在窗旁,向外窥探,却没有发现什么!
空气突然像要凝结似的,大地重又回复了沉静,但是在沉静的背后,却有一颗心在逐渐逐渐地往下沉,心里频频痛叫道:“柯姑娘完了,柯姑娘完了……”
此人正是铁胆郞君元公亮。
原来他发现全旅馆的人,在他异常突兀的一声大喝过后,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探视,这就足可证明了那“应叔叔”已经离开这里。因为凭着“应叔叔”武功,若他还在旅馆的话,遇到这等岔眼的事,岂能置之不闻不问。
微风徐徐拂过,夜凉如水,他感到有一丝寒意,肩头的伤痛,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幽幽一叹,身形轻翻,就已上了屋面,双足微微一登,弩箭般向前奔驰。
他心头异常懊丧,一心只念着卧伤的她。
唉!可怜的她,还在等待着自己能带给她一个满意的消息,可是……可是……他不禁黯然神伤。
一条黑影以飞快的速度掠将过来,但他却懵然不觉,这是因为他中怀凄怆,耳目已失效用之故!
黑影站在他的背后,相距只有四五尺,朦胧的月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青年,二眉轩飞,目如朗星,可以说得上英俊二个字。
此时他却忽然开了口,叫了一声:“朋友……”
元公亮忽然回过身来,双目茫然地望着,那高大青年怔了一怔,忽然喜叫道:“元师兄,元师兄……”
元公亮亦已辨别出那是谁来,跨前一步。于是四只手紧紧地握着。
元公亮定了定神,说道:“师父师叔二位老人家可好,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那高大青年道:“我下山才三个多月,二位老人家身体很好,师兄不要挂念……”
他一面答话,二只眼睛却看着元公亮,只见他衣裳破碎,肩背上一片殷红,分明刚才和敌人交手,已受了伤。
他还未开口动问,元公亮忽然叫声“不好”。
敢情他想起了身在小旅社里的柯玉蘅,她身负的伤势是如此之重,现在可不晓得怎么样了?
他匆忙地伸出一只手来,拉了下高大青年道:“师弟,我们走……”他已匆匆当先驰去。
那高大青年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暗忖道:“今天的师兄,好像心里有很大的事似的……”
高大青年姓师名仲达,是青城掌教宁一真人师弟真德秀的徒弟,艺满出师尚未三月,因此在江湖上还籍籍无名,道不起字号,但是他的武功,因为幼年随师的缘故,却已得了青城的真传。
二人如飞的驰回小客栈,元公亮忽然看见柯玉蘅卧室的窗子大开,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关了窗子才走的,难道是她再把它打开的吗?
他忽然变得心急非凡,身形如掠波春燕,稍点即起,从窗口中直飞进去,目光到处,不由惊得呆了。
房子里阒然无人,绿色的棉被乱堆在大床上,伸手一摸,余温未散,分明刚走不久。但是她已经受了重伤啦!若是不能得到解药,是难以捱过六个时辰的,重伤之躯,岂有余力离此他去……
而且她不等自己回来,就是有力量离去,她也不会走的,那么她是被人用强带走了,但这人是谁呢?
