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阴暗的地洞,幽长又曲折,而且是用许多木架支撑起来的,有时高,有时低,左拐左弯,走出一程之后,使人连方向都迷糊了。
洞中每隔丈许就插了一支火炬,而且有编幅在里面乱飞,可见这地道很少有人通行,那火炬也是临时才点燃的。
地下有积水,也有煤屑,以前一定是挖取煤的矿洞。
翁长青走在前面,低头沉思,似乎在想心事。
阮雄追上林佛剑,以极低的声音道:“林兄,你对以后的事作何打算?”
“我不知道,现在我觉得一切都迷乱了。”
“林兄会不会受了他邪说的影响?”
“不,我认为他的想法虽然有些道理,但绝非正途。”
“那就好了,我见你不作声,真怕你被他说服了。”
“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小孩子,轻易就被人说动了,是与非的观念我还是把得定的。”
“那现在我们有一个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突然出手,流血五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不可以这样做。”
“这是最简捷的方法,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存妇人之仁。”
“我不是讲究这些,而是无此可能,他既然以剑帝自称,剑技之高,已超出你我太多了。”
“正因如此,才必须用这个方法,否则更难击倒他了。”
林佛剑还在犹豫。
阮雄已抢先出手了,闷声不响,挺剑直刺,袭向翁长青的后背。
翁长青连头都不回,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拂,不但撩开了阮雄的长剑,而且在他的手背上一敲,阮雄痛得将剑脱了手。
翁长青只冷笑一声道:“别做傻事,一个剑手要杀人,必须面对面,在背后出手,你连起码剑手的资格都没有。”
阮雄不服气,脱手掷出两颗迷魂弹。
翁长青如若未觉,迷魂弹在洞壁上爆裂开来,扬起两团轻雾。
翁长青吸了一口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呢?挺好闻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子软软的坐了下来。
阮雄弯腰拿起长剑,正待要向翁长青刺去。
林佛剑突然拔剑挡住了道:“阮兄,不可以,你不能这样杀他。”
“为什么?杀了他不是天下太平了。”
“不见得,他的手下,他的女儿都是绝顶高手,你杀了他,那些人采取报复行动时,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不杀他,后果会好吗?至少别人没他这么难斗。”
“最主要的是我们的存心,刚才你在背后偷袭,他要杀你易如反掌,他并没有下手,可见他的内心,还不失为正。”
“但他的行为,却邪到极点。”
林佛剑正色道:“我们反抗他是因为我们的立场正,站得稳,可是你用这种方法杀了他,完全失去了我们的立场,我们的行为比他更卑劣,我绝不同意。”
‘林兄的意思要怎么样呢?”
“面对面的杀他我绝不反对,但绝不能如此。”
阮雄想了一下道:“好吧,刚才我是、时冲动,现在再叫我下手,我也下不了手,可是怎么处置他好呢?”
林佛剑道:“没有别的办法,用解药把他救醒过来。”
阮雄愕然道:“那不是纵虎归山吗?”
林佛剑轻叹道:“是的。假如我们抬着他出去,事情更严重,翁寒梅那支剑发起狂来,谁能挡得住?何况还有那批如狼似虎的手下。刘半盲等人的剑法你见识过了,那一批老太婆更厉害,有他管住,还能约束他们。”
“我们可以挟持他,迫令别人就范呀!”
林佛剑苦笑道:“有什么用?帝王谷是以威建立的,像青城一样,你控制住一个祁逸夫就行了吗?”
“至少可以挟持住贫寒梅。”
“不止是翁寒梅,翁仁寿与桑九娘、侯六官都可以就范,刘半盲就难说了。也许他还希望我们杀死翁长青呢!”
“刘半盲并不足惧。”
“你错了,最可怕的还是刘半盲,这个人与祁逸夫一样,是个极端的野心家,他惟恐天下不乱。”
“可是他的武功有限。”
“我不是这样想,帝王谷中除了翁长青外,刘半盲可能是最高的一个,只是他深藏不露而已。”
“我不相信,在泰山剑会你已击败了他。”
“那时我以为击败了他,来到帝王谷后,我才发现了一个错误,刘半盲的武功实在高于其他的人。”
“有什么证据呢?”
