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萍目送燕南翔匆匆离去。遂也急遽掠出院墙,但突然想到地穴中遍地全是奇毒龙珠。如果有人误打误闯,来到穴中,岂不白白送掉一条性命,因此重又折回弄来几块巨石块,将穴口封死,并在最下面的一块巨石上用手指划下“内有巨毒,慎防不测”八字。
王一萍将一切弄妥,已仔细察看了一遍,那几块巨石少说也有三五百斤,寻常人根本搬它不动。但王一萍仍然觉得不放心,又去弄了许多泥土填在石缝中,这才飘然离去。
王一萍原以为陪着燕南翔跑一趟北京以后,却可无拘无束。不想这事又旁生枝节,说不得又要仆仆风尘,往关外跑上一趟。
这一天,已自来到古北口。
古北口与山海关同为中原通往关外的两大关溢。王一萍明知从北京前往关外,取道山海关路途较近。但他走了一天,发现路上武林人物极多,而且都是向关外赶去。为了避免麻烦,不惜多走些冤枉路,改道古北口。
果然一路走来,十分清静,但自过了赤峰之后,情形又大不同。满脸风尘的武林健者三五一拨,不时从后面赶上,这些人全部均以健马代步。纵鞍疾驰,绝尘而去,只有王一萍一人是安步当车,而且是以寻常步行的速度缓缓而行。
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健者,目光何等锐利。一眼就已看出王一萍外貌看来固然像是一介文士,但断定他绝不是寻常人物,因此在赶过王一萍的时候,莫不用怀疑的眼光,向王一萍扭首而视。
王一萍神色依然自若,连正眼也不屑向那些人望上一眼,依然昂视阔步缓缓前行。
一连翻过几座山头,看看时已当午,王一萍觉得身上有点燥热,同时腹中也感到微微有点饥饿。正巧前面不远,一株大树下搭着一座卖吃食的草篷子。遂微微将脚步加快了些,径向草篷走去。
草篷中共有四五付座头,只有最靠里面的一张白木桌子上坐着一个女子,背对门外,无法看清她的面目。
王一萍撩起长衫,才要跨步而人。突然察觉一缕劲风从身后疾击而至。
王一萍打从走出古北丨J开始,发现武林人物突然增多,而且都是快马加鞭,急着赶路,沿途即十分小心。声音才一人耳,身子早已微微闪开。只见一溜银线,比电还急,堪堪从腰旁擦过,“夺”的一声,钉在草篷前面的木柱之上。同时有人阴阳怪气地遥遥喝道:“兀那混球,招子也不放亮一点,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乱闯?”
王一萍这时已经看清,适才从自己腰际擦过的原是一只巧小的银镖。银镖尾部拖着一条闪亮丝线,绷得笔直,正巧将人篷必经之路拦住。
王一萍心头微愠,暗道:“说话这人是谁,怎地这等冒失,如果不是自己闪让得快,岂不吃他这一镖打中。”
同时想到这座草篷既然是搭在路旁做生意的,旁人能够进去,自己当然也可以进去,用得着旁人横加阻扰?
想到这两点,不但觉得此人有点多管闲事,而且是蛮不讲理,决心给他一点难堪。一式“潜龙在涧”越过横阻在身前的那条丝绳,疾向草篷中掠去。
但闻身后有人怒叱一声,丝绳一闪,钉在木柱上的银镖突然弹跳而起,直向王一萍胁下击来。
王一萍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那人能用这种手法攻敌。
急忙又向斜里一闪。
那枚银镖宛似活物一般,竟能跟踪追击,而且速度奇快,这时已自距离王一萍胁下不远。
王一萍觉得这人也未免欺人太甚,疾伸两指,照准银镖猛然弹去。
王一萍业已运足指力,而且又是出其不意地弹去,那枚银镖立被震得向斜里疾弹开去。但一片庞大的身影,从草篷前不远的另一株大树后升起,恍如一头巨鹰,直向王一萍立身之处罩来。
王一萍觉得这人强横无礼,分明是有心找碴儿来的,自己如果过份容让,反而显得懦弱。因此不待那人落下,身形一晃,飘风也似掠出草篷,同时大声问道:“朋友,有话咱们外边谈。”
那人轻功颇为不弱。猛然发觉王一萍掠出草篷,双掌猛地向前一推,巨大的身影立刻折向王一萍掠落之处。
这人身躯高大,神态威猛。这时已盛怒已极,看来犹觉气势逼人。
那人落地之后,立即踏前三步,双掌微错,正待向王一萍扑去。哪知在草篷内的女子突然发话道:“查老二,你省点力气吧!看情形黑龙沟免不了有一场苦战,到时候总够你折腾的就是。”
老人闻言,怒气略略抑平,但仍指着王一萍大声说道:“黑姑娘,这小子明明看见咱们的符记钉在大门上,就该远远避开。可是他竟敢硬往里面直闯。撇开这个不说。我查二猛子放镖警告他,他也置之不理。姑娘您量大,不屑于跟他计较,我查二猛子可忍不下这口气,好歹我得称称他的斤两。”
那女子始终背对门外坐着,叹了口气道:“查老二,我说你已经这样大的年岁了,干吗还那么大的火气,你也不瞧瞧,人家总共能有多大年岁,而且又像是一位初出道的朋友,也许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中还有一个黑堡哩,当然,咱们堡里的信符,他更是从未见过,你怎能随便责怪别人?”