师仲达亦已飞进房来,他看到师兄这种丧魂落魄的样子,知道情形一定严重,但他却不敢开口去问,为的是他师兄正在烦恼头上。
元公亮匆匆的纵出窗去,不一会,又垂头丧气的纵进房来,从他颓丧的神色看来,一定是毫无所获。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出神,俊目中含满了一眶珠泪,一颗颗地落将下来,他的心像烈火在焚烧,又像毒蛇在翻腾啮咬,以至把站在一旁的师仲达都忘记了。
他坐下又站起来,东一翻西一摸的,忽然一抬头看见床柱上黏了一张纸条,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那张纸条微微地在飏动,他迫不及待的一掠而过,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把它揭下。
他暗暗默祷上苍,这纸条不要带给他不幸的消息。
纸条上寥寥数语,从那颤抖的笔迹上看来,分明是她忍伤握笔,力不从心所致。
一阵悲伤,蓦然袭上心头,想起她以盈盈弱质,负伤远行,不由肝肠如绞。
“元哥哥:你走之后,应叔即来:云:家祖见召,促妹速返,解药已服,伤势将痊,哥其勿念。枕下遗玉环一枚,为妹贴身佩带之物,以此赠君,见环如见妹也。”
元公亮看到这里,伸手在枕下一摸,果然掏出一个翠绿玉环,玉质晶莹,通体毫无瑕疵,他略一抚弄,睹物思人,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他继续再看下去,纸条上字迹渐渐潦草,歪歪倒倒,辨认了半天,才看出写的是:“妹本欲待哥返后,再行握别,但应叔伤重,无法等待……”字迹到此而止,下面是几个墨团,也无落款,元公亮不由愣然大奇。
师仲达见他呆呆的出神,心里有点着急,低声叫道:“师兄师兄,没有事情吧……”
元公亮闻声回过头来,摇摇头道:“没有事,没有事……”
但他心里却想道:“她说应叔伤重,无法等待。可能是被自己击伤的……”于是在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的铁掌,击中应叔叔“命门”穴的一刹那……
“哦!他的伤一定很重,所以柯姑娘才会急急赶返……但是纸上语意未尽,又无落款,这是什么原因呢?”他默默地寻思。
虽然他的寻思,没有得到结论,但他却已放心,至少她的伤势已然无碍。
心神一定,他感觉到疲倦的侵袭,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师仲达道:“师兄累了吧!请先休息,小弟告辞了……”说罢,站起身来想走。
元公亮道:“天都快亮了,我们胝足而眠,愚兄还有话说……”
翌日,当师仲达起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师兄已经病了,冠玉似的脸上其红如火,一摸额头,烧得好不厉害,他不由大吃一惊。
要知道一个练武功的人,极不容易生病,但一旦生起病来,也是特别严重。元公亮这几天来,劳心劳力,忧思忡忡,又加二次力拼严凌霄等三人,身受剑伤,流血甚多,且风寒侵袭,心情郁闷。
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是支持不住,于是就生起病来。
这一病,缠绵了半年多,方始渐有起色。
在病中,他想起了刘红英,这是他心爱的,但却远隔关山,相思难忘!
他又想起了柯玉蘅,这个女郞虽然可爱,而且她也爱他,但是他格于形势,只好辜负她的一番热情……
病愈之后,他决定回青城山去,一想到青城山,他不禁归心似箭,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睽别数年,不知那青山白雪,泉流幽咽,景物是否依旧?
师仲达伴着他回山,为的是怕他大病初愈,体力未复,路上若再次病倒,岂非麻烦?
青城山风光如昔,但元公亮却慨叹人生朝露,世事如梦,不觉壮志消沉,再也无意逐鹿江湖。
他在青城山面壁二年,苦参玄门上乘内功,进境很大。
且按下元公亮这一方面,再说那天晚上,在小客栈里负伤卧床的柯玉蘅,一见元公亮穿窗而出,去找应叔叔求取解药,她不知怎的心里一酸,扑簌簌的滚下二颗珠泪。
暗想道:“元哥哥啊元哥哥,你若不能在一个半时辰内回来,只怕小妹不能再见到你了……”她想到这里,悲凄不胜,胸前的伤势忽然发痛,心口异常窒闷。
她使劲揉动了二下,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色作暗红,她心里绝望,幽幽一叹,刹那间,许多事情涌上心头,她想起了祖父,这一个对她异常慈爱的老人,她将永远不能见他了……
“笃笃笃”,窗上响了三下,她心里一喜,想道:“元哥哥这么快就回来啊!”连忙开口叫道:“你进来嘛!快进来嘛!”
窗子蓦地开了,闪进来两条人影,一个青衣背刀,年约三十多岁,白面微须,另一个黄衣佩剑,面如重枣。
柯玉蘅一瞥之下,秀眉微皱,低声说道:“你们两个深夜来此何故?”
两人微微欠身,白面的答道:“应坛主在外面等着,令我弟兄两人,代传教主令谕,请柯香主即日回山。”
柯玉蘅微怔道:“应叔叔为什么不进来?”
