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刚和叶如倩次日一早便起了床,因为他们必须在中午前赶到妙峰山顶。
这将是王刚和百花门主最后的一场殊死拼搏,个人的生死并不足惜,但因这一战关系着朝廷社稷的存亡绝续,却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
他原先本来决定独自前往,但叶如倩却苦苦坚持随行,最后只好答应下来。他并非希望叶如倩及时出手相助,而是觉得万一身遭不幸,总要有人替他处理后事。
另外,他昨日之所以不把今天和百花门主决斗之事告知邱光超,也是担心他加以拦阻或暗中派人相助。
至于武重光的那包机密文件,本来应当立即呈缴邱光超,以便由他带进宫去面君,但他也想到日月老人和百花门主有约在先,若自己战败,必须当场向百花门主原封不动地交出那包文件,然后再自动离开騠骑营。
江湖人物讲究的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其余的也就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因此,当他和叶如倩启程时,也随带了那包机密文件。
马行甚速,两人到达妙峰山顶时,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
他们将马在树上拴好,在山顶略下方就地休息相候。
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尽管彼此都有很多话,反而不知如何说起,但他们心里都有数,说不定这将是两人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刻了。
他们只能默默地相互凝视着,极为珍惜着这最后相聚的时候。
大约过了顿饭工夫,忽听叶如倩低声道:“他们来了!”
王刚转头向山顶望去,不知什么时候,面蒙黑纱、身披百花锦袍的百花门主已昂然站在那里。他的侧后五六步外,另有一人,是八方神剑丁开山,难怪叶如倩刚才会说“他们来了”。
这倒使叶如倩的前来有了借口,双方各带一人,谁也没有话讲。
王刚大步向山顶走去。
叶如倩紧紧随在身后。
其实,百花门主站立之处,是在山顶略向下方,因为那里刚好地势较为平坦广阔,地面上只有些稀落的野草,并无任何树木遮挡。
王刚在百花门主身前丈余处外停下脚步,气定神凝地说道:“门主请了!”
百花门主昂然不动,面纱后传出冷冷的声音道:“难得你能准时前来,莫非你们夫妻是想联手对付老夫?”
王刚不动声色地道:“笑话,我王刚岂能做出那种卑鄙之事,倒是尊驾带着丁开山来,不知是何居心?”
百花门主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笑声,道:“高手拼搏,生死系之一发,本门主虽有必胜之心,却也不能不防万一,丁开山是为我收尸来的,不过,这种机会少之又少,只能说是备而不用。”
“这样说来,贵门主似乎有绝对必胜的把握了?”
“胜者一万,败者万中之一!”
“在下对贵门主这份豪气和自信,实在佩服!”
“这将是你最后一次的佩服了。王刚,你现在心里应该有数了?”
王刚淡然一笑道:“在下是应约而来,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胜则万幸,败了只能怨技不如人!”
百花门主仰面打个哈哈道:“很好,东西可曾带来?”
王刚一怔道:“什么东西?”
百花门主道:“自然是武重光的那包文件。”
王刚道:“贱内带着。”
那包文件,果然在叶如倩手上。
百花门主嘿嘿笑道:“现在午时已到,王刚,进招吧!”
王刚并未立即拔刀,却正色问道:“在下还有一事,必须事先说明!”
“还有什么要说的?”
“昨天老先生已经说过,贵门主如果战败,情愿立即解散百花门,从此远遁天涯海角,但贵门主之上,另有一位花神,贵门主少不得要听命于她,如果她不答应,又当如何?”
“她嘛……”百花门主带着感慨的意味笑了一声:“本门主平时固然要听她的,但果真到了本门主解散百花门的一天,她又不得不听我的了!”
“她现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能打败本门主,说不定她会马上出现,不必多言,快快出招吧!”
