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太极只是自作聪明地担心梅玉到云南,会讨论建文帝的事,却也没有把握,所以他才要拉拢吴大魁,故意以江湖道上的手段阻止梅玉南行。 
梅玉在马志雄家中脱走,司太极连忙带人在往云南的路上拦截去了,但如被他截住梅玉单人南行,他自然就振振有词了,不过他也吩咐了留下的两个人,如果广源镖局来索镖,他们可以相抗出力,但不能以官方的身份介入,否则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永乐帝本来就是个颇为严苛的人,也是个很重纪律的人,新得天下,正想在人民心目中建立一个法治的形象,对于官吏枉法违律,一定是要严查究办的,尤其是那笔镖货牵连云南大理段氏,更难以凭官方的势力硬压的。 
没想到梅玉没有偷溜上云南,反而上门索镖了,这使得他们十分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玉是个极顶聪明的人,一见自己的话把对方唬住了,心中已经把内情摸得很清楚了,他暗暗感佩姚秀姑,若不是经她一分析,自己偷偷一溜,事情反更糟了,现在自己站在理上,却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于是冷笑一声道:“二位供奉大人,你们在职宫中,跟绿林中人来往,已是不该,你们经常还串同打劫镖货……” 
他的语态础础逼人,那个供奉却早已想好了语词,微微一笑道:“小侯,留下镖货是吴总头领的主张,他为的是江湖过节,与我们无关。” 
姚秀姑立刻问道:“总瓢把子,不知敝局与你有什么过节?” 
吴大魁望了那二人一眼道:“最近山寨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们想提高一下镖局的例费。” 
“这没有什么呀,只要总瓢把子知会一声,我们镖局同行自然会有个交代的。” 
她明知道对方是推抵之词,却仍按照规矩紧顶上去,丝毫不放松,但吴大魁也是江湖老得成了精,不会被她用话扣住,冷笑道:“敝人就是想借姚女侠的口,转告所有的镖行朋友一声.所以才留下贵局的镖,因为这支村是留不住的,就是段氏府来照会一声,敝寨也是非放不可,敝人留镖之际,可是一个人都没有伤。” 
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梅玉却冷笑道:“吴大魁,你少说鬼话了,有胆子干,别没胆子承认,你想巴结宫廷大内,那是在做梦,大内供奉虽是不禁黑道人物进入,但那是单线开扒的,像你这种开山立业,当山大五的人,永远也进不去的,你这次是拍错马屁了。” 
吴大魁脸色一变,那个供奉忙道:“吴兄,你别听他胡说,司公公有用人之权,他可以保证。”‘ 
梅玉冷笑道:“司太极有用人之权是不错的,但他绝不可能用你,否则有人告上一状,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锦衣卫兼统领司礼监郑三宝那一关就不能过,你是叫他们给唬了。” 
吴大魁又望望那名供奉,他也冷笑道:“谁敢去告?” 
“我就敢告,而且你们结伙劫了广源的镖,这件事也不可能善了,广源不但会联络所有的镖局同行,还可以要求段王府一起告到你们上宪那儿。到那个时候,我不信司太极抗得下这副担子。” 
他在京中待久了,对官场的事很熟,这一着果然很厉害.那两名供奉的神色一变,其中一人道:“吴老大,这小子太奸;也很能搅局,他不能再留下。” 
吴大魁也豁出去吼道:“他们擅闯我的家宅,杀伤了这么多人,本来也不能再放他们走了,杀!” 
他举着他的大刀,直冲了过来,一刀猛劈,梅玉挺剑一封,却被他的巨力震得连退几步。 
姚秀姑忙叫道:“这家伙力大如牛,别跟他斗力!” 