王一萍不知那女子所说的黑堡是个什么地方,也未看见信符,闻言立道:“这位姑娘料得不错,在下的确没有听人说过贵堡,更不认识贵堡的信符了,冒闯人内,还望姑娘明鉴。”
那女子道:“查老二,你听听,你若是糊里糊涂地伤了别人,该有点说不过吧?我看还是让人家走吧!”
这女子看来年纪不大,说话语气也不严厉,但那老人显然不敢不从,大声道:“去!去!黑姑娘今天大发慈悲,算你走运,你不乘早滚蛋,还在此捱个什么劲?”
王一萍觉得这事说什么也不能算自己的错,何用什么白姑娘黑姑娘发什么慈悲。可是为了眼前省点事情,也不再作争论,立即转身离去。
才只走出几步,突又听那女子道:“查老二,你去请那位相公回来。”
王一萍闻言一愕,心里暗道:“难道她已改变了主意不成?”但仍继续前行,并不停步,查猛嘎声嗅气地道:“喂,小子,咱家姑娘着你回来。”
王一萍装着没有听见,继续向前走去。
查猛浓眉一耸,怒道:“你这可是成心想找麻烦。”
王一萍看不惯查猛那付老气横秋、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已打定主意,只要查猛真的赶上前来,决心和他较量一番。
查猛见王一萍居然大摇大摆地继续向前走去,毫不理睬,果然大怒,健步如飞,从后赶了上来。
王一萍蓦地停下脚步,急快地旋转身子。那柄金色短剑不知何时已自撤在手中。
查猛没有想到王一萍居然会抢先撤出兵刃,一怔之后,立刻哈哈大笑道:“好,好,看样子你是存心想找我黑堡的麻烦来的!我查二猛子少不得陪你走上几招!”
说时,头上白发刷的一声向上飞起。一双巨掌微微一错,排山倒海般向前推去。
王一萍见查猛用空手发掌,只得急忙将金剑收起,用八成真力,发掌相迎。
眼看着两人这一掌即将激撞在一起。突然一条人影斜里疾掠而至。王一萍与查猛同时感到一股极大的潜力,硬将自己所发出的掌力逼回,人也跟着向后退出一步。
王一萍气走下盘,稳住身形。一面举眼向那人望去,意外地发现这位功力显然绝高的人竟然是在草篷中的女子。
那女子轻描淡写地将两人分开,平静地道:“查老二,我是要你请这位相公回来,不是要你向他递爪子。”
查猛对这女子似乎有点畏惧,语气已变得较为温和,但仍然辩道:“黑姑娘,这你可不能肘子往外弯,尽帮着人家说话。你虽然远远望着,大概你也不致于没有瞧见,他适才不是先向我亮家伙的么?”
那女子两眼一瞪,自有一股威严。查猛虽忍着一口气,退后两步,不敢再辩。
那女子瞪退查猛之后,扭首向玍一萍道:“不知这位相公肯否赏光至草篷中小憩片刻,小女子有数言相询。”
王一萍想不出什么理由加以拒绝,同时又觉得这女子知情识礼,也许只是问点不关紧要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麻烦。
查猛立在一旁,显得极为诧异地道:“黑姑娘,你!”