白脸的答道:“坛主身负重伤,行动不便……”
柯玉蘅惊道:“叔叔受伤了……”
白脸的答道:“就是给香主同行的那位公子爷打伤的……”
柯玉蘅着急异常,这应叔叔从小看她长大,又最是爱护她,因此她一听到他受了伤,心里是十分难受。
她在床上一欠身,想要坐起来,身才一动,忽然觉得胸口剧疼,禁不住双手紧按前胸,“哎唷”出声。
两人大惊,忧形于色……
柯玉蘅说道:“我中了‘啸风掌’,你们快去拿解药,快……快……”
两人穿窗而出,不一会,进来了三个人,除了刚才的两人外,应叔叔也在里面。
她怯生生地叫了声叔叔,偷着眼打量他,只见他面色煞白,双目昏暗无光,果然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她不由暗怪元公亮下手太辣,但是元公亮的武技是她所深知的,为什么竟能击伤功力比他高得多的应叔叔呢?她的心里疑惑难解。
她想欠身而起,却被应叔叔按住,说道:“不要多礼。”
应叔叔看了看她的脸,眉头一皱道:“他没给你服药吗?”这一句话问得奇怪,柯玉蘅不觉愣然……
他睹状却会错了意,嘿嘿的冷笑了两声道:“那小子走了吗?”
这一句话,柯玉蘅却听懂了,连忙道:“他找叔叔您去了,您没有见到他吗?”
应叔叔单手微摆,心里却误会地想道:“好个元公亮你这小子,你是存心坑我啊!你逃走时,我曾掷一包解药给你,你却不给她服下,若不是我现在来了一次,我这侄女的性命,岂非断送在你的手里。”
他想到这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心里恨死了元公亮。
应叔叔拿出一颗药丸,色分阴阳,半红半白。柯玉蘅连忙张口吃了,咽下之后,隔了一会,果然胸中窒闷渐解。
应叔叔立催启程,她却说要等元公亮回来再走,应叔叔忽然大发雷霆,摆出长辈的架子,执意立即动身,又把柯玉蘅好好的数说了一顿。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委屈,尤其是应叔叔最是疼她,一向都是顺着她的意思,可是今天却一反往常,大声斥责。她低着头,不觉两泪如泉。
应叔叔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喘气,柯玉蘅躺在床上伤心饮泣。
那白脸的看不过去,低声对柯玉蘅道:“柯香主,应坛主负伤很重,必须连夜赶回山去,倘若迟了,他的伤势就易发生危险……”
柯玉蘅闻言一惊,泪眼一看到应叔叔苍白的面容时,她在匆促中已经作了决定,说道:“好,我们立刻走……”但她再也禁不住胸中的悲痛,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应叔叔一皱眉头,把手一挥,吃力地说道:“你快点收拾好,我们在外面等……”
言罢,由那两个大汉扶了,纵出窗外。
柯玉蘅越想越悲伤,她自从在姑苏第一眼看到元公亮后,即已深深的爱上了他,好不容易花了不少工夫,使得他对己情愫渐生,但是现在却又要离开他了,甚至想和他握别也办不到,这……这是多么令人难受哩……
她提起笔来,一个字还没有写,眼泪已成串成条的滚落。
忽然她又觉得心里窒闷异常,原来又因悲伤之故,使得她受伤之躯,更形不支。
她勉强凝神写了十几个字,肺部一阵奇痛,她大声喘咳了几下,重又振笔疾书,一阵阵奇痛澈肺连心,她终于支持不住,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当她再次欠身而起之时,忽然想起此次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应该留一点纪念的东西给他,于是她掏出了那只翠绿玉环。
她捧着翠绿玉环喃喃低祝,祈祷上苍保佑她的元哥哥身体健康,最后她忍不住哭了,眼泪濡湿了她的衣襟。
她吻了下翠绿玉环,终于把它放在枕下。
当她伤心地移动脚步,想回到桌上,把那封信写完时,忽然一阵子头晕目眩,终于晕倒在地板上。
当她醒来之时,她发现躺在一辆油壁香车上,正向太行山的黑煞教总舵而去。
无限相思,不尽低徊,她不由肝肠寸断……
原来当她晕倒的时候,待在店门外的应叔叔久候不耐,命令一名教徒入内催请,却发现她已晕倒了。那教徒把她未写完的纸条,贴在床柱上,背了柯玉蘅越窗而出,因此当元公亮回来时,那窗子是大开着。
她的伤势竟相当惨重,回到了总舵之后,又养息了三个多月,才完全复原。
柯玉蘅一寸芳心,完全系在个郞的身上,伤势痊愈了之后,立即又想下山去找元公亮,但是却被鬼老柯祖元严厉禁止,命令她不许离开总舵,原来柯祖元已得到密报,晓得她爱恋着铁胆郎君元公亮。
