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妙容答应着,低头告辞而出,回到了住处,铁铮在屋里等着,玉妙容把今天跟崔立忠的谈话说了一遍,又把崔明洁的字条递过来。
铁铮道:“我已经看过了!”
玉妙容一怔,铁铮道:“你们在前院谈话,我已经先摸过去看了一遍,因此早知道了!”
玉妙容一叹:“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还要追下去?”
“当然!天杀门主不服诛,我绝不停手,这不只是我那个朋友的私仇,而是为了除害,这个组织绝不容存留在世!”
“那我们该上那儿去追呢?”
“自然先听那位老大人的话,离开京师,你在这儿确有许多不便,他说得对,让人发现堂堂玉总督的三小姐在京师跟江湖人混在一起,确实不太好!”
玉妙容肃然道:“我倒不在乎,我父亲也不会在乎的,他既然让我学了武功,就是准备要我归之江湖、以示不忘本之意,只要我不作奸犯科,也不会影响我父亲的前程,问题是我们该上那儿去找到这个天杀门主?”
铁铮笑了一笑道:“妙容,只要你真不在乎,我倒是有相当的把握找出这个人来!”
玉妙容道:“你知道?你看见她离开的?”
铁铮道:“我没看见,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也许有个叫崔明洁的表姨,但我相信她绝不是天杀门主,我们到外面逛一逛,然後再悄悄地回来!”
“什么?你认为天杀门主还在北京?”
“不错!否则他又何必把你赶走呢?”
“他没有叫我们走,是立忠舅公要我们继续找崔明洁去不对,你说不是明洁表姨!”
铁铮道:“是的—崔大人是打开了门上的铁锁才进入後园,我看过那把锁,尘封銹满,不像是天天开的样子!”
“他要明洁表姨在里面修身养性,禁止外人去打扰!”
“崔明洁不是神仙,她要吃饭的,通到後园只有那一道门,难道每日三餐都是跳墙送进去的不成?”
玉妙容怔住了,铁铮又道:“我先一步到了楼上,那儿打扫得很乾净,但床上却有一股霉味的,再者,那间小楼既是供一个女人静居之用,就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儿就少了这样东西!”
“练武的人并不一定要睡床簦送饮食也许另外还有地方,崔明洁走了,自然也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了。”
“可是她还留下了几身衣服!”
“那可以随时再添置的,用不着带了累赘!”
铁铮笑了一笑:“几件衣服都嫌累赘,却会把净桶抱走,这位天杀门主未免太小气了!”
玉妙容怔住了,她的确没想到这么多,可是这个推断却使她难以相信,顿了半天才道:“大哥!你说天杀门主会是我舅爷爷,他今天那篇话都是骗我的!”
“不!完全是真的,因此这些事都可以查证的,只是他的话太多了一点,他说他对千毒圣经一窍不通,但居然知道你母亲中的是尸毒,更知道天杀门主用尸毒来对付你母亲,是为了逼出你表舅的天毒残篇!”
“你认定就是立忠舅公了?”
铁铮摇摇头道:“那倒不敢说,或许天杀门主另有其人,或许就是他,但不是他的话,他一定跟天杀门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才摆出这一手金蝉脱壳之计,要我们离开北京。”
玉妙容道:“那我们就不走,偏在这儿跟他们泡下去!”
铁铮苦笑道:“如果令尊不是山西总督,倒是可以斗斗这口气,但他偏偏是朝廷一方重镇,就只好受点委曲了!”
“我爹不会怪我的,他对江湖上为恶之徒十分痛恨,在奉天将军任上,他就专跟江湖败类作对!”
铁铮叹道:“妙容,你嫁给我,你父亲会反对吗?”
玉妙容坚决地道:“不会,他对你印象一直很好,他既然要我继承先人的江湖事业,就不会反对你,所以娘对我跟你在一起不闻不问,就等於是默许了!再说芹儿也一定到了爹那儿了,他如果不赞成,一定会派芹儿来找我了!”
铁铮道:“承蒙玉将军不弃以明珠见托,我这个做女婿的江湖人也不能给老泰山找麻烦,因此我们必须离开!”
玉妙容道:“我认为不必,爹为官清正,没有任何把柄被人捉住,只要我的行为不丢他的脸……”
铁铮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官宦家有官宦之家的规矩,尤其是在京师,一品重镇的女儿,带着兵器,与江湖为伍,就可以构成对你父亲家教不严的罪名,崔立忠明着劝你,暗中是对你警告!”
玉妙容没话说了,铁铮想想道:“收拾一下,我们立刻离开,好在他们认为我不死也必定是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会对我们注意的,离开京师,再变个身分回来!”
玉妙容道:“好吧!全听你的,我实在差得太远!”
“不!昨夜你跟毛乐利那一着太高明,至少把天杀门主的神秘身分揭穿了一大半,否则他们不会杀了毛乐利来弥饰这件事的,我们开始行动吧!”
“上那儿去呢?至少得有个方向呀!”
“崔立忠指示你去找你姥姥,你就听他的话好了!”
他搂住了玉妙容,一面吻着她的粉颊,一面依依地说出了下一步的计划,玉妙容满脸娇羞,却没有表示什么。
一辆车子载着铁铮和玉妙容,出了东便门,向正北而行,那是通往山海关的路,也是出关的主路,铁铮由玉妙容抱着上车,躺在车上。车子是在赶路,却并不快,像是不愿颠了车内的病人。
这种行路法自然快不了,每天能走上百来里,已经很不错了,因此走了三四天,才来到长城的边境喜峯口附近,天才过午不久,玉妙容一个劲儿的直催要出口。
赶车的汉子是尤二混,他沉重地道:“姑娘!出了口要百乡里才见人家,铁爷的身子撑得住吗?”
玉妙容道:“撑不住也得撐,照他的毒势看,如果一二天之内不能到承德就再也没救了!”
