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做梦也没想到一丈青会有这么精纯的武功,更没想到她能下这种辣手,连一声都没有吭,人已摔出去倒下了。
另一个汉子本来是用枪比住哈吉泰等三个人的,因为是晚上,他看不清脸,只以为是一丈青带来的人,对方没下马,也没走近,他就不想过去了。
这边发生了变故,他不由一震,才把眼光移过来,忽地喉间一凉一痛,那是哈吉泰的袖箭出手,箭无虚发,立时了帐,而哈吉泰的身子像大鸟般的扑起,冲进了黑暗中,两声闷吭后,他又转回到马背上。
一丈青道:「都解决了?」
「是的!两个暗桩躲在路边的土坑里。」
吴长胜道:「这条路还是官道,他们居然禁止别人通行,这太岂有此理了。」
一丈青道:「他们不是别着民防自卫队的臂章吗?入夜以后,盘查行人是很平常的事,这些人的眼光很尖,来人是那个路子,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要没问题的,他们自然会放行,然后通知前面的人注意就是了。」
「这要怎么通知法呢?」
一丈青指指放在地上的马灯以及一根长竹竿道:「很简单,把灯点上,用竹竿挑高,晃了几晃,在这夜间,几里外都能看见了。」
哈吉泰问道:「这样的路口还有几处。」
吴长胜想了想道:「还有五六里就到山下了,一共还有三处岔口,我想都设了防了。」
一丈青道:「那是一定的,据我所知,夏维光从天香楼那儿调过去的人,也只是守守外围,夏宫中的警卫,则是他贴身亲信担任的。」
孙小琴忍不住道:「他干吗要如此戒备森严的?」
一丈青道:「他有许多的秘密,更有不少见不得光的财路,分别交给不同的人掌理,他到夏宫的时候,就是来收银子、接洽事务、下达指示的,自然要秘密一点。」
哈吉泰道:「既是只有五六里路,恐怕我们就没有那么方便过去了,我先走一步。」
孙小琴道:「哈大哥!你一个人行吗?我跟你去。」
哈吉泰笑笑道:「以你的身手倒是个好帮手,只是你没练过轻功,跑得太慢了,我们要争取的是时间以及秘密,既声张不得又拖不得。」
「那我们也把马放慢一点。」
哈吉泰道:「不!你们不但要快跑,而且还要使马蹄声特别响亮清脆,老远就能听见。把对方吸引出来,我才方便找到他们,方才这两个家伙如果不是他们在坑洞里吸烟卷儿,有烟味随风飘过来,我还无法发现呢!」
他又像头狸猫般的消失了。吴长胜干咳了一声道:「这小伙子实在是块好材料,身手俐落,头脑清,鬼点子多,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能当机立断,心肠够狠,比我们强多了,当年我跟老范……」
一丈青道:「吴大叔你跟我义父当年也不是什么吃斋的菩萨,我听有些年纪大的人说起来,当年到青海来闯天下的黑道人物,毁在你们手中的太多了。」
吴长胜道:「这我们倒不是好杀,只有对些十恶不赦之徒才不加留情,可是流窜到这儿的黑道人物,却又全是那路货,在内地杀人劫色,到了这儿不但不加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们不得不痛加杀戮……」
一丈青道:「本来嘛,这儿一切都比不上内地,稍微有点办法的人都不肯来的,只有那些恶性重大的家伙,在内地犯案累累,被人逼得无法容身了,才躲到这儿来的,他们以为边陲地方、容易混日子,也没什么高人,那知道偏偏有一对煞星在等着他们。」
臭长胜笑了一声道:「他们若是存了那个心,那可真昏了头,珠玛大喇嘛和老王爷是顶尖的两位高手,名闻天下,四海无敌,那里有他们横行的。」
「可是他们一位是王爷,一位是佛门高人,不大会管事的,倒是你跟我义父,才是他们真正的尅星了。」
「唉!我们还是不够狠心,否则也就不会让夏维光得逞了,他初始一来到,我们就看出他不会安份的,那时就下手把他除去就好了。」
「是不是因为他是老王爷的弟弟呢?」
「倒也不尽然,老王爷对任何人都是抱著仁慈为怀,并不限于对自己的兄弟,夏维光在内地时,劣迹昭彰,我们应该想到他不是个肯改过的人,只是来避避风头的,而且也别有用心。可是这家伙实在会做作,又懂得笼络人,我们虽然慢慢发觉他暗藏祸心,就是不忍心对他下狠着,当时要有一个像哈吉泰那样的人就好了。」
孙小琴道:「哈大哥的出手到底太狠了,刚才眨眨眼之间就是三条人命,他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丈青却道:「对恶人就该如此,刚才我也劈了一个,我毫不后悔,因为我知道这批家伙个个都是满手血腥,早就该死了,这几年我在暗中也收拾了几个。」