本来像铁胆郞君元公亮那样的品貌和武学,得婿如此,柯祖元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但是当他听了“应叔叔”的一席谈话之后,就决定了绝不能让他最疼爱的孙女儿,下嫁给元公亮。
这里面除了正邪不能并立的原因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的孙女儿嫁给元公亮之后,是绝不会幸福的。
为什么呢?因为当柯玉蘅中了“啸风掌”后,元公亮已经有了解药,但却不给她服下,一任她伤势恶化,差一点丧失了性命。
这真是一个误会啊!但这一个误会,却差一点要了元公亮的小命。
柯玉蘅被她祖父软禁在山上,终日想念情郞,珠泪偷弹,郁郁寡欢,满腔相思,凭空抛寄。
匆匆就是两年过去了,这一天,柯玉蘅在绣楼前的草地上,刚练完了一套剑法,觉得全身懒洋洋的,她又想起了她的元哥哥,禁不住双蛾紧蹙,幽幽地叹了口气。
远远地走来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鬟,娇憨而微带稚气的脸,红得像一颗苹果,二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脑后,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正向柯玉蘅身边走来,她……就是柯玉蘅的心腹慧婢小萍。
小萍走到柯玉蘅面前,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发现没有旁人在侧,才低低地说道:“小姐,元公子来了,但教主把他抓起来了,听说要杀他呢!”
柯玉蘅大吃一惊,粉脸倏然变色,这突然而来的消息,使得她内心剧烈地震动起来,她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萍又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小姐快设法救他啊!迟了就麻烦了。”
柯玉蘅心念略转,脸上露出一种坚决的神色,人也镇定了许多,低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小萍道:“前面人人都这么说,大家就瞒着小姐你一个人……”
柯玉蘅微微颔首。接着她又问道:“他现在在哪里?”小萍摇了摇头。
柯玉蘅沉思了一会,一跺脚向总舵飞快的驰去,她飞越过一条卵石排就的曲径小道,又穿过一大片房屋,前面出现一幢又高又大的红色建筑物……这就是黑煞教总舵所在地了。
柯玉蘅从大门口走进去,四个跨刀教徒向她举手行了帮礼,她微一点头,昂然而进。
这是一个大厅,建筑得又高又大,地面上铺了厚厚的西藏红毯,走在上面,一丝声息俱无。
大厅上此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柯玉蘅走了二步,忽然看见在大厅转角上转出一个年约六十多岁的持杖老者。
那老人伛偻着背,须发苍苍,柯玉蘅清楚的认识,他名叫老王,是这大厅的管理员。
她忽然心念微动,想道:“老王一定晓得元哥哥住在什么地方。”因此她就问道:“老王,你说元公子住在哪里呀?”
他闻言好像吃了一惊,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柯玉蘅有点失望,娇喝道:“他人都来了,你为什么不晓得?”
他连连摇头,似乎是真的不晓得,柯玉蘅又找了几个教徒问了,他们都露出神秘的面容,最后却都答说不知道。
柯玉蘅急得要哭,她深深知道,祖父对于铁胆郞君元公亮可以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连自己两年多来屡次想下山去找他,都给他严加禁止,则元公亮若要落在祖父手里,那后果岂堪设想。
她不由大大的着急起来,下意识的感觉到,情况一定很不妙,或许元公亮已经遭了毒手亦未可知。
她想到这里,心如刀割,一颗颗豆大珠泪,滚滚而下,忽然她一咬牙关,如飞向土牢而去。
她想道:“以往抓到敌人,都是送到土牢里去住,莫不是元哥哥也被关在里面。”
不一会,她走到一座庞大而又灰暗的建筑物旁。这就是土牢了,看守土牢的教徒,见是教主的孙女公子来了,连忙恭敬地出来迎接。
柯玉蘅昂然直入,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打开细看,却没有发现元公亮在内,她不由傻了。
忽然回过身来,瞪眼厉声问道:“元公亮元公子囚禁在什么地方?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教徒目瞪口呆,吓得说不出话来。
柯玉蘅大喝一声道:“快说,快说,他现在在哪里?”
