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凝风天下
201700000016

第十六章 风云相送

柳生天心的刀,要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迟疑。

那种轰然大乍的气势,不只是快,也不只是杀机满空。甚至,已经超越了死神呼唤!

那是一种美,一种极致杀人艺术。

一刀落下,早已评估了左右两桌敌人相互位置、武学心法、兵器反应,以及对方可能配合的默契。

以他这么多年生死相搏的经验,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以一刀、又一刀,慢慢分解对方联手回击。

因为,唐凝风一伙人和老实这几人,并没有达到完全的精神意志合一。

也就是说,他们在对付自己时,还会有一丝猜忌、会有审视观察,甚而会从中互探彼此虚实。

所以,他决定先给老实压力!

因为,这个中原老字世家四掌柜只是捡个便宜讨好处。不是主角儿!

不是主角的人却要代“李墨凝”受这一刀,是人心态都会不平衡。

“攻向次要敌人致命一刀,”柳生天心常常告诉他真正秘传弟子柳生水月一句实战真言:“事实上是瓦解主要敌人的凝聚力!”

这么多年来他百战不败,因为不止是刀法,不止是武功惊世,而是谋略、心理、人性上透彻的明白!

“你想要成为天下第一——”

柳生天心告诫柳生水月最慎重的一句话是:“你不能只是一个刀法家,而是要成为一个——兵法家。”

“刀法家是只练出武艺和杀人技法?”当时柳生水月回道:“而兵法家则对敌人的心理状态、人性弱点都有完全的明白掌握?”

“不对——,还不够!”

柳生天心立刻严肃的开示:“对敌人了解就够了,只是面对实力相差太远者一种轻视——”

“请问师尊,真正的兵法家定义是……?”柳生水月追问。

“日月天地、山河草木、一切流水浮云……,”柳生天心非常非常慎重的道:“就算风云木石也有情,足以影响胜负,判定生死!”

“柳生天心真是大武术行家——”

三元居的顶层三楼,有“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观战。下层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边啜茶,边看著这场日后武林传说中的:“谁可以单独一人,捱住柳生天心一刀?”

这句话,正是出自皇甫追日的赞叹。

“看他刀法势力,八成攻向老实,以两成防范唐凝风。”吞星公子闪动那双湛蓝星目,红棕发际随风荡著,缓缓道:“武学之妙,不只造诣深邃,而是更深入于人性、文化、破旧、创新,总成为兵法微处,以一击竟功。”

皇甫追日颔首赞同:“阿星兄所言甚是——”

兵王五子,私底下聊天,常常以小名互唤。

终究,他们已不止是生死相交的至友,而根本就是一家人。

有西域义大利国血统的兵王吞星被称为“阿星”,而有中原血统的皇甫追日一向被叫做“小天”。

他没被称做“夸父追日”的“夸父”,是因为“夸父追日”是个永远没完成的梦想。而又不称呼为“老天”,则是老字世家那位最神秘的二掌柜,已经叫了这名号。

“柳生天心这一刀不在杀人,而是杀掉敌人的团结。”皇甫追日凝起双眸,嘿道:“我们看得出来,唐凝风应该也可以——”

“所以,现在就看唐状元怎么做——!”

兵王吞星看了身旁这位兄弟一眼,有那么一点担忧。终是,他们两人在成吉思汗圣陵一战,生死未卜之事。

“小天兄……,”封吞星欲言又止。

“放心——”皇甫追日轻轻啜了一口茶,两眼仍旧直视对街茶馆,淡然道:“一个值得的对手,才是决战的意义。不是吗?”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全力而上。

“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可以发挥到甚么境界,老实说,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因为,一直以来武学的运用,几乎都是随缘随机。

外在环境的变异,对手武学心法运用,自身相对于这些在刹那会发明心性,智慧自启般来相对应。

“有念无念,念念不离本觉。”恩师开示他的是:“用智不用识,心智所在,即为天地万物有情本源。”

眼前柳生天心一刀以攻向老实为主,他却不由自主尽全力护卫这位老字世家四掌柜。

柳生的刀,真是锋煞惊世!

“好个唐小子,抢得真快。”俞欢瞧这个兄弟如此卖命,自己也窜身奔上,那把家传三代著名的“闪电刀法”也淋漓尽致的划破虚空而去。

这一刀用力,俞欢只觉自己臂骨一串咔响,像是完全脱松开来。不但不觉用力过猛的疼痛,反而舒畅无比。

“闪电刀法要用到像你爷爷俞傲大侠如此境界——”俞欢他爹,俞灵曾再三告诉他:“要能达到手骨全脱,身形自在。任何角度,意到刀及。这事,只能实证练到,教不得的!”

俞欢少爷当下豁然开朗,胸怀清明忍不住大笑。

刀,随著声,展现划破太虚闪电般惊人气势!

“俞傲一刀,再见传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闪电刀’?”藏二小姐以两把短刃奔纵向前时,斗然看见俞欢那刀法,由快变电。

原本,还可见刀身,到了半路,倏然间只化成一抹流光,恍恍惚惚似有若无。

江湖传说中的闪电刀第三代,真的出世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俞傲、俞灵两位大侠退隐江湖以后。苏小魂、苏佛儿、大悲和尚、潜龙、冷明慧那两世代的大侠几乎只剩下数之不尽的传说。

她们这一世代,再也无缘可见那些传奇真实一面。

自从遇见俞欢,原本抱著一丝希望。

咱们藏二小姐别无所求,只不过想见识多少父执辈茶余饭后的聊天真实而已。但是,俞欢的刀虽然快,人品也挺好,总是少了么一点自己想经历的“出神入化”。

她并不是有半点轻视俞哥哥,而是对自己的期望失望而已。

眼前,却让她真真实实看著——传说中的——闪电刀!

惊天骇世!

三元居顶层的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倏然起身,瞪大了六只眼睛直凝,不愿放过半丝半毫变化。

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哗然撑桌而起,拉长半身要看个仔细。

“这把刀,就是曾经和苏小魂、苏佛儿两位中原名侠并肩作战,打败过我们黑色火焰无数次的闪电刀?”

兵王吞星赞叹道:“如果我们兵王面对的不是这把刀,不是这样的刀法,那又有什么意思?!”

“阿星想挑战他?”兵王追日问。

“是!”兵王吞星温儒一笑:“畅生快意!”

大明永乐帝九年,十二月十二,正午,江湖中六十年传说,“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再现武林!