尤二混只得硬着头皮驾车出了关口,眼前是一大片黄土坡地,看不到一点绿,只有风杨起黄尘。
慢慢地长城被山势所遮,快看不见了,尤二混跳下车子,用耳朵贴着地,听了一下道:“铁爷!您真是神机妙算,有五六匹马追下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铁铮笑笑道:“照计划行事,你管照料他们的马匹,跑过了头就是你的错,我可要揍人的!”
尤二混也笑道:“错不了,小的功夫对付人不行,对付畜牲还将就得过;,准叫它们有来无去!”
说着又跳上车,走了没多久,後面尘头急扬,果然有几骑马追了上来,然後兜韩马头,把车子包围了起来。
尤二混认得为头的两个,正是在刘家大宅中幸逃铁铮剑下的刘绍棠舆赛杨妃,不禁怒道:“你们来干吗!”
赛杨妃道:“我们给黑燕子送行来了!”
玉妙容从车子里窜了出来,仗剑道:“姓刘的,你使暗器伤了我铁大哥,我没找你,你倒反而找上我了!”
刘绍棠一笑道:“玉小姐!门主因为与你略有情谊,特别指示别为难你,因此请你也帮帮忙,把铁铮交出来!”
玉妙容也不说话,摇剑迳击,刘绍棠退了一步,旁边一名黑衣漠子上前接住了玉妙容,两人展开搏斗。
这汉子的剑法居然不弱,玉妙容连发几招精式,都被他挡了过去。
刘绍棠笑了一笑,挥挥手道:“上两个人去,给黑燕子请个安,然後恭送他上路!”
玉妙容大急道:“你们敢乘人之危!”
仗剑退後要保护车子,赛杨妃微微一笑道:“玉小姐,我们是为你好,堂堂总督千金,在江湖上混多可惜,铁铮活着你欠他的情,他一死,你就可以上山西找令尊了!”
口中谈着话,身形一欺,已经到了玉妙容後面,挡住了玉妙容的退路,玉妙容用剑急逼,可是赛杨妃的武功此那漠子还了得,长剑翻飞,反把玉妙容逼退了。
那两名漠子已经欺到身前,尤二混横出相阻,一名汉子长剑轻点,底下跟着一脚踢出,喝道:“滚开!”
尤二混被踢得滚了出来,汉子用剑挑开车帘,但见铁铮用被单盖着脸,蜷在车座上,那漠子冷笑道:“黑燕子,大爷是好心,你反正是死定了,何苦多受罪呢!”
刷地一剑刺了下去,就在剑尖快要到达之际,那床被单忽然抛了起来,裹住了他的剑,罩住了他的头,跟着剑光一闪,这漠子己倒了下去,另一名漠子叫道:“不好!咱们上当了,黑燕子没中毒!”
才叫到这里,铁铮长剑又到,再把他劈倒下来!
铁铮乍然现身,而且出手就制倒了两个人,把刘绍棠与赛杨妃都吓住了,另外两个汉子也怔住了。
他们正在夹斗玉妙容,乍然失态,玉妙容却毫不客气,挺剑急搠,一下子就劈倒了一个赛杨妃急叫道:“不好,黑燕子是在施诈,大家快逃,谁能脱身就通知门主去!”
他们来了六个人,已经倒下了一半,一个漠子飞速地腾身退後,落在自己的马上,策马急奔。
尤二混站了起来笑道:“免崽子,老子叫你逃了出去,就不叫尤二混了!”
他容得马奔出了十几丈,才忽地扬手,两块飞蝗石疾出,打在马的後股上,骏马负痛长嘶,猛地一掀把那汉子弹上了半空,尤二混飞煌石出,十几块飞石都招呼在那汉子身上,落地後叭地一声,摔得脑袋开花,无法动弹了。
铁铮从容地跨下了车子,笑笑道:“二混,挺不赖!”
尤二混笑笑道:“铁爷夸奖了,小的没机会跟名师学艺,这是小时候当顽董时练的,一直没松下来,现在将就还管用,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要我也收拾下来?”
铁铮笑道:“现在还不必,你看住那个婆娘就行了,她要是敢跑,你就打她的脸,叫赛杨妃更胖一点!”
说着慢慢向刘绍棠逼过去,这下子刘绍棠可真的急出了眼泪,没等铁铮走近就跪了下来“铁大侠!我完全是受了上命所遣,请您饶命吧!”
铁铮笑道:“刘大少爷,别再来这一套了,上次你放的那一暗针没要了我的命,这次更不灵了!”
刘绍棠连连磕头,口中直喊饶命。
赛杨妃却好像豁出去了,大步走过来:“刘绍棠,别这么没出息,大小了一死而已,死也要像个男子漠,站起来!”
刘绍棠闻言一怔,才抬起头来,赛杨妃忽地一脚,踢在他的胸前,这一脚的劲道十足,把刘绍棠整个人踢得飞了起来,落地时,仰面朝天,胸前一个大洞,鲜血像泉流似的往外喷好不容易平坐起来,手指着赛杨妃,两眼中凶光直露:“你……你对我下毒手!”
赛杨妃冷笑一声:“刘绍棠;人总要活下去,我假如不先下手,你也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刘绍棠又要扬手,赛杨妃已经平空弹射起来,玉妙容以为她要跑,跟着扑起喝道:“留下来!”
剑光跟着扫上,赛杨妃也不躲,听任那一剑削落了她的一只手掌,而且伸出了另一只手,抓住了玉妙容,落向另一处沙丘後面,而铁铮也看出了情况的不对,抓起两个被制住穴道的漠子,掷向刘绍棠而去!
