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儿现在就成了这店里的一个人儿了,昨天她还是个丑丫头,今天成了杨贵妃了。不但是店里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她,都仿佛不认识她啦,也不敢再跟她随随便便地说话了。并且因为卖弄风流地出门站了一会,——这么一来不要紧,可闹得附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了。
因为像她这样美貌风流的人,不用说本地没有,就是这地方每日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客商的眷属也很多,还有专跑码头的烟花姊妹,能够像这样标致的,据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蝴蝶儿美丽非凡,超过了曹锦茹十倍,可是曹锦茹并不嫉妒她,也不劝阻她,只是仿佛有点不大喜欢跟她接近了。又过了一天,听说
路民胆已从陈州回来了,曹仁虎高高兴兴出去了一趟,不知是见着路民胆没有,回来却非常的懊丧,只是不住地连声长叹,也没去见允贞,晚饭也没有怎么吃,愈愁烦,愈显出他是年老衰弱了。曹锦茹就非常关心她的父亲,屋里又热,简直跟炎夏差不多了,她就想到河边去凉快凉快,并且使她的父亲散一散心。所以就说了,曹仁虎也愿意出去走走,遂就点头答应并问蝴蝶儿去不去,蝴蝶儿却摇头,脸微红地笑着说:,我在这里给您看房子吧!”曹仁虎将要出屋的时候,忽然站着发了怔,白髯下垂,神情呆板,似乎他很费寻思,把他女儿的那口短剑带上,这才走了。
这时店门口热闹极了,坐着许多的人乘凉,秦飞在那儿大谈大讲,说什么:“北京城的天坛、白塔……城门比山还高,皇宫里的瓦,都是金瓦……”他正在这儿替北京城夸张呢,把一些个没上北京去过的伙计,说得两眼都直了。
因为店里的人不是出去玩去了,就是在门口乘凉,所以店里倒显得十分的清静,天色虽已薄暮,各屋中全都没有灯光。
这时,蝴蝶儿忽然急急地在屋里又打扮了打扮,就赶紧悄悄儿溜到允贞住的房里去了。
允贞正独自在屋中躺卧。摇着一柄大芭蕉扇子,听见了门声,他才转眼看看,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看见一个窈窕的女人,就问说:“什么事?”
蝴蝶儿却笑声说:“是我!来看看您,——您怎么不点上灯呀?”说着,她就要去给点那桌上的一支蜡,她的腰肢袅娜着,并且发着微微的笑声。
允贞却坐起身来,说:“你不用管点灯!有事没事,有事快说,没事快出去!”
蝴蝶儿又扑哧地笑,用娇细地声音说:“我有事!我早就有一件心事,只是设法子向您说,今儿这里没有人……”她说着话,就像风摆杨柳一般地向着床那边走去。
允贞说:“你站住!有什么事就站在这儿说吧!”
蝴蝶儿说:“哟!您干嘛这么说话不和气呀?冲您说话这么不和气,这么大的架子,可也不像是个大掌柜。您一定是位贵人,是一位大官,现在是出来私访来了……”
允贞倒不由觉得惊异,心说:这个女子似乎不同凡俗,她好眼力。连曹仁虎都被我瞒过了,居然这一女子把我看出?遂就不加否认,然而,更正色地问说:“你跟我,还有什么话要说?”
蝴蝶儿低声,以忧郁的情调说:“我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这是我好些日子来的……的心事……”接着委曲地说:“我,我虽是苦命,没有亲爹亲娘,我可就有个志气,因为早先我表哥在家里的时候,给我常说;樊梨花嫁的是薛丁山,王宝钏跟的是薛平贵。我不像曹三姐,像她,才能比樊梨花呢!我要求她教给我点武艺,她可一点也不教,她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学了,其实我今年才十九。我也不是要当樊梨花,可是我能像王宝钏那么受苦,只要,可真得有个薛平贵。我有这个心,我不愿意嫁给人家当二房,才跑出来。我往金陵去,也不是想找我的表哥。我就是想找一个人,不管他是穷是富,只要他是有志气的,我就跟他,我,——看你像是一个薛平贵!”
允贞更觉着奇异,自己览遍了二十四史,也看见书上有过什么薛平贵,她把我竟比做薛平贵是什么道理?
蝴蝶儿又进前两步来,擦擦眼泪又说:“你可别恼!我并不是说你像薛乎贵那样,是个叫花子的出身,我知道你很有钱,不过你现在一定又很不得意,你的家一定有人逼你,不然你也不能跑出来……”
允贞惊讶得站起身来了,暗想:“她怎么会猜出我是跑出来的呢?真是奇怪!”