教徒愣然道:“我……不太……清……楚……”
“叭”的一声,他挨了个大嘴巴,柯玉蘅厉声说道:“大家都说在土牢里,你说不知道,岂有此理,你敢骗我,你有几个脑袋啊!”
她越说越气,面笼秋霜,长剑“呛啷”出匣,寒光闪闪。
那教徒吓得索索乱抖道:“我说我说,元大侠是前天被应坛主押解上山的,教主审讯了之后,关在什么地方,小的实在不知道……”他连急带怕,不由挂下二串珠泪。
柯玉蘅终于晓得了元公亮确实已经来到了山上,但是目前他在什么地方呢?有没有危险?她不禁忧心如焚。
她长剑回匣,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今天的事情,不准向谁讲起,否则小心你的脑袋……”那教徒唯唯地应了。
她刚想离开,那教徒道:“他可能被禁闭在水牢里,今天上午,我曾听得周老二说,水牢里关了一个年轻人呢!”
柯玉蘅像在黑途上看到明灯,心里突然一喜,甚至连心跳的声音,都隐约可闻,双眸突然变得光亮起来,纵身一跃,如飞向水牢而去。
水牢位在总舵的西北方向,离开土牢亦不过只有二里多路,以摩伽仙子柯玉蘅的轻功造诣,哪消一盏茶时间,立刻赶到了。
那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有一道粗如鸡卵的铁栅门,洞口的左侧,盖了三间灰砖瓦房。柯玉蘅走到房门口,玉指轻弹,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脓的,睡午觉也不安稳,谁呀?”
柯玉蘅气往上撞,厉声喝道:“是我,快开门……”她盛怒之下,举腿一踹,“砰碰”巨响,木门早就裂成三四片。
一个猥琐的黑衣壮汉,站在房里,吓得直打哆嗦,他做梦也想不到,柯玉蘅此时会来,以至在言语上冒犯了她,这下子怕是凶多吉少。
他噗地跪下,告饶的话还未出口,耳听对方大骂一声“脓包”,左肩上结结实实的着了一腿。他咧嘴惨呼“哎哟”,一个身躯,直跌出一丈开外……
那捱了一腿的人,就是周老二,此时他滚在地上挣扎,一双鼠眼,却骨碌碌地瞧着柯玉蘅,充满了害怕和乞怜的神色。
柯玉蘅脸上冷冰冰的,一双美眸充满了煞气,冷然开言问道:“元公子在哪里?快点说出来,否则莫怪我狠。”
周老二惊得呆了,刚说了一个“没……”字,“叭”的又捱了个大嘴巴,耳听对方娇喝道:“你竟敢骗我,快说……”
那声音宛如春雷,震得周老二耳膜嗡嗡直响,连脸也变了颜色。
他哭丧着脸道:“前天应坛主送来一个年轻人,是关在水牢里,不晓得是不是元公子……”
柯玉蘅冷笑道:“你早这么说,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了吗?快带我进去看看。”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应坛主曾经交待,绝不能让柯香主进内,但是目前事情挤在头上,不让她进去,只怕自己连命也保不住了。他看了看柯玉蘅的脸,就像一块冰似的,忍不住使人见了直打哆嗦。
他哭丧着脸,在抽斗里取出一大串钥匙,低声对柯玉蘅道:“柯香主请跟我来……”
柯玉蘅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的身后,他把铁栅门打开了,让柯玉蘅走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进入洞内。洞内一片漆黑,潮湿的气味冲鼻而来,柯玉蘅秀眉微蹙,伸玉手掩住口鼻。
周老二从身上取出一把火扇,迎风一幌,熊熊的燃烧起来,那光线照在洞壁上,影绰绰的。
两人向前走了几十步,洞径微一转折,似乎越来越往下倾斜,耳中亦可听到潺潺水声。
柯玉蘅心里噗噗乱跳,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着急,内心的滋味,酸甜苦辣都有。她想她所深爱着的他,经过这二天来的水牢折磨,是否已经憔悴。她又想起等会儿和他猝然见面时的欣喜,他见到了自己,是否还会……
她暗暗长叹,别离已经二年多了,在这二年多的时间里,人事沧桑,但希望他爱我的心不变。
柯玉蘅边想边行,不知不觉的连连幽叹,叹得在前面带路的周老二心里直发毛,暗忖道:“这怎么搞的……”
前面又是一道铁栅门,从铁栅门向里望去,可以看到那是一间三四丈方圆的石窟,窟顶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发出昏黄的光华。石窟里满是潺潺的流水,发出一股微带腥膻的气味,水的中央,有一块五尺方圆的浮木,载沉载浮地漂在水上。浮木上半坐半卧着一个人影,昏暗的灯光之下,可以看出此人衣裳破裂,一身褴褛,神态有些儿委顿。
柯玉蘅芳心怦怦跳动,连带呼吸也急促起来,颤声高叫了声“元哥哥”。却见那条人影把头微微抬起了点,口里“唔”地应了一声,但瞬即又不支地垂下头去。
柯玉蘅好不痛心,她从对方这“唔”的一声上,已经听出这是她朝思暮想,梦寐都希望能够听到的声音啦!
