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月冷风清。在酒楼后院的小楼上。
林佛剑沐着月光,独坐窗前,脑海里浮现着两个刁蛮的女孩子。
寒若水不知返回苏州,是否照他所说,闭门勤练武事,这位刁蛮任性的女孩,经过几番波折,再加上父亲行踪不明,如今已看见了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事。
换句话说,就是已经成熟了,不再是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孩子了。
齐碧霞,跟寒若水似乎是同一个典型的人物,都属于刁钻蛮横一类,但前者尚能在潜移默化中转变,后者如果要用评语,那就是“无可救药。”
人之初,性本善,后天的改造却是最大的因素,就像一块白布丢人染缸一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齐碧霞之所以不可理喻,应该归罪于章清泉,如果没有这位污吏替她筹谋策划,就不会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如果官府真的追究起来,自己蒙上劫逃罪名,真个跑到黄河都洗不清。
越想越恼,一颗心总是平复不下来。
夜风透过窗纱,吹来了一阵挣琼声。
林佛剑从来未听过这曲调,只觉得琴声悠扬悦耳,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哀愁,目光不由移向窗那边。
窗外月色如银,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隐约有灯光透出。
琴声继续,林佛剑倾耳细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子,移步到门前。
门外没有人,隔室尤氏姐妹似乎已经熟睡,店小二倚桌打盹,林佛剑步出店外,往琴声处走去。
琴声也就是由那座小楼传出来的。
很精致的小楼,月光下有如一个娇娜的佳人,纤腰一束,楚楚可怜。
石阶素白,垂在门前的那道珠帘在月光斜照下,就仿佛泪珠般闪亮,好像随时都会滴碎在地上。
林佛剑在石阶上呆立了一会,终于轻身一纵,登上小楼,上前将珠帘掀起,走了进去。
珠帘后是一个精致的厅堂,每一样陈设,显然都经过一番心思。
香烟在厅堂中绦绕,浓淡适宜,令人嗅来心旷神恰。
那是龙涎香,烧在一个泥金猊内,金猊放在琴台旁边的小几上。
弹琴的是一个白衣女人,玉手晶莹如玉,那一头秀发却是乌黑发亮,瀑布般披下来。
她面向庭院,背对着林佛剑,幽幽然坐在那里,轻理琴弦,仿佛并不知道林佛剑的进人。
灯光迷蒙,烟香缭绕,月光正泻在她身上,使得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烟中月,水中花,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迷离。
林佛剑目光及处,一种熟悉的感觉摹地涌上心头。
“这姑娘好眼熟呀,可是一时就记不起来曾在哪里邂逅。”
心念方动,琴声已停下,那个女人随即一声叹息。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怜无酒更无人——”她的话声比琴音更动听。
林佛剑趋前一步,道:“在下因琴声吸引,冒昧登楼,姑娘若是要喝酒,哪怕千百里,在下也夤夜赶去,替姑娘沽酒回来。”
那个女人对不速之客贸然登楼,并未显露惊讶,应声缓缓回过头来。
林佛剑总算看到了她的容貌,那一刹那心头不由怦然一跳。
那个女人的美丽,实在是他平生仅见,齐碧霞、尤氏姐妹。
寒若水都是很美丽的了。
但是,与眼前这女人比较,还要逊色三分。
也许寒若水她们年轻了些,而这个女人的那份成熟,却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
她笑笑,道:“是不是用琴音作借口?”
“相信姑娘就是这里的主人?”林佛剑一顿接道:“在下如果是登徒子,就不必用‘因琴声吸引’这类字眼了。”
“公子可以称呼我明月。”
“在下林佛剑,多谢姑娘不以贸然闯入见责……在下……”
明月截口道:“相戏之言,公子不必深究,看来公子是一个很拘束的人。”
“姑娘既然这样说,在下也就是不客气了。”
“这里本就不是一个客气的地方。”
“打断了姑娘弹琴的雅兴……”
明月嫣然一笑,道:“你看你,又来客气了。”
林佛剑道:“姑娘请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去沽酒。”
明月道:“这里藏的酒,相信酒量最好的人,三年也未必能够喝完。”
说时,悠然站起身来,接道:“只可惜公子过于拘束,未必肯与素未谋面的女子共饮,否则,必邀公子共谋一醉。”
林佛剑朗声一笑,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姑娘如果有兴,共谋一醉也没有影响。”明月笑望着林佛剑,道:“你很想喝酒?”