那女子秀目一扫,冷冷地道:“你给我少说几句成不成?”
查猛一赌气,回身便走。回到草篷左侧的那株大树后。
那女子看在眼里,只是淡然一笑。随即斜伸玉臂,道了声:“请!”
王一萍迈开脚步,折向草篷走去。那女子跟在王一萍身后,进了草篷。待王一萍落坐之后,立即问道:“敢问相公此行,可是为了活神农孔方中的三味稀世灵药么?”
王一萍未曾料到那女子竟会开门见山地这样问法,不由微微一愕,但立即点了点头。
查猛坐在树下,遥遥唾道:“哼,凭你也配?”
那女子脸色一整,高声道:“本姑娘与贵客酬答,查老二不得无礼!”
王一萍一时弄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因此好奇地扭头回望,只见查猛脸孔铁青,眼睛瞪得老大,气鼓鼓地坐在树后。心中也不气了,反而觉得这人有点好笑。
那女子又道:“既然如此,相公必然已经知道活神农孔方中隐居之地,或是已经得到那幅‘秋景山水’图?”
王一萍觉得无论是回答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合式。因此索性闭嘴不答,只是十分神秘地微微一笑。
那女子也不追问,这时适有三匹健马,疾奔而至。看他们的意思,仿佛是想到草篷中来略事休息。可是及至冲到门前,不知何故,突又纵鞍而去。临去之时,均在马上微一欠身,神情又是惊惶又有恭谨,又是诧异。
那女子目送那三匹健马离去:“何苦这么性急巴巴地赶着去送死。”
说完,又回过头对王一萍道:“你比他们全都高明,安步当车,不慌不忙。可是仍然嫌快了一点,最好——”
一言未了,只听得查猛高声急嚷道:“黑姑娘,黑姑娘——”
那女子神色依然,平静地道:“查老二,你给我安静点好不好?干吗那么沉不住气。”
接着又对王一萍说道:“最好,你先听我说一个故事,然后再决定究竟应该兼程赶往,或是……”
查猛这时已来到草篷外,指着大山深处,急躁地道:“黑姑娘,你赶紧出来瞧吧,七心魔君的催命焰火已经升上半天,我们此刻赶去,只怕已经嫌太迟了。”
那女子对查猛的话根本不予理会!凝思了片刻,微启樱唇,缓缓说道:“说起来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对异姓金兰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最初,彼此均未察觉,可是到了最后,双方面均已察觉,可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已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女子,明知长此下去,必然导致一场悲剧,然而谁也把持不了自己。
“那个做哥哥的究竟年岁大些,自断情丝,毅然出走,行前曾经留下一封信,希望他的拜弟和那女子及早成为连理。他虽然远赴荒域,只要得着他们业已婚娶的音讯,定会自动回来。
“直到这时,那女子方始发觉,在这一对异性金兰中,她还是更爱那位哥哥的,因此,那位弟弟一再向她苦求,她非但不肯答应,并且逼着那位做弟弟的亲自出外寻找。
“一晃就是十年。始终没有音讯。
“在这十年,那做弟弟的对她尽是热爱不渝。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总算答应了婚事。
“婚后的第二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黑珠。就在黑珠弥月的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一名怪客,顷刻之间,就将这一对夫妇杀死,正待再杀黑珠,以便斩草除根,救星自天而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这个孤雏。不过他自己也中了剧毒。如果找不着活神农孔方中,最多只能有二十年的活命。这人自然就是那位做哥哥的。
“他中毒之后,毫不在意。反而一心一意地抚养那位孤女二十年为一日,那个孤女已经长大,并且尽得那人一身武学,但是他自己却因毒性渐发,常日卧病,请问您若是这位孤女,在得知唯一救星从向无人知的隐居之处突然公然露面,您将如何做法?”
王一萍心中已渐明白,眼前这位女子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黑珠;可是那守在草篷外的高大老人查猛又是她的什么人?
黑珠用她那一双黑白分明,清莹异常的明眸注定王一萍,不再言语。
显然已将想说的话说完,正在等待王一萍的回复。
王一萍早已被这令人柔肠寸断,荡气回肠,既壮烈,又凄艳的故事深深感动,低着头,默默无语。
黑珠殷切地注视着王一萍,又道:“你现在是否已经有了决定,能不能告诉我?”
王一萍毅然地道:“我非去不可!”