孙小琴道:「你杀过夏维光的手下?」
「是的,他们实在太可恶了。有一回,我的天香楼里收进来两个小女孩子,才十二岁,那是她们的父母太穷,出于无奈,才来做粗活的,不到一个月,两个女孩子突然失了踪,我找到地牢里,发现已经断了气,是被三个家伙在酒后诱进去,活活糟蹋死的。」
孙小琴不禁怒道:「这简直该杀。」
「是的!我向许武交涉,许武只摔了他们每个人两个嘴巴,罚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赔给那两个女孩子的父母,我实在气不过,终于给我找到机会,悄悄的用根绳子套上他们的脖于,分别吊死在三棵树上。」
「杀得好,他们不知道是你下的手吗?」
「不知道,因为没人晓得我会武功,值夜的人隐约看见有个女人的影子在花园里晃过,第二天发现这三个家伙上了吊。还以为是鬼魂索命,吵了好几天,但从此却老实了,至少没人敢再欺负女孩子了。」
吴长胜一叹道:「贼性难改,盗性难移,我想来实在惭愧,不该一避二十年,听任这些奸小横行的。」
「那也不能怪您,您跟义父都为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为了保护夏少爷。」
「你义父还培植出了一个你,多少还尽了点除暴安良的责任,我呢!白白地株守二十年。」
「您终于把夏少爷给巴望成人了。」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我保护,在塔拉尔宫中,有珠玛大喇嘛保护他,艺成之后,他自己能照顾自己了。」
孙小琴忙道:「老爷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您一点力都没使上,却不能不守在他身边,因为志昌若是出了一点差错,就将后悔莫及了,何况您在这一路上给他的照顾与帮助太多了,只不过您都是在暗中行事,不容易给人知道而已,别的不说了,若是没有您,大青岭他就过不去,王胖子带着手下在山上埋伏打冷枪,那有多危险。」
说得吴长胜笑了起来道:「小丫头,听你这一说,倒像我建了多大的功劳似的。」
「这个是当然了,只是您可不是为了争功才干这些的,像您跟那位范老爷子以及王大姐,你们心目中都没有什么功不功的,只是做一件心里想做的事而已。」
「哦!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呢?」
「我跟哈吉泰大哥一样,是冲着志昌本人,认为这个人值得一交,而他也把我们当作朋友,现在他有困难,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就毫不考虑地帮他一手。」
一丈青笑道:「小琴妹子说话的口气江湖味好重,就像是那些义薄云天的英雄豪杰一样,可就不像个女孩子了,更不像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了。」
「我本来就是个江湖人。」
「小琴妹子,别看你当过女瓢把子,会骑马,能放枪,杀过人,更有一个又香又凶的外号辣手西施,我不客气的说一句,你还不像是个江湖人。」
「我不像,江湖人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我说不上,江湖是另外一个圈子,你我只踏进了一只脚,却还算不得是江湖人,因为你没有江湖味。」
「江湖味,什么江湖味?」
「这也很难说,但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一见面就能让人有种感觉,你却完全不像,如果你腰上不挂着枪,穿着再花俏些,你就是个大家闺秀了。」
孙小琴道:「大姐,你别笑话我了,强盗窝里能跑出个大家闺秀来?」
吴长胜居然点点头道:「小琴,这点我老头子也有同感,你虽然出身在大青岭,却文文静静的,一点江湖习气都没沾上,这实在很好,女孩儿家不管干什么,都应该自尊自重,只要行止端正,谁也不敢瞧不起你。」
孙小琴低下了头,一丈青也低下了头,因为吴长胜的话,使她听来有些刺心,她在夸说孙小琴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江湖味太重,以前也许是为了任务在身,不得已要摆出一副姿态来,但是现在那种生活即将结束了,自己是否能改掉那些毛病呢?