“很想。”林佛剑叹了口气。
“看来你也有很多心事。”
林佛剑没有吭声,明月移步走到水晶帘前,举手一拉帘边的一条绳子,“叮叮叮”的一阵清脆的铃声立时响了起来。
不久,两名女婢应声出现帘外,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备酒!”明月吩咐一声,回转身来,动作之轻盈美妙,非笔墨能够形容。
晶莹的玉杯,芬芳的美酒。
三杯再三杯,明月的酒量不在林佛剑之下,双颊飞红,看来就更美了。
女婢将酒放下便退了出去,也没有再进来打扰林佛剑和明月。
两人仿佛一见如故,酒一喝多,话也多了。
“公子气宇非凡,想必出自名门。”
林佛剑目光一转,道:“这里住的人大概不多吧?”
明月替林佛剑斟满了杯,道:“除了我就是小云、小诗两个女婢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
林佛剑点点头,道:“我也是不太喜欢热闹。”
明月“哦”一声,道:“你令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是什么原因?”
“我与他也是这样认识的。”明月微喟道:“你若是也能为我剑舞一曲,就更像了。”
林佛剑目光一落,道:“我也有一支剑,虽然那只是未开锋刃的钝剑,但剑舞尚可一用,只可惜放在客栈未曾携带在身边。”
“这里有剑。”明月倾饮一杯,站了起来,移步东厢房,取来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古剑,林佛剑才接下,就感到有一股寒气从手心透上来,心头一震,手按卡簧,将剑拔出。
剑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锋利,却是毫无光泽,一望毫不起眼,可是,一映灯光,铸在剑锋上的那七颗星纹,都有光芒射出来。
林佛剑看在眼内,且认出这是一柄可与“干将”、“莫邪”媲美的“七星宝剑”,不由脱口喝道:“好剑。”
他一抄衣下摆,按着节将剑舞动,琴声亦同时响起。
明月显然已经有了醉意,可是指法却一点也没有乱,而且姿态看起来更加美妙,目光落在林佛剑的脸上,越来越朦胧。
曲始尽,舞亦罢,月朦胧,灯朦胧,人朦胧。
明月扶醉而起,脚步踉跄,林佛剑忙将她扶往。
“明月,你醉了?”
林佛剑也一样醉眼朦胧,只是脚步仍然稳定,扶着明月进入了东厢房,走近床前,明月的双手很自然地绕在他的脖子上。
她的双颊透红,就像黄昏前天边的落霞,嘘气如兰,媚眼如丝。
林佛剑温柔软玉抱满怀,心神俱醉。
四片嘴唇很自然地胶着在一起,朦胧中,林佛剑那片刻的心情激动到了极点,明月显然也激动得很。
两人终于相拥着倒在床上。
一夜缠绵,明月朦胧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白。
灯光淡如水,明月赤裸的肌肤,在天色与灯光之下,晶莹皎洁,就像是一尊以白玉雕刻出来的人体像。坚挺的乳房,竖立着小巧的乳头,乳晕是淡紫红色的,平滑的小腹,延伸下去,都是美的弧线组合而成。
昨天的醉意已经全消。
可是,当她目光落在旁边沉睡未醒的林佛剑身上,两颊不由又红晕涌现。
本想起身,但还觉得精疲力乏,骨头散软,回忆销魂情景,是她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强的男人。人生能有几次像这样欲仙欲死的快乐呢?
若非遇到林佛剑,她这一生岂能尝到这么甜美和舒畅?
现在,林佛剑也醒了,看到了明月的裸体,也看到自己身无寸缕,猛然耸了起来,道:
“明月,我,我该死,我真该死……”
“不,我俩都有错,什么办法也不能勉回了。”明月柔声道:“我们谁也不必负责,你情我愿的,也许我们命中注定有此孽缘。再明白告诉公子,我是神秘门中的人……”
林佛剑闻言遂起道:“原来又是神秘门的安排,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在下这就告辞。”
说完即起身穿衣离去。
酒楼的大厅,打斗仍热烈地进行中。
何月儿被齐碧霞逼得四下乱躲,无暇答话。
胖弥勒了空叫道:“月娘,别等齐苍霖那老贼了,还是先把这三个家伙解决算了,否则人越来越多,你我都难以脱身。”
何月儿叫道:“那也得让我腾出手来!”
因为齐碧霞逼得她太急,精招迭出,何月儿根本就没机会施展别的家伙。
了空与了凡互一打眼色,一串念珠,一支戒刀同时出手,朝齐碧霞攻过来。
阮雄叫道:“两打一,不要脸!”
