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涯的身上虽未受刀伤,但是这一阵拳,脚踢,棍打,他也已经鳞伤遍体了。不过,他自始至终可没有呻吟一声,更不用说喊叫求饶。于铁鷓于是喝令众人住了手,他不禁说:“好汉子!”吕信说:“什么好汉子,分明是一个泼皮,咱们再来一顿棍子,叫他索性缓不过气来也就完了,然后咱们就走开此地!”于铁鷓说:“洛阳城是个大所在,咱们岂能那样办事?他因为偷去咱们的马,咱们才打他,如今把他抬出去就是了!”他又喊了一声,就叫冯七,洪二,把楚江涯搀架了起来。楚江涯这时又苏醒了过来,他微微地冷笑,被人推出店门,洪二又向他踹了一脚,他就又在地下滚了一滚。这时门外有许多的人都在看着不平,其中就有楚江涯所熟识的人,这人先赶过来扶得楚江涯坐起,愤愤地说:“楚大爷,你天天骑着马出门,今天你的马都没啦,你哪能够偷他们那些卖艺人的马?他们是讹赖你,是欺负你大爷!大爷,我搀着你到衙门告他们去吧?你看他们把你打得这个样子?”楚江涯向地下啐了口血,因为他的牙已被打掉了,他的一身好衣服也都被打碎,而且滚沾了许多泥土,脸上手上也尽是伤,但他霍然立起了身,拱手带笑地向着四围的人说:“诸位不用关心了,他们的手下没有力气,他们胆子又不如狗,没敢动刀枪,我姓楚的既没成残废,就不算什么!而且他们是冷不防打的我,又是大伙一齐上手,不算得好汉。什么话也不必说了,状我也不告,两三天之内叫诸位再看吧!说着,他就忍痛迈步,依旧回到了他住的那家店中,可是他一进店门就要倒下,幸亏旁边有店伙扶住了他,搀着他进屋。他也不躺下歇息,就先托付个店伙,进城去找他那朋友,说是无论如何今天也得给送来一口宝剑。斯时,屋外拥挤着许多的人都说:“对!楚大爷你把伤养一养,得跟他们去拚拚,出出这口气,不然就请美剑侠来帮助你。”楚江涯仍是微笑,说:“这点棍棒微伤能算得什么?劳你们哪位的驾,给我拿一些老酒来吧!”
店掌柜就叫人给他买来了一些老酒,楚江涯自己用了一块布蘸了酒向着棍伤之处搓擦,渐渐地身上的血液灵活了,他又忍着痛躺下歇息了一会儿。这时一些看他的人也走了,他朋友家中的那个小厮就送来了一口宝剑。这口剑外表看来,好象是个古董,将剑抽出了鞘,也不怎样寒光耀眼。可是,确实是纯钢,确实是个名器,至少此剑在人间有一二百年了,剑锋喝过必不止一两个人的鲜血。因为楚江涯的那位朋友,本是洛阳的世家,所以才能有这等的宝剑。当下楚江涯便将剑放在身旁,又叫店家给他快做饭,他虽然周身都受着伤,但吃的还不算少,精神也颇为充足。对于五福店里的那些人,他一字也不提了。等到薄暮的时候,他派了那个小厮悄悄出去打听了一次,小厮回来报告说:“五福店现在只留下三四个人,那十多个人在店里吃过了饭,又都走了。他们是分成了三四批,都是往东去了,还都带着兵刃。”楚江涯一听了这话,立时就奋然坐起了身。小厮又说:“刚才就有府衙门里的官人,也到那店里盘问去了,他们若不是拿出了点钱给打点了,就说是卖艺的,说是因为楚大爷拐去了他们的马跟刀,他们才动手打的。可也怕,哼!也怕,得把他们揪到衙门里去!”楚江涯又冷笑了笑。又待了一些时,天色渐黑了,他就叫这小厮在此给他看守着屋子,他就忍着伤痛,剥下来身上的破衣服,换上了包袱里的青色衣裤和软底的鞋。他下了炕,连站都象是站不住,因为腿酸,身子,脸上,头上,都象是有些个毒虫,正在咬他。但他挣扎着,走出了店门,便一直往东去。他这时手提着宝剑,心中已不似白昼之时那样的平和,他已不是为打不平,为管闲事了,而是他要搅到底,若不让那岳大雄于铁鷓等人伤一半,死一半,他是绝不甘心,绝不能伸今天挨了打的这口气。斯时,夜色茫茫,银星满空,下弦的月影在天边悬着,散下来微微的光,他又走到了隐凤村前。