只听得波波几声轻响,眼前银光乱舞,等到光定尘落,刘绍棠与那两名汉子已经成了个马蜂窝,一身都是细孔,而赛杨妃与玉妙容所藏身的沙丘前面却铺满了一层细小的银层,赛杨妃探起头来一看,铁铮已慢慢地走过来,递出一个瓶子给玉抄容道:“给她敷上!”弯腰由地下用剑尖挑起一蓬带有银层的砂土,仔细看了一下,点点头道:“厉害!厉害!这玩意如果中上一颗,连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天杀门真不简单,居然制造出这么恶毒的杀人利器!”
赛杨妃伸出断臂,由玉妙容替她包扎,咬着牙道:“这是硝月追魂弹,是用淬过剧毒的银层,裹在硝石跟硫磺的外面,掷出时立刻爆炸,十丈之内,无人能免!”
铁铮笑道:“我站在五丈之内,也没有受伤!”
赛杨妃道:“那是铁爷见机得快,用那两个家伙挡住了爆出的银层,否则任你功夫再高也难逃一死!”
铁铮一笑道:“刘绍棠身怀如此利器,大概在天杀门中的地位很高了?”
赛杨妃道:“不错!他是三个副门主之一,而且是门主的面首,所以有这种利器!”
铁铮哦了一声:“这么说天杀门主是个女的了?”
赛杨妃道:“你们已经找到了崔老儿,难道还不知道门主叫做崔明洁?”
铁铮道:“虽然知道了,但我有点不相信,经你证实後,才算确定了,赛姑娘,你杀了刘绍棠,大概是不准备再回天杀门去了?”
赛杨妃苦笑道:“人总耍活下去,刘绍棠一见铁爷没死,我知道他一定想用硝月追魂弹,那玩意一发出来,除了他自己之外,周围的人无一能免,他打算把我也坑在里面,我为了自救,只好先下手了,那知这家伙命真长,兜心一脚,还是没能踢死他!”
玉妙容感激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反而伤了你!”
赛杨妃苦笑道:“在那种情形下,我来不及告诉你,当然怪不得你,现在我已经豁出去了,有关天杀门的一切,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尽自己所知都讲出来,只求你们事後能给我找个躲命的地方!”
铁铮道:“只要你真心合作,我负责你的安全!首先我要知道天杀门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先躲在她老子家里,叫毛乐利跑去泄了她的行踪,就不知道了,她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
铁铮道:“好!这一点可以相信你,天杀门有三个副门主,死掉的焦世庆跟刘绍棠才两个,还有一个呢?”
“就是在天桥卖唱的水仙花!”
铁铮一怔道:“原来是这婆娘,倒是叫她瞒过了!”
赛杨妃道:“天杀门是个广大的组织,分为天杀门三堂,由三个副门主兼任堂主,焦世庆是天字堂主,负责江湖上的狙杀事宜,刘绍棠是杀字堂主,负责京师与官府中买卖暗杀事务,水仙花是门字堂主,负责行动策划舆跟转达门主的指令,不过最近被铁爷这一搅,三门都次序大乱,焦世庆所属的三十六天杀星,死亡过半,门主自己出来负责调动重组,可能已经有了变动!”
铁铮点点头:“这次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我吗?”
赛杨妃道:“不是,门主以为铁爷已经中了毒针死了,只是叫我们来证实一下,把铁爷的头带回去,假如她知道铁爷没死,一定不会只派这几个人来的!”
铁铮想想道:“我问的差不多了,赛姑娘看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赛杨妃苦笑道:“我虽是天杀门中的人,但是我知道的此你们还少,要不是前天玉小姐找上崔家去,我连门主是谁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补充的呢?”
“天杀门主是崔明洁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刘绍棠,他说门主的身分已被揭穿,没有守秘的必要了,在天杀门中,只有三个副门主知道她的真身分!”
“你们割下我的脑袋,又到那儿去交差呢?”
“这个我不知道,是刘绍棠管这档事儿的!”
铁铮沉吟片刻才道:“谢谢你,赛姑娘,有了你的帮助,我相信今後对付天杀门主已经相当的有把握了,你受伤不轻,流血太多,体力消耗太多,得赶紧离开,你还撑得住吗?”
赛杨妃苦笑道:“我为了活命,撑不住也得撑!”
铁铮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道:“这里的尸体不能动,使天杀门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因此我们要步行离开,你的体力太差了,把这颗药服下去,我们得快快赶一阵路,到前面有人家的地方再休息!”
赛杨妃把药服了下去,铁铮牵来了自己的黑马跟玉妙容的白马,吩咐尤二混道:“你还是驽车吧,把赛姑娘搬到车上去,她恐怕走不动了!”
赛杨妃忙道:“没关系,我能走,我们不是要步行吗?”
铁铮睑色一沉道:“你要是喜欢走路就慢慢跟着来好了,我们可没时间慢慢等你,二混!
走!”
他上了马,赛杨妃站起来,双腿一软、又倒下来,厉声大叫道:“黑燕子!你这天杀的下流胚子,居然这样子糟蹋你姑奶奶!”
铁铮在马上一弯腰,挟起了玉妙容,如飞而去,赛杨妃还在後面哭声叫駡着!
玉妙容挣扎了一下,但铁铮挟得很紧,她只有用拳头擂着铁铮的腰,铁铮把她一掷一抛,刚好丢在那头跟来的白马背上,玉妙容兜辑马头,铁铮横马拦住她道:“妙容,你要干吗?
那种人死不足惜,你还可怜她!”
玉妙容怒道:“铁大哥!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赛杨妃虽然不好,但她救过我……”
铁铮笑道:“我又不会真的丢下她的,尤二混会用车子把她载来的,你看那不是来了吗?”
果然尤二混驽着车子,载着软成一堆的赛杨妃,从後面赶了上来,见了他们,刚准备勒缰,铁铮用手一挥道:“别停,一直往前走,到僻静处再停下来!”
