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通与尤三通是每人一柄护手拐,尤龙与尤虎则各挺一柄雁翎刀,分列四角,将齐苍霖围在中间。
齐苍霖坦然一笑道:“我们已有过两度接触,双方也都相当清楚,你们的武功虽然大有进境,但要胜过我手中这柄剑,还差了一点,因此我劝你们还是别费事,趁早把其他的玩意儿都拿出来,免得多麻烦。”
四人都吼了一声,双拐双刀,由四方涌进。
齐苍霖挺剑架开了,立刻挥剑回攻。
澜沧双煞东山再起,志在复仇,武功自然非昔日可比。
尤龙、尤虎是从小在仇恨中长大的,咬牙苦练,何况他们在澜沧江畔开发了金矿,资财千万,重金礼聘武林高手教习武功,得益也不少。
齐苍霖过生日那一天,在四海镖局中,这一对小兄弟曾以刀阵挫败过金陵四圣,虽然是仗着花刀阵的布置,但本身武功确也有相当造诣,绝不在一般江湖高手之下,否则在绿林道中也不会如此吃得开,而能受到苗英的支持。
剑术是随火候而进,齐苍霖的一支剑没话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但以一敌四倒是相当吃力。
齐苍霖惟一可恃的就是精妙的招式。
但眼前的四个人好像已经把相互间的长短厉害都研究得很透彻,战术也经过缜密的设计,配合得十分精巧,联手作战,各自为战,每个人攻的方向部位不同,所取全是要害。
而且这四个人都是有攻无守,本身方位不变,出手就是拼命打法,以一抵一,齐苍霖游刃有余,以一抵二,也能攻守兼具,对四个人就没有办法了;况且四个人都以杀死他为惟一的目的,置本身安危于不顾了。
十几个回合过去,齐苍霖心中真的吃惊了。
一开始他还不想伤人,剑下略留余地,他发现伤人也解决不了危机,伤一个人很容易,其他三个人都不顾同伴的安危,仍然以杀他为目的,而且是不达目的不休。
这就是说四个人准备用一个或两个作为陪葬,而达成杀他的企图。
更厉害的是,这四个人都抱必死之心,将陪葬的选择权交给他,这种战法就是叫剑术比他更精的展毓民下来,也照样没有办法;除非是一剑能将四个人同时解决,否则本身绝对难保安全。
而这四人俱非庸手,谈何容易?
二十个回合以后,齐苍霖连自保都相当困难了。
出手伤人倒不难,可是四个人都站在他兵器可及的距离外,伤得了一人,手法再快一点,或许可以伤两人,却逃不过另两人的夹击。
目前只有靠纯熟的剑法,巧妙的变化,才能同时挡住四般兵器的围攻而已,但已是相当勉强了。
旁边看的人相当焦急,对方的用心已昭然若揭,但谁也没有办法。
展毓民黯然道:“他们这一手真厉害,难怪苗英不准人进去帮忙,原来是安着这个主意。”
齐碧霞急得差点哭了出来,大叫道:“师伯,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爹死在他们的手中吗?”
展毓民长叹道:“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是你爹直接的对头冤家,没有理由,谁也无法帮忙,只好准备给他报仇了,这种战法,就是施展我的大罗剑式也挡不住。”
齐碧霞叫道:“我不管,我要进去帮爹!”
展毓民拖住她道:“能进去我还会坐视不成?江湖上讲究的是一个理,他们占住了理才把我们给困死了。”
齐碧霞叫道:“我不管什么理不理,眼看着父亲陷于危境,做女儿的去解救,总不能说我不对?”
展毓民正色道:“不错,你进去解围,大家可以同情你,我跟天侠进去,也勉强说得通;但他们的人多,都可以参加进来,阮伯伯这边不能坐视,必起一场混斗,造成惨重的伤亡,理屈的仍是我们,因为是我们先破的例。”
阮雄道:“真要能解得齐老伯之危,倒也不妨一试,就怕没有多大的作用;他们也准备好了,你一动,他们也动,人数上我们吃大亏,如果到不了齐老伯的身边就会被他们拦住了,反而会加速齐老伯的危机。”
齐碧霞道:“我不相信他们拦得住我!”