此时隐凤村中,灯笼点得很多,更声也响亮地敲着,庄丁们都预备着木棍,长枪,单刀,还有预备下弩弓,袖箭,跟一堆碎石头的。村中庄丁原有四五十人,人家轮流着巡查,轮流着吃饭跟出恭。因为今天楚江涯在东关被打的事情已传到这里来了,并且晚半天又连发生了两件怪事;一件是在将要用晚饭的时候,就来了一个讨饭的娘儿们,年纪不大,穿的衣裳虽旧可也不脏,拿着个小瓦盆,来到苏家门前要饭吃,并说是由别处赶来的,因为知道了苏老太爷才朝南海回来就死了,必是成佛去了,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必定要大行善事,周济穷人。所以她才赶来讨饭,还想要留在这儿帮些日子的忙,将来求些赏钱或带些剩饭,好回家去供养她那瞎眼的婆母。说得是极为哀婉,三少爷振杰一听,就把她留下了,并给了她一身白净的孝衣穿上,叫她帮助宅里的女仆去做锡箔——即是把锡纸做成假的金银锞子,好预备着焚烧。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李国良忽然觉着那妇人面熟,好象是在哪里见过面,又看出那妇人可疑,因为他听那妇人的说话并非豫西的口音,他就严厉地究问了半天,虽然苏大少爷振雄说,“一个贫妇,既从远处赶来帮忙,为图一些便宜,咱们留她在这里做些杂事,丧事办完了之后,就打发她走,也无多大的妨碍。”三少爷振杰又几乎为了这个妇人,跟李国良吵起来,他说:“你老人家就不用多管了!我们怎么也能容下个闲人,又是个年轻的很安稳的媳妇。你不必多担心,你快去想法找岳大雄,找云媚儿,找您的……去吧!”但李国良却嘱咐众庄丁们,对那来历不明的妇人,须要小心防范,不可忽视。另一件事就是刚才,天色已快要黑了,忽有个人骑着马闯进了村,口中连喊。“将李剑豪交出来便没事!否则三天以内,就叫苏家出事!”连喊了两遍,庄丁要围住他把他捉住,可是此人双手都持着刀,十分的凶猛,发完了话,从容出村而去。有此两件事,所以村中的人个个紧张了,知道今晚必定不能安眠,不但要保护苏家,还要互相护卫邻舍。
这时李国良李老英雄对于那贫少妇大起疑惑,心说:“莫非她就是云媚儿?”但那日在平阳府自己被岳大雄等人所追之时,虽隐隐见其中有一妇人,模样儿却没看清,所以也不敢断定,只是阵阵掠起来惊疑。还有,就是苏小琴的心里最为急躁,她白昼跪灵,哭泣,已经弄得她很是疲乏,两眼早就红肿了。可是因为周围的这些事,她到了晚间更是兴奋,她将长大的孝衣脱去,身上只穿着一件瘦短的孝衣,晚饭也用得不多,她的那三位嫂子都劝她去休息,她却也不理。她手提那口“青蛟剑”,一会儿来到门外,一会儿又走回门里。灵堂之内,素帐被晚风吹得不住飘拂。棺材前的残烛,照着那一桌祭席,地上还留着没扫干净的纸灰。