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让在途中又将养了一个多月,等伤势复原了才去见智伯荀瑶。
智怕听说豫让来到,高兴极了,那时他正在进食,不待食罢。嘴上还带着食物的残屑,就迎了出来。握住了他手,热烈地摇撼,高兴地道:“预先生,你毕竟是来了,可把我给盼坏了……我想你是个守信的人,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可是行期过了一个多月,你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别人都说不会来了,我却没有失却信心,每天都跟内人去检视一遍给你准备好宾舍,今天刚去,你院子里种的百合花开放了,我就有个预感,你要来了……”
这一连串的叙述又琐碎又噜苏,但是态度十分的诚恳,使人无法不感动。
豫让激动地道:“伯公待我太厚,豫让怎敢不来。”
“预先生,别这么说,你肯惠然下顾,是荀瑶的光荣,即使你离我他去,那也是荀瑶德薄,留不住先生,绝不会对先生有半点埋怨。”
豫让心中又是一阵激动,勉力地平服了下来才道:“豫让之所以迟至,只因为途中发生了一点小变故……”
“先生不必说了,我相信先生,必然是有正当的理由。”
“伯公对豫让信任,豫让心中感激,但是豫让一定要把理由说出来,因为豫让还带了两个人来,请求伯公收容,而这两个人都与豫让迟来有关!”
他指指身后介绍道:“拙荆文姜,拜弟王飞虎。”
两个人都行礼拜见了。
智伯很客气地回了礼。请大家人室坐下,再听豫让说了经过。
智伯讶然道:“原来是朱羽呀,他是个很有名的剑客,我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他还是个蒙面行劫的盗魁,难怪我的粮饷会被劫了,两次护金,都有好几个剑道高手随行,他们遇到了朱羽,自然没有幸理了。”语毕又避席一揖,说道:“幸得先生神勇翦除了他,否则我境内的商旅以及我的采粮人员,仍是不得安静,先生还没来到河东,即为河东除此大患,我应该代表境内的父老向先生致谢。”
豫让苦笑道:“这本是豫让该做的,朱羽之急于拦路截杀,也是怕我来到,带人去找他。”
智伯道:“知道是他劫货杀人,我会派人去找他的,但绝不会请先生去。”
“为什么?朱羽是个很不错的剑手,豫让侥幸胜他,才得于决斗中除之,若派去的人较弱,恐怕还奈何不了他。”
智伯叹道:“是的,我会派几个人去试试看,实在奈何不了他,只有小心点。每次遣送重兵护送粮秣,保护商旅,却绝不会劳动先生。”
“莫非伯公认为豫让不如他?”
“不是。先生剑技精湛,神勇无匹,我是亲睹的。先生是天下第一剑士,我更闻名久矣。我门下的剑客虽多,绝无一人高出先生,要想对付朱羽,先生应是最佳的人选,但荀瑶绝不会让先生前去,因为我所望于先生的,不是先生的剑法。”
“豫让除擅长剑术外,别无所能。”
“预先生太自谦了,你有不战而屈人之威,通晓战技,熟悉谋略,这些都是大将之才!”
“怕公太谬许了,豫让一介武夫,怎么会懂韬略呢?”
“这个我倒是亲自领教过的。记得我们在晋城突围的那一战吗?先生以有数之众,指挥若定,面对数万大军而面无惧色,攻敌之虚,取敌之弱,终于突出了重围。”
“那是全仗伯公之助,借伯公之威而已。”
“预先生,连我在内,那天全是听你的指挥行动的,突围之后,那几个部卒对先生推崇备至,念念不忘呢。”
豫让已经记不起那天是怎么发令指挥的了。他只是凭多年战斗的经验,一面运用地形,一面审度对方的虚弱,避其坚而蹈其隙,侥幸得脱,现在听智伯一说,倒像是他真的娴习兵法似的。因以惶恐地道:“伯公,豫让不是故作谦虚,的确是真不懂韬略。前次突围,豫让只是以一个剑手的累积经验,侥幸得逞而已。”
文姜笑笑道:“夫君,所谓韬略,不过是用兵之策与求胜之道而已,也没有一定的规准,剑手所讲求的,也是以我克人,两者并无分别。”
“有分别。”豫让道:“剑为一人敌,兵韬略则为万人敌。”
“一个勇猛高明的剑手,可以力敌百人吗?”
