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谁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吭一声气,讨一个情的。眼看少年的右掌,缓缓落下,距离她的头顶,只有七八寸远近。
俞静雯紧闭着的双目,突然缓缓张开,大大的眼睛里,一颗颗晶莹浑圆的泪珠,扑簌簌地滚了下来,美丽的脸庞映着天际淡月,好像梨花带雨一般,好不逗人怜爱。少年一瞥之下,心灵大震,哪里还下得了毒手。
他平时自负文才武功,迈绝当世,对于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看不上眼,甚至有不少成名的美貌英雌,窈窕淑女大家闺秀,亦只是一笑置之,像今天这等情绪波动,怜爱之念遽生,这正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他进入沉思,高举的右掌,迟迟未能下落,脸上喜一阵愁一阵,阴晴百变,直看得场中诸人,心里都发了毛。
俞静雯已把生死置于度外,她清楚地知道,谁要是得罪了这一个魔头,就别想活着回去。因为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在冒犯了他之后,还能得保首领的……
她陡然迈前一步,螓首微抬,一双泪眼,微微睁开,微带哭着地说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故意吓唬折磨我……”
少年蓦地一惊,迅速地后退了一步,一双目光射出无限温柔怜爱的光芒,瞬时间春风和熙,在场众人的心中,突然感到一宽,一块石头落地。
唐素雯暗忖道:“哟!这人的目光,倒还是变得真怪啦……”
少年指着身受重伤的俞福渊道:“他是你的哥哥……”她微微颔首。少年在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倒出一粒大如梧桐子的绿色丸药,递到俞静雯的手里道:“他被我太清气功震伤脏腑,服此一粒,当可无虞,以前他对我的冒犯,冲着你都一笔勾销,他若不服,可到琼英岛太清仙府找太清帝君报仇即可……”
一言甫毕,突然回眸向场中扫射一眼,目光一看到华阳道人时,突然又冷笑了一声,惊得华阳道人一打哆嗦,幸好少年并未再找他的晦气。
少年又回眸看了俞静雯一眼,似有不少的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低低叹息一声,陡地转身,脚尖微点,一条人影,破空而起,横纵数十丈,没入黑暗之中隐去。这去势之快,直使人看得怵目惊心,咋舌不置……
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轻轻的放过她,手中托着他给的灵丹,愣然出神。
华阳道人亦大感意外,走近俞静雯身边说道:“二妹,把药给大哥吧……”她如梦初觉,呀了一声。
那药端的灵极,服后不久,俞福渊感到伤势痊愈,只是身体尚有一点疲倦。
经这一场变故以来,双方都好像二世为人一般,各自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分手而去。(那双头天蜈俞福渊如何地会得罪了太清帝君?太清帝君是何许人也?以及和俞静雯的许多缠绵悱恻的故事,下文自当逐步交待,敬祈读者注意)
唐素雯回头看了看两个师姐,又看了云天灏一眼,她发现二姐三姐受伤虽重,但仗着她们精纯的内功,还不妨事,独有云天灏自负伤以来,却始终昏迷不醒,看来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天际已露出鱼肚般的白色,唐素雯知道天快要亮了,想不到这一次师姐妹三人,在福建这等边荒之地,竟会丢了这么一个大人,正非始料之所能及……
她不尽低徊,心里难受已极,昆仑四女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敌手,甚至于像天南三怪这等厉害的魔头,还在她姐妹四象剑阵下授首,想不到……唉……真正是难测难料……