但是吴大魁的刀法也很猛厉,一连十几刀猛砍,将梅玉杀得不住后退,不过梅玉也渐能稳了下来,他开始记起了不久前的谈话,伍奎和刘少夫教他在生死之搏时,不能像比剑切磋那样,能一剑毙敌,最好别用第二招。 
因此在吴大魁再度横刀猛砍时,他冒险矮身滚进,让那一刀以分毫之差在头皮上掠过,一剑急刺,刺进了吴大魁的小腹,跟着一拖一绞,将剑抽了出来。 
吴大魁的肚子立即开了一条大口子,粉红色的肠子,都冒了出来,拖在地下。 
吴大魁的身子还朝前跨了两步,终于砰的一声,倒了下来。 
那两名供奉没想到吴大魁在十几个照面上会被梅玉放倒的,而他们的反应也出人意料,身材略高的那个居然退后几步,一抱拳道:“吴大魁死了,他和广源镖局是江湖纠纷,我们不便介入,告辞了。” 
梅玉道:“你们别走,把事情作个交代!” 
那供奉笑道:“小侯,吴大魁是我们的朋友,他邀我们来帮忙,基于道义,我们不好意思不来,现在他死了,我们就不便再多事了,反正此事的是非曲直,江湖自有公道,告辞了!” 
他们说走就走,而且一径向庄外行去,梅玉倒是怔住了,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虎头蛇尾的。 
但他也没有拦住他们,因为这两个人毕竟是具有官中身份的,杀了他们,司太极就有正当的理由来找自己麻烦了。 
这时伍奎和刘少夫也把漂局中的人从后面放了出来,伍奎道:“我刚出来时,正好看见小侯剑殪吴大魁,精彩绝伦,实在值得佩服。” 
梅玉感慨地道:“这是我第一次用剑杀人。” 
伍奎知道他的感受,笑笑道:“江湖生涯,总免不了要杀杀砍砍的,凡事也免不了有开始的,只要剑下不杀无辜,问心无愧就行。” 
刘少夫报告道:“我们在后面碰到了马志雄,这家伙没种,交手四五招就回头跑了,人被他们捆在柴房里,倒是一个没伤,庄中也没有别的高手了,都是些庄丁,全都吓跑了。” 
姚秀姑轻叹道:“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解决的,庄里总还有人吧,我们得找两个出来交代一下。” 
庄里只剩下那些受伤的,好在他们的伤都不至于丧命,姚秀姑吩咐为他们包扎治伤,也把被劫来的瓷器装上了车子赶着走了。 
这次的劫镖事件中只死了吴大魁,遗下了一个老妻和两个女儿,哭哭啼啼的,却又吓得不敢找他们理论,梅玉对她们却是充满了歉意。 
镖队并没有很快地离开高县,他们在县城里又住了三天,因为姚秀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办。 
他们在吴家集杀死了一个人,一定要报案,人命官司是不能轻了的,好在姚秀姑的人情关系不错,而且还找到了一个段王府的官儿一起去报案。 
那个被杀死的吴大魁的确是绿林大盗,他从客栈中劫走镖货也是事实,甚至于那天也有官府的人在场,那当然是受到司太极的指示。 
可是姚秀姑在报案时没提到司太极的名字,也摆脱了官方介入的事,纯以江湖过节落案。 
强盗劫镖既是事实,镖客护镖杀死强盗是属于正当的自卫,自然没有罪,官方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结了案。 
司太极和两名供奉都没有再出现,那两名供奉也没有留名字,似乎整个的事件都与他们无关。 
姚秀姑当然还要跟川南十八处山寨的人做个交代,广源镖局跟江湖道上的交情一向不错,这场误会必须解释清楚的。 
最近的两处山寨立刻都赶到了,他们一致表示这次的劫镖事件,他们毫不知情,纯为吴大魁的个人行动,事实上也是如此,吴大魁连他自己山寨中的人都没带上一个,他本人也死了,事情就此结束。 
弄清了这一切烦碎的事情,镖队再次上道,倒是很顺利了,他们一直去向云南。 
沐王府设在镇南关,黔国公又晋升了镇南王,到大理去,镇南关是必经之途。 
姚秀姑选择了这一条路,实在是有至意存焉。 
但是消息传来却是十分令人沮丧,老王爷沐英因病而死,他们在到达昆明时听到这个消息,梅玉心中就是一沉,沐英是绝对支持建文帝的,当初太祖崩前数日,下诏番疆重臣晋京,当面请他们支持长孙即位,沐英就是领头的顾命大臣。 
现在老王爷撒手而去,小王爷沐荣是否还有一本初衷呢,这是谁也不敢预料的。 
镖队还是照常行进,姚秀姑见梅玉闷闷不乐,解劝他道:“兄弟!你放宽一下心情,老王爷卧病日久,半年多没理事了,你本来就是要去跟小王爷商量的,现在小王爷能全权做主了,你更该乐观才是。” 
梅玉一叹道:“沐荣跟我虽然交情不错,但这种事,却很难说了,因为这毕竟关系着他们的未来前途,如果勤王失败,他们一家的荣禄富贵就完了。” 
姚秀姑道:“兄弟,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老实说,一开始,我就对你此行未抱乐观。” 
“为什么你这样想呢?难道你听到什么消息?” 