叫声中,铮铮一阵掠空声响,了空与了凡同时抛下了武器,捧腕退后,腕上各钉着三四支小袖箭。何月儿见状怒吼道:“臭小子,你竟敢使用暗器?”
齐碧霞也觉得阮雄过于多事,道:“阮大哥,这三个家伙我对付得了,你何必叫人抓住话柄呢?”
阮雄摊开手掌,丢掉那具小箭筒笑道:“总镖头,我可不是要帮你的忙,是那玩意儿不好,我只随便按了一下,谁想到里面的家伙都飞了出来。总算它还有眼,没把你也伤在里面。”
原来他用的是从何月儿断发中拾起来的小箭筒,内藏机簧,一按就可射出伤人。
他用来射伤了两个僧人,却没有波及齐碧霞,分明是对它的用法十分熟悉,可是他这一推,三个贼人也只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何月儿脸色一沉,冷哼道:“这袖箭是淬毒的,见血封喉,十分厉害,如果你们能等一下,我就替两位师兄把毒解了,再跟你们决一生死!”
阮雄道:“我闻了一闻,那玩意儿不像有毒的样子呀?”
何月儿笑道:“你懂个屁,老娘的暗器称霸绿林多年,没一样不是要人命的,给你看出来还值个屁?”
阮雄望着展毓民道:“展老伯,你老意下如何?”
展毓民笑道:“我没有意见,现在是你们两个人当家主持镖局,自然由你们做主。”
阮雄道:“那该让总镖头做主。”
齐碧霞想了一下道:“我们侠义中人,总不能赶尽杀绝,虽然是他们自己的暗器伤了自己,自作自受,但我们仍应以宽大为怀,让她先动手救人好了。”
阮雄道:“我怕她以救人为借口,暗中再耍别的阴谋。”
齐碧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展毓民笑道:“你既然知道,还肯让她玩鬼?”
齐碧霞笑道:“这三个家伙声名狼藉,横行江湖多年,我爹一定知之甚详,所以他老人家才不进来,请您一人进店来解围,我想爹一定在暗中监视戒备了。”
展毓民哈哈大笑道:“到底当了总镖头以后,见闻阅历都长进了不少,居然被你猜中了。”
齐碧霞这才笑向何月儿道:“你听见了,救人解毒可以,千万别存心捣鬼,否则是你自己倒霉。”
何月儿脸色又是一变,冷笑一声,叫了凡、了空到身前来,取出一个药瓶,先替他们把小箭起了下来,创口都呈了黑色,果然是淬了毒的。
可是,当她拿起药瓶时,进处射来一丝银光,叮的一声,将那只瓷瓶打得粉碎。
而那丝银光却是块碎银子。
何月儿脸色大变,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齐碧霞冷笑道:“大概你这瓶子有问题。”
果然那瓷瓶破了之后,里面滚出一堆红色小丸落在地板上,药丸自动破碎,冒出一缕红色烟雾,很快将地板蚀穿一个个小洞,足见那药丸之厉害。
齐碧霞沉下脸道:“这是解毒的药吗?”
何月儿见阴谋不逞,被人揭穿了,将牙一咬道:“你不懂就少问!解药已经被你们毁了,我不找你赔就是客气了,幸好我还带着一瓶,这次你们可别乱来了。
“如果再毁了解药,耽误了两位师兄的性命,天下的绿林道都会群起跟你们作对,不怕你们再狠,这个镖局也别想开得下去。”
齐碧霞微笑道:“只要你老老实实,拿出真的解药,我想不会有人阻挠你的,如果你再捣鬼,那是找自己的麻烦,我们对你已经够宽大了”
何月儿伸手入囊,取出两个小纸包,递给两人道:“一半外敷、一半内服。伙计,送一壶酒来。”
他们在这儿拼命打斗,胆小的人早已溜了,胆大的人担着心看热闹,也是找了掩蔽之处,惟恐波及。”
几名跑堂的伙计都缩在柜台后面,她叫了几声,才有一个后生,战战兢兢地捧了酒壶过来。
何月儿一把扣住那伙计道:“你怕什么,老娘会吃你不成?
乖乖地替我站着。”
那伙计连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哀告道:“老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娘呢!”
何月儿狠狠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伸手捏住他的脖子,将他紧贴着自己,然后才厉声大笑道:“齐苍霖,我知道你躲在暗中闹鬼,这家伙是个无辜的堂倌,他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娘,如果你是侠义道中人,手下就留点神,别伤了他的性命。”
齐碧霞脸色一变,大声叫道:“把他放开,你想干吗?”