"有的,刘半盲是两谷的总管,所有的人手他岂有不认识的道理,可是他居然装糊涂,硬把我们送到翁长青这儿来,你想他是什么居心?”
阮雄怔住了道:“什么居心呢?”
林佛剑道:“他叫我们带的那个口信并不重要,藏剑楼一直在严密戒备中,连自己的人都不准进人,外人闯入了,也无法通过重重警卫,即使通过了,楼上也早有警觉。”
阮雄呀了一声道:“林兄的意思是说他故意送我们进来?”
“不错,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早知我们是伪装的。翁长青能找出我们的破绽他怎会找不出来呢?他特别用紧急通行令符,将我们送人藏剑楼,目的就是利用我们来杀死翁长青,或是破坏他的练功。
“只是他没想到翁长青的功夫早已练成了,这才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有什么计划呢?”
“自然是接替翁长青的事业,你想他如果没有充分的把握,还敢这样做吗?所以我认为不能造次。”
阮雄想想道;“翁长青知道吗?”
林佛剑笑道:“我想是知道的,否则他功已练成,大可早点出关,用不着再躲在屋里受闷气了。”
翁长青忽然在地上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高明!高明!到底是从青城出来的,什么都高人一筹。”
阮雄见他自动清醒,不禁大惊失色。
翁长青笑道:“你那迷魂弹是从苗英那儿学来的,怎么奈何得了我?你该庆幸林佛剑救了你一命。
如果他不拦你一下,那一剑刺来,死的一定是你。我对正面的敌人是不客气的。”
阮雄骇然道:“你怎么能避过迷魂散的?”
翁长青大笑道:“你也不想想,苗英以一个女流的身份,凭什么能号令群雄,重整长江水寨?”
林佛剑愕然道:“是你在背后撑腰?”
翁长青点头道:“不错,她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是我这儿派出去的,她东山复起,完全是我一手扶持成的。”
“不是祁逸夫在后面支使吗?”
“祁逸夫在做梦,他那点本事能跟我比吗?是我授意苗英,叫她假装与祁逸夫接触,刺探一下青城的动静,实际上苗英是归我指挥的。她的一切我全知道,你用她的迷魂散来制我,不是班门弄斧吗?”
林佛剑与阮雄默默无言。
翁长青又笑了一声,朝林佛剑道:“你的观察力很敏锐,连刘半盲的野心都洞悉无遗。”
林佛剑道:“既然你也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用他呢?”
翁长青笑道:“这个人颇有才干,我为了撑持这份事业,很需要这样一个人才,我故意装糊涂,授权给他统筹全局,培养他的野心,让他以为是替自己干,才会特别卖力,这就是用人的策略。”
林佛剑道:“你不怕他反咬一口吗?”
翁长青笑道:“他已经利用你们咬过了,可曾伤得了我?叫化子敢玩蛇,一定有一套制蛇之策。”
林佛剑冷笑道:“玩蛇的死在蛇口的例子很多。”
翁长青大笑道:“叫化子为了乞讨才玩蛇,并不是喜欢蛇,当他不再乞讨时,就用不着蛇了。”
阮雄鄙夷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用人都是这一套,想来就叫人恶心。”
翁长青淡淡一笑道:“前一句还有道理,物尽其用,鸟尽则弓藏,只是收起来不用而已。
狡兔既死,你肯再养一条反咬你的狗吗?不烹还留着干嘛?”