“我是江湖人,对官方的事一向隔阂,我是照常情来推测的。像这种勤王大举,一定要有个有力的原因来推动的,你可别提出忠君爱国的那一套来,我虽是布衣百姓,可也知道这一套在豪门之间是没有作用的,他们所着眼的是权势与富贵,镇南王已位极人臣,富贵已经逼人,就算勤王成功,使建文复位,对他们的现状也不会改变了!” 
梅玉欲言无语。 
姚秀姑又道:“假如永乐有意要撤销或削弱镇南王的势力,他们或许还会冒险一拼,假如永乐对他们也敬礼有加,镇南王就不会去做那种傻事了。” 
梅玉更没话说了。 
姚秀姑道:“所以,你不该去找这种豪门巨族的,找几个小一点的兵镇游说,他们为了富贵,说不定还肯冒险一试。” 
梅玉长叹道:“秀姐,我知道你说的都是道理,我自己也知道此行希望不大,连我大哥也没十分乐观,都是郑和出了这个主意,我们才认为不妨一试的。” 
“郑和所忠的是新主还是故主?” 
“他跟燕王自幼就是好朋友,永乐入主之后,更赋予大权,他当然是忠于永乐的。” 
“这就是了,他既忠于永乐,又怎会指点勤王的明路呢?这不是跟他自己过不去吗?” 
梅玉一叹道:“对郑和这个人,我实在弄不透,他确是燕王的死党,但是他对我大哥又几次留情,如果他要认真,我们早就被擒了,他却放过了几次立大功的机会。” 
“这跟镇南王的情形一样,郑和在燕王面前已经备受信任,再立一次大功,也不会增加什么,为什么不做一次人情呢?何况,他要你们去投奔沐家,还有一个作用,燕王入鼎,就是云南沐家的态度不明,他利用建文的事情去试探一下,也正好决定朝中对云南的态度来着。” 
梅玉为之一震,这正是他没想到的,看来姚秀姑倒不是个普通的江湖武女,肚子里的学问深着呢! 
事情尽管不如意,但是已经到了云南,好歹总要去见一见,就在他们进入镇南关的城门前,司太极出现了,冷笑道:“小侯,咱家毕竟等到你了,咱家已经告诫过你,不准到云南的吗?” 
梅玉冷笑道:“我是镖头,保镖到大理去,我只要不犯法,爱到哪儿去是我的自由,你可管不着。” 
“怎么管不着,你是逊皇帝的亲近人员,今上正在四下搜寻逊皇帝,凭这一点咱家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梅玉哼了一声道:“那你第一个就该把自己抓起来了,你原任宫中尚衣监,照料皇帝的起居,论关系,谁也不会比你更亲近,皇帝在哪里,你比谁都清楚才是!” 
司太极语为之塞,恼羞成怒之下,正要吩咐手下抓人,却被另一批出来的人阻止了,那正是新任锦衣卫提调整,郑和的侄子郑文龙,他先喝止了那些要动手的军丁。 
然后沉声对司太极道:“司公公,家叔已有明示,你的职责只是找寻逊皇帝,其他的事一概不准管,你怎么又要多事了?” 
“可是这梅玉是跟逊皇帝在一起的。”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立即把逊皇帝请到京中去呢?” 