柳生天心的心,紧紧被拉起四十年前的往事。

背后,那把刀锋所转化入于太虚无形的气机,正是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梦魇。

是梦魇,也是梦寤以求。

当年俞傲那一刀,简直令自己难以置信。天下,竟然有如许的刀法!

人,竟然可以将刀运用到达此等境界?!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转过多少万千念头,总是想像著,如果有那么一日,自己可以再遭遇一次——一次就好,此生足矣——他柳生天心手上的刀,会如何应付?!

不,不是应付,而是如何挡住!

倏忽转身,柳生天心横刀置颈。

他的死神长刀才刚刚以自己可能最快的速度一横脖子前头,俞欢的刀已至!

真快。

柳生天心只觉握刀的双掌十指,承受了无比的压力。几乎差点把持不住!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俞家闪电刀传人初悟实战,恐怕对方的刀炁已是穿破自己喉头。

挡住这一刀,背后老字世家四掌柜可不客气抡拳轰至。既沉又重,是老字家著名的“老子碎龙拳”。

柳生天心头也不回,左腿往后一勾一拉一挺,硬是以脚掌代手掌捱住老实白白胖胖的拳头。而眼前,庞不忘的四臂神拳也到,黑鲁鲁的一大片。

这位扶桑武学大宗范不愧是一代宗师,眉也不皱一下,右腿弹起,直踢平伸,依旧以脚代掌挺住了庞不忘的拳头。

此际,他人在半空,双腿前后拉开一直线,不但挡住一刀四拳的攻杀;而且面对身前藏二小姐那两把短刃、足利贝姬那柄极品千浪九寸刀,犹且能够以前襟衣摆飞卷,彷如铜衫铁布,又硬生生卷缠不让对方进刺半寸。

“真是惊人,好个柳生天心——”

三元居楼上,以“布棍”闻名天下的武榜眼布惊,也为之悚目赞叹:“这名扶桑兵法大师,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兵器——”

望去,欧阳家的欧阳梦香也出手。

只见这位欧阳大美人以头髻发钗做为兵器,玉指轻拈中直探柳生天心后颈椎。

虽说欧阳梦香以艺品名世,但是欧阳家的武学终究也是江湖一绝。那金钗彷如流光,直探间别有风雅优美。

柳生天心冷哼一声,一个拗颈向后,硬是像折断般贴住后背,张口咬住了欧阳梦香的金钗!

这已是超越人类极限,简直不可能之事。

不过须臾弹指刹那,柳生天心挡住了六大年轻高手的联手攻击!

六大年轻高手,还有一个——唐凝风!

柳生天心拗颈咬住欧阳梦香金钗的刹那,翻眼向上的目光,正正好和窜奔顶上,似是凝住半空的唐大状元四目交接。

电光石火般,柳生天心只能去咬往欧阳梦香的金钗兵器,全身空门已是完全无法顾及。

唐凝风,就像风筝、就像云,停著在半空中。

这刹那,对方最少有四十八种攻击可以搏杀自己,也最少有一百二十二种方法,可以废残自己的武功。

柳生天心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但是随即,便被认命的桀傲所取代。

死残又如何?自己本来早已认知命运如此!

只不过,如果死在闪电刀之下,是更完美的悲壮。

无论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多神妙,自己能死在四十年前本来就该夺命的俞家闪电刀,那才是刀客的幸福。

不,是宿命的幸运!

一念至此,十指力道斗松,要那俞欢快刀穿划破颈。

他清楚感觉,对方刀锋贴到了自己脖子皮肤,划破。

却是,停而未进!

刀锋,上头有三根垂下的指头轻捏著,慢慢化掉刀刃上激动的罡气。

有人轻笑,道:“老弟,哥哥我瞧你新练乍成,收发之间控制的火候有点不足——”

是唐凝风拉开了刀锋。

“俞哥哥好棒——”藏二小姐也收回了双刃,拍手娇笑著:“传说了六十年的‘闪电刀’,果然出神入化。”

咱们俞快刀脸上一红,带了那么点得意的陶醉。

庞不忘也收了拳头,朝对面的老字家四掌柜呵呵一笑,道:“四掌柜的好拳力,透著人家打来可震得庞某全身肉跳……”

老实一脸白胖胖肉团动了动,回笑道:“好说,庞神拳在达摩大师草鞋上心法悟得湛精,以后有机会还请指教。”

另厢,足利大美人望了一眼欧阳大美人,相互一笑,各自轻启朱唇道:“姑娘人美,武学造诣也不遑多让男子。”

说完,又是双双一串娇笑,彼此似乎惺惺相惜。

这伙子年轻人斗然嘻嘻哈哈,相互搭话吹捧,兀让那个一代大宗范柳生天心楞在中间,一时候不知如何动作。

难道,这就是这一代武林人物的风格?!

“谁说大侠一定要板著一张脸严肃?”

几年以后,咱们唐凝风状元有一回喝茶时哼哼道:“要装严肃不如去当和尚?”

“谁说和尚一定严肃?”

当时,身边一道喝茶,维摩大犬的老主人,学心老住持一脸“严肃”的翻白眼回道:“出家人才风趣咧——”

“想不到这些年轻人竟然打败了柳生天心——”

司马武圣嘿哼一声,端著在指间的茶盅,里头茶水嗤嗤喷响,一忽儿全冒成白烟被蒸干。

旁坐,宣任运优雅的放下掌指间把玩的筷子。虽见得他轻轻平放落面,却是深陷入桌差点穿透而过。

布惊倒兀自有些赞赏,呵呵笑接道:“这样不也挺好,咱们‘天下三人’这三个老头,也算是后继有人,可以安心过过逍遥的日子。”

司马武圣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宣任运则淡淡一笑,接了话:“布兄——,唐凝风通过了柳生天心那关,可还没通过我们三个人的测试呢!”

原先,司马探花提议,他们天下三人暗中测试今年新科双状元唐凝风、龚天下真正武学造诣如何。他可有一个简单有力的理由:“如果他们武学造诣不济,不足称当武状元,届时不但造成武林典诰所立下的公正评名备受质疑,恐怕我中原武林也为天下笑柄。”

布惊还自犹豫,宣任运倒也沉吟允诺:“只是暗中测试也无伤大雅,反正是点到为止。若是那些晚辈在造诣上有不足之处,我们当前辈的也合该指点一二,以令典诰盛名不坠。”

既然宣任运这么开口,布惊也不置可否。想想,跟年轻一代交个手拈斤两,提携后进总也是前辈当为之事。

眼前,方才一战中唐凝风以德服人,不但胜,而且胜得十分漂亮。

“依布某来看,唐凝风就不用测试了吧?”