靠着墙放着两个箱笼,内中是僧人道士留在这里的法器。在东屋中,却是灯光闪烁,有许多女人的声音在那里谈话,并杂着她三哥苏振杰的声音。她就走了过去,一手提剑,一手悄悄掀起了竹帘走了进去,竟无人觉出。——因为屋中的人太多了,都是仆妇,现在都忙碌着折叠金银锞子。这些人不只是本宅的仆妇,还有村中邻家的妇女,跟那个外乡来的贫妇。苏振杰虽还穿着白袍子,可是他此时的“神气”一点也不象是个“孝子”。他高兴,笑着,“叮啷当啷”揉着铁球大声说。“由这时到三更天,你们若是有人能叠出一千锡箔来,我就命厨房煮一只鸡给她吃!”那个外乡来的贫妇就说:“哎哟!要了我的命,到三更时,连五百我也弄不出来呀!”苏振杰笑眯眯地说:“那,你可就吃不着煮鸡了!”这时小琴站在人的身后,而且躲避着灯光,隐藏起宝剑来。她细细观察着这个妇人,就见这人很年轻,虽然也穿的是白布孝衣,可是有一双绣花的鞋,头上没有什么簪环首饰,但梳得极为光整。尤其是两只手折叠那锡箔,故意显出她的敏捷超过别人。苏振杰说的那些话,别人都不言语,她却不住抿着嘴儿笑,眼珠儿也乱转乱溜。但是,不防她一瞧就瞧到了小琴的身上。
她的眼光跟小琴的眼光对在一处,立时就感出小琴有一种威严,逼得她的目光不得不转向旁边。她悄悄地问旁边的一个女仆说:“这就是宅里的小姐吗?”当下众人齐都抬头看见了小琴,有的就招呼着,称呼着“小姐”,有的愈加勤敏地工作。苏振杰这时也觉着有点不好意思了,回过身来就问说:“妹妹,你怎么还不去歇着呢?明天还得忙这么一天呢。无论是谁,这时候若是累病了,可是自己受罪,别人没有工夫去服侍他。”说着,手里的铁球又连转了两下,“叮当叮当”地一阵响。小琴不由得就生气,说:“三哥!现在村里的人都忙着巡更,守夜,防贼。白天又接连着出了那些事,你却一点也不着急?你也不到前后院去查查,可在这屋里?”她狠狠地瞪着那帮忙来的少妇,心说:“这个女人一定不是个好人!她绝不是仅为来这里作几天事,混几天的饭,而是……她必是图钱,她必是要迷惑着三哥,想骗去很多的钱!”这时苏振杰被妹妹说得却也不禁脸红,但他连连摇头,并且撇嘴说:“我敢保,今天夜里绝没有一点事,连个大屁的声音也听不见!”小琴生气说:“三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苏振杰赶紧又说:“哎哟!我说错啦!……”此时旁边的众仆妇,齐都照旧工作,不敢言语。独有那个少妇,笑得掩住了口,并且又偷眼看了小琴一下。苏振杰也向他的妹妹说:“你就歇着去吧!一定没有事!云媚儿既然没有来,岳大雄那些人一定也没来。晚间进咱们村里嚷嚷的那个人,不是个疯汉,就是想诈财。你想,咱们这里哪有什么李剑豪?那个人不是胡说八道吗?大概不是楚江涯招来的,就是李国良给惹来的,我想是没有咱们的事!”小琴气得脸都白了,说:“怎会没有咱们的事呀?难道爸爸就白叫人杀死了?我们也不给他报仇?今天来扰闹我们村子的,便是那些仇人!”说时,她亮出来藏在背后的宝剑,高高地举起来,剑光与屋中的烛光,和那一大堆金银箔相映之下,显得越为光芒闪烁。仆人们都吓得变了颜色,那少妇并且“哎哟”了二声要往旁去躲。苏振杰却着急地说:“你这是为什么呀?拿着宝剑吓吓咱们自己家里的人?咳!等到贼人来时你再发威好不好呀?我说,咱们也得沉着点气了,不要疑鬼疑神儿的。