尤二混果然驾车直前,足足跑了几十里,才看见有一个蒙古包,扎在一条小河旁边,一个中年蒙古汉子,守着几十头羊,一头骆驼。
这是关外内蒙地区的流动行商,他们在沙漠上养了羊,赶到关里来卖,又换成了布匹、食盐等日用品,回到关外去卖给其他的游牧家庭,铁铮勒住了马,过去跟那个蒙古人,谈了一阵,最後掏出了几块金子,塞给了那个蒙古人,叫尤二混把赛杨妃抱了下来,把车子交给那个蒙古人驾走了。
铁铮挑开了蒙古包,但见里面堆了一捆兽皮,铺着羊毛织成的地毯,还堆着一些零星用具,触鼻一股腥气,皱皱眉头,吩咐把赛杨妃放下来。
玉妙容忍不住又问道:“铁大哥,你究竟在干什么?”
铁铮笑道:“没什么,我刚做了些好事,给那蒙古人两倍的代价买下了他的羊群,又以一匹马跟一辆车,换了他的骆驼跟蒙古包,他乐坏了,说是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像我这么豪爽的客人!”
玉妙容指着赛杨妃道:“你别打哈哈,我问的是她!”
铁铮笑道:“你问的是赛姑娘啊,她的肚子痛卜大概是中了风寒,可惜这地方没大夫,只好让她先躺着!”
赛杨妃这时连哼哼的声音都微弱了。
铁铮脸色一沉道:“赛姑娘,我们不过歇口气就走,那个蒙古人也不会回来了二这儿到了晚上常有狼群出没,你可得小心点,畜生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别说你是赛杨妃,你是真杨妃,它们也是照样把你撕得一块块地!”
赛杨妃翻着白眼,无力地道:“铁铮!算你狠,老娘认栽了,你究竟给我服的什么药?”
铁铮道:“讲真话的药,专治说谎的药!”
赛杨妃顿了一顿:“我说的大部份是真话!”
“那就把小部份更正过来!”
“好吧!真正的天杀门主是崔立忠!崔明洁的老子,也就是现在当翰林的那个老杀才!”
玉妙容惊得啊了一声。
赛杨妃又道:“不过这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连我在内,一共才三个人,但现在只有两个人了,毛乐利已经死了,是门主自己处决的!其他人都以为门主是他的女儿崔明洁!”
铁铮笑了一笑道:“这跟我的想像中差不多,还有第二点可补充的没有?比如崔明洁在什么地方?”
“崔明洁就是水仙花,她住的地方你们去过了,那是杀字门的司令处,只有在接见重要执事人员时,她才以另一副面目,在崔家的後院!”
“没有了,铁大侠,你快给我解药吧,我的肠子似乎痛的要断了,没精神去想别的!”
铁铮笑笑道:“还有两个问题你没答覆,第一,你们把小青藏到那儿去了?”
“她原来是留在八大胡同,後来是否移走就不知道了,门主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必须留下她作为要胁!”
“假如我真的死了,你们会放她吗?”
“铁大侠,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天杀门怎么会留一个泄秘的人呢?你若死了,小青也就完了!你们要救她,不妨到水仙花的住处去试试看!只有在那个地方可能性最大,因为水仙花染上了一个怪习惯,她喜欢跟毒蛇在一起,那堆毒蛇一时搬不走!”
铁铮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了,这个秘密是你不必说的,你也说了出来!”
“为了要活命,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最後还有一个问题,你在天杀门中,究竟是什么身分,你敢杀死刘绍棠,地位绝不会比他低吧?”
“我我才是门字堂主,也是三个副门主之二,刘缙棠原是我的部属,可是他姘上了崔明洁那骚狐狸,渐渐想爬到我头上来、水仙花更把本门第一杀器,硝月迫魂弹给了他,我本来也想宰了这王八旦,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铁铮沉吟不语,赛杨妃急道:“铁大侠,我把秘密都说了出来,你该给我解药了!”
铁铮道:“我当然会给你的,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懂你们都是天杀门中重要的人物,怎么武功反而很差,比那些天杀星差多了!”
“这是门主的筹划,他觉得以庸材去统制人材,才是真正的统御之道,可以使我们不敢生叛离之心!”
“可是你们又怎么号令那些武林高手为用呢?”
“三十六杀星都是各大门派中的逐徒,或是身犯众怒在武林中声名狼籍之徒,被门主网罗来,以重利为赂,美色为饵,给他们保障,或者是帮他们除去仇家,然後再用定时的毒药,控制住他们的生命,使他们都乖乖的听命而行,宁死也不肯说出本门的秘密!”
“武林中人,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控制了!”
“或许还有其他的方法,但那是掌握在门主手里,我实在不知道,铁大侠,你快把解药给我吧!”
铁铮道:“赛姑娘,照你今天的表现,我应该饶过你,可是江湖上有许多正道英侠,死於一个凶残阴恶的淫妇黑妖狐花三娘之手,我如果饶了你,就对不起那些寃魂!”
铁铮冷冷道:“不必辩,我对你的底子早就摸清了,也正因为我认出了你,才知道你第一次没说真话,即使到现在,你也没有完全说真话,你行使苦肉计,杀死了刘绍棠,而且还故意让妙容砍了一只手,想跟我们在一起,伺机再下毒手—你认不认!”
赛杨妃脸色变了,铁铮冷冶地道:“我给你服的是一颗慢性毒药,你根本早就认出了,却还是服了下去,因为你算准了我黑燕子不会毒死你,你服下毒药,只是为了捕取我们的同情,所以我必须在毒性未发作前杀了你,而且更要你死得明白,现在你认了吧?”
赛杨妃怪吼一声,身子突然扑起来,向铁铮冲过去,同时十指齐扬,五六颗银色光点直射而至,但铁铮早就有了准备,他拉着玉妙容就地一滚,脚尖勾劲蒙古包的支柱,整个皮帐塌了下来,刚好把赛杨妃包在里面。
连声轻爆,加上一阵惨叫,很快就静止下来,铁铮在滚地时已经捞起那一卷羊皮挡在身前,当他把玉妙容由怀中推开,由布帐中钻出来时,玉妙容的脸色煞白,目中却开始流下了眼泪!