蝴蝶儿又说:“你现在是蚊龙困在沙滩上,虎落平原被犬欺,我看出你现在一定有为难的事,可是无论在哪儿,无论你到了什么地步,我也能够跟着你受苦,哪怕十八年呢。我知道你将来一定能够得地,往小了说你要挂印封候,大了你就是皇上!”
这正说了允贞的心事,允贞不禁欢喜。然而,蝴蝶儿现在的意思已经明白了,这可不行,我出来是为访豪杰,不是为找美人,我将来做了帝王,也决不做那种风流天子,更不能像宠褒姒的周幽王,不能像隋炀帝与陈后主。”走开吧!”他怒喝了一声,吓得蝴蝶儿“哟”了一声,几乎摔倒。允贞却又态度平和一点地说:“快走!快走!你看错了人。我不是那样荒淫好色的人,我是正人君子,烈烈的丈夫,走开!不要在屋里,不要说这些话”,蝴蝶儿说:“哎呀!难道,你就不可怜可怜我的这点心!”
她伸双手拉住了允贞的胳膊,允贞却将臂一抡。当时把蝴蝶儿摔出了两步,“咕咚”的一声跌倒在地,并撞在桌子上了,她就不住地低声哭泣抽搐呜咽起来。
这女人的悲泣之声,确实使人的心里发软。可是允贞刚觉着有点可怜她,却又立时横往了心。这就是如果落了遍地的娇丽桃花,他宁愿用脚去狠狠地踏,美玉也可以把它摔碎,锦禽可弯弓去打,反正是不能叫她消磨了胸中的志气。于是他就要用脚去踢,厉声说:“走!走…一”
蝴蝶儿却惨声哭着道:“哎呀!”
这时窗外忽然有人大声叫着说:“曹仁虎!曹仁虎住在哪屋?……”
允贞怔住了,可也没有还言。蝴蝶儿却仍是在啜泣。这时,院中喊话的人似乎已经听见了妇人的哭泣之声,他就拉开了这屋门,一看屋中这般情景,他就说:“是什么事?”向允贞看了看,虽没有看清楚允贞的模样,却也看见了允贞的昂壮的身体,并且一扭头,看见了蝴蝶儿那样绰约的美人。他就又忿忿地说:“你是干什么的。住在店里为什么打这女人?这女人是你的什么人?”此时蝴蝶儿已经自己爬起来了,并且取火点上了灯。灯光当时照亮了全屋,并照着蝴蝶儿的娇体而楚楚可怜的影子。她不住地拍衣裤上的土,而又拍头发、擦眼泪。进屋里的这个人一看,不由得有些销魂了。——允贞把这一朵美丽的花踏碎,他可有心要珍惜的重复拾起来。
允贞看这个人,是个英俊的少年,穿着纺绸的裤褂,手提着一口光闪的单刀。此人进屋来的时候,似乎是很气忿,如今只顾了看蝴蝶儿,他倒不显着怎么生气了。允贞又瞪起眼来,问说:“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什么闯进我的厘里来?”
这个人又将允贞打量了一番,就傲然地说:“我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在这里住的一个姓曹的”。
允贞说:“你找的是曹仁虎吗?我们是一块儿来的,他是我的朋友,你提着宝剑来找他,是有什么用意!”
这人听了这话,似乎一阵惊讶,把允贞又详细地打量了一番,就哈哈一阵狂笑。说:“曹仁虎说,他同来的有一位豪杰,是北京城著名的豪杰,我还以为是怎样了不起的一位豪杰呢?
北京城我知道只有一位年羹尧,哪里又出来你这么一个无名的小辈!”
这等于是骂了允贞,允贞当时也忘了生气,他只是惊讶地想着:什么?年羹尧?听此人一说,年羹尧的名气似乎很大!
此人又说:“我从陈州回来,知道曹仁虎去找了我好几次。
今天白天他去找我,说是这里有一位豪杰请我来见见。我当时不但付之一笑,还将曹仁虎推出了门去!”
允贞惊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我叫路民胆,英雄得路路民胆,那便是我!”