何月儿道:“老娘要你们的命!”
说着,将另一手握紧拳头,扬了一扬道:“我手中扣了一把追魂弹,那是铁沙淬毒内裹炸药而合成的,遇上轻轻的一点震力,立刻就会炸开!”
窗外有齐苍霖的声音叫道:“快出来,那玩意儿厉害!”
齐碧霞刚要动,何月儿厉声叫道:“站住,别走!”
阮雄也道:“总镖头,不能动。”
齐碧霞道:“难道在这儿等死不成?”
阮雄道:“门口、楼梯口躲着人,那玩意儿既会爆炸,可能会波及旁人,咱们不能牵累无辜。”
齐碧霞往四下一瞧,果然桌子下面都藏着几个没有走开的食客,满脸惶色。
齐碧霞乃一叹道:“咱们只好认了!”
阮雄微微笑了笑道:“那玩意要炸开才能伤人,我们不等它炸,将它接下来就不怕了。”
展毓民从容地笑道:“雄侄说得对,他们做盗贼心狠手辣,可以任意伤人,我们侠义辈却不能如此忽视人命,大家站开点,尽量接住她的暗器,接不住只好认命。”
齐苍霖在窗外叫道:“九尾狐,如果你伤了我们一人,今天就别想全身而退。”
何月儿厉声道:“老娘宰人无数,早就够本了,今天三命换三命,根本就是赚的。”
阮雄笑道:“九尾狐,你别高兴,你们已是瓮中之鳖,怎么样也逃不走了,我们还不一定会死呢!”
何月儿怒叱一声,抖手射出一点黑星。
阮雄看准了,伸手一抄,就接在手里。
何月儿连连用指劲弹出无数黑星,分袭三人。齐碧霞与展藏民都接住了。
何月儿见他们身手伶俐,倒是没了主意。
了凡在旁道:“月娘,别对人打,打他们脚前的地上。”
展毓民平静地笑道:“相信我老头子还有办法对付。”
何月儿厉声道:“老娘倒要瞧瞧你有什么办法对付。”
一连三点黑星,射向他的脚前,展毓民伸掌虚空一抓,居然运用深厚的内劲,将三点暗器凌空吸起,收人掌心。
了空骇然变色道:“月娘,老家伙太扎手了,怎么办?”
何月儿感到惊心,牙齿一咬道:“拼一下,我用漫天花雨手法,将剩下的一起发出,你们准备硬闯出去。”
这三人都是使用暗器的好手,了空与了凡闻言点头,连忙作了准备,然后道:“月娘,动手!”
何月儿将手一挥,一蓬星雨涌来。
展毓民不敢怠慢,袍袖急展,将自己与齐碧霞面前的一部分都卷了起来,阮雄离他较远,劲力不及,满以为他会自己应付的。
谁知阮雄动也不动,情急正待提醒他注意。
那晓得阮雄等黑星及身之际,才一个铁板桥,平躺而下,那蓬黑星掠过他的身子,齐向墙上飞去。
方超人就躲在那儿,探身出来,双手飞抓,将那些黑星都捞了去,而且一把往口中丢去。
只见他边嚼边道:“好香!好香!可惜太少了,不过瘾。展老哥,你捞了一大把,自己不吃,分点给小弟下酒如何?”
展毓民怔了一怔,见方超人将那把接来的追魂弹在口中嚼得格格有声,连忙把自己捞在手中的暗器一看。
哼!哪里是什么淬毒火器,竟是一把常见的下酒菜盐蚕豆。
齐碧霞也发现了,哈哈一笑道:“这婆娘真会唬人!”
方超人大笑道:“她可没有唬人,这玩意儿真能要人命,否则我怎么会让她打十个嘴巴?”
齐碧霞又想了一想,这才明白方超人刚才装模作样,被何月儿提在手中,硬打了自己十个耳光,原来是借此机会,利用妙手空空的绝技,把她的暗器换成了盐蚕豆。
于是笑了一笑道:“二叔,您可真会捉弄人!”
何月儿等三人还在等着结果,方超人这一现身,她才知道着了道儿,气得脸色煞白,差一点没昏过去。
她强自定下神来,厉声冷叱道:“你这个穷酸,戏弄得老娘真惨,迟早老娘会要你的好看!”