“这……也许勉强可以,但绝对不能再多了。”
“他想力敌百夫,总不能全仗勇力,一定还要借重一些其他的条件吧?”
“这……当然了,”豫让道:“比方说,选择一个狭窄的地方,或是背墙而战,减腹背受敌的劣势,甚至于利用敌人来挡住敌人,这些都是必须注意到的事。”
“这不正就是谋略的运用吗?”文姜道:“所谓兵法,也是前人在搏战中悟出的经验而已。但并非以之成规,一成不变。最重要的是讲究活用,所以读过兵法的人不见得就用兵,没读过韬略人,也不见得不善用兵。”
智伯欣然色动,双手一揖,庄然道:“高明!高明!荀瑶久闻夫人才智出众,顷闻高论,才知道果然是名不虚传。难怪范中行要以万金为酬;索取夫人回去了。”
文姜神色一动道:“范中行出赏金要抓我回去?”
智伯笑道:“他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到河东来抓人。他只是派了个使者。带金万两,明珠十斗,要求我把夫人送回去。”
文姜笑道:“他倒是真舍得,这是范邑城库中一大半的窖藏了。”
智伯道:“范邑真这么富吗?我河东之地,比他大了百余倍,人口比他多出几十倍,可是我的库中还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呢!”
“伯公有志大图,所得都用来充实武术了。范中行却只事株守,自然会积财日增,这笔钱对伯公而言,应该是不无小补的。”
智伯点点头道:“不错,我把民兵又微调了一半,因为三姓家臣分晋之后,韩魏两国若是一起合作谋赵,襄子首当其冲,我就是他们第二个目标,因此我必须充实自己。”
文姜笑道:“伯公,这笔钱岂不是来得得正好!”
智伯道:“这是什么话?我不但没收下,而且还倒赔了一千两黄金去。”
豫让一怔问道:“伯公,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得知夫人是跟先生一起离开的。心中十分高兴,奇士才女,天作之合,自然要加以成全,所以我附上黄金千两,连同原金,一起送给那使者,明白地告诉他,这是为先生聘娶夫人的妆金,虽是只得原金的十分之一,但却是我拿得出的全部库存了……”
文姜道:“伯公不受他的金子也罢了,干嘛还要给他钱呢?这根本是不必要的。”
智伯道:“贤伉俪虽是天成的佳侣。但究竟是范中行聘娶在先,我是想为二位正名,免落情奔之讥。”
文姜轻声一叹道:“伯公,妾身不值什么,伯公此举,只是爱惜豫让而已。”
智伯道:“是的,河东的百姓们,对预先生敬若神明,我也十分地尊重他,不让他有半点的非议之处!”
豫让道:“伯公虽是一片爱惜之意,但是对豫让的了解却不够。豫让平生别无他善?唯生性一毫不非取,这是可以质诸神明的。”
“先生误会了,”智伯道:“荀瑶并非怀疑先生的品德。”
豫让道:“豫让既然一毫不非取,又怎会谋夺主妇,诱拐情奔,陷伯公于不义呢?”
智伯面红耳赤,呐呐不知所云。
文姜笑道:“郎君,这不能怪伯公的,因为我是范邑城主夫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怎会有人知道我是取得范中行的同意的?”
“什么?”智伯问道:“范中行自己同意的?那他干嘛还来这一手?”
“我在未嫁之先,就跟他商议好的。唯恐口说无凭,特地还立简为语,说明我随时都有离开的身由。这是范中行亲自立下的同意书,证人是王飞虎,伯公请过目。”说罢她把一卷竹简呈上。
智伯看了后。欣然地笑道:“这就更好了,范中行大以为我正在需要钱,才以重金为饵,想要把夫人送回去。我向他表示了我的态度,这下子他就死心了。”
豫让道:“伯公,那豫让没有想到,伯公何必急着要给他金子呢?”
“那是我为先生尽的心,跟先生来不来无关。”
“假如我根本不来了,伯公这钱不是花得太冤枉!”