阮雄为之语塞。
翁长青又道:“假如那条狗老老实实,我会留着看门,并不想杀他,可是养着它咬主人,杀了它总不能怪我心狠,这是它自取死路。林佛剑看出这一点,我劝你老实一点,我并不怕你暗算,你也杀不死我,不过你真的杀了我,反而会更糟。刘半盲会借机煽动一下,寒梅、仁寿、九娘他们都是没脑筋的人,发起狂来反而便宜了刘半盲,他可比我阴险得多。”
阮雄不吱声了。
翁长青继续前进。
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
这次阮雄老老实实,再也不敢莽撞了。
终于来到一处拱门之前,双门紧闭,外面却传来一阵阵的吵闹声。
翁长青笑笑道:“看样子还没有准备好,我们等一下吧,一个空前未有的大场面即将开始了。”
林佛剑道:“能不能让我们先出去看看?”
“不能,你们必须跟我一起出去。”
“你登你的剑帝宝座,关我们什么事?”
翁长青笑道:“因为我要安排一个出人意料的场面,你们一出去,把气氛全破坏了。”
两个年轻人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静了下来。
有人用手指在外面轻叩问道:“爹,您到了没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翁长青道:“我早就来了,叫刘半盲开始吧!”
翁寒梅应了一声,又问道:“林佛剑与阮雄呢?”
翁长青道:“在我身边。”
“那两个人不会捣蛋吧?”
“这是刘半盲说的?”
“他是说过,我也想到了,这两个人最不安分。”
翁长青笑了一声道:“在我身边,还怕他们捣蛋吗?你通知刘半盲,就说一切都如常,叫他赶快开始。”
翁寒梅这才答应着去了。
翁长青笑向林佛剑道:“我这个女儿还有点心计,刘半盲就算把我整倒了,要从她手里把这份基业夺过去,恐怕也不容易。”
林佛剑冷冷地道:“我倒是宁可刘半盲得手,也不愿你的女儿接掌帝王谷,她的杀心太重,天下不太平。”
翁长青笑道:“这是她天赋的本性,可怨不得我。”
林佛剑道:“她完全是接受你的遗传,怎么不怪你?”
翁长青摇头笑道:“我绝不承认,假如归之遗传,那也是得之于她母亲的,我身上绝没这种凶性。”
阮雄忍不住道:“你以为你很好吗?”
翁长青笑道:“我并不认为我很好,但我确信我的遗传秉性是很好的。回头你们就可以得到确实的证明了。”
林佛剑道:“你说话一直含含糊糊,好像隐藏着很大的秘密,到底你在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翁长青大笑道:“别急,别急,谜底就要揭晓,到时必然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这时惟听到外面刘半盲以他那独特的嗓门,响亮地朗诵道:“群峰齐俯首,万剑朝至尊,恭请剑帝升座。”
接着鼓乐齐鸣,八音合奏。
那两扇紧闭的门缓缓地拉开了。
林佛剑与阮雄都觉得眼前一亮,外面竟是一派华丽无比的景象,离他们十几丈外,是一座石台。
台是以大理石精雕围栏,台上铺了鲜艳的虎皮,正中安放了一把雕花的檀木宝座,座上也铺了虎皮。
从门口有一道石廊通向台上,石廊两旁都离地丈许,有两列阶梯可以下去,台上站了两列执剑的劲装武士。
那二十四名中年妇人也个个劲装,手执长剑,簇拥着两名绿衣少女擎着一对华盖,准备引导翁长青登座。
刘半盲、翁仁寿、侯六官与桑九娘都站在台下,台的周围前层则是帝王谷中的剑士,分着五行色彩的新衣,依次排列,将石台围了起来。
外层是从各处来的武林剑派人士。
翁长青笑笑道:“你们两个人可以先下去,一会儿随众参见。”
林佛剑看见柳大树与柳如昔及尤氏兄妹在一起,忙下台走到他们一堆去。
阮雄则看见展毓民、齐苍霖、方天华以及齐碧霞站在另一边,忙到那边去了。
两边的人都过来问。
因为翁长青已在华盖的簇拥下,慢慢走到台心座前。
他仍是戴着面纱,却别具一股神秘的气氛,双手一摆,停止了鼓乐,近千人的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他傲然环视台下,两股锐利的目光,使每个人都被慑住了。
只听得刘半盲的声音道:“请剑帝升座受参。”
翁长青却冷冷地道:“慢一点,你都准备好了吗?”