铁铮拍拍她的肩膀道:“姑奶奶!你是为她伤心,还是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伤心?”
“我是为人心的险恶而伤心,为江湖的险恶而伤心!”
铁铮笑了一笑:“擦乾你的眼泪吧,你没时间伤心了,假如你要想闯江湖,就该把心肠学得硬一点,不要以为她曾经救过你,她是为救自己,如果刘绍棠伤了你,她知道我会剥了她的皮的,何况那位天杀门主也饶不了她,因为你那位舅公很喜欢你呢。”
玉妙容沉思片刻道:“我真不信舅爷爷会是天杀门主!”
铁铮笑笑道:“我也不信,崔立忠当天杀门主太老了,但是他一定跟天杀门主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赛杨妃的话可以信,也不可以信,在我的想法中,天杀门主绝不会是他们父女中的任何一个!”
“难道还有其他的人?”
铁铮道:“很难说,现在我们先整理一下,回去再说!”
他翻开蒙古包,找出血肉狼籍的赛杨妃,望着满脸恻色的玉妙容苦笑道:“妙容,这就是江湖人的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现在是否後悔加入江湖了?”
玉妙容沉思片刻才道:“江湖上永远都是这么险恶吗?”
铁铮道:“那当然不是,江湖生活也有光明的一面,更有令人向往的地方,比如说自在无拘,快意思仇,还有就是许多热诚而忠心的朋友,像二混他们,虽然对你一无祈求,为了义气,可以把一腔热血,一颗头颅都卖给你!”
他感慨地指指赛杨妃又道:“像她!对我们说来,固然是个危险的敌人,但对天杀门而言,何尝又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伙伴!”
玉妙容道:“那倒不见得,她是知道你不肯放过她,才起了同归於尽的念头,只要你给她一点活命的机会,她还是不肯放弃的!她已经说出了很多的秘密!”
铁铮摇头道:“不!你错了,她虽然说了很多,但是并不够多,她还保留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也不是非要杀她不可,但她却是非死不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如果全说了出来,天杀门也放不过她,这不是我不给她机会,而是她自己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玉妙容道:“如果你保证她今後的安全,她会合作的。”
铁铮庄重地道:“我不能给她这种保证,因为她过去所作的恶太多了,江湖上有一半的人都在找她,必欲得之而甘心,如果我保证她的安全,何以对那些死在她手中的寃魂,我更没有理由去阻止那些人的後人向她寻仇。”
“你不能劝告别人原谅她吗?”
“不能!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江湖上讲究恕道,原谅一个肯改过自新的人,但赛杨妃她并不是真心的悔悟,而是迫於情势的暂时举动,她之所以加入天杀门,是因为天杀门能给她包庇,我却不能包庇这样一个人。”
玉妙容长叹一声:“铁大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回北京去,但不能这样回去,天杀门对我的生死还不知道确实的消息,让他们伤脑筋猜测去,今後我们的侦察行动也要在暗中进行,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到底我们要干些什么呢?”
铁铮笑笑道:“把尸体埋了,收拾帐篷,先在草原上流浪一阵,然後我们以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姿态回去。”
於是他跟尤二混合力挖了个深坑,把赛杨妃的尸体埋了,骑了马,拉着骆驼,赶着羊群,一直走到伊逊河畔的一个小寨子里,这是一个内蒙的小部族,族长是个叫呼尔沁的老牧人,跟铁铮很熟,两人一见面就亲热地抱在一起,铁铮跟他的家人也很熟,跟他的妻子,成年而美丽的女儿,也都行了拥抱的礼。
玉妙容进了屋子,就闻见一股触鼻的羊骚味,真怕对自己也来上那么一手。
不过还好,铁铮用蒙古话跟他们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每个人都友善地上来,抓起她的手闻了一闻。
那个叫玛尔塔的女孩儿还朝她一笑,操着流利的京片子道:“恭喜你,嫁了一个好男儿,铁铮如果娶了别的女人,我会伤心的,但娶了你,我心里十分高兴,黄金的马鞍,一定要有驿马才配得上它的!”
玉妙容不禁红了脸,铁铮笑笑道:“玛尔塔,你还没有嫁人呀!我以为你早就嫁了呢!”
玛尔塔笑道:“我一直在等你呀!我答应你的!”
铁铮笑笑道:“我也答应过你的,假如我娶了别的女人,一定会带来给你看看,现在你可以嫁人了!”
玛尔塔笑着道:“是的!寨里的少年可高兴了,我守着你,他们守着我,寨里有两三年没办喜事了,害得那些女孩子都在埋怨我,今天晚上,我可以对大家宣布了!”
铁铮笑道:“这很抱歉,她们应该怪我才对,今天晚上我请客,把我赶来的羊都杀了!”
玛尔塔欢呼一声,立刻出去准备了!
虽然塞外的春天到得很迟,现在的砂原上还盖着冰雪,但边塞少年少女的热情是不畏寒冰的,他们在地上铺了羊皮的褥子,燃起了一堆熊熊的野火,烤着整头的羊,暍着用皮袋盛装着的青棵酒,胡笛,角铃以及低沉的羯鼓,唱起了粗犷的情歌,然後是一对对的情侣,相换着踏舞……
玉妙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简直是痴了,偎着铁铮道:“铁大哥!你怎么认识这些人约?”
“流浪的人到处都有朋友的,三年前我经过这里,帮他们击退了一股寇掠的流匪,就这样攀上了交情!”
“那个玛尔塔对你很锺情吗?”
“边塞的女孩子对英雄与勇士总是比较倾心的,他们全家都希望我能留下来,但是我不是那种定得下来的人!”
“她实在很美丽,你忍心拒绝吗?”