她一叠连声地催促周老二开门,心里面却像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呛”地一声,铁门开了,她迫不及待的一跃而入,身形轻得像一只燕子,直落在浮木之上。
那浮木上的人,正是元公亮,他此时全身湿透,精神萎靡,手脚上还带着又重又大的刑具,铁索啷当。
柯玉蘅看着心痛,不由得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一双玉臂却紧紧搂住着他。
元公亮睁开无神的双眸,看了柯玉蘅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悠悠地叹了口气。他的身子一阵转动,铁链“呛呛”的直响,柯玉蘅方始发觉到这铁链竟是紧紧的绑在浮木上的。
柯玉蘅取来钥匙,把刑具打开,元公亮长长的舒了口气,站了起来,忽然膝弯一软,委顿倒地,差一点没有掉进水里去。
柯玉蘅发现他身受的伤不轻,再加水牢两天,使他的体力更形不支,她心里又痛又难受,轻轻地背起了他,一跃而离开了浮木。
她身形如风飘电掣,刹时之间,离了水牢,直奔绣房,水牢外只剩下那呆如木鸡的周老二。他恍如做了一个噩梦,急急忙忙地去报告应坛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他。
且按下应坛主那一方面,再说柯玉蘅急匆匆地回到绣房,小萍连忙迎上,帮助着把元公亮抬上绣床,柯玉蘅见到他憔悴的脸,心痛不已。
他的衣履完全湿了,但她却没有男人的衣服给他换,只好把衣服脱掉之后,赤身盖上被子,睡在床上。
他已经二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此时饥肠辘辘,备觉难耐,他看了柯玉蘅一眼,低声说道:“柯姑娘……”
柯玉蘅忽然心中一喜,温柔地应了一声,眸子里射出千万情焰,喜孜孜的看着他。
元公亮忽然一惊,他曾经沧海,阅人多矣!
柯玉蘅这种温柔而又多情的目光,他如何会看不出来,他不由暗暗叫苦,尤其当他一想到玫瑰仙子刘红英之时,这种想法更强烈。
他并非是不爱柯玉蘅,更不是故作矫情,只是因和刘红英相识在前,近水楼台,因此只好辜负了柯玉蘅的一番痴情,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啊!
他微微一叹,低声道:“我肚子饿了……”
柯玉蘅慌忙吩咐小萍到厨房里拿食物来吃,一面却又怜惜地看着元公亮。
她平时跃马横剑,纵横江湖,端的是豪气干云,但此时却已坠入情网,竟比一条绵羊还要温柔,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元公亮。
元公亮太疲倦了,就沉沉睡去,她不敢惊动,坐在床沿上,就像一个多情的妻子,招呼她患病的丈夫一样。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精神一疲倦,也自伏身在绣床上,沉沉睡去……
她做着美丽的梦,梦中她已和元哥哥成亲了,红烛之下,一对新人进入洞房,无限欣喜浮上心头。她满脸娇羞地看着元哥哥英俊的脸,但是一瞬时刮来一阵狂风,红烛忽然灭了,她大吃一惊,一头钻进元公亮的怀里,终于她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一摸心,还在扑通扑通的乱跳呢!