今天,白日那些人就没进咱们村来,——那一个骑着马来嚷嚷的,不能算事。可见他们是有点不敢!再说,楚江涯在东关都叫他们打了,他们可不敢打到咱们的大门、这件事,不怪二哥说,其中必定还有事,李国良的嫌疑最大,她的女儿在咱们家里住着,忽然没有影儿了,就是爸爸死的那一晚,她就飞啦,那就是件可疑的事。总而言之,咱们只要安心办丧事,办完丧事看李国良如何,他若是仍然不走,咱们就让他滚开!至于爸爸的仇人,咳!你不记得他老人家临死时喊的那些话:云媚儿伤的我!”可见除了云媚儿那娘儿们,谁也不是咱们的仇人。今天那些人是找李剑豪来的,咱们这儿只要没有李剑豪,咱们就心里无愧。他们随便来,有理可讲!”小琴说:“那些个贼人还能跟你讲理吗?”苏振杰说:“他们若敢跟我不讲理,我就……”他扬起手来“当啷啷”又揉着铁球,说:“这就是我的暗器,打了出去,也得叫他们头破血流。……咳!妹妹!你快睡觉去吧!白操神,瞎提着心!我现在是得看着她们,快些作锡箔,免得明天没得烧!”他向炕头坐下了,身边不远,就是那个少妇。小琴见自己哥哥是这样的情形,她就十分生气,想到仇人云媚儿她又恨,而忆起了李剑豪,她却又伤心。就转身出屋,提着宝剑,又向院中,房上走,各处查看了一遍。到灵堂里,只见灯火昏暗,连个守灵的人也不见了,她心里就骂着:“这些人都是懒鬼!无用的东西!”
她也不去惊动人,就在各院里悄悄地走着。时间都过了三更了,里外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更锣也敲得迟了,各屋中的灯多半灭了,大都睡熟。连门外的那些紧张防夜的人,这时也都不紧张了。天上的星更多,月光愈暗。小琴又来到停灵的这个院里,看见灵桌前站着一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动。她就十分生疑,细一看才知是李国良。就赶紧躲在墙角,再向那边偷眼瞧,见李国良对着棺材立了半天,才转身,叹气的声音很是沉重,并且那边的残烛照着他的眼毛上跟胡子上沾的许多泪珠,他的手中也提着口刀,在各处寻查了一番,小琴就看出了他的神情是凄惨极了。——他可没有看见藏在暗处的小琴。小琴对于这位老英雄倒是很怜恤,觉得他老了,力气,眼睛,都不济了。他又遇到丧掉了老友,失去了儿子,目前仇人环伺之事,他实在不幸。当下李老英雄又离开了这个院子。小琴见东屋的窗上,还浮着澹澹的灯光。她就压着脚步儿,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窗外,向屋里偷听,就觉出屋里大概只剩了一两个人,苏振杰也走了,仆妇们多半都睡去了,只有那个为帮忙才来的贫寒少妇,同着一个仆妇正谈着话,话声虽低,可都隔窗吹进小琴的耳里。小琴越听,越觉得惊疑,因为这女人向这里的仆妇所问的全是关于“李大姐”的事,她是变换着方法来打听,详细无遗地去询问,那个傻仆妇把“李大姐”在这里过去闹的事都说了。而这女人,心怀叵测,假意来帮忙的少妇,她只是笑,一阵“格格”地笑,又一阵“哼哼”地笑。小琴便已完全看出了此人,觉得她来此不但是图钱,还许另有所图,图的大概就是“李大姐”,此人必是已经知道李大姐男扮女装,说不定她也是个男扮女装的人?