铁铮笑了一笑道:“边塞的女孩子就是这点可爱,她们用情很理智,也很乾脆,绝不强求,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说她等我,如果我找到比她更好的对象,就告诉她一声,她再另找对象,我也说如果我三年没回来,她也可以另嫁,当时我只是怕她太难堪,安慰她一下,因为我究竟不是他们的同族,不好意思拒绝得太坚定,幸亏我这次带了你一起来,否则倒真是吭了她了,因为算算时间,已经快四年了,她仍然还在等着!”
玉妙容很感动地道:“她的心胸真豁达,等了四年的意中人带了另一个女子来了,她不但毫不嫉妬,而且还真心地为我祝福,她祝贺我的时候,态度很诚恳,先前我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一段情,还以为她是在跟你开开玩笑。”
铁铮笑笑道:“边地的女孩子比较单纯,但也深懂得感情取舍之道,她们如果有两女同时爱一男的情形时,就来一场决斗,胜利者得到情郎,失败者心平气和,因为她们对感情的看法不是占有而是奉献,对方比自己强,自然也能给被爱者更多的幸福与帮助!”
玉妙容整个沉浸在神往中了,以如梦的声音道:“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批可爱的人!”
“是的!只有在这里,你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不怕人暗算,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会在正大光明的场合下向你挑战复仇,阴谋、暗算,在这儿是找不到的!”
“铁大哥!这么美好的地方,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我是在白山黑水间长大的,在山里有一种雪狼,长年都在饥饿中,它即使走到一个小动物多的地方,也只是停下来吃一餐而已,第二天它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奔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雪狼经常是饿死在冰雪封冻的山峯,它为的是什么呢?”
“因为它天性是流浪的!也许是为了寻找更好的地方!”
“这是人的看法,在雪狼本身而言,它根本不知道原因,它只是向前走而已,因为在雪狼的生命中,攫食只是为了能有体力走更多的路,向前走才是它生命的意义……”
玉妙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就是一头雪狼。”
“江湖人都是雪狼,不过我这头雪狼很幸运,找到了一头母狼,在流浪的途上,多了个伙伴。”
在粗犷的笑声中,他抱起了玉妙容,进入了一间小皮帐篷,随即又放下了帐门,玉妙容微感慌乱地道:“铁大哥!你要干什么?”
“我已经告诉他们说你是我的妻子,这些诚实而可爱的朋友是不能欺骗他们的,所以我们必须做夫妻们该做的事。”
是酒使这冰国上的豪侠迷醉了?还是周围爱的气氛浸染了他们,玉妙容只有轻微的挣扎,然後就接受了她生命中第一次的蜕变。
呼尔沁的部族是个半游牧的部落,他们定居在伊逊河畔,但仍然以放牧为生活的方式,每年一度,他们把积存的皮毛与养大的牲口赶进关内,换取一年族人所需的杂物。
今年他们进关得比较早,那是出於铁铮的请求,领队的仍然是呼尔沁,但队中却多了铁铮、玉妙容与尤二混。他们都换了牧人的装束,用桐油染红了脸色,骑在骆驼背上,赶着牛羊,慢慢的进向关内。
由於内蒙也被朝廷归属於八旗之内,所以内蒙的牧人是比较得到优待的,他们可以成群结队地通行关内。
牲口是不准进入京城的,在郊外有他们划定的营地,供商人们跟他们交易,但牧人们仍准许入京逛逛。
玉妙容跟一群蒙古的少女们一起逛了天桥,发现水仙花已经不在那儿卖唱了。
铁铮跟几个蒙古青年也结队逛到八大胡同,到了赛杨妃的那一家妓院里,发现换了不少人,由另一家妓院的主人接办了,那是真正的生意人!
尤二混秘密找到了活动在天桥的弟兄们,展开了更深一层的探索,知道崔立忠翰林因为年老上表乞休赐准,已经挈眷归里养病去了,家宅由下人们守着。
连水仙花的香闺也搬了,铁铮悄悄地进去过,也去看了那间豢养着毒蛇的地窖,已经用土填实了。
天杀门似乎整个地撤走了,不留下一点痕迹,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但铁铮知道他们没有走,只是隐藏了起来,隐藏到一个新的巢穴里,进行着新的阴谋。
铁铮认为天杀门隐藏起来的理论根据是因为裘小青没有再见踪迹,而崔翰林府中暴毙了一个老妈子,同时为水仙花操琴的那个老头儿也经人发现醉死在天桥的酒摊上。
那个老妈子暴毙据说是得罪了大仙,死在崔明洁寄身的园子里,七孔流血,死状极惨,那发生在崔翰林离家後的一天。地方仵作验尸显然是得到了官方的压力,以暴病身故落了案,而崔府的家人则众口一词,咬定是大仙的杰作,而这个说法最易为北方人相信,他们都能绘声绘迹地说出不计其数的灵狐神迹,崔家的後园一向空锁着,就是为狐仙所据,这个老妈子摸了进去,冒犯了狐仙!
而为水仙花操琴的老琴师自水仙花歇唱後,也搬出了水仙花的香闰,每天在天桥中旬闲逛,终於死在一个酒摊上,死因是饮酒过度。
但铁铮知道那个老妈子是为了到她不该去的地方,看见了什么,老琴师或许是在醉中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被天杀门杀以灭口,这些事都发生在天杀门撤退之後,可见天杀门的人依然在京师活动着,而裘小青却仍然没有下落!