智伯大笑道:“不冤枉,为成就一双侠侣,这点金子也是值得的。”
豫让感动地下拜道:“伯公待豫让实在太厚,豫让不知将要如何报答。”
智伯连忙扶他起来道:“先生,万不可如此,先生肯惠临赐顾,是荀瑶借重于先生之处多。”然后又对王飞虎说道:“王壮士,范中行也有话说,他对壮士十分倚重,万望先生能回去帮助他。”
王飞虎道:“小人追随预大哥,心意已决,不回去了。”
智伯道:“王壮士肯留在河东,我是万分欢迎的,而且我对壮士的借重,也不会少于预先生。方才我只是转达了范中行的话,其实壮士真要回去,我也会用尽方法来留驾的。”
王飞虎感动地道:“伯公,小人只是一介武夫而已。”
“壮士太自谦了,壮士在范邑把范中行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那就是了不起的成就,河东也需要壮士这样一位干才来整顿一下,今天我实在太高兴了,能得三位人杰来临,这值得庆祝,来人,吩咐厨下,立摆酒宴……”
这一项接风的酒宴的确很丰盛,酒是最好的,菜也是精心烹饪的,全牛、全羊、鸭猪鹿鱼蔬,百珍俱陈。
智伯不但邀请所有的门客参加了,而且还叫自己的妻子也出来参加宴会。
伯夫人雍容端庄,一点架子都没有,跟大家欢笑谈天,亲如家人,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酒后,豫让夫妇被送到专门准备的宾舍中休息,豫让倒是吃了一惊,因为这儿太华丽了,几乎就像是皇宫,两名锦裳的宫女前来侍候,她们自报名字,一个叫雪娘,一个叫依奴。
她们是伯夫人特地遣来侍候文姜的。
文姜问道:“依奴,伯公府邸中,这样的宾舍有多少?”
“有十七幢,不过以此间最为精美。”
“伯公他们自己住在那里?”
“在前进大堂的旁边。”
“那里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宫室呀!”
“是不大,两间木舍,一间作为卧室,一间则是伯君夫妇纺织之处。”
“织布之处?难道他们还自己织布?”
“是的,伯夫人不但精于纺织,而且擅专养蚕,他们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织绢。自己缝制的。”
“这不是太辛苦了吗?”
依奴道:“是的,她经常忙得深夜不寐,可是黎明即起,操持家务,比谁都勤快。”
“她为什么要如此辛苦呢?不需要她如此的。”
依奴道:“是的,伯公也要她不必加此,可是她说:我们要老百姓辛勤的工作,自己就应该先做到,这样才能叫大家都明白,他们所缴纳的蚕绢,都是用在正当的用途上,她跟伯公并没有用来过奢侈的生活。”
“老百姓对智伯的看法如何?”
“爱戴极了,虽然河东的地方常有水患,收成也不好,而且岁纳又比别处高,但百姓们没有一个叫屈,也没有一家抗纳不缴。河东没有催租吏,也无须公差登门收租,老百姓都是自己到时侯就把粟绢挑了来,不用斗量,不用尺度,绝不会短少,只有多出来的……”
文姜听得呆了道:“他们如此拥戴智伯?”
“夫人也许不信,但可以自己去看,也可以任意找一个老百姓来问,他们的答案不会两样的。”
“智伯贤能,受民爱戴,我是知道的,但想不到会如此之深,老百姓为什么要对智伯如此的拥护呢?”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贤明的领袖,他不但与民同甘苦,共患难,而且还深入民间,了解民隐,每年春耕,他都亲自下田耕作,从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这不是做作,他是实心实意地做。”
“可是老百姓的生活并不好,捐纳又重……”
文姜道:“老百姓不怕苦,只怕苛政暴敛,伯公和伯夫人跟大家一样的吃苦,大家也就没有怨言了。”
文姜道:“可是生活一直苦下去,究竟不是办法呀!”
“那当然。但伯公许诺过大家,这只是一个时期,大家要咬紧牙关过去,等到我们的实力壮大了,生活就能改善了,那时我们可以迁到富庶的地方,没有灾患,也不必再缴巨额的钱粮给那些大户领主……”
“喔!河东还要缴纳钱粮吗?”
“是的,要缴晋城的赵侯,目前是襄子居政,他是嫡出大宗,是赵国的领主,每个地方都受他的保护。”
“但是河东的实力很强,足够保护自己了。”
“可惜还不强,不能够把襄子并吞过来,所以大家只好忍耐,等到有一天,我们的力量足够驱走襄子,拥有赵国的天下时,就轮到别人向我们纳税了。”
“这是智伯给大家的希望吗?”