方超人微笑道:“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昨夜我们隔屋而居,你那一身异味就害得我一夜没睡着;现债现还,十个嘴巴打完了咱们各走各路,以后就是在路上碰着了,你也别说认识我。”
何月儿瞪了他一眼,朝身旁两人低声道:“走!”
她把那伙计一松,正待飞身越窗而出。
谁知那伙计忽地一伸手,将她的脚抱住了,何月儿身形一顿,了空与了凡都是一怔,回身双双朝那伙计举拳攻去。
那伙计身手非凡,低头避拳,两手齐发,点中了二人胁下的穴道。
何月儿飞起一脚踢来,那伙计就地一滚,转到何月儿身后,腿往上一翻,作金蚊剪攻出,点在何月儿的腰眼上,将她也制住了。”
这伙计举手投足之间,居然将三名绿林巨寇都制住了,倒使人颇觉意外。
方超人也大感意外,连忙喝道:“朋友,好身手,请教尊姓大名?”
那伙计哈哈一笑道:“贱名不足挂齿,我跟他们是一条道儿上的,只是不会用暗算手段陷害人。”
齐碧霞脸上一红,她已经听出这是林佛剑的声音,连忙道:“林佛剑,成都的案子已经替你勾销了。”
林佛剑的脸上用了易容药,早已失去本相,所以大家都没有认出来,听齐碧霞一叫后,才觉得仿佛相似。
林佛剑见身份已揭穿,才冷冷地道:“勾销了有什么用,林某的名字已经在官中挂了号,永远也洗不掉这个贼名,将来不做两件案子,如何对得起大小姐的栽培?”
齐苍霖从屋外进来道:“林公子,报官之事是章盐道的主意,小女年轻无知,才致多有得罪!”
齐碧霞道:“我不认错,是他自己先找我们的,四海镖局以保镖为业,他来劫我们的镖,我自然要采取对付的方法,反正不是我先找他的麻烦。”
齐苍霖用手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拱拱手道:
“成都府那边的案子根本就没有正式落案,章盐道回去一勾销,公子的名字也不会登入盗籍;至于公子的损失,老朽一定如数奉上。”
林佛剑冷冷地道:“不必了,听说四海镖局要扩大业务,这笔账我自己会收回的。”
阮雄道:“林兄,四海镖局现在是我们两家合伙经营了,你要是再动镖局的歪主意,兄弟可就要得罪了。”
林佛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是阮兄负责的事,林某绝不插手,只要是四海镖局旧有的班底负责的生意,兄弟收回那笔倒霉账,总不能算是过分吧?”
阮雄沉声道:“不行,四海镖局既然有我姓阮的股子,任何事情都有我的一份,如果你要捣蛋,今天就把问题作个解决。”
林佛剑淡淡地道:“今天我没有理由出手,只是来通个消息,话传到了为止,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说完抽身欲行,阮雄用剑拦住他道:“你必须作一个交代,以后不准碰四海镖局,否则,就别想走!”
林佛剑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还没有着手呢,副总镖头现在就要找我麻烦,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呢?”
阮雄高声叫道:“姓林的,你到底算不算个男子汉?”
林佛剑哼声冷笑道:“男子汉并不逞匹夫之勇,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在修养方面多下点工夫,保镖是一门很危险的行业,性子太急躁了可不行。”
阮雄伸手出剑直刺!
林佛剑一侧身躲开了道:“今天我没打算跟人决斗,剑没带在身边。”
阮雄道:“我可以借给你一柄。”
林佛剑笑了笑道:“不行,我用的是无刃之剑,开过锋的兵器杀气太重,我发誓不用的。”
说完,转身就走,阮雄正要追上去,林佛剑回头又道:“我不还手的,你有本事就在我背后出招!”
阮雄再度出剑,林佛剑看不见,也不作理会,阮雄的剑尖在他背上连振,划破了他的衣服。
阮雄怔住了!
因为林佛剑始终不回头,他也不能再出招了,眼睁睁看他走到门口。
齐苍霖大声叫道:“林相公,我们无冤无仇,你苦苦的找我作对是为了什么?”
林佛剑淡淡一笑道:“不为了什么,我只觉得你已经名利双收,是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齐苍霖道:“老朽是有此意,回到金陵后,立刻收山。”
林佛剑道:“四海镖局可没有收,仍然由你们齐家的人出头主持,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做法未免太可笑了。”
展毓民道:“你的意思是要齐师弟退出镖行界?”