这时罗宝琴以受伤之躯,紧紧地搂着云天灏,脸上透露出一种异常坚决的神色,既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不由把站在一边的孙仪钧,看得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来,牵了一下唐素雯的衣袖。
唐素雯看得触目惊心,她们师姐妹从小在一起长大,情同骨肉,彼此的心意,都能在一言一动中,互相沟通。
罗宝琴这种反常的情形,她如何看不出来,知道今天这事情,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使罗宝琴终生抱憾……
她缓缓俯下身去,在罗宝琴的“命门穴”上,轻轻拍了一掌,她猝然一惊,茫目四顾,唐素雯低低开言道:“二姐,我们先回店吧……”
四人回到客店时,天色已经大亮。
罗宝琴不顾本身受伤惨重,又要为云天灏推穴疗治,唐素雯看不过去,说道:“二姐,我来替你吧……”
推拿了半晌,未见有丝毫起色,罗唐二人都感绝望,黯然罢手。
孙仪钧却想起了一件事,说道:“我好像听师父说起过,江湖上有一个叫圣手医隐的侠士,据说他除了武功高强外,善治各种内伤外伤,疑难怪症,手到回春,因此武林中人赠号圣手医隐……”
她话未说完,唐素雯已高兴得拍手叫道:“是啦是啦,这圣手医隐姓方名济,隐居镇江……”
罗宝琴幽幽地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声,蹙眉说道:“镇江距此数千里,他危笃如此,只怕人未到达,伤势已然无救……”
二人一想不错,全都傻了眼。
最后还是孙仪钧说道:“那也不尽然,听说这里有海船可以直达长江口,若遇顺风,不须三天,就可以到达镇江了……”
三人商量了一阵,觉得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们包了一条海船,扬帆闽海,偏偏天公作美,一夜顺风,第二天早晨,就到了长江口,第三天下午,就到达了镇江,这也是云天灏五行有救,才会这等巧法。
她们下榻旅舍,四出打听圣手医隐方济的居处。那方济在镇江一地,大大的有名,因此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地头。
他在甘露寺后赁屋小住,四人租车前往。
甘露寺位在北固山上,三国时东吴孙权所建,寺因一代枭雄刘玄德联姻孙吴而出名,历来不少骚人墨客,登临山巅,凭吊遗迹,大发思古之幽情……
但昆仑三女哪有这等闲情逸致,车至山下,就由罗宝琴背了云天灏,孙唐二女随后,觅路上山。
罗宝琴在内心里,早就决定了非云天灏不嫁,是以竟丝毫不避嫌疑。
过了甘露寺,又是一条小径,前面露出几间茅屋,三女已向当地居民打听清楚,知道这就是圣手医隐居住之所。
茅屋四周,围上一圈麂眼疏篱,篱笆上攀满了牵牛花藤,里面几畦花圃,莳植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葩,嫣红黛绿,嫩白俪黄,一阵阵的花香,随风送来。茅屋内外,静悄悄的,阒无人声。
罗宝琴轻轻地放下了云天灏,伸手擦去在鼻尖上的汗珠,感觉到很累。她武功虽高,毕竟内伤未愈,功力大逊往昔,是以才会出汗,感觉到累。
唐素雯走近篱门,出声叫道:“方先生在家吗?”
茅屋里“悉索”地响了一下,一个童音接口道:“谁找我师父啦,他外出访友去了……”
一个童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道:“三位姑娘是看病来的?可惜家师没有在家……”
那童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年龄,长得美秀非凡,圆圆胖胖的脸,像一颗红红的苹果,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滑溜溜地瞄着三人,又看看半倚在罗宝琴身上的云天灏,露出好奇的笑容,身上穿着一套丝质的衣裤,很是惹人怜爱。
罗宝琴一听方济没有在家,脑中轰的一声,暗叫道:“完了完了。数千里艰辛跋涉,受尽波涛之苦,结果是上庙不见土地公,这怎么办呢?”
她两眼一黑,几乎晕绝过去。
孙仪钧亦是着急非凡,但却比较镇静,开口问道:“小弟弟你真聪明,一猜就给你猜中了。我们就是请方先生治病来的,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可知道?”