阮雄道:“绿林道的人未必都会像龙家叔侄那么拼命,冲过去是没有问题,可是齐老伯绝不肯引起一场混战,他一定会放弃战斗而让人家杀死。”
展毓民道:“以你父亲的为人,他是会这样做的,否则他出去前就不必再三叮咛了;你是为救父而去,却会害他自杀而消弭群斗,结果连报仇的藉口都没有了。”
齐碧霞见绿林道的人个个都凝势待敌,眼睁睁地看着这边的动作,心知阮雄说的是事实,急得她哭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阮雄沉声道:“没有办法,惟一的希望是齐老伯吉人天相,化危为安,万一不测,只有为他老人家报仇了;规矩是他们兴出来的,我们不妨即以其道来对付他们,在同样的藉口下,一个个地解决。”
齐碧霞激动地大叫道:“就算事后将他们都杀死了,又有什么用呢?那挽不回我爹的生命呀!”
阮雄沉声地一叹道:“行道江湖,总免不了要碰上这种情形,齐老伯一代剑杰,与其老死病榻,倒不如争个轰轰烈烈的归宿而永保其侠名。”
齐碧霞用眼瞪住他。
阮雄又叹了一口气道:“齐小姐,我并不是想齐老伯被人杀死,如果我能替得他老人家,我早就出去了,为了齐老伯一世英名,我才劝你冷静一下。”
齐碧霞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叫我冷静?易地而处,你能冷静吗?”
阮雄道:“你如果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你是总镖头,一切由你做主,只要你一个表示,我们全体镖局的同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碧霞还没有表示。
展毓民厉声大喝道:“胡闹!碧霞,你如果再孩子气,我就拿出师伯的身份来制裁你了;生死事小,门户的荣辱事大,你父亲是我师弟,他一生英名是我们都引以为做的,我绝不准你去破坏它。”
齐碧霞哭道:“他被人杀死了还有什么英名?”
展毓民正色地道:“他一死固然难免,但以他的能力,足可拖两个陪葬的,可是他坚守不攻,正表示了一个剑手的仁道胸怀,那可以使他的英名在武林中永垂不朽,为后世之楷模。
你如果没有这种胸怀,就不配做他的女儿了,更不配做我门中的弟子,你自己多想想,我不再对你多说了。”
齐碧霞见老父已濒危境,身上已被尤龙的雁翎刀划破了两三处伤痕,伤心欲绝,惟有低头饮泣而已。
她想到老父即将饮刃而死,齐碧霞连战况都不忍心看了,只是将头埋在掌中,吞声哭泣。
她耳边忽听得一阵惊呼声,又加上一阵的怒叱,心中一痛,想到老父一定是遭到了不幸。
可是等她抬起模糊的泪眼望去,却意外地发现齐苍霖仍然好好地站在当场,只是肩头又多了一处伤痕,血迹渗透衣衫。
澜沧双煞中的尤二通却倒在地下,满地乱滚。
怒喝之声是从绿林道那边发出来的。
苗英更是一脸怒色,朝这边叫道:“各位都是侠义门中人,怎么言而无信?而且使用暗器伤人。”
话是对这边发的,展毓民等人面面相觑。
阮雄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我们几时发暗器了?”
苗英怒道:“尤二当家的中暗器是事实,暗器发来的方向也是你们这边,难道我还冤枉你们?”
绿林道中群情激愤,大声叫嚣,有一哄而上之势。
苗英用手止住大家道:“齐大侠,你在动手的现场,尤二当家的受伤,你一定清楚,你就做个交代好了。”
齐苍霖沉着脸向这边发问道:“碧霞,刚才是谁?”
齐碧霞愕然道:“我不知道。”
阮雄也道:“齐老伯,我们这边是没有人发暗器。”
齐苍霖叹道:“暗器的来向确是你们这边,我不知道是谁好心帮我的忙,但为了我一条命,掀起两边的大流血实在太不值得了,希望你约束一下弟兄们别帮忙了。”
阮来风道:“齐兄以为是我门下发的暗器?”
齐苍霖道:“发来的暗器是一枚银钉,镖局原有的人员中都不会使这种暗器。”
阮来风沉声道:“雄儿,你出去看一下,是谁干的?”
阮雄道:“爹,我们师兄弟中也没有用银钉的。”
齐苍霖轻叹道:“阮兄,不必查了,不管是谁,齐某对他的盛情非常感激,只是此战为齐某个人的过节,不必连累大家牵人纠纷,请不要再帮齐某的忙了。”
说完又对苗英道:“夫人,刚才的事实出齐某意料,但非齐某之本意,夫人应该可以相信的。”
苗英点点头道:“那当然,但不知大侠如何交代?”