刘半盲躬身道:“属下一切都准备妥善。”
翁长青道:“当我坐下之后,就不准有人站着了,你有把握叫这些人全都屈膝朝参吗?”
刘半盲道:“是的,只有一批人例外,因为他们没有人质拘留本谷,但那是主人特许的。”
翁长青用手一指林佛剑的方向道:“就是他们吗?”
刘半盲道:“是的,属下本来准备将柳菲菲及尤美娘拘为人质,但主人临时叫小姐传令更改。”
翁长青点点头道:“那不要紧,但别的人呢?”
“没有问题了,连乾坤剑派也因为方超人与何月儿之故而同想朝参,相信他们不敢变卦。”
翁长青冷笑道:“万一临时有人抗拒不朝呢?”
刘半盲道:“那属下就依照主人吩咐,先杀死人质,再惩除抗拒者的关系人,逐一击杀,最后才杀他本人。”
翁长青笑了一声道:“很好,你把话都告诉他们了吗?”
刘半盲道:“都告诉过了。”
翁长青点点头道;‘那就行了。但我还是不放心,最好你把人质先押进来,给他们看一下,以增强其效果。”
刘半盲用手一招,由广场的西角出来了一队青衣剑士,每两个押着一个,由祁逸夫居首,依次是藏灵子、钟云等人质,最后是方超人与何月儿。
每个人都神情困顿,双目发直,好像是受了很多的虐待。
天山的钟少云首先愤形于色。
怒声叫道:“翁长青,你是怎么虐待我的父母的?”
翁长青不予理会。
刘半盲笑道:“绝对没有虐待,每天丰衣足食,比帝王的享受还优厚呢!”
钟少芬也叫道:“那他们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刘半盲笑道:“你叫他们自己说好了。”
钟少芬忙问道:“娘,您是怎么了?”
岳灵芬困顿地道:“没有怎么,只是累坏了。”
“怎么会累坏了?难道他们要您做苦工了?”
岳灵芬苦笑道:“可以这么说,最累的苦工。”
方天华也叫起来道:“这还不算虐待吗?”
刘半盲笑道:“你不妨问问是怎么个苦工?我承认这是很吃力的工作,但都是他们自愿的。”
方天华急问道:“爹,是真的吗?”
方超人连说话都没劲了,只听他低声道:“是的。”
“为什么您肯做苦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超人一叹道:“比剑。每天都比剑,除了吃饭的时间外,不分日夜的比剑,整整比了四五天的剑呀!”
大家都怔住了。
还是林佛剑比较镇定,开口问道:“是怎么比法?为什么要比剑呢?”,刘半盲笑道:“本谷准备以剑法称尊天下,自然要在剑法上使他们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从他们到达本谷之后,就开始晓谕帝王之学。本派让出一百名剑手,任凭他们指定对象,只要能胜,就可以自由离谷而去,而且他那一门派永不受本谷的约束。这个条件够优厚的了,可惜他们竟没一个能胜过本谷剑士的。”
“这一百个人是哪一级的剑士。”
“哪一级的都有,当然也都是本谷精选的好手,但我们这么多人还没有参加,可是已经够了。”
阮雄叫道:“我不信,帝王谷的一级剑士我也曾遇到几个,并不怎么样突出,绝不会胜过方二叔他的。”
刘半盲哈哈大笑道:“本谷的剑士虽分几等,但只在本谷司行一般杂碎事务而已,真正的好手并不在列,那一百个人才是本谷的精华。你想想吧,本谷所拘留的人质中有各派的掌门人,有各家的主事首脑人物……然而在本谷的剑士之前,个个弃剑认输,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阮雄问道:“方二叔,真有一百个人吗?”
方超人点点头道:“是的,这一百个人整天围绕着我们,随时接受任何一人的挑战,结果我太惭愧了,五天以来,我找四十九人挑战,连败四十九场。”
林佛剑问道:“完全是用剑法胜过你们吗?”