小童听到有人称赞他聪明,高兴得什么似的,身形一幌,越过花畦,到了篱门旁,喜道:“你这位姑姑真好,师父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找他,先请到里面喝茶,你们进来喝茶吧……”
那小童飞身一跃,颇见功夫,分明在内功方面,已有相当基础。孙仪钧亦未在意,回头对二女道:“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三女鱼贯而入,在草堂落坐,云天灏则被安置在一张竹榻上面。
小童献上茶来,那茶绿荫荫香喷喷的,色香味俱佳,唐素雯首先嘬了一口,连声称好不置。
小童高兴道:“姑姑眼光真好,这茶叶产在黄山绝顶,据师父说,不但好喝,而且服久了,明目轻身,好处多着呢!喏喏喏,这煮茶的水,也是大有讲究,是北固山千丈泉眼里汲出来的,品质和普通的水,大不相同……”
小童摇晃着脑袋,献宝似的说个不停。
罗宝琴微微一皱眉头,她忧心如焚,如何听得下去,刚要出言打断,却见孙仪钧微摇玉手,话到嘴边,只得重又咽了回去,关心则乱,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向云天灏望去。
这几天以来,云天灏一直昏迷不醒,脸色白得像张纸一般,每次当她们为他推穴后,脸色就稍为好转一点,就这样地昏昏沉沉地四五天了,这使罗宝琴一寸芳心,如何的不着急不害怕。
她按视他的脏腑和穴道,知道他的内伤异常惨重,随时随地均有发生危险的可能……
她原先寄希望于圣手医隐,认为以他的医道,当不难使她的云弟弟顿起沉疴,但谁能料到,他竟然没有在家,出外访友去了。
可是云弟弟哪能再经躭搁,是以她忧心如焚,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孙仪钧和唐素雯二个,很快的和小童混得很熟,小童名叫龙儿,姓徐,是一个孤儿,从小就被方济收养,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从龙儿的口里,她们知道圣手医隐外出已经三天,至于什么时候回家,则是时日不定,也许一月举月,也许三五日,也许当晚就回来了。
三女好生失望,尤其是罗宝琴,心里像刀割一般……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来得不凑巧了,她们只得告辞而退,并说明明天再来,若方先生今晚回家,务请他在家等候。
罗宝琴在竹榻上扶起云天灏,目光一接触到他脸上,不由惊得呆了。就在这谈话的一段时间,他神色大变,气息急促,手脚亦逐渐僵冷,分明是灯尽油枯,行将撒手尘寰……
她心魂俱颤,心头扑扑乱跳,哭叫一声,功运双掌,在他全身穴道上一阵推拿。
孙唐二女和龙儿,也一齐围将拢来,枉自急得唉声叹气,却是束手无策。
正在大家全神贯注云天灏之时,一条人影,闪进草堂,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咕咚”一声,罗宝琴忽然倒在地上,这使孙唐二女大吃一惊,匆匆把她扶了起来,只见她瞳仁上插,满脸冷汗淋漓,分明是为云天灏推穴疗伤,脱了真力,致有此现象。
孙仪钧一掐她的人中,左手轻拍“命门”要穴,她悠悠醒转,挣扎着起来,要察看云天灏的伤势。
孙仪钧紧紧按定道:“二姐,他不妨事的,你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啦……”
混乱中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龙儿,你去把我的八宝廻龙丹拿来……”一个中年儒生,飘然出现。
龙儿回头一看,高兴地叫道:“师父呀!您回来了……”
飞快地一跃,扑进怀里,抬着个头,睁着二只又黑又亮的眼睛,说道:“师父,您说带果子给龙儿吃,果子在哪儿啊?”
中年儒生慈爱地摸着他的头道:“痴儿痴儿,快去把药拿来,救人要紧……”
龙儿一骨碌地下了地,喜叫道:“龙儿去拿,去拿……”一边走,回头又看了三女一眼。
孙仪钧福了一福说道:“愚姐妹三人,擅造尊府,实因我云弟伤重……”
话未说完,中年儒生已含笑说道:“孙姑娘何必客气乃尔,我们先看看云先生的伤势再说……”
这时罗宝琴亦已站起身来。她们对圣手医隐一见面就知道孙仪钧的姓,感到十分的奇怪。
圣手医隐方济,似乎已经察觉了这一点,微微含笑道:“三位女狭,英名满神州,我曾在铁掌昆仑刘甄的庄院内,见过三位大展神功,剑斩天南三怪……但我看今天,罗女侠和孙女侠似乎都受了不轻的内伤……是吗?”