黑珠丝毫不觉意外,徐道:“自然,我早就想到你既然已经来到关外,绝无退缩之理,可惜的是,我们此刻相对而坐,侃侃而谈。待会儿出了这座草篷,立即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除非——”
王一萍知道她在“除非”两字之后想说的是什么,坚定地摇了摇头。
黑珠微叹了口气,道:“那么相公请上路吧,我不再耽搁你!”
王一萍问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黑珠转身过去,不再理睬。
查猛大声道:“小子赶紧上路吧,七心魔君已在前面等着超渡你哩!”
王一萍微微一笑,跨出草篷,仍然缓步而行,直向大山深处走去。
山中一处断涧之前,混集着好儿十人。这些人大都是从王一萍身后赶去的。
这条断涧之前,宽约二十余丈。涧岸两侧各留有一处明显的桥墩。可是桥身却已不知去向。
这些人神色凝重,聚说纷纷,正在争论桥身何以突然不见的原故。
这数十人全是中原一带的武林健者。仅有少数儿人面目显得异常陌生。不过从他们举止之间,可以看出本身功力俱都不弱。
这些人大部份俱不相识。但都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显然为了一桩极不寻常的事。
这些人在涧边争论了一阵,哄声越大,显然毫无结果。
这条断涧宽逾二十丈,任凭你轻功再好,也无法凌空飞渡。而这些人争论的,显然是如何渡过断涧。
其中一位手持银鞭的五旬男子突然高声说道:“诸位,依在下看法,这涧上本来有桥,但不知何故,突然被人毁去。如果动手这人的心意,竟和守在山海关的那位一般无二。咱们可说是已经身陷绝境了。”
说话这人是银鞭震中原谢雨华。他在中原一带,声望颇隆,因此他这大声一呼,大家都静下来听着。听他说到后面两句,很多人均是相顾失色。
其中有两个面貌酷似,衣着也完全一样的壮年汉子,神色紧张匆匆从人堆中退出,跨上坐马,显然是要向来路退去。
两人这一番动作,使得另外几个胆子较小的人也都向他们学样,纷纷跨上自己坐骑,准备离去。
那些留在涧边不走的人,脸上均露出鄙夷之色。但他们心中何尝又没有这种念头。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道:“我倒想出一个办法,不过诸位是否均能办到,可不敢说。只看各人功夫练得如何了。”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闻言纷纷扭头向说话的那人望去,原来说话这人是有名女侠飞燕王玖。
王玖见了大家脸上神情,也不说话,先从怀中掏出二条丝绳,结在一起,足足有二十多丈。丝绳前端是一只百炼钢抓。众人一见,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飞燕王玖目光一扫,停在素以腕力驰名的暗器高手高清身上,道:“敢烦高大侠代为一掷,务须抓紧对岸岩石。”
高清身为一代暗器名手,闻言走上几步,接过飞抓。觑准对岸一块坚石,奋力一掷,但见一溜银光,脱手飞起,擦的一声,钢爪已经抓中对岸岩石。
飞燕王玖在附近弄了一截树枝,削去枝叶,剩下一段光树干子,握在手上,道:“我这渡涧的方法,相信不说各位也都明白。现在我先走过去。诸位不怕送命的,尽管跟着过来就是。”语毕,足尖一点,人已上了丝绳。
飞燕王玖先在丝绳上站了一阵,两手平持树枝,注定前方,一寸一寸地开始向前移去。润边看着的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刻一个个都是紧张已极,王玖每向前移出一寸,他们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一分。
过了顿饭时间,王玖尚只走到一半。
涧风阵阵,吹得丝绳不断飘荡。高清拉着丝绳这一端,不敢十分用力,以防对岸钢爪抓得不够深,会突然松脱。
每当丝绳摇晃得厉害的时候,王玖必须停止前进。如此停停行行,竟然又被她走出两丈多远。
不知何故,一股突如其来的怪风从润底陡地升起,王玖身子向旁一倾,几乎翻落下去。大伙儿只觉一颗迸跳不已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幸而飞燕王玖轻功极佳,人又沉着,居然从万分惊险中使急遽晃动的身形逐渐稳定下来。
就在这时,一串金光,疾逾怒矢,从涧底直飞而上,看那去势,分明是向丝绳撞去。涧边诸人一眼瞥见,不由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