王刚翻腕霍然黑龙刀出鞘道:“贵门主的年纪一定比在下大很多,在下理应让你先出手。”
只听“锵锒”一声,百花门主早已长剑在手,不见他脚下移动,人已霎时逼近跟前,一道刺目寒光,闪电般直射而来。
王刚自知论内力的深厚,决非对方之敌,并不架格,偏头一闪,刀势也目不暇接地倒掠过去。
虽然仅是各出一招,但却惊心动魄,大有生死间不容发。
百花门主冷然一笑,剑气暴涨,转瞬间就如千百条银蛇漫空飞舞般直罩而下,威势之猛,不亚排山倒海。
他的这种打法,一上手就拼出全力,显然是希望迫使对方毫无喘息的机会,以便速战速决。
这种威势越来越猛,剑影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完全把王刚笼罩在一团青芒之中,阳光照射下,青芒中又闪烁着万点金星,宛如似夜空中的银河,悬在半空,倒挂而下。
再看地面上则是飞沙走石一片,连远在两三丈外的叶如倩和丁开山,也都被剑气激荡得衣袂飘动。
此刻最吃惊和担心的该是叶如倩,不要说她不能上阵助战,即使要挺身而上,也难以逼近剑光之内。
王刚虽在全力招架,不曾被剑锋划到,但也难免心头大骇,他曾两度和百花门主交手,第一次自然不是对方敌手,第二次已能扳平战局,预料这一次总该不致失利。
岂料事实大出意外,百花门主的内力,竟如长江大河般永不枯竭,这几乎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的能力所能做到的,而超乎了极限和一般常理。
渐渐,王刚已有些手软筋麻,连招架也大感吃力,其实,他自一开始就被迫得无法主动还击,本来,他想到跃起空中,采取游斗方式,那样便可减轻压力,并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但百花门主的剑锋却始终迫得他无法脱离战圈,就像有种无形的吸力,将他吸住了一般。
蓦地,百花门主的剑势已变为“漫天花雨”,那威势较前更猛,使得王刚面前一片眼花缘乱,只见银霞蔽空,根本看不到对方的人影。
王刚也随即施出日月老人亲授的“花落雨霁”刀法,却依然制压不住那剑影的汹汹来势。
事实上这并非“花落雨霁”的招式已经失败,而是王刚在心慌意乱之下,再加一直受着对方的强力压迫,已使他无法尽力施展,在这种情形下,岂有不败之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刚才想起秘籍上的那招“分花拂柳”,不过这时他对那招“分花拂柳”,也不存多大希望,他不相信仅仅那么一招,就能使自己反败为胜,果真如此,那实在玄之又玄,奇之又奇了。
就在他试着要施展出“分花拂柳”的刹那,忽然耳际响起一声如雷大喝:“住手!”
此时此地,如果是一般人的一声大喝,百花门主绝对不肯住手,但眼前的喝声在他来说,却似乎有一股不得不遵的力量,随着喝声他已收剑跃退数尺。
双方人影乍分,王刚已是面白如纸,气喘吁吁,额角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只听叶如倩幽幽地叫了一声爷爷。
王刚回身望去,日月老人正站在两丈之外。
叶如倩的一声“爷爷”,分明是对他的一种由衷感谢,因为没有他及时喝令住手,王刚此刻是否还有命在,实在令她想都不敢想下去。
日月老人面色凝肃地望向百花门主道:“你还要再打下去吗?”
百花门主朗声道:“大人,您方才为什么要喝令住手?王刚已立刻要败在我的剑下,如果就此打住,无疑是我已经获胜。”
他说着径自喝道:“王刚,把东西拿来,回去之后,立刻带着叶如倩离开騠骑营,本门主看在大人面上,情愿见好就收,留下你一条性命!”
王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猛地一咬牙道:“如倩,把那包裹交给我!”
叶如倩脸色一变,大声叫道:“大哥,这包裹有关朝廷社稷安危,岂能随便交出去?”
王刚惨然笑道:“可是我战败了,有言在先,岂能反悔!”
“大哥,万万使不得!”
“我王刚也算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怎可失信于人,如倩,你若再不交来,我情愿就地自刎一死!”
他说着果真将业已入鞘的黑龙刀,应手拔出。
叶如倩尖叫了一声,只得捧着那包裹急步冲到王刚面前。
王刚黑龙刀随手扔在地上,刚要去接,耳边又响起一声大喝道:“慢着!”