她俩蓦地一惊,不由地对他的医道,钦佩得五体投地,连连地说道:“是,是啊……”
方济微微一笑,右手三指,轻按在云天灏的脉门上,待了一会,眉头微微一皱。
他迅速地解开云天灏上身衣服,细细审视,却在背后发现一个乌黑的掌影,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罗宝琴颤声问道:“他……他有没有救……”
方济抬起头来,长长地吸了口气,目光恰好和罗宝琴相对,说道:“他受伤既重,又躭搁了疗治的时间,虽然性命可以保全,但将终生成为废人……”
罗宝琴呀地一声,她被这一句话惊得呆了,怔怔地望着方济,泪如泉涌。
方济长叹说道:“他被人用外家掌力,震伤内腑,尤其肺脏受震最剧,破裂出血,拥塞足太阳手太阴经脉,因此才有接连四天的昏迷不省,以在下的医术,实难使他完全复原……”
说到这里,方济向三女扫视了一眼,重又说道:“虽然他伤势奇重,但普天之下,还有一种药草,可以救治,只是极难采取就是了,待我先把他救醒过来,再谈采药的事吧!”他伸手操起云天灏的身子,直向里屋走去,昆仑三女和龙儿跟在后面,龙儿的手里,还拿了一瓶八宝廻龙丹。
走进里屋,他把云天灏放在床上。
那是一间专为诊病而设的房子,二面开窗,空气极为流畅,窗侧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收拾得一尘不染。靠壁一排四个大柜,三个都加上了锁,只有一个柜门半开,里面用木板隔成三层,整整齐齐地放着百余个瓷瓶瓷缸,每一个瓶上,都用红条签标明药名。
对门的屋角,放着一张单人的藤榻,云天灏平平的躺在上面,触鼻都是药的香味。
方济在龙儿手里,拿过八宝廻龙丹,启开瓶盖,倒出三粒赤红如火,大如弹丸的灵丹,各递一颗给罗宝琴和孙仪钧道:“二位受伤不轻,又加跋涉长途,请快服了此丸,待药力行开后,再按内功诀要,调气运功,大约就可复原。我八宝廻龙丹,共用六十四种灵药炼成,暗合八八之数,不但能治各种内伤,对内功修为亦不无小补呢……”
罗孙二女取过服了,只觉一股辛热,随着唾液咽下,知有奇效,各自连声称谢不置。
方济微微一笑,漫步走到榻前,放了一粒八宝廻龙丹在云天灏的口里,又灌了半杯开水,将丸药冲下。匆匆地又回到桌子前,拉开椅子,写了一张药方,只见上面写着:
没药三钱 乳香三钱
三七二钱 红花一钱
白芨四钱 花蕊石二钱
木瓜一钱 人参四钱
川芎一钱 当归四钱
三女一数药,共是一十味。
唐素雯接过药方,自去抓药不提。
方济长长地嘘了口气,回眸说道:“天灏兄服了我八宝廻龙丹后已是脱离险境,只等药一抓来,开始治疗,就可苏醒过来了,但他元气大伤,二位不要和他多说话……”
接着又说道:“目前药力已将行开,请二位各按内功诀要静坐运气,否则药力一过,功效就要大减……”
二女唯唯应了。各自打坐调息,待真气运行一周天后,伤势畅然若失,各自盛赞八宝廻龙丹的功效不置。
不一会,唐素雯抓药回来。
而云天灏在方济的悉心疗治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但已经苏醒过来,而且还能起床行动,但手脚却酸软无力,甚至在吃饭时,端一个小小的饭碗,都觉得非常累,当然更没法再练武功了。
在他疗伤的过程中,罗宝琴可说是体贴入微,从来没有拂逆过他一点心意,深情款款,表露无遗。
这时她们也知道了,可使云天灏复原的那种药草,名叫太乙银肺草,该草盛产于浙南括苍山,可说是遍地皆是,但难就难在必须是起风之日,月圆之夜,寒霜初降之时采摘的才为合用。因该草秉西太乙精气而生,必需在一日之间同时吸收了风、月、霜的精气,才能入肺补金,打通足太阳手太阴经脉,使他已将瘫痪的身体,重又恢复机能。
罗宝琴本想亲上括苍山,但又不放心云天灏无人服侍,因此改由孙仪钧南下浙江采药,罗唐二人留在镇江。
孙仪钧终于在南下途中,和玫瑰仙子刘红英、铁胆郎君元公亮不期而遇,说出了上述的一番经过……
刘红英在孙仪钧说到双头天蜈俞福渊夤夜约斗,琼英岛太清帝君突然出现的一事上,十分注意,她料想不到,尘世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可以在一举手间,连败高手震慑全场……
她不由得启口问道:“孙姐姐,琼英岛是在什么地方啦?太清帝君又是何人?”