于是小琴就精神兴奋,越发屏息静气地向窗里去听,可是她现在对于男女的分别,已经有了一点经验了,她听出屋中说话的那个人,语音宛转而柔润,的确是个妇人,与李剑豪假充李大姐的时候,用那假嗓音说话,可不同。因此她的心中略略消了一点气,可又突然想起来,心说:“莫非这就是云媚儿吗?”但立即又想:“绝不能!云媚儿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的,她才害死了我的父亲,怎敢又来?而且看这人是很留心李剑豪的,说她是那岳大雄派来的人倒可以,但绝不能是云媚儿。”她想完了,屋中的话也说完了,她本欲挺剑进屋,拉住了那女人逼问,可又觉得没多大的用处,那女人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万一她若矢口不认,哭哭啼啼,那时自己也没有办法,也不能就将她杀了。于是便悄悄地向后退步,一点声音也不作出来,又走到了灵桌前,她就掀开那垂下来的白布幔帐,往里面走去,里面就是棺材,地下放着一叠棉布的厚垫子,还卷着两领席,这全是白天妇女跪灵甩的。此时前后都空寂没有一人,祭桌上的两支蜡烛,一支是已经灭了,另一支也快要烧尽了,光焰“突突”地跳,越跳越缩小。小琴却时时撩起来幔帐向外面去望,望见院中没有什么动静,没有什么人影,她也就放下了幔帐。坐在褥垫上歇息一会儿,她一连向外望了三次,就见东屋的灯光已灭,这里桌上的烛焰越发昏黯,前院跟墙外的更锣已敲四下,很是响亮,独这个院中却没有人来。小琴又要掀开帐子向外去瞧,就忽然听见了一点声音,她立时精神倍增,由幔帐的缝儿一瞧,原来是有人从东屋里出来了,正是那个特来帮忙的少妇,就见她的脚下虽走路无声,可是故意地小声咳嗽了一下,也许是恐怕这里有守灵的人,因望见了她而生疑。
这女人是扭扭捏捏地往灵前来了,小琴急忙向后退去,将身伏在棺材底下,只见女人来到近前,也揭了揭幔帐,她先问了一声:“没有人吗?”又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呀?连个……”走进幔帐来个细细查看,里外屋都看遍了,她手扶着棺材走,她的小脚一步步向前迈着,忽然她就站住了身。她惊讶地说:“哎呀!真是没有人呀!连个鬼也没有啊!都在大门口防贼去啦,村子外巡更去啦,其实他妈的要是有个人在这儿放一把火……”此时伏在棺材下的小琴,已知这女人确实是个贼妇了,不由得更气,其实这时只要将手中的剑横斩一下,这个女人立时就得死,可是她不愿这样急作,她想再看看这女人进了灵堂是有什么用意。于是她更连大气儿也不出,只见这女人靠着棺材,半天也不动弹,渐渐,忽听她发出悲哽之声,哭得很是厉害,小琴越发吃惊,心说:“莫非她是背着人到这儿吊祭来了?她痛惜我父亲的惨死,她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吗?”因此,小琴的心肠也渐渐变软了,变为悲痛,竟想要由棺材下面钻出身来,拉住这女人问一问,问她为什么对着灵柩这样痛哭。可是,忽然又令她惊疑,只听得“咚咚咚咚”,这女人用拳头不住向着棺材击去,并且咬牙切齿,还啐了一声,小琴又变为大怒,用力握剑就要横削,却忽听这女人“啊”的一声惊叫,接着又问说,“你是谁?”——此时连小琴都惊了,就见那幔帐又微微愈飘动,走进来了穿着黑鞋的两只男子的脚,烛光虽已垂灭,但这男女两个人彼此似乎还能看得出模样来,他们一见面就都不惊讶了,女人反用脚踢了男的脚一下,问说:“你为什么也到这儿来啦?”