布惊清了清嗓子,道著:“方才那手‘凌空化虚’在半空停留,以及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里的‘无相破兵指’拉开了俞欢闪电刀,这等功力绝对足以成为江湖美谈——”

宣任运和司马武圣相互望了一眼,颔首应道:“布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届时就看看龚天下造诣如何便可——”

三元居顶楼似乎有了协议,二楼的皇甫追日和吞星公子双双沉默了好片刻。

“小天——,圣陵一战,唐凝风的实力不可小觑……”封吞星有些担心。

方才,别小看唐大公子拈指退刀;单凭人在半空无可著力,以内炁挟离俞家闪电刀,绝对不是寻常高手可为。

皇甫追日星目精光闪动,须臾后才回道:“离魂小兄弟方才传出了消息——天大师即将到此处与我们会合……”

兵王吞星轻讶抬眉,果然在楼下街角处发现了暗记,不禁微微一笑,道:“阿星就是不如小天兄细心,天大师果然是在护送过来的途中……”

他嘘出一口气,喃喃道著:“有天大师前来指点,那阿星就放心多了。”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天大师对俞家闪电刀法有何观点?!”

能破俞家闪电刀,将绝对成为武林另一个传奇!

“唐凝风比我们想像的还可怕——”

大漠龙王贺难看完了整场茶馆内那一局惊世决战,声音从黑面纱后冷沉沉道著:“他没让俞欢杀了柳生天心,但却让柳生死了心!”

“因为柳生天心本来已经抱著必死之心——?”

穆开加兰虽然是大漠地王一帮里最年轻的鹰王,但在反应上往往最得贺难的赞许。只见他接著道:“柳生天心这一生必然是想再战俞家闪电刀,如今宿愿得偿。而且,此人恩怨分明,怎么说唐凝风也算有救命之恩……”

所以,柳生天心再也无法对唐凝风的朋友出刀。

无论是“李墨凝”庞不忘,或是扶桑公主足利贝姬,他怎么也违背不了一名武士基本的尊严。

“最可怕的影响是,柳生天心这一走,势必改变扶桑大日圣教的布局——”

贺难的神情在黑面纱后面看不出来,不过声音倒是有些冷峻:“最好对方不要随意毁弃跟我们之间的盟约!”

武林中辟合纵横,玄机杀机处处,谁也不知道远在大漠的地王一帮和海外东瀛的大日圣教暗中结盟。

他们的合作,当然不会单纯。

但是,除了名利权势,还会有甚么?

灵石县里柳生天心和新一代年轻高手一战,不到一日光景便轰传武林。

当然,出了夸父山的龚天下、藏雪儿、龙征和兵王羽墨、宗无畏以及如今法号“法救小僧”的庞动战,在路旁茶馆也立即听到了消息。

“俞家闪电刀第三代出世……,”藏大美人柔声自语,边问著龚天下,道:“唐凝风状元以德击败天心死神刀……不知龚状元有何见解?”

龚天下一手搔著维摩大犬的头,一手弄著搏龙霸虎的下颔,好片刻才回了一句:“凝风——,遵循师训,为所当为——”

好一句“为所当为”,不卑不亢,理所当然。

羽墨先生感叹一声:“令师,真是圣人!”

因为,只有如圣的师父,才能教导出非凡的弟子。

卓越超群的弟子,正是对师最好的赞美供养!

茶馆前官道人来人往,陆陆续续间不少人纷论著武林近日情事。当然,在同时他们这一伙人也各自接到自家的暗记消息。

“宗王师被少林印性大师和破铜刀杨岩送往嵩山!”这是藏大小姐由本家中得到的信息。身旁,宗无畏得到的却是:“少教主似乎身受重伤,被少林印性和破铜刀杨岩‘押’往少林方向而去!”

龙大捕帅得到此事消息又有点不同:“魔教少主宗王师似乎狂性大发,被少林印性和杨岩制服,正往嵩山途中,官府沿途监视,请捕帅定夺……”

事情的状态差不多,在真相描述上却大有不同。

宗无畏浓眉一撇,忍不住起身沉声道:“各位,日昨邝奇人曾言犬子有难,看来果真是有此事……”

他顿了顿口气,朝四周各人一抱拳:“老夫念子心切,不得不在此先行一步,前往探个究竟——”

宗无畏的决定合情合理,谁也不好相劝阻止。倒是,这说话间,旁桌又有武林人物在议论著:“当今江湖之中,最骇人的是兵王一脉那位‘离魂索命问’……”

“可不是,一日之间中原武林,在典诰上排名的高手没半个挡得住……”有人接口感叹:“连安心大侠也一式被杀,阎灵女侠是一招见败。唉——,看来只有瞧瞧新科状元能不能扳回一点颜面了。”

“唐凝风状元可没空咧——”隔桌的有人插话过来:“正月十五日月圆时,圣陵一战风云送,唐凝风为了兵王追日一战,恐怕难以分身对付兵王离魂!”

“真正令人震撼的消息还不是这些……”有个老江湖样儿的老头,摸著颔下白须,摇头叹道:“兵王一脉,最神秘的背后智目,竟然是柳破烟不为人知的胞弟,柳破天!”

这话,又引得藏雪儿他们纷纷望回兵王羽墨。

只见羽墨先生轻摇白羽扇,面形流露帝王般气势,缓缓点头,回道:“的确,天师父是我兵王武学总持,而各位所听说我蒙古曾寻天下资颖儿童,训练背颂天下百家武功典籍加以贯通创新,这指导师父也正是天师父!”

桌子另端,那原本起身的宗无畏沉哼一声,又重重落座,道:“羽墨先生——,兵王一脉扰我中原武林多少纷争,这又何必?”

“宗教主——,”兵王羽墨双眸星光一闪,器宇轩昂回道:“正明教所为,何尝不是为当今大明朝廷不容?”

“心情相同,只不过是立场相异。”藏雪儿轻轻感叹,想到对面的龙征和自己,不正有这点微妙?!

她摇了摇头,反倒羡慕起白发飞落的庞动战。

眼前,这人昔日霸气杀气尽没,半垂双眸专心饮茶。

人生如果真是能彻底放下了,别有一番快活吧?!

蓦底,龚天下伸手拍了拍万变神猿的头顶,道:“江湖凶恶,人心险兽,今日你和阿虎先回绝谷陪伴奇人,来日我自会从葱岭带你同类相聚……”

那万变神猿似乎心有不愿,瞄了维摩大犬一眼,摆明了:“为什么那家伙就可以和你一道逛江湖走武林?”