话声甫毕,日月老人已肩不晃动地冲到跟前,探手接住包裹道:“东西先交给老夫,我自有处置。”
叶如倩交出包裹,转过身来,却不觉惊叫一声道:“大哥,又有什么人来了!”
王刚和百花门主齐齐一惊,连日月老人也有些错愕。
但见三匹健马,很快就来到跟前,为首一人,是护国侯邱光超,后面两人,一位是金刀庄主金刀镇八荒李天浩,一位是开山神拳查子杰。
王刚急急叫道:“侯爷、庄主、查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慌忙下马,将马拴好,邱光超并未和王刚答话,却先望着日月老人,一揖到地,神态恭谨地说道:“晚生邱光超拜见老先生,多谢老先生义释之恩!”
百花门主在看清三人时,顿时呆了一呆,如今又见邱光超拜谢日月老人,立即大声道:“大人,原来你已把邱光超放走?这究竟是何居心?我的一番大事,全坏在您的手上了,您为何不帮自己人,反而帮着别人?”
日月老人神态肃穆,轻咳了一声道:“老夫从前也曾一直帮过你,但你越来越不走正道,老夫岂能为了成全你们而违背天理良心行事?”
百花门主只气得几乎僵在当地,却又不敢向日月老人口出恶言。
邱光超望向李天浩和查子杰道:“李庄主和查师弟请来拜见老先生!”
李天浩和查子杰连忙趋前几步,躬身施礼。
日月老人目光如电,掠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人该是金刀庄的李天浩和龙虎镖局的查子杰了?”
对这两位名震当代的武林人物,竟然直呼其名,除了日月老人,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李天浩和查子杰两人,却似乎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有受宠若惊之感,原因是日月老人的凛然神威,像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量,使他们打心底油然而生敬服之意,除了齐齐应了一声“是”外,竟然不敢再说什么。
王刚再问道:“侯爷,您到底怎么会来到这里?”
邱光超这才说出原因道:“这只能说是事有凑巧,今天一早李庄主和查师弟就到舍下访你,他们找不到你,却得知我已被释回,于是三人相会,却仍找不到你,派人到騠骑营去查询,也都答说没见到你。
于是大家就猜想到你们一定到妙峰山来了,而我们也正想专程来拜谢老先生,便匆匆赶来,不想在山顶就遇上了,贤弟,你好像和人动过手了?怎么连刀也丢地上?”
王刚凄凉一笑道:“侯爷,小弟是和百花门主决斗来的,那一位面罩黑纱,身披百花锦袍的就是百花门主,侯爷请仔细看看!”
邱光超、李天浩、查子杰愣了一愣,不约而同向百花门主望去。
“阁下就是百花门主?”邱光超凝着脸色发问。
百花门主冷声道:“王刚既然已经说明,尊驾又何必多问!”
邱光超顿了一顿道:“阁下何不取下面纱,让邱某仔细认上一认!”
“本门主的真相,从不轻意示人,尊驾又何能例外!”
邱光超回过头来道:“贤弟,刚才决斗胜负如何?”
王刚垂下头去,又是凄然一笑道:“小弟败了!”
邱光超哦了一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败了,以后可以再来。”
王刚黯然摇头道:“不瞒侯爷,在小弟来说,今日是到此为止,没有以后了!”
邱光超愕然问道:“贤弟,这是为什么?”
“小弟犯下两项大罪,一项是昨天不曾告知您今日比武之事,一项是有一包机密文件昨日不曾呈缴您面见圣上。”
“那批机密文件,李庄主在路上已对我说过,我正想问贤弟藏放在什么地方?”
“老先生手中的那个包裹就是。”
邱光超望向日月老人手中,一面讶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小弟已和百花门主约好,两人今日午时三刻,在这山顶决斗,他若败了,情愿立刻解散百花门,从此远遁天涯海角。”
“贤弟若败了呢?”
“小弟若败了,情愿从此离开騠骑营,并把那包文件原封不动交还他。”
邱光超不由跺脚叫道:“贤弟,你怎会如此糊涂,个人前程和朝廷机密,岂可视同儿戏孤注一掷,这叫愚兄说什么才好?”