“我虽没看见,但他们一定在一起的,梅玉到云南来,也一定另有目的。” 
“家叔调查得很清楚,梅小候是保镖过来的,本人也向段王府调查过了,他们也证实了这件事。司公公,该抓什么人,自有本司负责,你别乱插手了,你在高县搞得那一桩事实在很不高明,家叔很生气,回去就要处分你,因此你最好少管闲事了。” 
司太极愤然退到一边,他在宫中虽有些权力,但是跟郑和比还是差得远,所以郑文龙也敢呵责他。 
郑文龙朝梅玉拱拱手道:“小侯,你是否要进城?” 
“是的,我要到大理去,这是必经之地。” 
“很抱歉,老王爷死了,城中正在大丧,而且各地来吊唁的大臣官员很多,在下奉命协助维持治安,禁止闲杂人等人城。” 
“那我们就不能通过了?” 
“沐老爷生前仁民爱物,他老人家的大丧也不会如此扰民的,城中虽禁止入,你们只要多跑几里路,绕城而过,还是可以到大理的,为了对老王爷的一点敬意,相信小侯可以谅解的。” 
梅玉道:“镖车可以绕城而过,但老王爷与家君世交极驾,我这个世侄也来到了云南,总该到灵前去行个礼吧!” 
郑文龙道:“这当然,在下不敢阻止小侯去一尽心意,只是小侯只能带一个人去。” 
姚秀姑道:“老王爷跟我娘家和夫家都有一份人情,我也该去行个礼的,我跟梅兄弟进去好了。” 
郑文龙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司太极道:“郑大人,你放这两个人进去,万一发生什么事,后果你负责?” 
郑文龙怒道:“我当然负责,我若负不起,家叔还负得起,不劳公公费心。” 
司太极带了几个人气冲冲地走了。 
郑文龙亲自送他们进入到城里,直到镇南王府前,却没有再跟他们说一句话,梅玉倒是很谅解,因为他看到前后还有不少人随行,也总有些别人的耳目在内,大家都谨慎一些的好。 
进入王府,但见一片素白,来吊唁的人已不少,有些人是梅玉认识的,见到了梅玉,神情都有点异样,想招呼又不敢招呼,梅玉知道他们顾忌的是什么,心中先还有点气,但随即平静了下来。 
也难怪这些人,他们都有本身的顾虑,自己跟建文帝在一起的事,虽然知者无多,但是自己的父亲被削爵,多半是与建文帝有关,人情冷暖,世态常情。 
在灵前行了个大礼,唱名的司礼生仍然以汝南侯世子为称呼,可见汝南侯革爵之事,在云南还是没有发生影响。 
沐荣穿了孝服,很热切地上前向他们道谢,随即把他们邀到后厅堂谈话。 
坐定后,梅玉正待介绍,沐荣道:“姚大姐是熟人,她于归时,我还去喝过喜酒,很不幸姚兄英年早逝,我还着实地难过了一阵。” 
姚秀姑只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梅兄弟,时机紧迫,有什么要紧的话你就快说吧!” 
梅玉什么话都没说,只把建文帝的密函交了过去,休荣很快地看了一遍,然后道:“玉兄弟,这封信你看过了没有?” 
“没有,这是大哥给老王爷的私函。 
冰荣递出道:“你可以看一下,这与你很有关系。” 
密函是写给老王爷的没错,但说的却是梅玉的事,信中说朱允炊对一切都无所求,只求老王爷好好照顾一下梅玉,说梅玉是他最好最忠心的朋友,也是他最感亏欠的一个人,当然他还亏欠一个人,那是他们的老三方天杰,可是方孝孺已经满门抄斩,在记录上方天杰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一个已死的人,他也无能为力。 
但梅玉却不同了,他的父亲只是革了爵,梅玉仍是个自由的人,而且梅玉是个人才,只可惜目前受了牵累,别的人既不敢收容他,也不敢重用他,损失了这么一个人才,放浪江湖太可惜了,故而希望沐英念在故旧的情分上,好好地提拔一下梅玉,沐家世镇云南,管理苗疆七十二炯,拥兵数十万,应该有梅玉一展长才的地方…… 
梅玉看完了密函,人不禁呆了,信是他自己交出来的,也的确是朱允奴的亲笔,否则他真难以相信这信是真的。 
沉寂了—会儿。 
他才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自己虽然在难中,却仍不忘你这个好兄弟,其实有没有这封信都没有关系,先父王一直都很赏识你,说你在小一辈中是最杰出的英才,再加上我们的交情,我还会不照顾你吗?” 