没下落不一定表示她还活着,说不定早巳被毁了尸,但天杀门既然不掩形迹地杀了另外两个人,对裘小青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把她的尸体揭露出来,对追查的人还是一种警告,他们不这么去做,显然是因为派去追杀玉妙容,要证实铁铮生死的赛杨妃舆刘绍棠以及四个杀手都未回来。
刘绍棠与四名杀手的尸体想必在路上发现了,赛杨妃却一直没下落,这才使天杀门紧张起来,赶紧撤退所有的据点,唯恐铁铮再来追查,赛杨妃没回来,铁铮一定没死,否则以一个玉妙容,绝对无法逃过那六个人的。
要使铁铮袖手,裘小青是一个人质,这一切的迹象似乎显示着天杀门已离开了京师,可是铁铮却认定他们仍然留在京师,因为天杀门是以京师起家的,他们也只有在京师才有生意可接,用以维持那庞大的组织。
铁铮与玉妙容一直以关外牧人的身份装束在京师活动,那是最不碍眼的伪装。
来到京师的第五天,已经是三月交春了,春风为北京点缀了一片新绿,而在京郊的营地里,来的牧人更多了,北京城里的街头上,随处可见头戴着皮帽子脚踏套靴的沙漠儿女,因此,铁铮的活动也更方便了。
他几乎踏遍了四城,就是找不到一点天杀门人的滑息,心里显得很焦灼,就在这一天,营地里发生了一点小事情,玛尔塔被营里一条毒蛇咬了一口!
营地设在郊外的荒野里,原是蛇虫出没的地区,草原儿女都有过被蛇咬的经验,她们也懂得治疗的方法,自己配了药,外敷内服,已经没事了。
但铁铮却触发了灵机,赛杨妃说天杀门主是崔立忠,虽不可信,说水仙花就是崔明洁却是可信的。
这是一个弄蛇的女人,要撤走那个地方,她的蛇一定无法带走,因此她一定要设法补充,而冬天蛇虫垫伏,补充不易,现在开了春,垫蛇苏醒,如果她在京师,就一定会设法补充的,这是个找到她的线索!
跟尤二混一打听,北京城有两个卖蛇胆蛇膏蛇粉的药摊子,都在天桥,是两个广东人开设的,而其中的一个叫麦老广的人,在天桥卖蛇已经有几十年了,他不但卖蛇,还兼卖三蛇羹,因为有不少广东人在京师游宦,也有不少广东人在京师落脚作买卖,他们是吃蛇的,把蛇肉视作无上妙品,补气益阳,所以麦老广的生意很好。
铁铮换了身衣服,黏起了小胡子,装成个中年管家打扮,一脚走到了天桥麦老广的蛇药铺子里。
麦老广六十多岁了,在北京住了三十多年,一口京片子里还掺了一半的广东腔,广东人学官话本就难,何况麦老广认为说话不带广东腔,就不是卖蛇的了!
铁铮的气派很大,出手就二百两银子,要买五尺以上的青竹丝,超过三斤的火赤炼及十斤左右的百步蛇。
前两种不希奇,因为北方随地可有,後一种就难了,百步蛇产於南方,完全靠运过去的!
麦老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却赚不到手,铁铮不高兴了,沉着脸道:“麦老广,别人说你的铺子里说得出的蛇都买得到,看来要砸你的招牌!”
麦老广连忙道:“大佬!有本来系有的,但是前两天都被人买走了,我已经叫我的仔回老家去抓了,再过两三个月就有了,大佬,你等等再来!”
“等等!再等就不必买你的了,我是广东本任巡抚何大人的管家,何大人晋京述职,把最宠爱的三姨太也带了来,三姨太有肝气痛的老毛病,一定要这三种蛇煎汤才治得好,你一定要想办法,何大人不在乎银子……”
一面说一面冲进了他的铺子,四下一翻,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在後面的竹笼子里找到了一条百步蛇,不到十斤,但也有七八斤重,还用稻草偎着,似乎不耐春寒,懒洋洋地没精神铁铮的火气更大了,指着他的鼻子:“麦老广,你说没有,这是什么?”
麦老广苦笑道:“这是别人买下的!已经付了银子,说好在今天就来拿去的!”
铁铮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竹笼道:“管他是谁,叫他等一等吧!这个我要定了,你把另外两种蛇配好了,一起送到泰顺栈,何巡抚的公馆去!”
这个地方并不假,何巡抚来京述职也不假,京师原有一些高尚的客栈,专为晋京的地方大员准备临时的寓所,车马轿夫下人侍女俱全,谁住下就是谁的公馆。
铁铮气势汹汹地强买,惊动了不少人,有两个官人本来要过来问问的,一听何巡抚公馆的,就缩住了脚,因为广东巡抚兼管粤海道是朝廷的红人。
可是人群中却出来一个汉子,冷冷地道:“做买卖有先後到,尊驾这一套在京师可行不通,何焯两个字也吓不倒人!”
铁铮知道消息来了,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乱喊巡抚大人的官讳!”
那汉子冷冷地道:“我是兵部尚书刘大人府中的,姓名不必告诉你,这条蛇是我定下的,你若还不服气,叫何焯来找刘尚书说话好了!”
兵部尚书的官儿不比巡抚大,但也不比巡抚小,可是一个是外官,一个是京官,层次上就高了一级。
铁铮的气焰也小了下来,笑笑道:“原来兄台是刘尚书府上的,贵上跟敞上是同年,而且又都是和中堂大人的门生,私交很好,这蛇的确是三姨太治病用的,能不能商量一下呢?”
那汉子听他套出这层关系,倒也不便再要狠,堆下脸来笑了笑道:“兄台这么说话,不就好商量多了吗?这条长虫是敞上的七夫人定下来的,兄台要拿去是不行的,因为七夫人要拿它去合药,至於府上三姨太的病,倒是有办法,七夫人的医道很精,专治疑难杂症,连宫里几位老太妃跟太后老祖宗有了什么筋骨疼痛,都是召七夫人去诊治,药到病除,此供奉太医还灵呢,兄台回去跟贵上提一声,把姨太太送到敝处让七夫人一瞧就行了。”
铁铮哦了一声:“七夫人的医道这么精?”