允贞把他又打量了一番,心想:原来是这么一个年轻的人。
路民胆又说:“曹仁虎做了几年的官,已经与我们绝了交,但现在他的官职丢了,又踏到江湖上来,并带着他的女儿。我们原不想再理他,八侠之中没有了他,也不算少。可是刚才我又听说他带着女儿,并带着短剑,又到柜上去找我。但因我没有在柜上,他们就走了。可确实可疑。莫非他是羞恼成怒,要挟着短剑前去找我拼命吗?因此我一怒带刀前去找他。不意倒先见了你,原来是你?不是年羹尧,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一个酒色之徒,是一个欺凌妇人的匹夫!”
允贞厉声说:“你不可骂人!”
蝴蝶儿也杏眼圆睁地说:“你这个人闯进人家的厘里,就够冒失的了!你还说话这么横,开口就骂人,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呀!”
路民胆又看了看她,便又冷笑着,把刀往上一举,向允贞说:“我看你与曹仁虎勾结着前来找我,必定是不怀好意,你随行还有这么一个妇人,多半不是你抢来的,便是你拐来的,可见你不是个好人。”
允贞怒道:“你胡说!你这是当面恶意伤人!我的屋里凭什么你进来?出去!”说时一脚踹去,路民胆的钢刀就斜向着他的腿砍来,蝴蝶儿吓得尖叫说:“哎哟!”她赶紧拿手捂住了两眼,不敢看,没想到路民胆的刀并没有砍着允贞的腿,反被允贞以手托住他的腕子,两人就夺刀。蝴蝶儿却順手抄起了桌上的一个茶碗,向路民胆就飞着打去,“吧!哗啦……”原来窗子上镶着一块玻璃,这茶碗也没打着路民胆。却连茶碗带玻璃全都碎了。路民胆大惊,用力将他的刀抽了回去。回身就退出了屋。怒声喝道:“你出来,弄个妇人帮助你,你算什么豪杰。滚出来,我今天来此,就是要要一会你这北京城来的知名人物!”他在院中跳着,暴躁地大喊大骂,这时店门口的人,连秦飞都跑进来。秦飞就说:“不要骂!朋友!有话咱们好好说,全是一家人!”却被两个店伙把他的胳膊拉住,劝他说:“你可不要往前去!这是光州的路民胆路大爷!他可不是好惹的。”秦飞吓得一哆啸,当时就不敢上前了。而此时只见允贞手挺着扎枪出了屋,那袅娜多姿的蝴蝶儿也跟着出来了。秦飞心里诧异,就说:“怪!她是什么时候跑到我的爷屋里去的,这许就是为她才打的架吧!”只见允贞来势甚猛,抖起长枪向路民胆就刺,枪如恶蟒,直攒前胸,路民胆急闪身向右躲避,允贞的枪也追着向右去扎。路民胆却将身一伏,连行几步躲远枪。随着却刀光腾起,映着微茫的月色,闪烁惊人。他先以刀背向枪磕去“呛”的一声,才将枪撩开。随之轻身疾进几步,让过了枪头。他的刀就如秋风扫落叶,“嚓”的一声,刀刃顺着枪杆削去,身也飞向前逼。此刻除非允贞快些退步跑开,稍一迟缓便立即被刀将十指削断。可是允贞并不退步,却将枪一抬,他的力气恽厚,阻得刀便不能前进。而路民胆毫不松缓,此招未达,另换刀法,寒光紧飞,披削砍戮。允贞却枪握中间,亦刺亦击,“吧吧”,“当当”,两个人紧杀在一起。使刀的步步紧逼,使枪的理应后退。让开了地方,才能够施展开长枪。但允贞却连半步也不肯退,他就与路民胆肉搏起来了。那边的蝴蝶儿却由地下拾起来破碗、碎玻璃,向着路民胆就打,她还恐怕打错了,特地不避刀枪地奔到近前,看准了路民胆,才往脸上去扔,这可叫路民胆生气,而且难防,所以他倒不住地向旁去躲,允贞却向蝴蝶儿大喝一声:“走开!”他的枪此刻施展开了,又以“凤凰乱点”之式。抖动着去刺路民胆的咽喉。路民胆身躯轻敏,哪里许他刺得着,同时刀法精熟,飞舞旋转,往来两个回合,他又逼进了允贞。此时允贞不用枪尖刺扎,却将枪来当棍运用“吧吧”的只管来击。这样,路民胆虽已近前,却又须防他打来。刀枪往返,又是五六周,依然势均力敌,各不能得手,亦各不示弱。旁边看着的秦飞虽直乱喊,但他哪敢进前,店伙们反倒更多跑往前院去了。蝴蝶儿也直尖声地喊说:“不要打啦!再打可就要出人命啦!”秦飞更着了急,心说:得!