还好,沐荣没有在皇帝上加个逊字,这说明了在他心目中建文帝还是皇帝,梅玉觉得还有点希望,因此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大哥会谈请求勤王的事。” 
“勤王,那是不可能的事。” 
梅玉心中一凉,忙道:“为什么?” 
沐荣叹息道:“勤王之师,发必有名,连建文皇帝自己都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又凭什么勤王。” 
“王爷又怎知大哥自己没这个意思?” 
“去年我进京升见时,他私下里跟我谈话时透露的,那时燕王已有不臣之心,我是代先父王晋见,请求发旨,云南自动请缨征讨的,但皇帝自己却批驳了,他说发动一次征战,灾及黎庶,实非国家之福,同室操戈,更非仁民之道,他自惭无法做一个好皇帝,却不愿成为一个残民的坏皇帝。” 
“难道他对所获江山毫不关心?” 
沐荣摇头道:“不!这正是他对新获国家的关心。他知道国家才自暴元手中光复没几年,老百姓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实在不能再经一次征伐之苦了。 
燕王若是能比他将国家治理得更好,他情愿让出江山来,所以那次我去请缨的结果,反倒是受到了皇帝的劝告,要我支持燕王。” 
这的确是梅玉没想到的,不过他回味一下建文帝平素的言行,立刻深信沫荣说的话一点没错。 
因此,梅玉有点怨愤地道:“那他为什么不早点公开作个表示,将皇位让出来呢?” 
沐荣苦笑道:“他的确有那个意思,私下也跟很多人谈过,但那些人却一致表示反对呢!” 
“反对?朝中不是有很多人支持燕王的吗?” 
沐荣叹道:“老弟,你太天真了,不错,是有不少人支持燕王,可是皇帝在问他们时,他们却不敢表示出来的。 
“他们还以为皇帝是在试探他们的忠贞,怎么敢露一点点口风呢,所以坐在那天下第一宝座的人是最寂寞的,他听不到一句真话。” 
梅玉长叹一声,良久无语,最后才问道:“王爷,不管别人了,我只想问一声你的态度?” 
这是很认真的一句问话,也是个很难答复的问题,但沐荣却很快地答复了,显然他对这件事已考虑了很久。 
“老弟,我是拥立建文皇帝的,如果皇帝到我这儿来要我勤王,我也会毫无犹豫地发兵,这是先太祖交给我们沐家的职责。 
“但皇帝如若不来,或是来了不做任何表示,我就不愿意造这个杀孽,我手中有二十万大军,都是不二的死士,我不能拿二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自燕王入京,建文出亡以来,这是梅玉听到的第一个有力的保证,但这也是一个空洞的保证,沐荣是不可能自己发兵勤王的,而要建文前来,不仅困难重重,危险万分,建文自己也没这个意思。 
所以,他只有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就把这个意思转达给大哥,由他自己去决定好了。” 
沐荣又道:“兄弟,你对自己的将来作何打算,我对你的人才是十分欣赏的,就算没有皇帝的推荐,我也打算借重的。” 
梅玉摇头道:“王爷盛情,小弟心领,小弟知道身无食肉相.此身只合江湖生老。” 
沐荣有点失望地道:“兄弟,你不以为此生闲置江湖太可惜了吗?” 