齐苍霖一笑道:“齐某自有适当的交代。”
语毕,举剑往颈间抹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只见齐苍霖的手一松,长剑锵然坠地,大家都看见一缕银光,以极快的速度,射中他的手腕。
苗英怒喝道:“是谁?”
大家都怔住了!
尤其是齐碧霞这边,从银光的方向看,确是这边所发,但又会是谁呢?
忽然,从他们的篷顶上发出一声轻脆的笑声,两条人影从篷顶上飞起,落在场心。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贾夫人,你身为绿林道总瓢把子,眼睛也一直看着这边,怎么连暗器从什么地方发出的都看不出?还好意思冤枉别人。”
那是两个女子,身着素衣,与篷布的颜色相似,难怪她们躲在布篷上面,不易为人发觉,那一支银钉不用问,一定也是她们发出的了。
苗英愕然问道:“你们是谁?”
尤三通却厉声怪叫道:“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贱婢!”
齐苍霖也为之一怔,他认出这两个人竟是尤美娘与尤丽娘姐妹,但见她们一身劲装,满脸杀气。
尤美娘脸色深沉,朝苗英一躬道:“晚辈尤美娘,与合妹尤丽娘,参见总瓢把子。”
苗英听她们报出姓名后,又是一怔,朝尤三通冷声道:“尤当家,这不是你的两个侄女儿吗?”
尤三通脸色很难看,顿了顿才道:“是的,这两个贱婢都是家兄的义女,前一段日子跟一个叫林佛剑的家伙淫奔而去;愚兄弟以家丑不宜外扬,才未予声张,谁知她们竟勾通敌人,杀父忤逆,请夫人主持公道,处以极刑。”
尤丽娘厉声道:“老贼,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与尤二通两个人狼狈为奸,杀死了我们的父亲,逼奸我们的母亲,害得她服毒自尽,更将我们强认为义女;若不是林公子仗义揭穿此事,我们将终生认贼为父。”
苗英颇感意外地道:“尤当家的,有这种事吗?”
尤三通连忙道:“哪里会有这种事,她们的父母是一对江湖卖艺人,不知道被谁杀死了,遗下一对孤儿,因为她们也姓尤,与我们同宗,家兄才收容她们,认在膝下。”
尤丽娘厉声叫道:“尤三通,你还敢狡赖?我们还有人证,随时可以当面对质。”
尤三通道:“你所谓的人证是你们的舅舅,是个无赖,因为偷了我们的钱钞,被我们责骂了一顿,怀恨在心,捏词诬赖,岂足为凭?”
尤美娘气得全身发抖道:“尤三通,你尽管赖好了,当年事件是在昆明发生的,有很多人知道,到时候一对证.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尤三通在这种场合下,自然只有硬起头皮赖到底,乃笑笑道:“对证就对证,到时候如果你们所言不实,瞧你们如何偿这杀亲之罪!”
尤丽娘哭着叫道:“尤三通,老贼子,我是听你们亲口说的,还会错得了?”
苗英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听他说的?”
尤丽娘道:“他们见我们与林公子较为接近,而林公子又不主张杀人,阻碍他们向齐大侠报仇,乃暗中设计,将我们迷昏了,叫尤龙、尤虎来奸污我们。
“当年,他杀死我父母时,用重金贿赂我舅舅,不准他声张此事,我舅舅是个糊涂虫,被他们买通了,骗了我们几十年。
“直到他们想暗害我们姐妹时,舅舅天良发现,暗中通知了林公子,将我们救醒,潜至他们的窗下,他们叔侄四人正在说话,他自己亲口将当年杀我父母的事说了出来。”
苗英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尤美娘道:“林公子原是跟我们一伙要劫四海镖局的镖,他们志在报仇,但林公子却不主张伤人,意见不合;他们想暗害林公子,怕我们反对,就将我们迷昏了,又叫尤龙、尤虎来奸污我们的身子;尤龙、尤虎因为不知道当年事,自然不肯答应这种逆伦之举,他们才加以说明。
“我们幸亏为林公子所解救,亲耳听见他自供罪状,否则这种大事,我们怎会凭一面之词,就加以听信?”
苗英点点头道:“假如真有这种事,澜沧双煞就罪不容恕了,尤当家的,你对此事作何辩解?”