维摩大犬也回了这大猴子一眼,将前脚掌往万变神猿肩头拍了拍,倒像安慰对方似的:“我长得普通,不会引起人们骚动,较好行事。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

至于那头搏龙霸虎则蹭著“法救小僧”,也有不舍。

“去吧!”法救拍了拍那虎大头,感叹道:“昔日我待你如畜牲,今日你却情义深重犹过人,令小僧惭愧。”

龙征看著这一幕,倒也有一番感触:“本捕帅缉拿天下恶徒,想不到你们这些人也会有自我觉悟一日。”

“人,绝对有善的一面!”

这话,是龚天下的回答。简单得有如真理!

信鸽满天乱飞,武林消息奔传。

“唉呀——,龚天下那小子出现江湖啦?”

咱们唐大公子不到半日光景,便从银大先生的“墨顶一线银”那只神鸽得到了消息。

“怪的是姊姊竟然和兵王的羽墨先生一路同行?”藏二小姐皱了皱眉头,道:“难不成他们化敌为友?”她忽的咭咭脆悦笑了:“好啦!这会儿可天下太平了!”

“二小姐未免想得太美好?”

一旁庞不忘以老江湖模样指导后进似的,道:“他们目前同路前来灵石县,只是目的地相同。况且,眼下彼此间也没什么生死深仇,彼此相互观察对方也好日后计量。”

现下所在,他们一伙子人可是大大方方的坐在吞星山庄在灵石别馆的对面酒楼——星前岩酒馆。

唐凝风在此,老实可也老实不客气的跟著落坐。

“唉!我们跟那个四掌柜的很熟吗?”俞欢公子瞅了唐状元一眼,哼哼道:“人家绝对是冲著你来——”

“这点哥哥我完全知道。”

唐大公子皱著眉,反复思量了好几回,歪著头道:“就算当日在夸父山下秘道洞内一战未分胜负,也犯不著黏成这般,干脆挑明了放手打一架算啦。”

他嚷得大声,好故意瞧瞧对方反应。

那位老实兄可不太老实,白胖胖圆脸没啥表情,只顾朝著身旁美人招呼:“欧阳姑娘,咱们先来个灵石县有名的梦熊藏冬如何?”

这道菜,乃是以熊掌切丝和鸡肉条交卷后,放入冬瓜内蒸煮,外锅则用龙虾熬汤,再置以竹叶包裹,清香悦嫩犹胜天九翅、极品鲍。

欧阳梦香温柔一笑,风华倾城轻轻柔声回道:“谢谢公子细心,就依您作主——”

两人间像是情人对话,直叫我们唐大公子插不下话。

“算啦,唐状元,人家可没空理你呢!”

足利贝姬大美人瞅著那厢人家甜蜜,有那么一点英爽中带著羡慕,道:“中原诗词写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瞧起来有几分是如此!”

唐大少爷耳里听大美人吟了这句诗儿,忽的脸儿也红了那一下,自个儿有些尴尬笑了两声,道:“那咱可真是煞人家的风景啦!”

这两人对话,有些文不对题。

文不对题,看著、听著在旁人眼里耳里,又似乎别有意题。

藏二小姐咭咭轻笑,冒出了一句:“我们都踩到门口来了,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好问题。他们已经坐了好片刻,兵王一脉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更清楚,这回人质真是在山庄内,难道不怕他们就这么冲进去救人?

“皇甫追日既然和唐状元有约,他相信你不会出手。”欧阳梦香忽的隔桌传话,温柔有力十分自信:“所以,唯一可能就是只有俞欢少侠。”

因为,无论是足利贝姬、庞不忘、藏雅儿都不在武林典诰排名。

他们不是不能做,而是依惯例,只要有典诰排名的“大侠”在场,一般是不会先出手抢功。

这是一种尊敬!

“难道他们就不怕俞哥哥的闪电刀?”藏二小姐可不服气。日昨那一战,俞哥哥可是令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是武林中人,谁都对俞家闪电刀法绝对尊敬。”

欧阳梦香不疾不缓,微微一笑中柔声回道:“所以,兵王之一的吞星公子可能会直接向俞少侠挑战。”

如此一来,就如同唐凝风被皇甫追日约死,动弹不得。

问题是,俞欢又不可能拒绝对方的约战。

无论是武林典诰上排名的条例,或是他俞家的名誉,都只能接受兵王吞星的挑战。

咱们俞欢少侠叹了一口气,眼前吞星别庄的大门,果真出来一列人马,当前的正是那位管家模样,有些贼贼的齐长记,后头则是杨大雪、柳风起捧了个挂披红布金盘。

金盘上,很明显有封信函。

“宗范师尊当时为什么撤刀退兵?”

灵石县外,满山遍野落雪尽复。这风情,有故乡北国的味道。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著双眼。意念驰奔,想起家乡的酒窖气息,在冬夜里特别温暖身子和心情。

想当年,几许年轻壮男,高歌入深山,缉熊捕杀。多少豪情,一夜烈火熊熊,醉酒舞刀,笑声尽穿天穹。如今,五十年岁匆匆过,回看人生总畅意。又何求?!

“我将这把刀交给你!”

老人淡淡悠悠答非所问,将数十年从不离身离指的名刀,丢向对面年轻女子。

那女子花容惊异,急急忙忙跪在雪地上,恭敬垂下头以高举的双手接著正著。

她的手臂白皙,和满地的雪相映在月光下,彷如光华。而刀,刀鞘墨黑,似乎是染多了敌人的血,在月光下反而有种肃杀邪气。

“师尊……”那女子急声想问。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四十年未曾有的温柔,自顾自的缓缓道:“你是我唯一认可的传人,现在我命令你拿这把刀了我!”

女子表情陷入极深痛苦,全身颤抖,跪而不动。

“你敢抗拒我的命令?”老人斥喝。

“弟子不敢——,”那女子声音悲切:“但是要弟子兵杀师尊,却可宁死。”

“啐!废人——”老人勃怒,骂道:“你拉刀出来,看看刀身上刻了什么?”

女子双膝跪陷入地,以右手惊颤中抽刀映月。

刀,刀身有字鲜红:从容生死是武道!

“为师四十年前败在俞傲闪电刀,没有自尽以对武道,已是大错。四十年后再败在俞家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又未能死于此刀锋刃,更是遗憾。”老人愤声冲掼山野:“如今,连自己刀身刀法都不能死于其中,岂不是极大羞耻?!”