男的先悄声问说:“这屋里没有别的人吗?”女的说,“连鬼都没有,只这一口破棺材!”男的笑了一笑,就说:“我有话要来问你。”女的说:“你问我什么?”男的说:“我问你还在这里混着,是想作什么?难道你以为美剑侠苏小琴是个好惹的吗?”女的说:“我不怕她,刚才我就几乎跟她斗起来!”男的往近来凑凑,女的却闪开了。男的又带着笑说:“若不是岳师叔特别谨慎,我们白天就把宅子扰得人鬼不安了。好在白天也有一件痛快的事,就是把楚江涯那小子打得不轻,我是先从他的脑后,趁他不备,一拳将他打倒。……”女的就拦阻他,说:“你暂且不要提楚江涯了,本来我就没把那人放在眼里!”男的笑吟吟地说:“你连我黑牛姜勇全没看在你眼睛里,他,你就自然更看不上啦,哈哈!不过这次我们可真佩服你,你作的那事漂亮!”女的说:“少说屁话!”男的——黑牛姜勇又正经地说:“并不是屁话,你办得真漂亮!连岳大雄都不如你,他派我们这时候来,这时外面是一群人赌钱,里院是各屋的人正睡觉,我们哪能找得着李剑豪呢?、哪能杀了他报仇呢?你,不是我故意讨你喜欢,捧你的场。是你自从平阳府,你就与我们不辞而别,我们还以为你是看见了什么俏皮郎君,你就扑了去,把我们抛了。谁想到你也竟能赶到这里,先杀死了这个……”一拍棺材,接着又说:“办完了你的事,你还能不被人识出破绽,还在这里混?你可真有本事,所以我刚才在房上看见你从东屋出来,我就赶了来。喂!到底你知道李剑豪那个小子是住在哪间屋里……”他才问到了这里,突然见棺材底下伸出一条白亮亮的东西,吓得他“哎哟”一声才叫了出来,可就立时被宝剑斩倒,小琴挺剑又去奔那女的,怒骂了声:“云媚儿!”云媚儿却也身躯伶便,急闯出了幔帐,先“哗啦”地一声推翻了桌子,就“嗖”地上房逃去。但小琴也从身后立即追到。
此时苏小琴就象一只凶猛的狸猫似的,她知道了这个女人就是云媚儿,她就恨不得伸手抓住,而撕碎,扯烂,她哪里肯轻饶这个女仇人?云媚儿可又象是一只狡猾的老鼠,“嗖”地就跑了,并且她的小衣里早就藏着一把短刀,这刀子若想抵挡青蛟剑自然是不成,可是她拔了出来,就扬手飞去。小琴以为是有镖打来了,就踏稳了屋瓦,将身向旁边稍微一闪,同时以剑反削了去,就听“咕咚……当啷!”云媚儿的身子是顺着后檐摔到房后去了,她飞出来的刀子却落在前院。云媚儿到底不愧是云二寡妇传授出的武艺,她真泼辣,摔倒了立时就爬起来,逃走了。小琴就追,云媚儿又越过了一堵墙,墙的那边就有灯光晃晃,原来是有几个巡更的人正从这里经过。当时,巡更的人见有人由墙上跳过来了,就大声惊喊着:“有了贼啦!”云媚儿也惊喊着:“救命呀!”小琴抡剑随后跳过来,却听“当当当当”更夫乱敲起锣来了,云媚儿又越上西房走了,小琴怒骂了声:“贼妇,你今天休想跑!我一定得给我的爸爸报仇!”她耸身又追上了房去,云媚儿却又跳下去逃跑了,小琴抡剑去追。这时小琴与云媚儿所差的不过是三四步的距离,但她的剑就够不着,她就不能把杀父的仇人抓住。下面是梆锣之声齐鸣,喊嚷之声大起,灯笼火把也照得院中如铺着一层雪,屋瓦都发着亮。可是云媚儿已逃出了村去,小琴也在后面紧紧地追,她扬着宝剑,举着手,向庄丁们招呼了一声说:“往村外去迫吧!”她的喊声虽为锣声所掩,众人听不见,可是她的白布短孝衣,白布的裤子,翩然俏影紧随着剑光,大家也就看出来是小姐小琴,于是也一齐呐喊着,无数火把刀光就都往村外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