尤三通冷静地一笑道:“哪会有这种事?不过她们俩虽属义女,家兄的意思却是养大她们,给这两个侄儿做媳妇的,所以才广延名师,教导她们武功,而且事前也早跟她们说过,取得她们的同意。
“谁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水性杨花,看上了那个林佛剑,想跟他私奔,被家兄知道了,乃用药将她们迷昏,准备叫侄儿们立即成亲。”
苗英道:“婚姻之事不能勉强,这就做得不对,何况她们一直是令兄的义女,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尤三通道:“夫人见责极是,家兄对她们极为钟爱,不忍遣之远嫁,才暂认为义女,以免她们因童养媳的身份受人嘲笑。
“其实确是为两个侄儿定下妻室,可以长依膝下,否则大可以当作亲生女儿来抚养,她们也不会知道的。
“正因为日后有收为侄媳之计划,才以义父为名分,证明在血统上并无乱伦之处;至于前些日子强逼成亲之举,虽为不当,但家兄一番钟爱之心,也可以原谅。”
他果然能言善道,一片谎话,说来头头是道,两个女孩子倒是被他的强辩弄得无以为答。
尤三通又说道:“她们为了替自己淫奔饰过,居然捏造一片谎言,以为杀父之借口,恩将仇报,罪不容于天,尚请夫人主持道义,予以严惩。夫人请想,如果尤某真是亲口说出那种事,她们听见了,为什么不立时报仇,要等到现在呢?”
尤美娘叫道:“我们当时是想冲进去报仇的,可是林公子在旁边点住了我们的穴道,将我们带走了。林公子是个爱和平的人,他不主张杀人。”
苗英问道:“那你们今天为什么来报仇呢?”
尤美娘道:“今天我们是瞒着林公子私自前来的,林公子是书香子弟,行事一本忠恕之道,我们却从小受的是江湖教育,杀父奸母,此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夫人总不能说我们不对吧?”
苗英沉吟道:“你们各执一词,叫我难以评定曲直,这种事必须要有确实证据才行。”
尤三通道:“她们弑父,是众目共睹的罪行。”
阮雄忽然道:“如果她们所言是实,则杀死尤二通是为了报仇,不能算是弑亲。”
尤三通怒道:“这是我们的事,要你插什么嘴?”
阮雄不理他,笑向苗英道:“夫人支持尤氏叔侄向齐老伯报仇,而是限制非当事人本身一律不得介人,我们尊重夫人的大公无私处置,眼见齐老伯险象环生、身陷危境,却也不敢介入援手。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这两位姑娘与澜沧双煞有血海深仇,自然可以加入,尤龙、尤虎意图奸污她们的清白,虽未成事实,却也可构成过节,夫人难道能不准她们加人吗?”
苗英听出他是要为齐苍霖增加帮手,但是为他扣住理由,倒也没有办法。
她只得道;“如果能证实她们所言非虚,我自然也会支持她们报仇的,只是此事颇难断定……”
阮雄笑笑道:“此事若要找证据,事过境迁,自然不容易,昆明那边或许尚有踪迹可查,但距离太远,一时也无法提出,在下倒是在尤三通口中,找出一点旁证,现在提出来,请夫人公评一下。”
苗英道:“副总镖头不妨说出来听听。”
阮雄笑了笑道:“尤姑娘先说此事有她的舅舅为证,尤三通立刻辩称系挟仇诬陷,可是那位舅老爷一直为他们的亲信,替他们经营金矿,管理财产,经手的财货动辄论千上万,收人极为可观,偷盗银钞之事,绝无可能,他是为了良心不安才告发此事,尤三通显系狡词饰非!”
苗英道:“这只能作为佐证,也许他们另有仇隙呢?”
阮雄道:“就算他们的舅舅是挟仇诬陷吧,可是尤三通后又说二位尤姑娘是为了要跟林佛剑私奔才捏造事实,作为杀死尤二通的藉口,这不是前后矛盾了吗?”
尤三通急了道:“她们的舅舅是挟仇诬陷,她们明知非实,可是为了淫奔,才故意当作事实,我的话并不矛盾。”
阮雄笑道:“你真会辩,那我再提一项旁证。澜沧双煞在江湖上的作为,绿林道应该很清楚,他们是否行善之人,各位凭良心作个判断,如果各位真相信他们会大发慈悲,收养两个孤女,公开证明一句,我就算认了。”
这句话虽然与主题相关不大,分量却很重,绿林道中虽以劫掠为生,大部分都以道义为重,尤其是对于奸淫之事,深恶痛绝。
澜沧双煞的作为早就为同道所不齿,这次是利用他们向四海镖局寻事,才勉强为之支持,因此阮雄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一人出头说话。
尤三通见情形不妙,连忙道:“我们也许不常做好事,但我与家兄都没有后人,这两个女孩子小时候又生得很清秀可爱,家兄才把她们收容下来,不敢说是做好事,只算为了自私;因为家兄准备将她们配给两个侄儿的,兄弟俩娶姐妹俩,岂不是很理想的配偶?”