那女子全身抖动,握刀在手总是挥洒不出半寸。

老人怒而挑眉,斥道:“今夜要你杀我,是能继承我柳生最后刀法精髓成为真正传人——见师杀师,便成死神!如果心软,我柳生刀法灭绝,就让我杀了你,以免日后后人谤我名声——”

老人喝骂中,以腰际另把长刀破空直劈。

刀锋所过,卷起万般飞雪,亳不留情!

女子悲惧交集,以老人所赠的刀相挡,只敢挡而不敢攻。老人更怒,狂刀愤言:“你如果不杀了我,怎么有资格以天心死神刀传人去杀俞家闪电刀传人?”

他连舞了十七手绝杀刀法,那女子尽了全力避过,老人仍旧是骂著:“你如果杀不了俞欢,又怎么有面目让柳生刀法在世?”

“师尊又为何必死不可?”女子在急乱中,回问。

“因为只有杀了我,你心中仇恨才能将天心究竟杀技完成。”老人大喝:“唯有以死相对,才能破太虚之刀!”

既已心死,太虚即我。

我即太虚,法为我用!

女子仍是下不了手;那老人大怒,蓦底窜身暴起,在半空中大喝:“劈杀了你这废物——”

刀下,狂肃难言,天地当真变色!

女子尽生全力,反刀向上挡著。

却是,一刃插入师尊喉间!

女子惊呼,这才发觉,自己背后那树,有四五只剧毒“红珠黑鬼”蜘蛛,跳跃要咬自己脖颈。而师尊落刀,转劈为扫,尽狙杀灭,救了自己生命。

她心中悔恨交集难以言喻,望著师尊双眼不知如何是好。老人眼瞳中却有安详,喉间咕噜咕噜没半点声音可以发出,却是,嘴角一丝笑意扬起。

“你以后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女子的念头千纷万乱,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师尊相见时,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几乎饿死。

在最寒最冻的时候,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从雪堆中抱起了不到七岁的自己,声音温柔的有如父亲:“你以后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记得清楚,师尊当时昂首天穹,望著正轮明月,放声大笑:“你就是我的人生骨肉,你就是我的刀法骨肉,你叫做柳生水月!”

柳生水月,柳生一门,天心死神刀第二代传人!

俞欢少侠的脸色就像被人在嘴巴里塞了五个生鸡蛋,而且还是带壳的那种。

柳生天心的尸体,被人运进了灵石县、运进了星前岩酒馆、运进了俞快刀的眼瞳孔子里。

陪同尸首,只有一张短笺。

短笺上只有用血写得简单一句:柳生水月奉师之命,杀!

俞少爷好一张苦脸,挺无辜的望向足利贝姬,嚷嚷道:“这又是你们扶桑那门子风俗?”

足利大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望著一代刀法宗范柳生天心的遗体,回道:“这是柳生宗范对俞家刀法的尊敬。”

以死,表示自己并非贪生之徒。

以命,表达对手武术造诣崇隆。

“但是哥哥我没有要杀他呀——!”咱们俞公子可是又急又怒:“况且,那一刀他也挡住了!”

“挡住却破不了!”

唐凝风的声音也有了一分尊敬,对著柳生天心的遗体合十一揖,边道著:“柳生宗范是一位真正为武道的殉道者,足以和我们中原历代名侠同等受敬。”

俞欢呐呐了片刻,又道:“那这位柳生水月有何意图?”

“杀你!”

足利贝姬真是叹著气:“一生一世,她唯有杀了你以后,才有自己的人生!”

俞欢真想昏倒,然后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梦。

想想,一日之内,悟透实战闪电刀法精髓,本来是十分得意情事。谁知,前头来个兵王吞星下战书;现在又来个柳生水月想要命。

“现在哥哥我终于有点明白……,”俞快刀朝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七年前你在五台山一战惊动武林后,好一段时间江湖上没人知道你这小子下落——”

因为太有名。

人间情事,是毁随誉至;江湖之中,则是杀随名来!

因为人人都想成名,因为有名就有利、有权、有势。

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打败一个已经很有名的人!

宗无畏心中一阵感动。

因为,龚天下无言之中自己决定往嵩山少林的方向走。

龚天下的决定,“法救小僧”庞动战完全不会反对。当然,藏雪儿、龙征也没有异议。

甚至,连兵王羽墨也一路同行!

这位昔日魔教教主感动的是,他可以感觉到,龚兄弟真是关心宗王师的情况,所以想早点一探究竟。甚至,看看是否能尽心尽力,救助一把。

少林印性德高望重,他带著宗王师回少林必有道理。

龚天下赶路赶得很快,想是要在半途中相遇。这中间,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男子真是顶天立地。”

宗无畏心胸十分快意,总觉得老天还是有眼,让自己一生多桀中,始终能遇著这么一个汉子。

他看了一眼策马驰风的羽墨先生,这蒙古人骑术极好,自在的彷如以眼漫步平地。

“为什么兵王羽墨也一道同路?”宗无畏纳闷,却怪异自己没有江湖中人该有的不安和疑惧。

难道,绝谷相处,大家真是成了可以相互放心的朋友?!他害怕自己失去戒心,更害怕自己竟然完全放心!

“宗教主担心本王行止?”

羽墨先生忽的转首淡然一笑,优雅从容之极:“兵王绝杀盯著令公子,他知道本座正在前往途中,不会冒然出手。”

宗无畏一楞,随即想放声大笑。流目间看著前骑庞动战,安安详详在马背上随著蹄起蹄落,合而为一。

“人生真是无常变异——”

宗无畏内心感叹一声:“原是死敌相对,如今却可肝胆相对;原本霸气人间,当下又落发为僧。宗无畏啊——,宗无畏,你自己心性死守一隅,是对是错?!”

最前头,是维摩大犬放足狂奔,领著这六人六骑前行。像是知道印性大师行径,毫不犹豫!

如果连狗儿也能明了人间情事,宗无畏在恍然间略有所悟,我今为人,真正该当者何者?

山风带雪阵清凉,一犬六骑,动中有静。

静的是,群己之间,一种莫名的安详和协!

宗王师缓缓睁开双眼,瞳孔里映入的是一把刀。

破铜刀!

刀身,粗糙的表面,模糊映照了一张和尚的脸;以及,面庞上忧心关切的神情。

“施主清醒了?!”少林印性大师淡淡语调里,有些叹息:“不知现下身体感受如何?!”