方超人道:“是的,完全用剑法,而且这一百个人,个个剑术路子不同,同一个人,每次出手的路子也不同,我是认输了,输得连斗志都没有了。”
所有提前到达帝王谷的人都俯下了头,流露出与方超人同样的心情与神色,使得后来的人都为之骇然了。
参与泰山会时,帝王谷只派遣了翁寒梅五人为代表,即已席卷天下,除了林佛剑外,没有一个能胜过他们的。
想不到帝王谷中还拥有一百名高手,这一百个人自然不会高过翁寒梅等人,却也能使群豪慑服。
这么雄厚的实力,天下有谁能抗拒呢?
全场寂然无声。
只有林佛剑问道:“那一百个人呢?”
刘半盲笑道:“分布在会场四周,把守每一条道路,截杀每一个想要离开的人,最好不要尝试。”
林佛剑道:“叫他们现身出来看看,我不信有这么多。”
刘半盲不敢做主,向翁长青请示了一下。
翁长青点头颔首,他才作了个手势。
果然广场四周拥出一列人来。
只见这些人一式素白劲装,手持长剑,个个精神饱满,气概威武,而且都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
林佛剑问道:“是这一百个人吗?”
钟云代表向四周检视了一下道:“是的,就是这一群人,每个人的脸,我都记熟了,六十七场皆败,我认输了。”
翁长青笑一声道:“林佛剑,你别怀疑我们在用诡计,我准备以技称尊,拿出来的都是真才实学,绝不弄丝毫玄虚。这一百名剑手在接受挑战时,生杀听便,可是他们不许伤害对方,连一点轻伤都不行,在剑技上,这必须高出很多才行。”
的确翁长青没有夸大。若想以这种指定的方式胜对方,至少要得高出对方一倍才行。假如这一百人高出祁逸夫等人一倍,则翁寒梅他们高出更多,而这个被尊为剑帝的翁长青又将高出几许呢?
这令人不敢想象了。
接着翁长青以沉稳的声音道:“不战而屈人为上策,这一点太难,在剑术中还没有遇到过。所以我只好采取战而屈人的中策,假如还有人冥顽不化,我只好采取杀而屈人的下策,然而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他的眼中又射出了两道寒光,令人心神为之一颤。
然后他笑了一声道:“这几个人质都是你们各家的领袖人物,他们已经在失败中丧失了斗志,也给其他人做了个榜样,帝王谷绝不是你们所能力抗的。
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屈服,一条是死。只是你们来到帝王谷求死,就不会那么简单。刘半盲应该已经告诉你们反抗的后果了吧!”
台下寂然无声。
翁长青见没有一个人敢再诘问,乃发出一声长笑,手扶椅把,正准备坐下去。
忽而展毓民出声道:“等一下。”
翁长青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展藏民道:“是的,对于帝王谷的实力,我们算是充分了解了,那确是无人能抗,如果阁下以帝王谷的名义要大家屈膝,我们只好认了。可是阁下的目的在成为剑帝,那只是一个人的尊称,阁下至少也应该展示一下剑帝之学。”
翁长青笑道:“这些人都是我一手训练成的,难道还不够吗?你们连我手下的人都打不过,还要谈什么呢?”
刘半盲道:“剑帝与人间帝王不同,人君尊临天下一定才智超人,有德者乃获居之。剑帝必须是本身的技艺超过任何一人,阁下以为然否?”
展毓民点点头道:“这也说得是,你想考验我一下?”
翁寒梅立刻道:“爹,您以剑帝之尊,还要理他们这些干吗?谁要不服气,女儿就可以替您解决了是吧!”
展毓民道:“这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翁寒梅怒道:“剑帝的事还要你来干涉?”
展毓民笑道:“令尊尚未正式就座,还不能算是剑帝,我在他未就座之前提出这个要求,正是想证明一下,令尊是真正的无敌剑手,还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
翁寒梅怒叫道:“谁能操纵我爹?”