梅玉苦笑道:“不!那才合我的性情,本来我身上还背着个侯爵世子的身份不得自由,现在倒是真正地解脱了,我觉得很好。” 
沐荣叹了一声:“别人说这种话,或许还有点矫情,对你兄弟,我是深切了解的,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强你,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梅玉摇摇头道:“没有了,小弟要告辞了,我还要把镖送到大理去。” 
“兄弟,若是在平时,我一定留你玩几天,但最近我在丧中,分身不开,所以不留你了,你若是有什么要事待办,倒是可以立刻就去,大理的那支镖,我派一彪兵帮你护送了去。” 
“那更不必了,我身上的急事就是把王爷的话回报大哥,那倒不必太急,若是我此刻分身他处,倒反而背上嫌疑了,还是等交了镖再回头吧!” 
“说的也是,燕王对我虽然客气,却也未能放心,派了不少人在这儿盯着呢!老弟的行动也该小心些,必要时不必逞强,皇帝落在燕王手中,也不会有危险的,最多要他写一张公开逊位的诏书而已。” 
梅玉有点激愤地道:“其实写不写都是一样了,大家的口中都已把大哥叫成逊皇帝了呀!” 
沐荣道:“那只是一些人而已,至少在有些人心中,皇帝永远是皇帝,没有那份沼书,燕王即使登上大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称孤道寡?” 
沐荣笑了一笑道:“兄弟,你这是说的气话而昧于形势了。形势不如人的时候,争什么都是空的。” 
梅玉也知道自己的愤慨发的没道理,低头不语,重要的话也说过了,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 
于是他告辞出来,姚秀姑自始至终都没有插一句嘴,直到他们出门后,她才低声道:“兄弟!不要指望云南发兵了,这位小王爷比老王爷圆滑得很,他不会冒身家前途之险而勤王的。” 
梅玉一怔:“那他的话是敷衍我了?” 
“那也不是,他的那些话还是颇为诚恳的,但主要是看准了皇帝不可能到他那儿去,也不会提出勤王的要求,所以才说得很漂亮,他如真有勤王之心,至少会写一封亲笔的奏章上给皇帝,以表忠贞之心。” 
梅玉一叹道:“我也知道他的决心不够坚强,但是人家不肯写信也是有苦衷的,这么重要的文件,若是落到密探的手中,对他就大大的不利了。” 
“兄弟想到了这一点,就该另作打算了?” 
“怎么打算?云南是惟一的希望,沐家人不肯发兵,别的人纵然有心,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那就只有认了?” 
“不认又待如何?燕王势凌天下,可不是靠几个人就能推翻得了?” 
“这倒不然,忠志之士,求诸于朝不得,还可以求诸于野,湖海之间,还有不少忠于皇帝的人,你我只要有心,可以联络五湖四海的豪杰,事情仍有可为。” 
梅玉目光一亮道:“我大哥如此得人望吗?” 
姚秀姑笑道:“说建文皇帝得人望,那是安慰自己的话,江湖人不会真心地拥护哪一个皇帝,他们只是不安分,对干一次惊天动地的大事感兴趣而已,现在有这个机会,足够吸引一批人出 
来干一场的。” 
梅玉默然,姚秀姑道:“兄弟别瞧不起江湖人,真要能干起来,江湖人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太祖皇帝也是靠着江湖人的力量,起自草莽的,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说得建文皇帝点头,由他出来领头,一呼才够号召的,勤王之师有人响应,造反 
的事,敢干的人就不多了。” 
梅玉懂得她的意思,沉思片刻后才道:“等我们回去跟大哥 
谈谈再说吧!” 
镖队在前面走,司太极那一伙人却阴魂不散地盯在后面,一 
直跟到大理交了镖,镖队开始回头时,梅玉才吁了口气道:“那 
批讨厌虫总算可以摆脱了。” 
姚秀姑却凝重地道:“兄弟!你想得太容易了,他们是不到 
黄河心不死的,你看这不是又来了吗?” 
果然司太极又率了一批人,对面迎了上来,梅玉一肚子火, 
赶上前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司太极阴笑道:“小侯别生气,在下只是有几点疑问,想要 
请教一下?” 
梅玉没好气地道:“我告诉你我此刻已经是镖客了,跟官方 
没有任何牵扯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 
“小侯,你别生气,你这个江湖客跟别人不同,在沐王府, 
你还得到了沐王爷的特别接见。” 
“我是去吊唁老王爷,一尽子侄之礼,那也犯法?” 