那汉子笑道:“兄台跟着抚台在外任,所以不太清楚,七夫人的医道在京师各大宅第是赫赫有名的,只是交情不够的请不动而巳,敝上在兵部尚书的任上一坐多少年,得罪的人总不在少数,所以能安如磐石,一则当然是中堂大人的提拔,但七夫人的功劳也不小。”
铁铮拱拱手道:“承教!承教!兄弟就这间去回禀敝上,一半天就带着三姨太登门求教,到时候还望兄台多多关照,请教老兄的台甫是如何称呼?”
说着掏了两片金叶子,塞在对方的袖子里,那漠子眼睛很尖,早已溜到了那两片金叶子的份量,总有三四两,满脸堆下笑容道:“不敢!不敢!兄弟姓王叫王德祥,在府里内宅当差,兄台一问就知道!”
铁铮拱手道:“王兄回去跟七夫人先提一声,小弟追随敞上来的时候,更要王兄多关照,真要能把三姨太的病给治好了,兄弟少不得另有孝敬,因为三姨太在敝上面前最得宠,而正配太人体弱多病,躺在床上只是挨日子而已,等夫人归了天,抉正的一定是三姨太,兄弟能够在三姨太面前尽了这份心,将来就有出息了!”
王德祥也笑了道:“老兄这么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的,咱们不妨多亲热,兄台在三姨太面前一定很得意?”
铁铮道:“三姨太进门是兄弟尽的力,因此兄弟算得上是三姨太的私人,她混得好,兄弟自然也跟着沾光!”
王德祥把铁铮拉到一边,看热闹的人见他们已经说和了,没热闹可瞧,也渐渐的散了,两人在僻静处,王德祥道:“兄弟在七夫人面前也还说得上话,咱们哥儿俩倒是可以私下谈谈,何抚台在广东任上一定很得意了?”
铁铮笑笑道:“敞上兼管海道,那些洋商海船要到中国来做买卖,总得在敝上面前表示一下,敝上这次晋京,带了不少奇巧的玩意儿孝敬和中堂,很得相爷赞许!”
“那阁下也多少有点好处了?”
铁铮轻轻一叹:“兄弟管的是内宅,分到的只是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目前总管外务是夫人手上的人,等三姨太掌了权,才有兄弟的好处呢!”
王德祥笑笑道:“七夫人妙手可回春,但也有办法叫人早点登天,这当然是自己人才肯帮忙,兄弟私下也为她接头过几件,我看兄台是个很明理的人,才指点你一条路!”
铁铮脸色微动,想了想道:“这……不会出漏子吗?”
王德祥笑道:“怎么会呢,保证天衣无缝,你想连太医都束手的病,七夫人都能给治好,七夫人送走的人,太医当然也诊不出结果的,广东那些庸医就更别说了!”
铁铮想想道:“这我回去跟三姨太商量一下。”
王德祥道:“商量好了,就是咱们两人接头,叫三姨太别开口,七夫人开的价格是五万,里面两成是兄弟的,这个底子告诉你,那边如何开口就是兄台的事了!”
铁铮笑道:“三姨太手头十万八万都没问题,只是药一定得靠得住,那个老厌物虽说是在拖日子,可不一定在那一天呢,三姨太心头也急得很,我想她是会愿意的!”
王德祥笑道:“药一定没问题,这样吧,兄台回去就跟三姨太谈好,如果有意思,就不必公开来了,免得沾上嫌疑,别人不知道,跟七夫人接过头的一定心里有数,到底不太好,如果她作了决定,晚上兄台就来找我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於三姨太的心口痛那点小病,我要副药丸子,一吃就好,就算我奉敬的好了!”
铁铮道:“行!晚上准到,只是三姨太在客中,有没有带这么多,我可不敢保证!”
王德祥道:“这没问题,她只要有心,一个子儿都不必付,写张欠条就行,连兄台的份开上去,兄弟都可以先找给你,然後等你们回去,见效了兄弟自会派人到广东去收款,凭条子取钱,反正阁下这一份是先到手了!”
铁铮道:“有这种好事,兄弟说什么也得叫三姨太答应下来,准今晚二鼓,我到府上去,也不叫门了,劳駡王兄就在後门外等着,不是更方便吗?”
王德祥笑道:“兄台倒是很细心,咱们准这么说了!”
两人笑笑分手,铁铮一脚直接回到了高升栈,没多久,尤二混来了,低声道:“那家伙进了刘尚书府的後门—”
铁铮十分兴奋,遗走了尤二混,找到了玉妙容,一谈经过,然後才叹道:“水仙花落在刘尚书府没错,原来她还有个七夫人的身分,以治病交通大内,甚至於唆使暗杀来胁制那些权贵内宅,这一手够厉害,难怪天杀门能建下这么雄厚的基础,处处得到方便,我看这个组织不简单,不仅要控制江湖,而且在朝廷中也在进行着什么阴谋,我非得好好地追下去,妙容,今晚咱们去把那个七夫人的底刨出来,你可得小心点,我在明里去,你在暗里,除了你自己的兵器,还得替我带上剑,一开始我不能叫姓王的生疑,等我发动後,你就蹑上去!”
他拥着玉妙容,却不是为了亲热,咬着耳朵,把今晚的行动计划不厌其烦地再三吩咐清楚,然後还是那身衣服,到後面去转了两圈,他选上这个身分是有道理的,因为何焯三姨太的心腹管家兼保镖也是个江湖人,而且是受过铁铮的好处的,所以铁铮能知道何焯家里的许多事,而且九成九是真实的,只是三姨太并没有犯心口疼,她是有这个病,也非三蛇胆治不可,不过她来京时,知道这种药北方不容易配到,预先带了不少来,铁铮在偶然的机会下,碰到那个保镖,相谈之下,利用这个机会,竟收获如此之丰,却是意料不到的事,天杀门又接洽了这笔生意,可能也会稍作调查的,但一切资料都是真的,所以铁铮在二更初交的时候,放心大胆地来到了刘府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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