展毓民道:“这很难说,武林中常有这种事,真正高踞尊位的人,不一定是当权者。”
“剑士可以技胜,不能以威屈,我们即使低头,也不能对一个傀儡屈膝。”
翁长青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一定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认为我这个剑帝是假的。”
展毓民道:“那倒不至于,大家都知道你是真的,但真到什么程度,总得让我们了解一下。”
翁长青笑道:“你别遮掩了,你一定得到了消息,说我因为走火入魔,无法行动,完全靠着手下人充场面。可是你们看得清清楚楚,我的行动毫不勉强。”
展毓民道:“走几步路并不能表示你技震天下。”
“你的弟子阮雄曾经试图暗算我,他知道我的深浅。”
展毓民道:“劣徒算得了什么?如果他能测试出剑帝的深浅,你这个剑帝的评价也高不到哪里去。”
翁长青笑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露两手了?”
展毓民也笑笑道:“尽管有点空穴来风的传说,阁下也应该有所表示,使那些传闻不攻自破。”
翁长青嗯了一声道:“可以,我允许你们派三个人上台挑战,这样你们总该没话说了吧?”
展毓民道:“只击败三个人,似乎尚不足以称剑帝。”
“你想怎么样,我可没精神跟你们每一个人过招。”
展毓民道:“那自然不必,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商量过了,五大门派派一位代表,各处的剑术世家派一个代表,敝派派一个代表,另外还有一个人……”
“是谁?”
“这个人目前还不能宣布,反正阁下以剑帝之尊,总不会在乎多战一场吧?”
翁长青沉吟片刻道:“多十场也没关系,但是我要把话说明白,你们想玩花样,可是自讨苦吃。”
展毓民笑道:“规规矩矩的比剑,有什么花样呢?”
翁长青道:“好吧,哪四个人?出场来。”
展毓民道:“现在无须出来,一个个地来,阁下击败一人,自会有第二个人接着出场。”
“谁先来?”
行列中走出一个中年文士道:“是我。”
他是从五大门派中走出来的。
翁长青看了一眼道:“阁下是五大门派的代表了?隶属在哪一家的?”
那文士道:“在下宋秋君,不属于任何一派,只是与五大门派都有点渊源,想领教一下剑帝绝学。”
翁长青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五大门派自从武林符失盗后,曾经拟妥了一个秘密决策,五大门派的剑术精华集中,交由一个人研究。”
宋秋君面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的?”
翁长青笑道:“我要一统剑学,成立一个空前的剑道王国,对你们各家的动态,自然要巨细皆知。
“我算计着你也该出头了,五大门派的剑术你都摸熟了吗?”
宋秋君道:“剑道无止境,怎么会有熟的时候?”
翁长青笑道:“我却认为剑术到我已臻止境,再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这些话你不会懂的,我也不希望你了解。
“等我击败了你,五大门派就认输了是吗?”
宋秋君顿了一顿才道:“我可以代表五大门派回答一句话,如果我败了,十年之内,五大门派都听你指挥。十年之后,自然会有另一个人来向你挑战,剑手是永远不会认输的,五大门派也不会永远屈服。”
翁长青大笑道:“你们倒是有耐心,定下了长远的计划。”
宋秋君道:“不错,武林中有你这种暴君存在一天,我们的计划也永远维持下去,每十年培育出一个新人。”
翁长青道:“好吧,我只要不死,就会十年十年的等下去,我死了剑帝也会有人接下去,这是场永无休止的竞争,我倒要看看是谁持久?”
宋秋君道:“你既然晓得我们的计划,一定也会明白这个计划虽是五大门派所订,却不归他们所辖。就连现在的五个掌门人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翁长青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在五大门派身上去追究这件事,更不想中止你们这个计划。”
宋秋君道:“追究也没有用,事实上连我都不知道下一个人是谁,我告诉你这一点,就是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
翁长青大笑道:“剑帝有剑帝的度量,我不会这么小气,而且我很高兴你们有这个计划。
在我有生之年,我没有打算你们会成功,但我下一任的剑帝能否如我的成就,我倒不敢料,有你们这个计划督促一下倒是好事,请。”
宋秋君道:“在什么地方较量?”