王刚颓然一笑道:“侯爷,你现在责备小弟,又有何用?小弟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人言而不信,怎能立足于天地之间,小弟既已战败,从现在起,已决定不再踏进騠骑营一步,那批机密文件,任由老先生交与百花门主。”
邱光超呆了一呆道:“那么贤弟今后有何打算?”
此刻的王刚,已显得十分从容,他仰望着天边白云,缓缓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天涯海角,何处不可栖身,小弟连随身多年的黑龙宝刀都已抛弃不要,从今之后,一心只盼归隐深山林泉,做一个无声无息与世无争的平凡之人,了此一生,吾愿已足。”
邱光超只急得不住搓着双手,大声道:“贤弟,这是何苦,愚兄还忘记告诉你一个消息,昨天愚兄面君之后,圣上当即传下口诏,命愚兄重掌騠骑营。
愚兄已连夜将武重光逮捕扣押,另外圣上已发出火急诏书,将武英侯武绍祖就地免除军职,限期解京治罪,今后愚兄正需要你在騠骑营共襄大事,岂可轻言离去!”
王刚漠然摇了摇头,并不再说什么。
叶如倩却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双颊。
百花门主猛闻武重光已被逮捕扣押,武绍祖也已革除军职的消息,大有仗剑跃扑过来斩杀邱光超之意,却被日月老人以眼色制止。
邱光超急急近前两步,望着日月老人便跪拜在地道:“晚生不揣冒昧,但求老先生以朝廷社稷为重,这批文件,万万不可交与百花门主!”
日月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邱侯爷请起,老夫自有斟酌。”
只听百花门主叫道:“大人,今日比武决斗,是您老人家一手促成的,而且您更是见证之人,事到如今,岂可反悔?”
日月老人刚要说话,突见对面山路上,涌出一顶红色锦缎小轿,轿后紧随着一群衣衫华丽的少女,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紫色锦袍人殿后,飞快地往现场而来,不久便在百花门主身后两三丈外停下。
王刚凝目望去,那群衣衫华丽的少女,正是他第一次在石洞所见花神驾前的十二金钗,并且有蛇葡萄花刘小芬在内。
不消说,红色小轿内,必是花神无疑了,只是那身材高大的紫色锦袍蒙面人,上次并未见过,奇怪的是,身影却又十分眼熟。
日月老人望着小轿处的众男女,哼了一声道:“你们来的很是时候,正好做个见证!”
那紫袍蒙面人和十二金钗乍见日月老人在场,神态也都显得十分恭谨。
只听日月老人朗声说道:“老夫今天的确是你们双方的见证人,绝不偏袒任何一方,但王刚方才并不见得已经落败,若非老夫出声喝,胜负之分,尚在未知之数。”
百花门主声音几近吼叫地道:“大人,他明明已经战败,若不是您出声喝止,可能早已丧命在我剑下,连他自己也承认败了,难道还要什么见证?”
日月老人摇摇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所谓战胜,是要追得对方放下兵刃,毫无还手之力,你刚才固然在形势上略胜一筹,但却并未迫使王刚放下兵刃,而且王刚身上也并未受到任何伤损,这如何能算全胜?”
百花门主道:“大人可还记得,昨日您曾一再交待,不必将王刚杀死,所以我才不曾伤他,否则,他刚才早已横尸溅血了!”
日月老人道:“不见得,在刚才双方拼搏的情形下,你即使心里不想杀他,但招术上却已无法随心控制,你没能伤到他,足证王刚在防守上照样也是无懈可击。”
百花门主道:“照大人这种说法,我是必须杀了他,才能证明是战胜了?”
日月老人道:“也可以这么说,所以老夫要你们现在再比一次,你若杀得了他,只管杀。”
百花门主嘿嘿笑道:“那很好,王刚,你就捡起刀来领死吧!”
在这刹那,邱光超和叶如倩都大为震骇,王刚明明不是百花门主的对手,再战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邱光超也顾不得社稷大局了,急急地大声叫道:“王贤弟,你要多加考虑,千万不可以性命作为儿戏,更不可意气用事!”