小萍已取来食物,那是半缽碧梗米做成的粥,绿荫荫的清香扑鼻,另有四色精美的点心和菜肴。
此时元公亮已经醒了,柯玉蘅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在身后垫了二个枕头,当她手轻轻接触到元公亮光滑滑的背脊时,她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小萍取来一个床几,放在床上,又拿起一件晨褛,替元公亮披上,柯玉蘅舀了大半碗粥,用羹匙慢慢地喂着。元公亮微笑道:“柯姑娘,我自己来罢,你……”
柯玉蘅莞尔一笑,摇摇头,元公亮只得任之。
他一连进了三碗稀饭,又吃了二件点心,伸手轻拍肚子道:“饱了,饱了。”说罢,微微一笑。
这时的柯玉蘅,可说是暂时的心满意足,二年相思,一旦和意中人相对晤面,而且又由她亲自来服侍他,这该是多么值得欣慰和高兴的事啦!她不由得内心高兴,抿嘴低鬟轻声一笑……
柯玉蘅本就美拟天人,这羞答答的绽唇一笑,不由把个元公亮看得呆了,暗中赞美道:“这真是国色天香,人间尤物啦……”想到这里,又看了她二眼。
柯玉蘅欣喜不胜,她从元公亮的一双眸子中,可以发觉出他在想些什么,心里虽然高兴,但却一扭娇躯,嘟哝着小嘴道:“元哥哥,老是这样看人家,人家要生气了……”
言罢,装出生气的模样,低垂粉颈,但那翦水双瞳,却不时偷偷地瞧着元公亮,注意着他的反应。
元公亮肚里暗笑,心想:“这个女孩真会装作,也真有意思……”
于是嘴巴里故意逗她道:“我看人家干你什么事啦!人家生气,又干你什么事啦……嘻嘻……”
柯玉蘅嘤咛一声,扑到他的身上,一双粉拳轻轻捶着道:“你坏啊!我不来了……我……不来……了……”
元公亮骤觉心里一荡……
小萍偷偷地走出房去,只剩下元公亮柯玉蘅两个灯下相对。
元公亮忽然想起了刘红英,他不由理智清醒起来,暗想道:“我对她疏远还来不及,竟还要逗她,这不是岂有此理吗?”想到这里,他不由正襟危坐,把伏在他身上的柯玉衡,轻轻推开了些。
蓦地一声大喝传来,直震得两人心魂欲飞,柯玉蘅一翻身站起来,瞥眼之间,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全真,头戴云冠,身披鹤氅,一张赤红脸膛,河目海口,神威凛凛,颔下一部漆黑的长须,根根见肉,柯玉蘅一见之下,不由粉脸失色,颤声叫道:“爷爷,您老请坐……”
来者正是黑煞教教主鬼老柯祖元。他虽已年逾古稀,但因内功精纯,驻颜有术,故望若四十许人。
他满脸怒容,大目中射出惊魂夺魄的稜稜神光,沉声开口道:“玉儿,你做的好事……”
一边说着话,一边却一步步地走近床边,蓦地伸出手来,闪电般的向铁胆郎君元公亮抓去。
柯玉蘅惊叫一声,飞身迎上,口里急叫道:“爷爷饶了他,不要伤他嘛……”她说到最后,已是微带哭音。
鬼老袍袖轻挥,柯玉蘅猛觉一股大力撞来,再也立足不稳,身躯踉踉跄跄,直跌出去三四丈之远,落地之后,只感到头脑微晕,却是一点伤都没有。
柯玉蘅粉脸失色,刚把身躯站稳,却见心上人已被劈胸一把抓了起来,露出赤条条的身体,那条粉红色的晨褛,如何能遮掩得住他的全身。
鬼老一瞥之下,内心亦微微震憾,暗想道:“莫非他们已经……唉!自己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儿,不要一时大意和气愤,使得她终生抱憾……”
他想到这里,勉强把愤怒的心情压制下来。
“爷爷……”柯玉蘅哭叫着。鬼老不由得回头去看,只见他最喜欢的小孙女,哭得像泪人儿一般,右手还拿着一柄碧光闪闪的匕首,对准了她自己的前胸。他不由心灵一震,急道:“你要干什么?”
柯玉蘅抽噎地说道:“爷爷饶了他吧!他……他又没有得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