阮雄笑笑道:“你们收养的动机既不是为了行善,她们自然也不必感恩。”
尤三通道:“抚育教养之恩总还是有的,即使在她们私奔之后,家兄还顾念旧情,不予追究,让她们走就算了。谁会想到她们会恩将仇报,逆伦杀上?”
阮雄微微一笑道:“问题就在这里了,这两位姑娘的武功我略有所知,似乎比你们与两个侄子还高明一点。”
尤三通道:“她们的天赋较佳,这我是承认的。”
欣又道:“她们加上林佛剑,你们叔侄四人更非敌手,想追究也没办法是不是?”
尤三通道:“这与武功有什么关系?哪怕她们不会武功,家兄也准备由她们去了,女生外向,不可强求,只好付之天命,她们走后,家兄就想通了。”
阮雄道:“他们的武功不怕你们追索,你们也没有追索的意思,这件事不了了之,应该没有什么可闹的了。”
“而且,我看两位尤姑娘也不是狠毒泼辣之辈,既然得偿所愿,大可远走高飞,为什么还要背着林佛剑偷偷来到此地,向你们下手行刺呢?这不是太不合人情了吗?”
尤三通一愕道:“这我怎么知道呢?”
阮雄庄容道:“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们所说的都是事实,父仇不共戴天,她们确实听见你们亲口说过当年她们父母的事实,才不肯放过你们。
“因为此举与林佛剑的意旨不合,她们很可能会失去林佛剑的好感,既然她们是跟林佛剑私奔的,却又甘冒失去他的危险而前来行刺,天下不会有这么傻的人吧!”
最后这一番话振振有词,说得尤三通闭口无言。
尤美娘激动哭了起来,凄声道:“是的,林公子如果知道我们来此寻仇,很可能从此不再理我们;但是为了能使双亲沉冤得雪,我们一定要这么做,请总瓢把子主持公道。”
苗英知道如果再要为尤三通出面硬顶,很可能会激起同道中的不满与反感,因为大家都清楚尤美娘姐妹俩说的都是事实,有的人甚至根本就清楚此事,平时装糊涂,不闻不问算了。
此时当众揭开,有损绿林道的尊严颇巨,因此,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对尤三通投以不齿之色。
苗英看看群情激愤,只得道:“尤三通,我支持过你,也必须支持这两位姑娘,问题是你的,你自己解决吧!”
尤三通大感意外道:“夫人难道坐视她们弑亲之罪?”
苗英笑笑道:“我只维持绿林道的法纪,却不能了断你们的家务事,我只能做到这一点而已。”
尤三通道:“弑亲逆长,是最严重的违反法纪。”
苗英神色一沉道:“尤当家的,这两个女孩子同样也告了你们一状,她们既然与林佛剑是一伙的,与四海镖局也站在作对的立场,可是四海镖局的阮副总镖头却肯出面支持她们的话。”
尤三通道:“阮雄是因为齐苍霖身陷危境,这两个贱婢恰好替齐苍霖解了围,才进一步支持她们,这根本是一个诡计,夫人千万不要上当才好。”
苗英笑向阮雄道:“副总镖头,你怎么说?”
阮雄淡淡地道:“阮某只讲公理,不问其他,两位尤姑娘将来可能是敞局的敌人,此时阮某愿意为她们作证,她们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尤三通大叫道:“你根本不认识她们。”
阮雄笑道:“谁说不认识呢?这两位姑娘曾与林佛剑一起驾临敝庄,当时就听她们说起此中原委。”
尤三通道:“夫人听见了没有,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阮雄沉声道:“尤三通,你说话要谨慎一点,不要像条疯狗似的乱咬,她们来到敝庄是寻事而来,临走时更与总镖头齐小姐兵刃相见,闹得很不愉快,而且还声言以后与四海镖局誓不两立,难道我会空口白舌支持两个敌人。”
尤三通道:“那你为什么支持她们呢?”