只见叶如倩快步来到日月老人面前,双膝跪倒,泪垂双颊地道:“爷爷,但求您老人家收回成命,晚辈情愿随王刚远走海角天涯,从此不再过问百花门之事,至于那批文件,任凭您老人家处置!”
谁知日月老人并不理会叶如倩的苦求,却望着王刚喝道:“王刚,大丈夫溅血不辱志,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你既然已经视死如归,还犹豫什么?”
王刚果然缓缓捡起了地上的黑龙宝刀,迈步走近百花门主道:“贵门主请再赐招吧!”
“大哥!”叶如倩尖叫声中,已冲到王刚身前:“大哥,万万使不得,你可以视死如归,但也应该想想我今后怎么办?”
“如倩,你吗?我王刚辜负了你,今后也只有任凭于你了!”
他说着一把推开叶如倩,连人带刀,直向百花门主扑去,动作快得有如惊鸿奔雷。
百花门主虽然早已有备,却也未料到王刚发动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心头一震,急急挥剑迎去。
但闻一声金铁大震下,火星迸飞,两人各被震出丈余开外。
这次王刚完全采取了不顾生死的拼命打法,他根本不在乎本身是否露出破绽,只是一味猛攻。
在这种情形下,百花门主也难免有些吃惊,招式一缓,竟被王刚抢了先机,直到二十招过后,才将局面渐渐扳平。
王刚蓦地腾身而起,人如苍鹰,头下脚上,在百花门主头顶回旋盘绕,黑龙刀有如毒蟒出洞,随着百花门主仰身上攻的剑势,飘忽闪转,幻化出无数条黑色光影,渐渐那光影已凝成一片光幕,而且范围越来越大,刀锋带起的疾风,直达丈余之外。
百花门主脚下扎桩如山,剑招也幻化成一片银色光幕,就像撑着一柄巨大的银伞一般。
两旁观战的人,除了日月老人凝神不动声色外,其余似乎无不骇然失色,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这时的百花门主和王刚,观战的人只能看到上下四条腿,上半身都隐没在一黑一白的光幕内,看上去空中和地上的两人,就像各顶着两个一黑一白的巨形圆球,在做着举世罕见的特技表演。
奇怪的是王刚腾空下击的身子,竟能历久不坠,说来这也并非奇迹,只因双方刀剑,一直在做着快得不能再快的瞬间接触,再加百花门主剑气的上托之力,才能使得王刚借力使力的历久不坠。
突听百花门主暴喝一声道:“小心了!”
紧接着刀光剑影一敛,王刚顿时由半空摔落下来。
就在这时,叶如倩已看到王刚的左肩窝,鲜血直喷而出。
当她还没来得及惊呼,但见王刚刀势一转,接着“当”的一声,百花门主的长剑随即脱手飞出,而王刚的黑龙刀却指向了百花门主的咽喉。
原来王刚在被对方一剑刺中左肩窝身躯下落的同时,本能地施出了“分花拂柳”招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招竟有如此妙用,在不知不觉间竟能迫使对方抛去长剑,当场落败。
此时他的刀尖已抵住对方咽喉,只要向前微一用力,百花门主势必丧命刀下不可。
百花门主只是凝立不动,其实他在蒙面黑纱之后,早已闭上眼睛,等待着王刚的一刀刺入。
“大哥!不能杀他!”叶如倩狂叫着,飞奔近前,一手推开了王刚,一手捷如闪电般揭开了百花门主的面纱。
在这刹那,王刚、邱光超、李天浩、查子杰,无不骇然失色,惊呼出声。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面前的百花门主,赫然竟是一代剑王的叶逢甲。
但叶如倩却早有这种预感,上次百花门主在邱侯府花园养心斋外和王刚的一场拼搏,她就看出对方的身形举止,十分酷似她的父亲叶逢甲。
而他的出剑招式,也正是叶家的武功路数,所差的只是说话的音调,却又完全改变,那晚她单独追赶百花门主,目的正是要查明真相。
至于王刚,也是自从打第一次在妙峰山和百花门主见面,便觉出他的身影十分熟悉,却因说话音调已变,使他无法确认。
王刚立即还刀入鞘,慌迫无似的谨声说道:“岳父,小婿罪该万死!”