宗王师只觉体内气机盈沛,轻灵活现。他略为一提气,已自木板床铺中以自己未曾有的快速昂然立身。

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恐惧。

因为,他记得自己差点一掌击杀杨岩之事。

至于尽碎成家堡成言福全身骨骼之事,则有些恍然不清,像是梦中情事不真确。

眼前,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就是“破铜刀”杨岩还活生生在那里。

他们目光交接,一时间心境很难用言语表达。

这三个男人,绝对是属于沉默的那一种。

此番生死后再见,总觉人生真是一言难尽。恍忽间,印性大师想起恩师一明大师所开示的禅意:“心行处灭。”

“何名为禅?是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一明大师在他要接掌藏经阁时入室演法:“若明本心,万般经论总是闲文字。此乃我达摩祖师于‘血脉论’中所言。你务必参悟,世间世出圆融,万法不二;佛法在在处处些有,当下有觉有证无念中即得……”

少林印性方自体会,宗王师忽然开口道:“我昏迷了多久?”

“七天七夜!”

杨岩声音如石,一个字一个字沉声道:“我们现下是在洛阳**寺中……”

宗王师挑了挑那对剑眉,脸上没有表情,不过声音倒是温暖不少:“两位送在下至此之意为何?”

印性大师和杨岩互望一眼,便是双掌合十道:“不瞒施主,师兄印真大师暗藏一函,道指天机。明白表示宗施主身受天地灵气大造汇集,但是内在参悟未透,恐怕……”

宗王师双眸一睁,淡淡接道:“恐怕走火入魔?”

“阿弥陀佛——,”印性大师轻声叹息:“善哉、善哉!”

宗王师脸色一肃,原本要脱口而出:“干和尚何事?”随即一念想到对方救命之恩,神情为之和缓,道:“大师可有救解之法?”

“万法由心造——”

印性大师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有些苦笑道:“施主若能在少林寺内潜修心性,或许可以转煞为助!”

这位少林高僧当然可以明白,这话一出口,宗王师要没恼怒神色,那可真是有慧根的佛门龙象之材了。

宗王师是忍下了脾气,那两排牙根咬了好片刻,这才迸出一句话:“大师——,如果在下无法应允呢?!”

这正是第一个大问题所在。

印性什么也无法说,只能轻闭双眼,入座禅定。

他不是显现什么禅门公案,无言开示。

而是,眼前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

有时,静默澄心,反而是智慧的开始!不是吗?

“这么混下去,是不是有点无聊?”

咱们俞欢少侠大大叹了一口气。已经三天三夜了,那个柳生水月也没提把刀来相互砍一砍,早点了结算啦!

等待,有时简直是种虐待。

“你急个啥劲?”唐大状元望著窗外,没好气的应著:“反正兵王那两个小兔崽子也没把那些异族送出城,咱们也乐得轻松。”

“你平常很忙吗?”俞快刀刀快口更快:“不干点侠义事,你这算那门子武状元大侠?”

唐凝风可是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个大懒腰。眼下,是俞欢这小子混到他客栈的房里泡茶扯淡,至于黑胖子庞不忘和那两个女人不知各自在干啥。

“谁说大侠每天就要过著不是人的生活?”

唐凝风公子可理直气壮啦:“如果一个人自命不凡,绝对不会是英雄,而是枭雄!”

英雄,是因为亲近世间,所以才是英雄。

“那你现在干嘛?”俞少爷已经快闷疯了。

“瞧你这样,只好带你出门了。”

“好啊!”咱们俞欢可乐了:“办什么大事去?”

“是大事。”唐大公子瞅著这个“朋友”,哼哼道:“不过,是讨女人欢心的大事!”

这话禅意可深了。当场,俞欢完全不懂。

“你喜欢藏二小姐对不对?”

唐大状元笑得可大声了:“姑娘人家如果不送点啥么礼物的给她,怎么让人家睹物思人,记住你?”

俞欢在街坊上跟著唐大公子晃。

说真格的,他嘴里一直嚷嚷开骂:“这是什么屁主意,逛街买东西给姑娘?你简直糟蹋大侠形象——”

口里骂得凶,脚程可半点也没慢著。

眼前,这灵石县东门市集可热闹啦。从前朝大元许多西域诸国来的货品,真可称得上是令人大开眼界。

有人叫卖据称比波斯更好的法兰西斯红酒,也有被称来自佛罗伦斯的彩绘琉璃画;甚至听说在数百年前西域有一支军队叫“罗马远征军”的全套盔甲,当然也少不了来自天竺、安南、暹逻、朝鲜、扶桑各路货品。

逛了个把时辰,咱们俞少爷看看身旁的唐公子半点动静也没有,不禁急了。开口问道:“好啦、好啦——,你告诉我,姑娘人家最想要什么?”

唐凝风瞅了对方一眼,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十足经验老道似的回了两个字:“安心!”

俞大少爷方自一楞,那唐凝风瞧他一副不明白样,忍不住叹气道:“姑娘人家要的是一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安心怎么买?”俞欢真的想不透。

“它不是用买的——”

唐凝风的眼睛斗然一亮,嘿嘿哼哼道:“是送上门来证明给人家看的!”

人群,纷纷杂杂红男绿女有数百。

但是,唐凝风的眼瞳里,穿过这些人群却只有一个!

一个穿著白色素服,衣袖口各自绣了一朵黑莲花和一弧黑色弯月的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不,甚至只有二十年岁出头。清秀的面庞,杀气造成了另一种华丽而神秘的美!

她在人群中游走,就如同君王在巡视领土和子民。

但是这个女人的眼神,有些悲伤、有些愤怒,以及……死神般的冷酷冷静。柳生水月!

俞欢立刻看到对方。

柳生水月的眼神,也毫不犹豫的穿过人群射入眼眸内。好利,简直像是瞧见了柳生天心一般无二。

他们仍旧在人群中自在行走,自然靠近。就像陌生的满街路人。

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只不过是被因缘和死亡牵扯在一起!

而这个,就是人生、就是江湖。

俞欢没有拔刀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对方现在也不想出手吧?当他们相互越是靠近,彼此间原先紧绷的杀气却越见减低。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至少我们一生中能平静的见一次面……,”他们心中想著类似的念头:“总是人生中的机缘。”

俞欢想起他爹的告诫:“不要把对手当成敌人,而是要把敌人当作生命来尊重!”

柳生水月想到师父训示的是:“兵法家最高的境界,不是无刀之刀,而是在夺取对方生命之前,对敌人一生经历的尊敬!”

“兵者,武之器;心者,兵之主!”