阮雄道:“侠义道中以是非分明,仇恨过节,都不能使我们 混淆对是非的认识。”
苗英淡淡地问道:“阁下凭什么认为她们说的是实话?”
阮雄道:“凭我们列举的那些理由,凭她们今天向尤二通出手的举动,如果她们仅为了与林佛剑出奔,用不着今天跑来凑热闹。上次相见,我对这件事还在半信半疑,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我不能妄断是非。今天她们在此地出现,我相信那些话确是事实。”
苗英道:“可是阁下仍然没有直接证据!”
阮雄笑道:“不必了,我除了这些旁证外,还有一项有力的支持,那就是对林佛剑的信任。此人虽与我们为敌,却是一个行为正直的英杰,也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我相信他的话没有虚假成分。”
苗英微笑道:“你竟相信一个敌人?”
阮雄正色道:“不错,一个正直的敌人,比一个卑劣的朋友更可信任,因为一个正直的敌人可以告诉你什么地方错了,一个卑鄙的朋友只会将你拖进灭顶的漩涡。”
苗英神色微变道:“阁下是说我这边有卑劣的人吗?”
阮雄手指尤三通道:“尤氏兄弟的卑劣尽人皆知,如果夫人把他们当作朋友,其后果可想而知。”
苗英淡淡地一笑道:“你以为澜沧双煞够资格作为我的朋友吗?你想绿林道会需要这种朋友吗?”
尤三通脸色大变,吃吃地道:“夫人……”
苗英不理他,转向阮雄道:“如果这两个女孩子所言非实,你该如何呢?”
阮雄笑笑道:“我会自挖双眼,惩罚我看人的错误,自断舌根,以为今天作错误证词之诫。”
苗英笑了一下,转头向尤三通道:“尤三通,阮副总镖头与这两个女子是仇敌,却不惜挖眼断舌来为她们作证,你们能在绿林道中找出一个为你们担保的人吗?”
尤三通脸色大变道:“夫人,我们有过协议的!”
苗英笑笑道:“不错,我们是有过协议,我帮助你们报仇,你们提出十万两黄金作为我重建长江水寨的基金,这是我们谈妥的条件;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们的人缘竟是这样的坏,绿林同道中,竟没有一个人肯支持你们。”
贾亮愕然问道:“母亲,您真有过协议吗?为什么呢?重建长江水寨并不需基金。”
苗英轻轻一叹道:“你错了,天下任何事都非钱不可,哪怕绿林道干的是无本营生,也必须要雄厚的资金。”
贾亮道:“爹主盟绿林时,仗义疏财,视钱物如粪土,他统辖水道十六处水寨,长江总坛却是最贫穷的。”
苗英道:“是的,那是上一代的道义所系,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他死后,你就挑不起他的担子,寨中原有的高手一个个离去,原因就在你没有足够的钱去供那些人挥霍。就是这次大家捧我出来收拾旧业,还不是为了近几年各地镖局的势力日旺,绿林道生路日窄,才想借我的力量,跟镖局作一次公开的谈判。”
贾亮低头不语。
苗英又道:“当年我跟你父亲不和,意见分歧也是为此,他只讲道义,劫掠所得,自己一点不取,经常要拿我的私蓄去周济同道,无本的经营竟变成了蚀本的买卖,我知道他的事业必垮,所以才一怒绝裾而去。事实不出我所料,人心的欲海难填,许多身怀绝艺的高手耐不住穷困,相继离去,他也郁郁以终;所以要我出来重振他的 旧业,我一定要有足够自赡的资金。”
贾亮顿了一顿才道:“那也不必求之于人,您只要吩咐一声各寨的弟兄也能凑出那个数目的。”
苗英笑道:“大家也许肯帮忙,但我不想那么做,这几年重大的生意都被几家实力雄厚的镖局包揽去了,他们还联络官方以官军的实力为后援,绿林道看得眼红,却不敢下手,只好从一些小生意人头上打主意,纵然有点积蓄,也是辛苦集起来的,我不忍心叫大家拿出来。”
贾亮道:“尤氏兄弟拿得出这么多金子吗?据孩儿所知,他们虽然拥有一座金矿,已经淘得差不多了吧!”
苗英笑道;“金矿是淘得快空了,可是他们早已贮存了大批的成金,在我的明查暗访下,他们的藏金极丰,十万两不过是百十分之一而已!”