叶逢甲惨然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王刚,我把倩儿托付给你,总算没看走了眼,即使马上一死,也算瞑目了!”
叶如倩倒身扑跪在叶逢甲脚下,满面泪痕地说道:“爹,孩儿做梦也想不到,百花门主怎么会是您?您怎么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一直瞒着,这是何苦!爹,孩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逢甲俯下身来,轻拂着叶如倩的秀发,又是惨然一笑道:“爹有爹的苦衷,所以才不得不瞒着你。孩子,别哭,从今后好好跟着王刚,他不会辜负你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孩子,去把爹的宝剑取来!”
叶如倩怔了一怔,站直身来,刚要去取,却听邱光超喝道:“弟妹!不可!”
叶如倩立刻有所警悟,转回身来惊叫道:“爹!您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叶逢甲不动声色,迅快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绿色玉瓶,倒出两粒丸药,一仰脖子吞服而下。
叶如倩觉出不对,急急抱住叶逢甲,尖声叫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叶逢甲霎时脸色发青,两眼一闭,当场倒了下去。
叶如倩惊呼声中,刚要扑过去,突感一股奇大的暗劲,迫得她反而向后倒摔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身材高大的蒙面紫衣锦袍人已来到跟前,刚才显然是他向叶如倩推出一掌。
蒙面紫袍人一掌推开叶如倩后,立即扶起叶逢甲。
王刚情不自禁也抢上前去,蒙面紫施人又是一掌推出。
王刚只感对方的掌力有如狂飙巨浪,冲击得他也当场摔出好几步。
待他和叶如倩再回身后,蒙面紫袍人早已扶着叶逢甲捷如飞矢般奔出十余丈外,直往对面山下而去。
在这同时,十二金钗和丁开山,也拥着那顶红色小轿,随后飞快奔向山下。
王刚和叶如倩正要再追,只听日月老人喝道:“不可追赶,你们都过来!”
王刚到这时才想起自己的伤势,他的左肩窝鲜血依旧流个不停。
日月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为他敷上,再掏出两粒丹药,为他服下,道:“伤势虽然不轻,但敷过老夫的药粉和服用丹药后,十天之内,必可痊愈。”
叶如倩迫不及待地问道:“爷爷,我爹他……”
日月老人淡淡一笑道:“他也许死不了,待会儿老夫再带你去看他,同时更让你看看你的母亲!”
叶如倩啊了一声道:“我娘不是在十五年前已经死了吗?”
日月老人摇摇头道:“她没死,刚才坐在轿里的那人就是花神,花神就是你的母亲!”
此语一出,在场的几个人又是一惊。
邱光超忙道:“老先生,您可否把百花门的这段经过告诉晚生等人?”
日月老人道:“老夫正是要告诉你们,否则这段公案如何了结,你们可听说过有位武林前辈人物,叫做诸葛明的吗?”
李天浩心神一震道:“晚辈听说过,这位武林前辈是近百年来的一代奇人,胸罗万有,才华盖世,尤其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据说四十年前曾在泰山之巅,一夜之间,连歼四十八位黑道绝顶高手,当时在武林之中,威名有如泰山北斗。”
日月老人道:“那也许是过誉了,只因他在三十年前便隐居深山,息影江湖,所以你们都不曾见过他,不过,他有一名弟子,你们却都很熟悉。”
李天浩急急问道:“他的弟子是谁?”
日月老人道:“就是当今被称为剑中之圣的樊飘零。”
叶如倩睁大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那是我师父,我们半个多月前还见到过他,但现在却失踪了,爷爷,您可知道他在哪里?”
日月老人深情地望了叶如倩一眼道:“他和你父亲相交莫逆,亲如手足,只要能找到你父亲,就能找到他,刚才那蒙面紫袍人就是他。”
叶如倩呆了一呆道:“原来那就是我师父?怪不得有些眼熟,他为什么也要藏起真面目呢?”