林佛剑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展毓民道:“至少是有人有这个意思,叫你代行。”
林佛剑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略一沉吟道:“这三个人虽是绿林巨寇,但与各位并无大大的仇隙,能放过他们最妙,不能放过,就交给地方官府处置好了,因为我将他们留下来,是不想他们因此而丧生。”
方超人道:“那当然了,我们是武林中人,绝不能坏了江湖道义,送官也不是我们的事,我只要打回那十个嘴巴就放他们走路。”
林佛剑笑笑道:“那是最好了,这三个家伙是绿林中顶尖人物,在这儿吃了亏,可以收杀鸡儆猴之效,前途大概不会再有人暗算了。
“不过,澜沧双煞集各路好手,很可能在巴东或秭归两地找各位打一场硬仗,各位还是小心为上,能够少树敌,就尽量避免树敌。
“绿林道与各位并没有真正的仇恨,多半是受了澜沧双煞的煽动,示之以威,感之以情,如果能将其中一部分化敌为友,对各位只有好处。”
方超人心中微微一动道:“阁下的意思是要我放过他们?”
林佛剑道:“那十个嘴巴是前辈自己打的,就算不打回来,也不算是吃亏丢人。”
齐苍霖道:“林相公,你既然处处劝别人宽谅,何以你自己对齐某却如此不谅解呢?小女受了章盐道的蛊惑,对相公稍有失礼,已经力谋补过了。”
林佛剑道:“我并没有为那件事生气。”
齐苍霖道:“那我们就没有过不去的地方了?”
林佛剑语为之塞,沉吟片刻才道:“问题并不在此,反正保镖这一行业,并不是真正行侠之道。”
展毓民笑笑道:“如果我们将四海镖局转让给阮世兄经手负责,阁下是否还要继续作对呢?”
林佛剑道:“有此可能吗?”
展毓民道:“只要阁下说明理由,老夫可以做主。”
林佛剑道:“到时候再说。”说完飘然而退。
林佛剑自觉对四海镖局的情况,已能掌握,故他立即准备赴神秘门多情楼之约。
众人默然片刻。展毓民轻叹道:“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专门跟我们作对,也一定是为了二师弟罗士远的关系。”
齐苍霖道:“可是他的剑法与我们毫无类似之处?”
展毓民道:“罗师弟愤离师门后,对本门剑法成见颇深,自然不会再用了。”
齐碧霞道:“那么您真打算将镖行停歇吗?”
展毓民沉思片刻道:“不行,借镖行行道是你师祖的遗命,而且这个做法并没有错,绝不能因而停止的;我只是想从林佛剑身上,问出你二师伯的下落,释清误会,免得同室操戈而已。”
齐碧霞道:“即使你有这个意思,我也要继续办下去,我绝不能在人家威胁下低头。”
众人又默然片刻。
齐苍霖方向方超人一拱手道:“方兄,关于这三个人,兄弟想讨个情。”
方超人笑道:“齐兄可要放过他们?”
齐苍霖笑笑道:“林佛剑的话有点道理,绿林道中对我们并没有深仇大恨,而这三人在绿林道中有举足轻重之力,如果得罪了他们,很可能会引起黑道人物之公愤。镖局既然要交给年轻一辈去负责,我们何必为了一时之意气,替年轻人增加麻烦呢?”
阮雄连忙道:“齐老伯说得很对,二叔,您一向是最疼侄儿的,就算是为侄儿受点委屈吧!”
方超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为了自己,居然叫我挨人家的揍而不准还手?”
阮雄笑道:“那是你自己要挨的,如果真要动手,您比九尾狐高明多了,说什么也不会挨人家的揍,何况又是你自己动手打自己。”
阮来风由门外跨了进来,道:“方二弟,你也应该挨揍,九尾狐虽不是什么正道人物,自律却是甚严;据我所知,她自从丈夫死了之后,一直守着寡,并不是故意装成这副寡妇打扮来唬人,你将她跟两个和尚编在一起就该打!”
方超人笑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阮来风道:“我在门口全听说了。”
方超人道:“我可没有瞎编排,她是跟那两个和尚鬼鬼祟祟,在和尚的屋子里进进出出。”
阮来风道:“他们是商量事情,胖弥勒与瘦如来虽是绿林道中的知名人物,杀人越货都来,就是不劫色,也因为这一点,他们在黑道中颇受人尊敬,你把他们说得那么难听,挨几个嘴巴并不过分!”