此言一出,绿林道中个个动容,连齐苍霖等人也为之讶然。
尤美娘道:“夫人可能是估计错误,这两个老贼的存金约莫有二十万两,矿中陆续尚有生产,每年最多也不会超过万两,因为矿脉已经穷了。”
苗英笑道:“我的估计绝不会错,因为我派遣最有经验的矿师去探测过,照他的报告,在前十年所产的金子,应该在千万两之上,这些事他不会让你们知道,甚至于连他俩侄子也不会清楚。”
尤龙愕然问道:“三叔,这是真的吗?”
尤三通脸色大变这:“哪有这事,从你们懂得人事以后,矿业就由你们经手,你们还不清楚吗?”
苗英冷笑道:“尤三通,你别赖,据我调查的结果,你们变更姓名,在各地开设的银号就有二十八处之多,这二十八处的资产,总值也不下千万两黄金,再加上我不知道的产业,数目一定更大。”’
尤龙道:“三叔,您可没有告诉我们在别处还有产业。”
尤三通道:“那还不是为你们打算,我与你二叔别无后人,将来还不是都归你们的,我们不告诉你,是叫你们别忘创业之艰难,更不要为安乐所羁,忘了杀父的血海深仇,激励你们发愤练功。”
苗英冷笑道:“这些话只能骗小孩子,你们在各地广置金屋,据我所知,你化名钱能,尤二通化名钱玉,每人有六处别院,妻房家小,不下数十口之多,俨然以富豪自居;如果你再赖,我就把那些别院所在都公布出来了。”
尤三通脸色如土。
齐苍霖道:“这倒使我不明白了,你们既然有如许多的财产,又有这么多的眷口别宅,应该可以坐享清福,何苦要紧追着我报仇呢?”
尤龙道:“我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座金矿是我父亲发现的,矿藏地图在我母亲手中,当我十二岁时,母亲身染危疾,当面托孤,叫他们扶助我们报仇,才将矿图交付出来,所以他们必须要达成报仇之举,才能分享一半的财产,他们志切报仇,实在是受了我们的敦促。”
尤三通怒吼道:“小畜生,你简直满口胡说!”
尤龙道:“我一点也不胡说,每年你们都要出外大半年,叫我们在家苦练武功,原来你们竟是出去享福了。”
龙虎道;“还有这次出来报仇,你们说父仇必须亲刃仇家,你们只站在协助的立场,一定要我们动手,实际的用意却是在消除我们,使你们能安享其成。”
尤美娘道:“这倒不能乱说,他们如有此意,大可以在家中宰了你们,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尤虎冷笑道:“他们不敢,我母亲是苗人,早就意料他们心怀不测,给他们服下了蛊毒,将解药留在我们的奶娘之手,每年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蛊发身死。”
尤美娘想了一下道:“这就是了。他们每年出外的时间是在外面享受,迫不得已才回来,不过是为了解蛊毒。”
尤虎道:“他们早就想诱使我们出来报仇,可是奶娘认为我们功力不足,不肯放行,一直延到今年才成行,他们早已忘却仇念,只想借齐苍霖之手杀死我们,然后哄奶娘为他们解除蛊毒。三叔,你们未免也太没天良了。”
尤龙道:“三叔,这是你不仁,可不能怪我们不义。美娘。丽娘,你们的父母是他们杀死的,他们在设计陷害你俩时,曾亲口告诉我们,虽然你听见了,可是由我来证实,比什么旁证更有效,现在你们可以找他报仇了。”
尤三通大急,向苗英求援道:“夫人,如果我死了,那十万两黄金你就拿不到了,因为藏金之处,只有我知道。”
苗英道:“在这种情形下,你还想我庇护你吗?”
尤三通道:“如果你能保护我不死,我可以把全部藏金献出作为绿林道弟兄的资金。”
尤龙道:“那是属于我们的。”
尤三通道:“可是目前在我手中。”
尤龙道:“我宁可让它们埋在地下烂掉。”
尤三通乞怜地望着苗英。
苗英冷笑道:“先夫弃财如粪土固然有错,但我也犯了错,那就是轻估了弟兄的人格,刚才我已经看得很明白,当这两个女孩子,诉说你们的罪状时,绿林道弟兄对你们一致唾弃,这证明绿林道中,仍有是非之心,黄金难买人心,如果我再庇护你,绿林道弟兄一定会不齿我的作为。黄金虽多,对我有什么用呢?”