“你父亲不能以真面目出现,难道他就不能藏起真面目?”
只听邱光超道:“弟妹,别打断老先生的话,让他老人家再说下去。”
日月老人继续说道:“诸葛明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叫诸葛玉英……”
叶如倩偏偏又打断了日月老人的话道:“那正是我的母亲!”
日月老人道:“诸葛玉英生来聪慧绝顶,模样儿又长得可爱,因之,诸葛明对她钟爱有加,视如掌上明珠,除了悉心教她武功外,更准备为她择一门最好的亲事。”
叶如倩道:“不用说我外公和我娘都看上爹了?”
日月老人摇头道:“看上你爹的是你外公诸葛明,你娘却看上了她的师兄樊飘零。”
“那她怎么又会嫁给我爹呢?”
“那是因为她不得不遵从父命,委曲求全地嫁给了你爹。”
叶如倩怔在当场,几乎接不上话去。
日月老人吁口气道:“樊飘零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虽然内心深爱着诸葛玉英,甚至为了她自己终身不娶,却不但不嫉视叶逢甲,反而和他结成了莫逆之交,因为他觉得叶逢甲能和诸葛玉英互相恩爱,他就心满意足了。”
叶如倩幽幽说道:“我师父太伟大了,他才是一个真正懂得情爱的人!”
日月老人面色开始凝重,接下去道:“十六年前,宁王宸濠在南昌起兵叛乱,攻陷南康、九江,浮江南下,再攻安庆,意欲进据金陵,多亏王守仁大人率兵平定了宸濠之乱,这段经过,你们都身历其境,一定很清楚。”
叶如倩眨着一对眸子问道:“那时我还小,爷爷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来?”
日月老人道:“因为百花门的形成,就是因宁王宸濠之乱而起,老夫怎能不提。”
叶如倩骇然问道:“莫非我爹的百花门,竟是宁王宸濠之乱的余党?”
日月老人道:“那倒不是,只因平定宸濠之乱,虽然是王守仁大人居于首功,先皇武宗,也曾驾幸金陵亲征,到第二年王守仁生擒宁王宸濠,武宗皇帝才由金陵回到京师。”
“爷爷,您还不曾提到宁王宸濠和百花门的关系?”
“这就需要再提到你父亲和你母亲诸葛玉英了,当武宗皇帝御驾亲征时,有不少武林豪侠自动报效朝廷,随驾南下,叶逢甲和诸葛玉英便曾参与那次行动。”
“爷爷说的一点不错,我记得当我九岁的时候,爹和娘曾离家半年多,我也临时寄托在亲戚家里。”
“武宗皇上回驾京师,宁王宸濠在通州伏诛之后,为了庆功,特在干清宫赐宴随驾亲征的文武官员以及立功报效的武林豪侠,叶逢甲和诸葛玉英自然也有幸参与,谁知武宗皇帝临时龙体违和,改由高皇后主持盛宴。”
日月老人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毛病就出在这次御赐盛宴了!”
叶如倩茫然问道:“难道御宴中起了什么变故?”
日月老人微喟着说道:“真是万想不到的事,在那次御宴里,诸葛玉英目睹皇家威仪,尤其高皇后所受到的荣耀尊崇,真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她竟异想天开地发誓也要做到皇后之尊,宴罢回家之后,便和叶逢甲时生勃溪,竟然逼着叶逢甲起兵称帝。”
叶如倩只听得连气也透不过来,愕骇莫名地道:“我娘怎么有这样大的野心……”
日月老人哼了一声道:“连老夫也不明白,诸葛明怎会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而且她竟然布下疑阵,假骗家人她已被杀,实际却是到了妙峰山,藏匿在一处石洞里,叶逢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并被迫订下誓约,她要叶逢甲对她的被杀骗局,不得告诉任何人,连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
叶如倩目瞪口呆地道:“这就难怪我一直蒙在鼓里了,后来呢?”