柳生水月和俞欢错身而过之际,淡淡开口说话。语调,有异邦的声腔风味,柔软中却又霸杀十足:“俞欢,你是个好对手!”

俞快刀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

“今夜!”柳生水月的声音在人群中轻轻飘荡:“今晚月圆,是出刀的多情夜!”

一旁,唐凝风忍不住开口:“这个女人的杀技,绝对和她师父不同。”

俞欢挑了挑眉,立刻问道:“如何不同?”

“细腻优美,是一个会让敌人笑著把脖子送上刀口的顶尖高手。”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回头瞧人群,早已不见对方身影,好片刻才又道:“相同的是,绝对一击毙命!”

咱们俞少侠背脊一冷,强自镇定道:“怕什么,柳生天心哥哥我都领教过了——”

他口里自我安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三日前一战,如果不是有那么多高手围攻,自己是对手吗?!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可遇见她?”俞欢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

“我只是相信她这几天一直观察你!”

唐大公子嘿嘿一笑:“摆明了讲,拉你这小子出来当饵,让对方露个脸,大家以后照面才知道对手是谁。”

原来这小子讲了半天追姑娘的屁话,是把哥哥我当饵?!俞少侠可真是要翻脸啦!

“柳生一门是兵法家!”

唐大状元忽的严肃起来,道:“所以,在出手前,一定会尽可能的贴近敌人观察。”

为的是,一击必杀!

兵王一脉,何尝不是如此?

最神秘的杀手“老学究”,又何尝不是如?!

兵王离魂以最快的速度将柳破天送到灵石县。

三天三夜的时间,从洛阳到灵石,那绝对是件辛苦而艰难的工作。

他讶异,不是因为自己做得到,而是在柳破烟专用大马车内,那位柳大庄主竟然挺得住!

以一个受创如此严重的人,他实在难以相信。但是一念想到同样在车厢内的“兵王天师”,实在也没什么是不可能。

灵石大县吞星山庄别馆前,柳破烟是自己走下车。

脚步虽然有点不稳,却真的用自己双腿踏在土地上!

这点,令兵王离魂更加惊疑。

除非有人以极深的内力灌注柳破烟全身百脉,并且以传说中“脱胎换骨”大法将他奇经八脉的气血洗炼过,否则绝无可能!

就算神仙,也得有药救人。

柳破烟的状态,非得有雄厚无比的内力相救不可。

离魂相信在自己不眠不休护送之下,那车厢内除了天师兄弟以外,绝对没有任何人靠近过。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兵王天师”柳破天师父不但学贯古今武学奥秘,而且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

刹那,兵王离魂内心充满了感动和尊敬。

他并不恐惧。因为,面对恩人又何必恐惧?!

他感动的是,柳破天深藏不露,而每每在危急时,由他们兵王一脉有机会报恩。

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他尊敬的是,这般的顶尖高手,却能虚怀若谷,对兵王一脉竭尽所能提供所知所创。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如此付出,而且又无所求,你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柳破烟的心情矛盾极了。

破天是自己相依为命,最为亲近的亲人。甚至,他绝对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位胞弟。

但是眼前,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胞弟,赫然是令中原武林闻之色变,兵王一脉的背后智目!

他柳破烟可以看不起天下英雄,却实在无法让自己成为蒙古人同伙,并肩向汉人宣战。

“天弟……,”柳破烟十足矛盾的心情,在脸上显露无遗:“难道,我们非得前往蒙古不可?!”

“大哥——”

柳破天当然知道他胞兄复杂而难以接受的心情,尖著嗓音,尽可能平和语调道著:“三天前中原武林已知小弟是兵王背后智目……”

他一顿,轻叹嘶哑接道著:“如今,除了蒙古以外,中原已然没有我们立身之处!”

柳破烟环顾四下,是在一间十分雅致厢房内。眼前柳破天似乎明白胞兄惊觉,道著:“大哥有话但说无妨——兵王一脉敬我如师,绝对不会有人暗中偷听!”

柳破烟重重叹了一口气,盯著他胞弟那对深远幽邃的双眼,苦笑道:“天弟必知,六十年前冷枫堡堡主冷明慧曾和当时大侠苏小魂为敌,斗智斗力十分惨烈……”

但是后来冷明慧弃暗投明,和苏小魂大侠共同对御蒙古“黑色火焰”入侵。

这是武林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页。

后世,皆以“天下诸葛”尊称冷大先生,至今赞颂!

柳破天惨然一笑,晃了晃他那颗大脑袋,淡淡以一种冷漠的尖锐嗓音道:“冷大先生身不残缺,五官具足,可不受天下人歧视!”

这话,说著柳破烟心疼处,更说出柳破天心痛处!

“难道天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和蒙古人结盟?”柳破烟既心疼又懊恼。

因为,他知道胞弟从小被人在背后嘲笑。甚至,有些极端刺伤人的话语,总在人家谈笑中不经意流露。

在故乡那个小村里,那些乡亲长辈竟然以破天做为教导小孩的威吓:“如果你不听话,就会变成那个柳无儿!”

柳无儿,有两层取笑嘲弄的含意。第一,是指柳家没有这个儿子。另外,是从“柳无二”变音过来。

柳破天,如果“天”字少了“二”,便成了“柳破人”!

他知道柳破天心中忿恨的恨,但可没想到,他竟然恨到要将所有的中原汉人置于死地!

斗然间,他想起了一件往事,背脊不禁发冷。

“五年前,三贵村满村六百三十七条人命,一夜之间全数灭绝……,”柳破烟惊惧中沉声问道:“这件惊动天下大案,难道是天弟指使兵王所为?”

柳破烟一直难以理解,家乡为何一夜间六百多条人命猝死?!更离奇的是,财物没少,六畜不减。

简单的说,这是江湖寻仇。

三贵村村民会跟什么人结仇如此之深?!

柳破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牖外那一片扶疏花园,淡淡说了一句:“天下之中,只有兵王羽墨知才识才重才,可以为你舍生舍命,推心置腹……”

风,过树梢,打飞了满目枝桠积雪。

宗王师决定回夸父山正明教总坛。

因为,无论如何,他对教众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不得不走——”宗王师的语调十分坚定,道著:“如果连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照顾不了,又如何普度众生?”

印性不能不承认这句话有道理。但是,他却不得不说:“阿弥陀佛,施主此心不差。但是,贵教如许人材济济,难道无法相互照应共度劫难?”