方超人笑笑道:“这么一说,我的嘴巴是白挨了。”
阮雄笑笑道:“也不能算白挨,您挨了那几下嘴巴,至少将九尾狐的追魂弹换去了,否则我们都要吃她的亏,您这十个嘴巴,等于是我们救命的代价,侄儿向您叩十个响头,谢谢您行吗?”
阮来风又道:“何况你大有收获,九尾狐的追魂弹是一项闻名江湖的利器,你专门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这一来正好达到你的心愿,还有什么委屈的?”
方超人笑道:“我得罪不起大家,打嘴巴的事,只好自认倒霉了,可是化敌为友,目前千万使不得的,否则我到手的那袋追魂弹,又得还给人家,这顿揍就挨得冤枉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展毓民正色地道:“方老弟说的虽是笑话,却不无道理,这等绿林悍盗,傲气禀赋已久,绝不可能三言两语能化解的,为了下次遭遇的安全,最好还是扣住他们的凶器,追魂弹固然不能还,就连那和尚的飞钹,也以扣下为佳。”
方超人大笑道:“展老哥说得对极了,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干没本钱营生的买卖也有蚀本的时候。”
齐苍霖含笑对齐碧霞悄悄耳语了几句,大家都集中精神在谈天,未加注意。
齐碧霞立即走到他们面前道:“师伯、方二叔,假如二位老人家不认为我放肆的话,我对二位有点请求。”
方超人道:“没问题,你是总镖头,我们虽然没有在镖局挂名,但仍然是有一份,你的吩咐不敢不听的。”
齐碧霞笑了一笑道:“您要研究追魂弹,可以暗中藏起几粒,余下的跟梁上的那些飞钹,还是还给他们的好。”
方超人一怔,道:“这是为了什么呢?我并不是小气,展老哥的顾虑难道你没听见?”
齐碧霞笑道:“我正是为了以后的安全,才要把东西还给他们,现在留下,他们还能再造,倒是还给了他们,以后可能不好意思再用了。
“因为他们都是心胸高傲之辈,在绿林中身份也不算低,羞刀难出鞘,我们何不乐得大方呢?”
阮雄立刻点头道:“对极了,齐小姐究竟不愧为总镖头,对事情的看法都能深人一层,把东西还给他们,一来,表示我们的大方,再者也挫了他们的凶焰,能气得他们从此退出江湖最好,否则也能叫他们以后对我们不好意思再用。”
方超人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二叔的老脸越来越不值钱了。”
阮雄道:“您留下几颗研究就够了,要多了没用,难道您还打算用来打别人不成?”
方超人取出一个小革囊道:“这里面总数是六十四颗,留下几颗,人家会不知道吗?要还就一起还,要不就干脆不还,否则等于白做人情。”
阮雄接了过来道:“侄儿负责给您留下四颗,而且保证冠冕堂皇,您以为如何?”
方超人笑笑道:“行,我倒要瞧你如何变化?”
阮雄过去将他们的穴道解开,因为受制时间颇久,他们一时还无法活动。
阮雄客气地将他们都扶在椅上坐定,何月儿先开腔冷哼一声道:“你们镖局中倒是人材济济,偷鸡摸狗提茶壶的都全了。”
阮雄微微一笑道:“何月儿,那个乔装伙计的是林佛剑,可不是我们一伙的。”
何月儿眉头一耸道:“又是这小子,我听说澜沧双煞的两个女儿都被他拐跑了,这小子,是何方的神圣?”
阮雄笑道:“那可真难说,他跟各位过不去,跟我们四海镖局也是死对头。”
何月儿道:“放屁,他怎么会帮你们的?”
阮雄笑道:“你别以为他帮我们忙就是好事,这家伙安着什么心谁也不知道,前一阵子,他还帮澜沧双煞的忙呢!结果把人家的干女儿都拐跑了,所以我们绝不承他的情,如果以后你要找他算账,我们还可以合作对付呢。”
何月儿哼了一声道:“屁的合作,老娘自然会找他算账,你们也少不了有一份;老娘从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今后有生之年,绝对要讨回这笔账。”
阮雄微微一笑道:“那随你的便,反正我只是声明林佛剑与我们毫无关系。”
何月儿目光斜掠过方超人道:“那个穷酸又是何方神圣?老娘很佩服他的身手,叫他小心点!”
阮雄递上革囊道:“那是我二叔方超人,你别看他是个穷酸打扮,他家里可是个大财主。”
何月儿怒声道:“老娘管他是什么,他再多的家财也不关老娘的事,老娘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好要他的命。”
阮雄笑笑上前低语的两句。
何月儿脸色一沉叫道:“放你的屁,你不打听一下老娘是什么人?”