日月老人又是深深一叹道:“诸葛玉英更对叶逢甲发出誓言,若他夺取不了大明江山,她就永远不再做他妻子,而偏偏叶逢甲爱诸葛玉英甚于自己生命,从那时起,他竟真的暗中策动各地同道,准备起事,但他自己却从不以真面目出现,以免事机不密,惹下杀身之祸。”
叶如惰凄惘地摇摇头,问道:“我那外公诸葛明知不知道这件事?”
日月老人道:“诸葛明当时也是爱女心切,他本来隐居在泰山,为了照顾爱女方便,便也来到妙峰山,当他知道叶逢甲有意夺取大明江山后,起初自是严词把他训斥一顿,但后来眼见奸臣当道,朝政日非,也就不再过问,反而有时帮过叶逢甲不少忙。”
“这样说来,我爹创立的百花门,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了?”
“他正式定名百花门,还是最近一年的事,百花门能有这样庞大的组织,也是最近一年内的事,镇守潼关的四省兵马大都督和百花门暗通声气,准备配合起事,也是不久前的事。”
“那么我师父也是准备和我爹共同起事?”
“樊飘零也是受了叶逢甲和诸葛玉英的利用,虽替他们做了不少事,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最近才得知真相,但已身陷泥淖,无法自拔了!”
叶如倩忽然惊叫了一声道:“爷爷,听您刚才的一番话,莫非我那外公诸葛明现在仍然活着?而且也住在妙峰山?”
日月老人淡然一笑道:“你可曾见过他?”
叶如倩道:“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曾随父亲到泰山去探望过他老人家,在记忆里,他老人家的模样儿,好像和您有点像。”
只听邱光超叫道:“还不快快拜见你的外公?”
叶如倩这才恍然而悟,立即双膝跪倒地上,热泪盈眸地叫道:“外公,请恕倩儿有眼无珠,到现在才和您相认!”
诸葛明轻拂着叶如倩的秀发道:“傻孩子,当第一次在石室见面时,你就该觉察得出来,不过,你早就叫我爷爷了,对老夫也并不算失礼。”
王刚也随即向诸葛明重新下拜见礼。
其实,王刚和叶如倩的确头脑还不够灵活,日月老人的日月凑起来岂不是个明字,这时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实在笨得厉害。
场内开始静默,许久,邱光超才打破了沉寂道:“诸葛前辈,您既然对令婿叶大侠的行动已不再过问,为什么这些天来又帮着晚生等破坏他的大事呢?”
诸葛明长长叹息一声道:“因为老夫已发现百花门的手段,越来越不正当,他们一旦成就大事,必定弄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比目前更形不如,所以老夫才开始暗中阻止他们的行动。”
王刚趁机说道:“若非外公的两番指点,我只怕早就没有命了!”
诸葛明道:“你的武功,的确和他难以抗衡,今日之胜,只能说胜得侥幸。”
叶如倩关切地问道:“外公,我爹我娘和师父,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我爹究竟能不能救活?”
诸葛明道:“他们自然是到我那石室去了,那里面什么药物都有,你爹刚才吞下的是‘九阴毒丹’,两个时辰之内,必当胃裂肠断而死,但我药室内有‘百灵神九’正好可以解除‘九阴毒丹’的毒性,所以你爹一定不会死。”
他默了一默,怅然地叹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老夫的女儿、女婿,以及徒儿,全交给邱侯爷你了,国法如何制裁,老夫绝不过问,一切但凭邱侯爷处置!”
叶如倩和王刚不约而同地齐齐望向邱光超。
邱光超也叹了口气,肃容说道:“诸葛前辈和弟妹放心,叶大侠和叶夫人虽然误入歧途,但却并未正式起事,叶大侠能在公然较技之后,毅然宣布解散百花门,也算得是位守信重义的君子。
尤其诸葛前辈,大义凛然,及时遏止了一场空前浩劫,拯救亿万百姓免遭涂炭,定可获得皇上圣旨褒扬,有关令媛令婿之事,晚生必当以全家性命在皇上面前力保,即使不能免罪,也必从轻发落,请诸葛前辈不必多虑!”
诸葛明拂髯颔首道:“如此老夫就多谢邱侯爷了,现在诸位就随老夫去看看他们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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