“不犯法,可是你跟冰王爷在私室中密谈了有两个时辰之久, 
我想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们以前是好朋友,不过叙叙旧而已。” 
“小侯,那天到休王府吊唁的人很多,王爷跟他们都是公开寒喧而已,纵没有辟室密谈的,所以我想你们的谈话,不是仅止于叙旧而已,若是仅为叙旧,也没有辟室密谈的必要吧?” 
梅玉淡淡地道:“我们的关系不同,交情也不同,当他是世子时,数度到南京,每次我们都是在一起策逐风月,喝酒打架,荒唐胡闹,这些事有时皇帝也参加的,你也清楚,这些话总不能公开当着人谈吧,何况他又是在居丧期间,所以才要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 
司太极道:“老王爷新丧,他还有心情谈这些?” 
梅玉哼了一声道:“司公公,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死者已矣,活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在灵前捶胸痛哭的人,未必就是真孝顺,居丧执礼,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只要不太过分,谁也管不到他们。” 
司太极的口被堵住了,京师巨室在居丧期间,偷偷喝酒赌钱作乐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召妓陪酒的,那只是瞒住了外人而已,谁都没有对这种事认真,何况沐荣也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 
但司太极总是难以相信地道:“小侯,咱家是奉命出来观察云南动静的,一点一滴都要具报京中,你们在静室密谈了两个时辰,只是为了叙叙旧,这叫咱家如何交差?” 
“你以为我们会谈些什么呢?” 
“这个咱家怎么会知道?” 
“我说就是那些,你如果不信,尽可找沐王爷求证去。” 
“小侯,这不是开玩笑吗?咱家如果方便,又何必巴巴地赶了来向小侯求教呢?” 
“你不敢去找王爷求证,却敢来问我,莫非你以为我姓梅的好欺侮,一定会含糊你的吗?” 
“小侯言重了,咱家是说沐王爷正在丧期中,咱家不便打扰太多,至少小候没有这些顾忌。” 
梅玉愤怒地道:“他虽然死了老子,却还有个现成的王爵可袭,我的汝南侯世子却被革掉了,我心里比他更不痛快呢,你最好少来惹我。” 
司太极笑道:“那是因为老侯爷的脾气太躁烈了,一再语侵圣上,圣驾不得已才做个样子,其实对府上累世忠烈是十分尊敬的,汝南侯爵虽然取消了,侯府却仍然保存,一草一木都没动,府上的人也还住在侯府中,可见起复是迟早的事,所以咱家也一直以小候见称,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梅玉居然一反常态地道:“真倒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忘记阁下的,还望阁下多予成全,美言几句。” 
这不像是梅玉的为人,他居然懂得了敷衍,倒是使司太极怔住了。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历经磨练已渐臻圆滑成熟,城府日深,变得更难对付了,所以他耸耸肩奸笑道:“那当然,只要有咱家能效劳的地方,咱家无不尽力,咱家日后的差事,也全仗各位世爵公子的帮忙与捧场,不过目前在沐王府的事,也要请小侯帮忙,使咱家能回去交差?” 
梅玉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在冰王府只谈了些从前的趣事,使王爷略舒悲痛之情,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小侯,咱家可以相信,可是咱家回京复命时,上面却不会相信的!” 
“那我也没办法,京中不相信,叫他们向云南查证去。” 
“小侯,你知道不能那么做,圣上对沐王府正在多方笼络,不便去刺激他,因此咱家有个办法,不但两全其美,也可以使小侯撇清了嫌疑。” 
“什么办法,总不成是叫我陪你上京去作证吧?” 
“这个咱家不敢惊动,小侯只要把休王爷交给你的信函,拿出来交给咱家过目一下……” 
“信函?什么信函?” 
“你们在里面一待两个时辰,总不会是一直在聊天吧,王爷总有什么私信,要你带给什么人的……” 
“没有那回事,王爷若是有信,自会派专人送去,用不着托我代转,我也不会替人当信差。” 
司太极冷笑道:“京师新经变乱,有些人都搬了家,王爷未必找得到,小侯却交游广阔……” 
梅玉也冷冷地道:“司太极,你何不干脆明说了,你以为我身上带着沐王爷给建文皇帝的密函?” 