“自然是在台上,只要把我击下台去,这剑帝的宝座就属于你的了,帝王谷的一切也由你接收。”
宋秋君道:“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我的职份是五大门派的总护法,我们这一计划的代表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个职称,在维护五大门派的尊严与传统。”
翁长青大笑道:“好极了,苏秦曾经身兼七国的丞相,也没有能阻止秦始皇的统一霸业。
而你们这个五门派总护法如果能击败剑帝,史册上也可以大书特书了。”
宋秋君也不答话,一纵身上了石台,朝台下道:“五位掌门人何在?请到台前听候宣示。”
五家掌门人相继而来。
由武当掌门觉慧道长代表稽首行礼道:“弟子等在,请总护法亮示表记。”
宋秋君在怀里取出一面小小的三角形锦旗,掷到台下。
觉慧拾起来,展示给五个人看过后,立刻将旗毁了道:“表记经查确实,请令主宣示谕命。”
宋秋君轻叹一声道:“我没有别的话说,这是护门旗令第一次使用,事成不成未可知,我一定全力以赴。假如我不幸失败了,各位盼以门户为重,忍耐一下,十年苦度,下一任护旗令主也许不会使各位失望。”
觉慧也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说完五个人一起拜了下去。
宋秋君傲然受礼。
翁长青忍不住道:“你这个护旗令主倒是很神气。”
宋秋君道:“我受尊敬是有道理的。”
“我倒想听听是什么道理?”
宋秋君一笑道:“回头你自然会明白,现在却不能告诉你。”
翁长青也不多问,见五大门派的掌门都跪在地上不起来,乃用手一指道:“他们全跪着干吗?”
宋秋君道:“别管他们,我们开始吧!”
翁长青点点头。
于是他将手一伸道:“拿剑来。”
刘半盲飞身而至。
他递上一柄金色长剑给翁长青道:“主人,是不是要属下代劳?这实在用不着主人亲自劳驾的。”
翁长青冷笑道:“你配吗?这支剑是剑帝的权杖,等于是皇帝的传国玉銮,我活着轮不到你,我死了也轮不到你。”
刘半盲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依然笑道:“属下怎敢有此妄想,只是主人大功初成,不宜轻动。”
翁长青冷冷地道:“你以为我动不了吗?”
刘半盲忙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属下想主人乃天下之尊,不宜亲自动手。”
“你没听展毓民说吗?人家已经怀疑我这个剑帝是纸老虎了,我若不亲自动手,何以服众?”
“他们说他们的,难道主人还要听他们的不成?”
“问题是我必须以这柄代表剑帝权威的兵器应战,以确立它的尊严地位,谁能代表我出战呢?”
“小姐是主人的传人,请小姐代表就好了。”
“不行,只有剑帝才能使用此剑。”
“难道小姐不是将来的剑帝吗?”
“谁告诉你,我要将剑帝传给寒梅的?”
“这是必然的事,主人别无亲属。”
“你少啰嗦,滚下去侍候着。”
刘半盲应了一声,连忙下台去了。
翁寒梅问道:“爹,女儿倒不是想接您的位子,只是奇怪……”
“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的事我会做主。”
桑九娘轻扯一下翁寒梅笑道:“小姐,剑帝不传给你,也不会落到外人头上,这是你们家的传统,你急什么呢?剑帝跟剑后不是一样的吗?”
翁寒梅脸上一红。
翁长青却狠狠地瞪了桑九娘一眼,厉声叱道:“九娘,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说八道?”