“是的,这是伯公给大家描绘的远景,我们都相信那一天会来临的,所以不在乎现在吃点苦。”
文姜道:“谢谢你,依奴,我总算明白了,你们去休息吧,我这儿不要你们侍候。”
“那可不行。婢子们是奉命出来侍候夫人的,若是夫人知道了我们偷懒,会责骂我们的。”
“没有关系,是我要你们去休息的。我跟先生还有一些话要谈。你们不必侍候了。”
雪娘跟依奴十分乖巧,知道文姜跟豫让有话要谈,不想被她们听见,忙行礼退。
文姜铺好了被褥,让豫让宽衣躺下,她跪在一边,为他按摩双手,一面道:“郎君,你看智怕这个人如何?”
“很好。知人善用,有雄心,也很谦虚。”
“我倒觉得他心机太重,有点矫揉做作。”
“这倒不能这么说,他待人是很诚恳的。”
“待人是很诚恳,但是他以伯爵的身份,不必要去做那些粗工,那就显得虚伪做作了。
今人尽职,爱民,应在各尽其分,他是百姓的牧者,治好人民就行了,用不到那么劳苦自己。”
“他不是故意作为给人看的,他是求心之所安,他并非不能生活过好一点,只是他自己不忍心,他拿粗犷的食物,勤劳工作来策励自己,这是无可非议的。”
“我总觉得这太不真实了,像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不是!你记得我们刚到时,他正在进食吗?他的嘴上还带着一些碎屑,那是高粱粒子。可见他吃的粗粮不是做给我们看的。”
“可是庆筵时,他跟伯夫人都吃得很多。”
“这正足以证明他们平时吃得很苦,所以遇有好菜,忍不住就多吃了。我注意看了,他们吃得最多的是肥肉,这是粗犷食物吃多了,才会如此,若是他们平时都是吃的鱼肉,便不会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文姜道:“还是郎君观察仔细,妾身毕竟不如。”
豫让道:“但是你观察得也不错,至少他是有点在做作,他究竟是个领袖牧民的贵族,民之疾苦不可不知,但那样子的做法,给人总有一点不实之感。”
“是啊!我就有这个感觉,我认为他做得过份了。”
“倒也不过份,他要争取的是人心归向,而且那是一大批朴素无辜的农民,思想单纯头脑简单,道理说不通,只有用事实使他们心向过来,那是唯一的方法。”
“郎君,他是懂得用人,也善于收服人心,像他对王飞虎,只几句话,就把王飞虎的心收了过来。”
“对你我还不是一样?我的人还没有到,他已经把聘娶的金子送给了范中行,虽然少一点,却的确是他仅有的了,假如他有十万两,他也会不吝啬的拿出来。”
“偌大的河东,仅只有千两黄金,倒是难以叫人相信。”
“不难相信。因为他还要养活一万多的军队。军士的生活待遇很好,家中尚可免赋,少了一万多个壮丁耕作,多了万余个大汉食用,他的钱的确很紧,因此他拿出一千镒来娶,比范中行的万金尤重。”
文姜笑道:“他既然没钱了,为什么还要花那种冤枉钱呢?范中行绝不会为此而满足的。”
“当然,范中行舍得以万金来觅你回去,自然不会把这千金看在眼中。但是这表示了智伯以全力支持我们。要范中行公开承认放弃你,否则就是跟他智伯过不去了。范中行会吃这一套的。”
文姜道:“不,老范会迫于势而罢手。智伯可以不花一钱而达到目的,他又干嘛要花呢?千镒黄金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那是花在我身上的,范邑的使者已到,我却没见踪影,他以为我真的带着你私奔了,所以才花下了这笔钱,目的在叫我出头,因为他知道我是不会欠人债的。”
“他的心机还是很深”
“当然了,他雄心勃勃,不甘屈居河东一地,他的一切作为,都在为未来作本,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无心机呢?”
文姜默然片刻才道:“他对我们的礼遇之隆,也超过了所有的人,由此观之,他求之于我们的必奢。”
“这还用说吗?智伯不是个随便花钱的人,河东也不是一个有钱的地方,他花费每一个钱,都有代价的。”
“他对我们所要求的是什么代价呢?”
“不知道,但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已经准备把整个人,整个生命都交给他了。”
“郎君,”文姜道:“你考虑过了?值得吗?”
“值得。”豫让道:“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一个人肯花这么高的代价来雇用我,为此,我也值得以死相报了。”
文姜不解地道:“郎君,你说智伯只是雇用你?”