孙仪钧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在昆仑山的时候,好像听到师父谈起,琼英岛的太清气功,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道家气功,虽不能说冠绝天下,但普天之下的武功,能与之抗衡者,实在少之又少……”
刘红英惊讶地嗯了一声,瞪目无语。
孙仪钧继续说道:“其实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是异途同归,不论招术多么精奇,还要使用人的修为功力与之配合,所以一个练武的人,必先打好基础功夫,然后再学习拳剑招术,宇内六大剑派都不能外此。可是琼英岛的太清气功就不同了,内功修为与拳剑招术冶于一炉,同时并进,因此较其他各派武功的进境,几乎要快上一倍……”
刘红英默然无语,目光中射出惊讶的光芒,翦水双瞳怔怔地望着孙仪钧。
她轻笑一声,正想继续说下去,突然坐在一侧的元公亮开口道:“孙女侠说得一点都不错,家师亦曾说过,练习太清气功时,人虽盘膝端坐,但二手却倏阴倏阳地运转不停,其中包含了九个简单的姿态,这也就是名驰天下的太清九式。这太清九式,繁复精奥,独步武林,神奇微妙之处,确是不可思议……”
孙仪钧不由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讲的一点也不错。
刘红英静静地聆听着,心里却波涛起伏地在想,自己哪一天才能学到独步天下的武功,斩除鬼老,以报杀父毁家的大恨。
她想起她的师兄摔碑手卢元琪,要她到天目山去找武当名宿柳亚子,这一定要尽速地去完成才好,或许师兄现在已去了天目山,见自己这久没去,不知道是何等着急哩!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夜探福茂客栈,却发现金童玉郞于绳淦已掳走了姓袁的少女。这件事,既已撞上,岂可见危不救……
那么我目前该怎么办呢?究竟先做哪一件事?
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先把姓袁少女,救出虎口再说。
她问孙仪钧道:“孙姐姐,昨天夜探福茂客栈,你比我们早到,可曾发现金童玉郞的踪迹……”
孙仪钧答道:“我也去迟一步,恶贼已经得手,但据我的判断,他可能仍在附近,并未远离苏州……”
刘红英喜道:“是真的吗,那我们马上就去找他……”言罢,站起身来,一叠连声地催促。
孙仪钧冲着她莞尔一笑,说道:“看你这样的着急模样,这是为了什么啊?他落脚的地方,我还没有拿准,即使拿准了,你道金童玉郞于绳淦是好惹的吗?”
“孙姐姐,我不来啦!你老是逗我……”
她嘟起小嘴,腰肢扭了二扭,引得元公亮噗嗤的,笑出声来。
刘红英白了他一眼,娇红上脸。
三人互相说笑了二句,孙仪钧终于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孙仪钧离开镇江之后,第二天,就到达姑苏,这条路她走过多次,知道天星阁虽在城外,但是环境清幽,饭菜精美,因此就投宿在天星阁……
次日中半,她在天星阁便饭,聆了姓袁少女的一曲琵琶雅奏,又看到元公亮、刘红英慷慨赠金,心里感慨良多。
但因刘红英穿的是男装,故此并未发觉,但却发现金童玉郎于绳淦跟踪姓袁少女而去,她久历江湖,见状早知就里,一飘身就来到门外,十分隐秘地随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绳淦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行动,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孙仪钧的身后,却又出现了一条人影,紧紧地跟定了孙仪钧。
这条人影,乃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手中拿一把折扇,走起路来,一摇三摆,但从他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以及双眸灼灼的神光看来,分明是一个内家高手。
这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铁扇子樊春,金童玉郞于绳淦的好友……
一个跟着一个,终于到达了福茂客栈,于绳淦略一张望,心里已经有数,施施然地回身走了。
孙仪钧也回转天星阁,准备晚间行动。
夜阑人静,她素帕裹发,身上穿的仍是那套玄色衣裤,轻轻飞上屋面,施展轻身功夫,疾如鹰隼,飞奔福茂客栈而来。