倘若再出了人命,爷还仗着那串珍珠的念珠儿脱身吗?不过,看这路民胆可也不是好惹的,真要出了人命,还不定死的是谁呢!这可怎么好?现在允贞跟路民胆打得更加紧张。他也不敢跑过去,也就不能到他屋里去拿他的那口刀,帮助爷去打。他正在着急,忽见曹仁虎跟曹锦茹回来了。他就赶紧说:“曹老爷!你快去给劝劝架吧!”曹仁虎在外院本已听人说了,这里已经交起手来了,所以他的神情十分焦急,他向曹锦茹要过短剑,护着身,就向二人冲了去,他白髯飘洒,大声喊道:“不要打!我来了,听我细讲!”此时允贞挺枪一扎,路民胆却向旁一闪,手挺钢刀,侧目一看,见曹仁虎手搏锋利似雪的短剑一只,当时他就又错会了意,遂冷笑道:“好!你就也来吧!多年的交情,今日一刀两断。来!我不怕你曹仁虎!说着抡刀又向着他来了,这时曹锦茹赶忙地徒手走进前来,以身护住她的父亲,摆着手说:“路叔父!不要动手!”曹仁虎反倒掀髯大笑说:“周浔找不着我,叫他来找我更好!我这样的年纪,死在别人的手又冤枉,死在我的朋友手里,却一点也不冤枉。”走近了两步,伸手拿着短剑说:“民胆,要杀我,何必用你的刀,刚才我带着这剑去找你,就是请你用我的剑将我刺死,省得亏了你的刀。可是没找着你,现在这里也是一样,就请你动手吧!路民胆反倒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允贞却叫过来秦飞,替他拿着这把扎枪。他走过去也向路民胆拱手,说:“路兄!我们来到此地,等了几天,也就是为见你。如今一见你,果然名不虚传,实是一位豪杰,我想寻访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刚才多有得罪,现在我们在一起聚谈一番怎么样?”
路民胆发了发怔,便冷笑着说:“可以!”当下曹仁虎也喜欢了,立即叫来店伙,吩咐在大间没有客人住的屋子里,点上了两盏明亮的灯,摆上方桌,擦抹得干净了,又命人去叫酒莱,遂请允贞和路民胆全都进来落座。曹仁虎就说:“这位黄兄是北京的富商,并且擅长武艺,如今是暮名专来访你!”路民胆又向允贞打量了一番。便又冷笑,他仍刀不离手,却忽然看见那妇人(蝴蝶儿)倚在门外,正向屋里来看他们,这路民胆不禁呆呆地向蝴蝶儿注视。蝴蝶儿也拿眼睛瞪他一下。曹仁虎这时很是兴奋,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别人,他就又说:“论起武艺,我们原可称为师兄弟,都算是出于独臂僧尼,慈慧老佛的门下。”允贞一听,就赶紧问说:“这个僧尼,老佛,又是怎样的一位人物?”曹仁虎长叹道:“这话也一时难讲!只因为我在宦海里浮沉了几年,我的朋友便都对我不谅,以为我已违反了师尊的教条,而成了一个世俗的人了。”允贞听了这话,愈觉着不禁疑惑。因为曹仁虎的这话,说得十分的暖昧。令人不明白。再说,他既做过多年的官,而路民胆的年纪至多也不过三十岁,他们怎会是又算是师兄弟,而且还又是朋友呢?这颇有可疑之处。不过大概可以料想到:他们必是有国家兴亡的隐痛,江湖离散的哀情。于是允贞也就故意不往下问。曹仁虎又向路民胆说:“这位黄兄,武艺超卓,将来再会上年羹尧,再加上龙蚊二僧,我们整整是十二个人,然后我们再报答慈慧老佛。”
允贞至此,可忍不住地又问说:“慈慧老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明呢,。曹仁虎这才回身将蝴蝶儿驱走,然后他才向允贞说:“跟你说明也不要紧,慈慧老佛即是独臂僧尼。从前明朝甲申年间,祟桢皇帝。”说到这里,连路民胆也正色起敬。曹仁虎接着说:“崇祯皇帝当殉国之前。曾一手掩面,一手挥剑,向长公主说;‘你为何生于我家?,剑落之下,斩断公主一臂,公主幸而未死,被人救出,隐于深山古寺为尼,法号慈慧。经过了数十寒暑,学成了精湛的武艺,传授了八个弟子。第一是周浔、第二是我,第三是了因,第四是甘凤池,第五是白太公之父白梦申,第六是民胆。