桑九娘吓得不敢作声了。
翁长青拔出长剑,一道寒虹映眼,发出金色的光辉。
宋秋君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翁长青却又笑笑道:“你放心,这柄剑虽具帝王之威,却不是什么利器,绝不会损伤你的兵器。”
宋秋君一挺胸膛道:“是利器也没有关系,剑术的境界不在器利,即使你有干将莫邪在手,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也不见得能胜得过我的一柄凡铁。”
翁长青大笑道:“就是这话,我为了要符合剑帝的身份,才弄了这柄剑做做样子,其实这柄剑在功用上,跟一支木棒并无差别,现在你出招吧!”
宋秋君十分凝重,养劲蓄气,准备充分了,才缓缓攻出一剑。
翁长青看都不看,信手一剑撩开,招式变化极快,跟着就是一剑搠进去。
宋秋君居然能从容应付,继续出招反击。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斗开了。
这是号称剑帝的翁长青第一次公开献技,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不仅是外来的人,就连帝王谷里的人,也都聚精会神,盯视着战局的变化,而刘半盲尤其在心。
翁长青毕竟不愧为剑帝。
他用的招式都很怪,也很邪,剑路超出常规。
只见他每每从无法想象中生出变化,这些怪异的剑招在他手中使来,别具一种风格,而且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最难得是他应敌的神态,轻松、微洒,从容不迫,使人看不出他是在战斗,却又充满了杀气。
宋秋君也很不错。
翁长青剑招千变万化,他都沉稳地化解开来,只是他的神情很凝重,斗得也好似很吃力。
交手近四十招,双方都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翁长青笑道:“不错,很不错。你能把五大门派那些破烂剑法运用得如此妥切,的确下了一番功夫。只可惜你白费了力气,如果你把你的精神用于我的帝王之学,最少可以列为第四、五位高手的行列。”
宋秋君仍是不作声,继续挥剑进攻。
虽然他已略有疲态,可是他的剑势却更凌厉有力了,渐渐攻多于守,有时竟敞开门户,置本身的安危而不顾,一心只想克敌致胜。
当然他的空门不能算是缺点。
因为要从他这些空门进招,一定先要面对他凌厉无比的剑锋,闹个同归于尽。
显然他已有豁出性命的打算。
翁长青仍然谈笑从容,见招拆招,不去上他的当,也不急于求胜。
他轻松地道:“姓宋的,五大门派究竟给了你多大的好处,值得你如此卖命,如果你肯为我效力,我包你有更多的好处。”
宋秋君根本不理他,攻势更厉。
翁长青微感不耐地道:“姓宋的,你当真不要命了吗?我有个规矩,如果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的人,我就非杀死他不可了。”
宋秋君沉声道:“你有本事尽管下手好了。”
翁长青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以为我技止于此,怕我胜不了你,那你可真是瞎了眼睛了。
我是爱惜你这份人才,才对你特别客气一点,现在已经九十六招了,我决定在三招之内击败你,绝对不让你走过百招。”
宋秋君闷声不响,连三剑猛攻,势如长河流泻,猛不可当。
翁长青架开了前两剑,贴着他的第三剑反挑进去,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就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剑叶往下一落,跟着喝一声:“撤手!”
“啪”的一声,响得很清脆,是剑身平击在手背上的声音,劲力也用得恰到好处。
宋秋君的手一松,长剑飞下台来,插进台下的石地上,深入半尺有余。
这证明了他剑上的劲力是多么的强。
更证明了翁长青的劲力是如何的高。
台下多少观战的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从忘我的境界中,回醒过来。
翁长青哈哈大笑道:“你服了没有?”
宋秋君惨然一笑道:“我承认输了,却不会服。”
翁长青道:“你倒是个死硬脾气,要怎么样才服?”
宋秋君顿了一顿才道:“除非你能叫五大门派的掌门人也这样跪着,我才会对你服了。”
翁长青大笑道:“这有何难呢?我照样办得到。”
宋秋君笑笑道:“你永远也办不到,也许他们为了门户之故,不得已而向你屈膝,但他们的心里始终是反抗你的。你屈人以威,我服人以心,你办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