她的身形,刚一登上城墙,蓦见一条黑影,从斜刺里纵出,呼呼二声,二股极为遒劲的掌风,劈面猛撞过来。
她武功已得昆仑真传,虽当猝不及防之下,竟在千钧一发之间,不退反进,身形滴溜溜一转,在毫发之差时,避过二招攻击,只见狂飚如潮,在身边掠过,卷起衣袂如浪,猎猎有声地向后飘飞……
这二招若被击中,她虽有一身卓绝的武功,不死亦带重伤,不由得凤目一瞪,怒气陡生。
只见数尺之外,站定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空着双手,似乎为她避招的快迅身法,而脸露诧容,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二步。
她脸上满布秋霜,为这猝然发生的事情,大大地震怒起来,戟指怒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不还我一个明白,休想整个的回去……”
中年文士嘿嘿地冷笑了二声,斜睨了一眼,换上了一副傲慢冷峻的脸色。
说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大先生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这丫头还真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说完话,负着双手,藐视不逊之容,溢于眉宇……
她勃然大怒,心里气极,嘿地一声,“龙戏双珠”,左手疾探而出,身形跟着猛进,右手五指,倏忽抓出,紧跟着莲钩起处,一招“跃登龙门”,踹向右侧空档。
这正是孙仪钧的厉害之处,她三招并发,尤其是最后一招“跃登龙门”,乃是算准敌人趋避之势,迫得敌人避无可避,在迎门第一合中,就给他一个厉害。
这辛辣老练的招术,配合独步天下的“上清易踪步法”真正是捷如飘风,快似闪电。
中年文士空具一身武功,竟自措手不及,“嗤”“嚓”连声,将那一领儒衫,撕破了二个大窟窿。
辛亏他武功不弱,见势不佳,身形倒射而出,避过了三招攻击,右胯部分还被敌人足尖微微扫中,火辣辣地生疼……
他又惊又怒,猜不透这年轻轻的小姑娘,会有这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功,看她轻功和身法,竟比自己三十余年的精纯功力,还要高上一筹。
他机智深沉,见状不由一收倨傲狂态,睁着一双凶睛,向孙仪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身玄衣玄裳,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开口说道:“嘿嘿,真想不到,大先生今日得会高人,玄衣龙女孙女侠果真是名不虚传……嘿嘿……”
孙仪钧出手几招,迫得对方手忙脚乱,裂衣破裳,心中的怒气渐平,闻言却重又激起一腔怒火。
娇叱道:“你既知道姑娘我的名头,我倒要请问你,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要突施毒手……”
那中年文士正是铁扇子樊春,白天他跟踪孙姑娘,已经明确地判断出,晚间可能来破坏他们的买卖,因此他和于绳淦商讨后决定,由他埋伏要途,加以邀击,于绳淦则执行原先计划。
此时,他必须设法延宕时间,使于绳淦能从容得手。
他冷然一哼,右手伸缩间,衣袖里滑出一柄黑漆乌亮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露出白绢的扇面,上面画着一幅日照双槐图,鲜红的日轮,配着夭矫高大的二棵古槐,虽只寥寥几笔,但墨渖传神,似是名家手笔。
樊春折扇轻摇,冷冷开言道:“这里动手,太不方便,有种的跟我到前面旷地上,大战三百回合……决个生死高下……”
言罢,一个转身,轻轻纵向城外,回头又冷笑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昆仑女侠,竟会畏惧区区在下……”
孙仪钧因悬念姓袁的奏琵琶少女,本来不想跟去,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娇叱一声,身形疾坠,如飞絮落花,跟踪追去。
二人在一处临江荒岸上,展开一场激烈的拼斗,血战百余合,兀自胜负不分。
孙仪钧焦急非凡,叱咤连声,迭出绝招,方始逐渐地占了上风,但对方门户谨严,攻少守多,一时三刻还真不易取胜。
她狂潮似的猛击三掌,倏忽跳出圈子,怒喝道:“姑娘今日尚有要事,权且放过你这狗头……”
樊春仰面大笑道:“你去得太迟了,我于老弟早已得手,哈……哈……哈……哈……”