民胆艺未学成之时,我们几人便俱已下山,志复先明。周浔、甘凤池往投延平王郑成功,白梦申并将武艺传授给他的儿子泰官。最后慧慧老佛又收了两个徒弟,一是金陵张云如,一是石门吕四娘。”此时,允贞已惊得通体出汗。但面上仍神色不改。又急问:“那年羹尧呢?也是你们的师兄弟吗?”曹仁虎摇头说:“不是!不是!年羹尧的武艺是跟随顾肯堂老先生学来的,不过我们都是莫逆之交!”允贞又问:“现在那位先明崇祯帝的公主——老尼姑,还活着没有?”曹仁虎悲痛的说道:“前年秋季才圆寂于仙霞岭上,我也未得再见一面!”允贞也故意地叹息,心里却暗想:我为将来继承帝位,才出外访找豪杰,不想找到的这些豪杰,原来都是先明的孤臣,志复大明江山的壮士,我却是个清朝的贝勒呀!怎么能够跟他们弄到一块呀?这样一想,他身上不禁打寒噤了,但面上也做出了一种慷慨激昂的样子。
这半天,只是曹仁虎的话说得多,路民胆几乎不大说话,只是气昂昂的仿佛仍没忘了剛才与允贞互相撕杀的事,并且仿佛是再行分个高低,方才甘心。他的炯炯有光的双目,不住地向允贞来看,似对允贞绝不信任。曹仁虎却又说允贞的为人怎样豪爽,而且他在京师有很大的名声,有买卖财产,将来我们若到京师去,他必能够关照咱们。现在就一同往江南去。因为听说甘凤池现已回到金陵,想与他见一面,并再往仙霞岭去看看了因禅师。路民胆却说:“你们要找了因,何用去往仙霞岭,到了金陵就能够遇见他。”曹仁虎似乎有点惊讶,就说:“怎么?他离开了庙,也到金陵去吗?”路民胆却说:“现在的了因,却与昔日的了因不同,他的武艺,在我们当中,可称为首屈一指。有慈慧老佛在世,他终日在山上除了念经,便是习武,并由他传授出来了龙蚊二僧,也都颇守清规。但自从前年慈慧老佛圆寂,他便没有了约束。他本来是个江湖大盗出身,旧性不改,所以常常离山。在西湖,在金陵,秦淮,挟妓纵酒交接了一些江湖强盗。无恶不作,甚至抢掠良家的妇女。”曹仁虎摇头说:“我想了因为人虽是性情残暴,不像能守清规的人,但还不至于如此之甚吧?因为我是才从大名府来,在柳阴寺的下院法轮寺。我们父女住在那庙里,与蛟僧勇静和尚盘桓了多日,我见勇静为人还很好?”路民胆说:“我倒没听说勇静有什么的恶名,只是了因近年确实作恶多端。与中原镖行中著名的英雄,黑虎里岳震亮,到他家中去贺喜。因为他娶儿媳,他那里去了不少的人,其中就有自江南来的,谈说起来了因在那里所作的种种恶行,听了,令人十分气忿,并又十分惭愧。因为我们学艺的时期虽有先后,但究竟是一门所出。如今他这些行为,不仅违背了师训,还足以败坏了咱们的名声。并且也是人间一害,他那样的本领,谁能够制服得他?难道就看着他任意横行?”曹仁虎说:“我现在正想要回江南去,我想去见着甘凤池,然后再一同去找着他,先劝一劝他。”路民胆点头说:“如果劝他他不听,我就要与他反目,不再顾什么同师之情,我要与他拼一生死,以为世间除害!”曹仁虎摆手说:“也不要这样性急!我们到那里看看再说,同时有这位黄兄,也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路民胆却冷笑着说:“我们自往江南,何必还要跟他姓黄的同行?他又与我们素昧平生。”曹仁虎却说:“这位黄兄实在是个很好的人,我敢作保。我是想要会着甘凤池,将来还要一同北去访年羹尧。因为在北京,如今的康熙已经年老,他的太子因癫狂被废,许多贝勒正想要争夺东宫太子之位,将来好做皇帝,已经闹得乱纷纷。许多豪杰都去了,投奔到各贝勒府中。”路民胆说:“你还想藉此进身,再做做官儿吗?”曹仁虎却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是想趁此时机。重整大明的山河,以报答我们的慈慧恿师!”允贞听到这里,不禁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