宗王师当下微楞,那双剑眉轻皱,旋即回道:“家父生死未明,身为人子就算万一机会,也要寻翻天地见亲。”

印性大师双掌合十,轻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既然心意如此,那么小僧便和施主回夸父山。”

宗王师脸上神情混合了轻微感动,却是不让它表现,回道:“大师心意宗某感激。不过生死由命,且就一切随缘……”

言下之意,大有自己独行,婉拒了印性大师。

这厢少林印性正是内心一阵矛盾,既不愿出手相阻,又怕届时宗王师如同印真师兄遗函所言,步入魔道成为天下大祸。

方是转念间,斗然有人放声大笑:“好狗儿,老夫真是服了你!千里之遥,也能闻出师儿在何方?!”

听这声语,印性可是比宗王师还要兴奋。

宗无畏既然来了,宗王师上少林便是有望!

他这厢忍不住心头喜悦,出声急道:“莫非是宗教主平安无事,一路赶到洛阳来?”

“哈哈哈——,和尚何时对本教主如此客气欢迎?”

宗无畏大步跨入厢房,随后是兵王羽墨、藏雪儿、龙征,以及如今改名为“法救小僧”的庞动战。最后,则是龚天下搔著维摩大犬的头,缓缓步入。

龚天下慢慢将目光从维摩大犬身上抬起,望向宗王师。对方,目光精射深邃,毫不犹豫划过众人,相向!

瞬间,这两名曾经在夸父山魔教总坛交手演戏的奇男子四目交接!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一种难以形容的信任。

那一夜,长安藏门相遇,已经认定对方是英雄!

英雄与英雄之间,有时不需要太多话。

因为,他们可以将生命交给对方。

既然连命都可以委付信任,又何必多说什么?!

“灵石县!”

龚天下开口,很短:“找唐凝风!”

“好!”宗王师回答的更短:“走!”

“罗新格尔,你为何跟那些中原人一路共行?”

兵王绝杀十分不解,那张异变为十分苍老的面庞皱起双眉:“如果是用心计,这又不像王爷作风!”

羽墨先生淡淡一笑,面对这位曾有救命之恩的生死兄弟,他开怀道著:“帕胜呼尔别急,本王先告诉你一件不可思议的遭遇……”他顿了口气,慢慢将前胸肋间所聚红雀煞气散到双掌。

兵王绝杀讶异看著,尖声讶道:“王爷,这是何种武学?”

“哈哈——,你不敢相信的……,本王竟然遇见了我族颜龙奇人的‘三世无碍留影大法’,不但躲过一劫,而且被教导如何治愈你身上奇毒妙法!”

兵王绝杀惊喜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生还可恢复往日风采?

他帕胜呼尔是全蒙古皆知的第一美男子。却是,在毒窟中救了羽墨先生之后,身形大变。自此,他当帕胜呼尔已死,从此再也不用此名。

蒙古,多少女子姑娘,寻寻问问,那位梦中的帕胜呼尔何在?为什么再也没有这位姑娘心中英雄的消息。

“大草原的风在吹呀——,”蒙古姑娘们这几年来常常唱著:“请把我的心意送上天。净土的佛菩萨,诸天一切梵神,请倾听呀!让风把我的心意送上天,让风把帕胜呼尔的音信传给我啊——”

兵王绝杀听过了许多回许多回,他的心在痛!

因为,有一位他一生深爱——,不,是唯一所爱的女子,也天天唱著这首歌!

多少夜半时,他偷偷到伊人帐篷外,听著姑娘低泣。

“你一定活著,你一定会回到我面前!”

那位姑娘自言自语,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在帕胜呼尔的脑海意识中:“因为我们是如此相爱,老天绝不会拆散我们!”

有一次,在夜穹下的草原,他看见伊人跪在大地,向著满天星斗祷祝:“帕胜呼尔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因为我们从相爱开始,他就一直给我信心。他给我的信心告诉我,我们可以互相扶持、一起欢笑、一起担忧的走一辈子!”

那一夜,帕胜呼尔在草原的另一端哭了。

如果,他能恢复原来和伊人见一面,死亦无憾!

他心痛,痛到近乎已心死。

眼前,罗新格尔竟然告诉他,颜龙奇人留下了化毒大法的神术!

他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大笑中,竟然有那么一些温热的水液,从眼角、从心灵深处,渗出!

我的爱,帕胜呼尔回来了!

“兵王天师真的来了!”

唐凝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言自语:“柳破天啊柳破天,难道你真是要破坏一切天理?”

“这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

足利贝姬大美人脆耳笑了:“也许人家双亲取给了这名字,是要破除老天障碍,能够顶天立地呢!”

唐大公子苦笑摇了摇头,道:“你想想皇甫追日那老小子,连全身气机溃散都救得回来,多可怕!”

庞不忘在旁儿可插花啦:“所以,唐大状元在不是怕兵王追日,而是怕那位兵王天师?!”

咱们唐大公子苦笑又苦笑,连装勇敢的表情也省了,哼道:“如果胖子不怕,那圣陵一战交给你啦!”

庞不忘嘿嘿哼哼,别过头朝向俞欢快刀,转了个话题:“俞大侠,太阳可是快要西沉呢!”

俞快刀可是没好气,啐口道:“喂,原本柳生老头是追杀你这老小子,干啥捞到哥哥我头上?!”

可不是,如今人家柳生水月找上了门。尤其那句:“月圆出刀多情夜”,一天之内传遍江湖,被号称是近十年来武林中“最美的战书”!

“俞哥哥没问题,我对你有信心——”

藏家二小姐笑声悦耳如铃,清越道著:“俞家闪电刀,六十年来多少武林英雄篇,如今在你手上续写呢!”

俞欢苦笑满脸,他想:“好姑娘,哥哥我面对的可不是别人,而是扶桑第一名刀,柳生天心的唯一真传!”

他心中才这么想,那位藏二小姐竟然开口又接道:“是东瀛第一刀又如何?俞哥哥的闪电刀,可是我们中原天下无敌的第一刀呢!”

这话,登时令俞少爷信心大增。

可不是,我俞家闪电刀天下第一,就算扶桑又如何?!

他想念至此,几乎就要抱住人家藏二小姐大笑数声。

“心为刀主,神化无形。”俞家闪电刀法,清清楚楚写著:“心入定静,未达究竟;本源之妙,在于心用;心用之根,在于慈悲欢喜、欢喜慈悲。”

“有慈有悲,刀德无敌。”俞欢轻轻在心中背颂著:“有欢有喜,刀法无量!”

窗外,夕斜最后余晖,映霞万里。嫣红映雪,美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