“这可是小候自己说的,咱家可没那样想。”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司太极一笑道:“咱家就是有这个意思也很合理的,目前能找到逊皇帝的只有小侯你了。” 
“我也找不到。” 
“就算目前找不到,将来也能找到的,逊皇帝与小侯交情非比泛泛,一定会找你联络的,沐王爷若是有什么话要对逊皇帝讲,找上小侯转告是最理想不过的。” 
梅玉微微一笑道:“司太极这话是你说的,回程上我还要经过镇南王府,我会记得去问一声,若是沐王爷有什么信的话,我就去讨下这份差事,即使没有信,我也会请他写一封,好让你拿去交差。” 
他这一着反击十分厉害。 
司太极脸色一变道:“咱家可不敢如此放肆,小侯说没有就没有,打扰小侯行程,咱家十分抱歉,但咱家职责在身,不得不问一声,希望小侯见谅,请小侯继续上路吧!” 
他躬身退过一边,梅玉知道他是怕自己再上休王府去,大概燕王有了指示,限令他们万万不可开罪镇南王府,所以才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于是冷笑一声道:“司太极,我知道你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不过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热心过了头,我倒要给你一点忠告,干你这份差使,最难拿捏的是一个分寸,不过多做多错却是万万不会错的,但求无过,不去求功,你就可干得久一点,你不是决策人,少自作聪明,自求多福,庶几保身之道。” 
司太极的冷汗却流了下来,连连躬身道:“小侯教诲得是,咱家感激。” 
挨了一顿,还要道谢,一副奴才嘴脸,十足表现无遗,但是梅玉看得出,他是真心在道谢。 
于是微微一笑道:“今后我只是江湖人,不会再跻身于宦海权势的圈子了,我只希望能图个安静,别再来麻烦我了。” 
“是!是!咱家不敢!” 
梅玉不再理他,招呼了镖队,昂然行去,这一路上果然平安无事,再也没人来麻烦他了。 
途过镇南关,镇南老王爷的七七丧期未满,来吊唁的人更多了,朝中派了专使,各家藩王,也有本身亲至,也有派了子侄代表,都是来参与大殓重典的,镇南关上关防更严,梅玉也懒得前去应酬,居然绕城而去,放道南返。 
到了宜宾,他们又顺道带了一趟镖,是一个大药商托保了大批的药材,到金陵旧都。 
保费很高,沿途都有江船可搭,倒是十分省事,姚秀姑在江湖道上很吃得开,才揽到了这趟镖,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云南之行没有结果,但是建文帝还留在芜湖的广源总局,顺水行舟只有两天水程,这趟顺路镖保了回去,最不着痕迹了。 
托保的都是贵重药材,包括了产自两南的极品云参雪莲,装起来不过两车子,价值却有四十万两,这也算得上是一支重镖,所以他们雇了一艘大江船,放流而下。 
船走了两天,姚秀姑已经发现了不大对劲,因为始终有一两艘小船在盯着他,或前或后,形迹可疑,她担虑地把她的发现告诉了梅玉。 
梅玉皱眉道:“看来我在镇南关应该再到沫王府去一趟的,跟他把话说说清楚,叫他知会一声,也免得司太极那个王八蛋老是阴魂不散。” 
姚秀姑道:“兄弟!这次恐怕不单纯是官方的麻烦,也许是我们这趟镖引起了绿林道的觊觎。” 
“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些药材而已。” 
“这批药材报价虽是四十万,实际的价格应该是六十万上下,这还只是本钱而已,到了金陵重地,进价将是百万出头,称得上是一支重镖了。” 
“可是凭广源的江湖关系,不应该有人会捣蛋的。” 
“这可不敢说,财帛动人心,上百万的财富,可以使人忘掉一切的,捞上了这一镖,终身就有着落了。” 
“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持虎须。” 
他表现得意气风发,但姚秀姑却不如此乐观,她知道对方如果敢来碰这趟镖,就不会是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