她蓦地醒悟,对方荒岸邀斗,竟是一项诡计,事已至此,后悔业已太迟……转念至此,满腔愤火,愈发燃烧起来。娇叱一声,二次猱身再上,她含愤拔出长剑,尽展所学,一出手就是昆仑派驰名天下的六合剑诀。
剑挟寒风,刃飞雪花,她闪电般连击三剑,青光闪烁不停,其实名虽三剑,实际上招里套招,竟连续地攻出十余剑之多。
樊春哪敢怠慢,长笑一声,铁扇勾拨敲托,使出混身解数,盘膝拗步,身形微旋,扇走偏锋,“唰”地一声,扇面倏忽张开,白光闪闪,齐腰横抹。
这一招以攻应攻,辛辣非凡,错非成名数十年的身手,哪有这一份老到的火候。
孙仪钧急怒攻心,长剑平平削出,凝成一片青蒙蒙的剑炁,蓦地娇声怒叱一声,端剑齐胸,剑诀斜斜上指,功力潜运,剑尖由急而缓,徐徐静止,双目神光灼灼远射,盯定在樊春的脸上。
这时荒岸无人,弯月高悬,夜风吹起她衣袂飘飘,望若神仙中人,只是脸笼霜雪,目射寒光,万般仪态中,流露出一股肃杀神容。
樊春在一瞥之下,就知她已集中全身功力,这一发之势,石破天惊,一个不巧,剑底溅血,均在意中。
他哪敢丝毫大意,凝神定虑,足踩七星方位,折扇“含阴吐阳”,护住前胸,全身真气,透过手臂,贯注在那把仗以成名的铁扇上面,是以扇尖竟微微颤动。
这类内家真气的拼斗,最是损耗元神,二人虽未交绥一合,但较刚才火烈搏斗百余合!还要凝重得多。
静寂中,孙仪钧低叱一声,声音不大,但听在樊春耳中,却是入耳惊心,鼓膜俱鸣,这正是“叱石开山”的上乘内家气功。樊春不由得心神一震,真气陡起波荡,这使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孙仪钧上身微躬,剑尖前探一寸,一股剑炁,平平激撞而出。
他扇面乍展,奋力前压,“蓬”地一声,二股内力相逢。
孙仪钧玉肩晃摇,全身微微震颤,但樊春却踉跄一下,后退二步,勉强拿桩站稳……
这内力比拼,全凭本身修为决定胜负,丝毫取巧勉强不得。
樊春功逊一筹,脸上倏然变色,情知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
他心念略转,退志已萌,但孙仪钧已欺近身来,长剑连指带点,一股股剑炁,带着嗤嗤风声,激撞过来。
孙仪钧知道自己内力较敌为强,是以毫不留情,放手猛攻……
他连连后退,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这全力封架的几招,使他筋疲力竭,危殆万分。
“啪”的一声,折扇忽然脱手,落在一块石头上,激撞出一溜火花。
这却是樊春一招失手,被孙仪钧的剑炁,扫中右手腕骨,折扇脱手下坠。
孙仪钧更不打话,运剑直上,漫天剑影,匝地寒星,把铁扇子樊春罩在一片光雨之中。
他右腕重伤,心胆俱裂,蓦地大喝一声,反身跃出圈子,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但已经迟了一步,但闻“嚓”的一声,鲜血冒处,左肩划开一条逾八寸长的伤口……
孙仪钧跟踪纵过,长剑指着他道:“有话快说……快说……”
他惨然长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腕骨全碎的右掌,说道:“姑娘果然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樊春拜领二剑之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三寸气在,今日之仇,在所必报。你倘若怕我报仇,就干脆一剑把我杀了,倘要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好汉……”
孙仪钧看了他一眼,见他左肩一片殷红,衣上斑斑点点,全身血迹,左手捧着右手,痛汗满额,不由得心里一软,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略一寻思,长剑呛啷回匣,嘴角上挂起一丝得胜的微笑,微哂道:“凭你这点能耐,就是再过十年,也不会是姑娘我的对手,我玄衣龙女岂是怕事之辈,嘿……嘿……你滚吧……”
樊春冷笑一声,昂然回身就走,刚走出几步,蓦地听得对方娇声喝道:“且慢,你连这把破扇子也不要了吗?姑娘我却不便替你保管咧……”
话声甫罢,就见一溜乌光,电急飞来,他伸手一绰,入手之后,觉得劲力极大,踉跄二步,才得站稳。
他心里怒极,高声怒叫道:“孙仪钧,你不要欺人太甚,有种的你敢到天平山望湖别馆,我们再较量一下高低……”
只听得对方朗声娇笑,人已远去,他只得自行裹伤,觅路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