尤三通脸色如土,浑身抖颤,向尤氏姐妹道:“杀死你们父母的是二哥,他已经死在你们手中了,你们的仇也报了,为什么又要扯上我呢?想想你们从小到大,我一直待你们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尤氏姐妹相视一眼,尤美娘道:“妹妹,这话倒也不错,他又不是正凶,何况又有多年的抚育之德。”
尤丽娘切齿道:“至少也是帮凶!”
尤美娘轻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该多想想林公子的话,恩怨两抵,我们就放过他吧!”
尤丽娘默默地点头。
尤美娘朝苗英一躬身道:“真相已白,大仇已雪,多谢夫人给我们的支持,我们要告辞了。”
尤龙却叫住她们道:“妹妹,你们等一下。”
尤美娘道:“别叫我们妹妹!”
尤龙黯然道:“美娘,多少年来,我们一直把你们当手足一般看待,何况你们也听见的,二叔提出那个混账主意时,我们并不赞同,可见我们之间并无过节。”
尤美娘顿了一顿才道:“如果那天不是瞧你们还有点人性,我们今天岂能放过你们。”
尤龙又叹了一声道:“今天我们才知道人心的险恶,幸好我们还没有禀承上一代的恶性,老的是非不去管它,我们还是兄弟姐妹,你们能追随林佛剑那样一个人,我很高兴,家里二十万两藏金,一半作你们的嫁妆,你留个地址,我给你们送去。”
尤美娘颇感意外,也有点感动,顿了一顿才道:“我们已不承认是尤二通的义女,自然也不是你的妹妹。”
尤龙道:“那不管,二叔是你们的大仇人,你们的关系可以取消,我们做了多年的兄妹情分仍在,送你们一点嫁妆还是应该的,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尤美娘眼眶有点润湿道:“谢谢大哥,金子您先留着吧,我们跟林公子名分还没有定,还没有到要嫁妆的时候。”
尤龙道:“那你们跟着他算什么?”
尤美娘轻声一叹道:“我们也不知道算什么,我们尊敬他,他也尊重我们,可是他并没有作任何的表示。”
尤龙道:“他跟你们相依相偎,共出共进?”
尤美娘苦笑道:“是的,可是他并没有再进一步,我们是跟定他的,随他将来如何安置我们吧!”
尤龙怒道:“如果他敢对不起你们,我绝不饶他!”
尤丽娘道:“林公子不是那种人,大哥,您放心好了,真到那一天,我们会来请您做主的。”
尤龙点点头道:“好吧,你们于归之日,一定要通知我们,记住你们虽没有父母,还有两个哥哥,嫁妆我一定送到。”
尤丽娘道:“我想林公子不会接受的,他是个视富贵如浮云的人,那些金子您一定要送给我们,就拿出来做做好事吧!世上还有很多比我们更需要它的人。”
尤龙又点点头道:“好,我们也想回去了,把家财都散给穷人,然后守着家中几亩薄田,安安分分过日子算了,我们的父亲生前一定干过不少坏事,拿他留下的资产给他赎赎罪吧!”
苗英一怔道:“你们不想报仇了?”
尤龙道:“刚才看见绿林道对三叔的态度,就明白先父在同道中的口碑了,两个叔叔整天用仇恨来激励我们,却是想用这个方法来杀死我们,这个仇也没什么可报的了。”
尤三通叫道:“仇是仇,难道你们的父亲就白死了吗?”
尤龙道:“三叔,您放心,关于你与二叔私吞的藏金,我们也不会追究了,至于我们的父亲,做儿子的不能说他该死,但他死在齐苍霖之手时,不是为了私仇,我们路见不义时,也会忍不住拔刀以赴的,将心比心,我们对齐苍霖也就没什么可恨的了。”
尤三通道:“你们简直是一对逆子!”
尤龙正色道:“齐苍霖杀死我父亲尽人皆知,却没有人说他不对,从这里想想,我决心不报仇了。”
尤三通不禁语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排众而去。
尤氏姐妹也朝阮雄点点头,尤美娘道:“阮少侠,今天承你仗义执言,我们自然很感激,可是我们不出手,齐苍霖势必难免一死,大家就此恩德相抵,谁也不欠谁;日后林公子要对四海镖局的镖货下手的话,我们仍然是对头。”
阮雄坦然一笑道:“没关系,只是我想问一句,林佛剑与四海镖局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过节呢?”
尤美娘道:“这个我不清楚,但我们都相信林公子,他的作为一定是对的。”
说完,也飘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