“是的,智伯的食邑得之于赵,位不及侯,无以设朝,不能以公卿为辅佐,也无由请到天子的禅封,他的斗客都是他私人雇用的。”
“可是郎君并没有受取他的代价呀!”
“在这儿衣食供奉不逊王侯,根本就无须用钱,智伯自奉虽俭,对门中的客卿却十分礼遇,而且绝不小气,只不过他还付出代价给我的,那代价十分昂贵,不是金钱可以计价的。”
“那是什么呢?”
“是他自己。他冒死闯入许远的大营助我突围,他待我如上宾,视我如手足,这些代价超出了金玉珠宝。”
文姜默然道:“受之厚则报之隆,看来我们只有拿一辈子去报答他了?”
“是的,他以自己为代价,我也只有以自己来报答他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契约,也没谈过条件;但我们都知道,这份默契是无须以言语来说明的!”
文姜又想了一下:“智伯的确是个很精于算计的人,他没有说要你做什么,事实上却是要你做任何的事。”
“不错,他提出任何一个请求,我都无法拒绝,不过他也不会轻易地提出要求。”
“当他提出时,一定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寻常人绝对无法完成!”
“是的……而且那必然也是十分危险的事,我就是拼了一死,恐怕也无法保证必能完成。”
文姜叹道:“这么说来,他等于是买下了你的生命。”
“是的,因为他付出的代价也是他的生命。他到许远大军中去时,明知是十分危险的,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过我,但他仍然冒险去了,正因为他先付了代价,使得我没有还价的余地了。”
文姜默然。
豫让又道:“娘子,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所以我也对你解释明白,智伯是个贵族,他没有江湖游侠间所具有的道义,他们讲究的是利害,他之所以如此拉拢我,只是为了要利用我。”
文姜笑了道:“郎君知道就好,我只耽心你是为道义所拘,那就太勉强了。”
“平民与贵族之间,不可能有道义的,智伯与范中行其实是一类的人,只不过智伯比范中行高明而已。”
文姜一声长叹道:“智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用到你,也不知道如何地去用你。”
“时间不知道,但性质却可以想像得到,他要我当刺客,行刺的对象多半是赵襄子,因为智伯的雄心是拥有赵氏的天下,襄子却是赵侯的正统继承人,襄子不除,智伯始终只能屈居河东。”
文姜道:“这一去不管成与不成,你都很难回来了。”
“嗯!是的,赵襄子不比许远。他所居的晋城宫中防备森严,高手如云,生还的机会极少。”
“你得手的机会大不大呢?”
豫让一笑道:“那倒有一半的可能!”
“赵襄子是一国之君侯,你居然能有五分的把握刺杀他?”
“是的!我的剑术究竟是下过一番苦练的,再者我有必死之心去从事,机会就大得多,一个剑手如果能不以自己的生死而去刺杀一个人时,很少会失败的。”
文姜想了一下道:“依朝律,杀诸侯者族灭。”
“是的!我知道有这条律令,不过我的家道已经衰微,族中已经没有人了,唯一受到牵连的就是你了。”
“别耽心我,从决定嫁你之日开始,我已经决定了,你生,我也活着;你死,我相伴于泉下。”
豫让吻了她一下:“我们也不能有孩子。”
“我知道,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有孩子的,从小我就生了一种病,不能生育。”
“文姜,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所以我才选定了一个剑手作为我终身的归宿,因此我不会使你有所顾虑。”
豫让一把抱了她起来,大笑道:“文姜,那太好了,我可以放心地,好好地爱你,我们成婚已有两个月,我一直推说创伤未愈,不敢接近你,就是耽心这个。”
“郎君,你真傻,你既然娶了我,却又不接近我,那怎么可能呢?难道说我今天不告诉你,你也永远不近我吗?”
“那当然不是,但是我会想个法子先安顿好你,然后再去爱你,那当然要等来到此地后,看情形再说,现在却不必等了。”
文姜温婉地偎着他,接受他的爱抚,这两个人间奇男奇女,终于真正地结合了。
他们双方都很贪婪,一度又一度地缠绵,似乎没有休止的时侯,因为他们也都知道,一个剑手的生命如同一颗天际的流星,是极其短促。那美丽的光芒一闪后,便永远地消逝了,趁他们还活着,他们要尽情地享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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