阮雄笑道:“话是二叔说的,听不听由你。我再告诉你一句,他是个文武全才,武功你见过了,文才在墙上有一首诗,你可以瞧瞧他的那手字,那简直足以直追汉唐名家。”
何月儿怒哼一声。
阮雄又低语了几句。
何月儿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厉声叫道:“放屁!两位师兄,咱们走!”
此时,方超人忽然问道:“雄侄,你把东西还给何月儿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跟她说了些什么?”
阮雄连忙道:“没什么。”
方超人道:“鬼话,没说什么,她会生气骂人的,而且还扯到我的家世,说什么文才武功……”
阮雄笑笑道:“我说你是个土财主,文武俱佳,叫她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改嫁再醮,说二叔对他颇具好感。”
方超人脸色一沉道:“放屁,你简直混账!”
阮来风也道:“雄儿,你简直胡闹!”
阮雄笑道:“二叔向来道貌岸然,婶子去世后,您几次要他续弦,他都一口回绝,而且为了表示决心,连话都不跟女人说,今天竟然让何月儿提在手里,还在人家身上乱掏乱摸的,这不是有好感吗?”
方超人怒道:“那是为了应变的权宜之计。”
阮雄正色地道:“我对何月儿本来也视作荡妇一般,认为二叔开开她玩笑没关系,可是爹说她私行严谨守志不移,是个名符其实的节妇,在绿林中能如此,我对她十分尊敬,觉得二叔对她的举动就太不应该如此了。”
方超人道:“那还不是为了你们,我昨天听他们密谈,知道她的追魂弹厉害,可是他们很警觉,我一直无法得手,所以才出此下策,免得你们受害。”
阮雄笑道:“二叔,侄儿只说您可能对她有好感,何况她也没有表示,这事情只要没有人再鼓吹,自然不了了之,下次您见到她,只要不太热心,她是个颇为自重的女子,大概不会先向您表示好感的。”
方超人叫道:“混账小子,你这么胡说一通,传出去我还有脸见人吗?”
阮雄道:“二叔,您在江湖上从未留名,谁也不会认识您,您怕什么呢?”
方超人对他无可奈何地一瞪眼道:“想起你这混账小子,我真想一剑砍了你广阮来风笑笑道:“二弟,雄儿是大混账,不过他这份刁钻古怪全是你教的,可怪不了我。
只要你舍得,你尽可杀了他,我绝不心痛。”
方超人两眼直翻,只有往下噎气,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家看了都想笑,却不好意思笑。
忽然方超人眼睛一瞪,怪声叫道:“混账小子,你一定还捣了别的鬼,怎么说何月儿还会来找我呢?”
阮雄道:“那是何月儿自己说的,您开了她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她如何肯甘心?”
方超人叫道:“臭小子,你别捣鬼,我知道你一定还玩了别的花样,趁早给我从实招来。”
阮来风又道:“雄儿,假如你对何月儿还说了别的话,就必须说出来,你二叔是书香门第,我觉得你替他们乱撮合,也确实是近乎胡闹。”
方超人叫道:“少废话,快说你还捣了什么鬼?”
阮雄道:“这可不是捣鬼,我只替您拉了一笔生意,我告诉何月儿说您精擅歧黄,专治狐臭,如果她想去掉身上的那股异味,找到您必可着手成春。”
方超人瞋目大叫道:“你小子混账。”
其他人也被这件事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阮雄笑了笑道:“二叔,这可是一件好事,就算您不肯要她,何妨也替她治一治,让她可以找个归宿?
“她这些年守身不嫁,与她身上的那股异味也有很大的关系,除了逐臭之夫,别人实在不敢亲近她!”
阮来风忍住笑道:“畜生,你越来越荒唐了,二叔什么时候会治狐臭的?”
阮雄道:“这可一点都不假,是天华师弟说的。”
方超人一拍桌子道:“混账,你敢说,我就宰了你!”
阮雄缩缩脖子道:“不说了,您饶了我吧!”
方超人怒哼一声道:“臭小子,我帮了你多少忙,你却给我找了这些麻烦,我看了你都有气。”
说完,推开桌子,就走出了门。
阮来风叫道:“二弟,你别走,跟孩子们生气何苦呢?”
方超人在门口道:“再跟他在一起,我会活活气死。大哥,咱们巴东见吧!”
语毕,人影一晃,就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