谈话中止了,三个人四匹马在缄默中前进,因而那蹄声也显得特别的响亮。
接连地经过了两处路口,路旁还有着草棚子,那是搭来供行人歇足的,也有些小贩在那儿摆个摊子,贩卖些茶水或面果之颊的干粮,供人充饥打尖。
一丈青道:「照说这些地方,一定有人在守着的,怎么都没见影子了。」
吴长胜笑笑道:「当然是有人的,你没看见棚子上还点着灯呢,只不过哈吉泰的手脚很干净。」
「那些岗哨都被摸掉了?」
「应该是的,否则不会那么方便就让我们过来了。这小子的确是个鬼精灵,他先一步来到附近,叫我们别掩蔽行迹,让马蹄声响一点,这儿的人老远听见蹄声,出来察看的时候,他就正好下手。」
「那只能对付明处的,还有暗桩呢。」
「明哨发现了异状,在咱们没来到前,一定会通知暗哨注意留神,这样正好暴露出暗哨的位置,而且因为蹄声还远,守卫的人就不会注意身边了。」
一丈青轻叹了口气:「夏维光对夏宫的警卫十分注意,这批人都是久经训练的,他以为是万无一失了。可是今天看来,实在脆弱得很。」
「那倒不能这么说,这一路上的设防不可谓不密,但我们却是先有了底子,又是有备而来,若是不明底细的人,怎么样也不会想到夏维光的布防会那么远的。」
远远终于看见了一片山影,哈吉泰站在路边上等他们,笑着道:「你们来得很快呀,我也刚到不久。」
吴长胜道:「一路上你摸掉了几个守卫。」
「连明带暗,总计十一个。」
「这么多,全部都宰掉了?」
「没有!只有三个人因为距离较远,而且要朝我发枪,我只得送上一枝袖箭,其余八个都是打昏了过去。」
一丈青钦佩的道:「小王爷,你真了不起,这些家伙的身手都很了得,你却在举手投足间把他们解决了。」
哈吉泰笑笑道:「也没什么,是你们配合得好,你们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才有机会出其不意的得手。」
吴长胜下马道:「这里上去就是山道了,看来我们的判断并没有错,夏宫一定是建在白云观里,只是那条路却没这么好走了,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哈吉泰道:「另外有什么办法想呢?」
「你们跟我来吧,幸亏是在这儿,还难不倒我。」
他带着大家,转过大路,走向一片长草地,哈吉泰见到有两条轮迹,也通向草地,乃道:「这大概就是马云海所说的运银子的地方。」
「是的!那上面有块凸出的大石块,大约有十来丈高,上面另外有宽路可以通到白云观。据说在建造白云观的时候,也是搭了架子,装好滑轮,把木材跟砖瓦在此地吊上去,虽然费点力,却比用人工搬上小道省事多了。
所以马回回一说起情形,我就想到了这里,要把整辆载重的马车吊上去,夏维光一定又下了番功夫的。」
「我们从这儿也让人吊上去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们可以循由别径上去,从这儿绕过去,有一条小水沟流下来,冲出了一道斜坡,坡度很陡,一般人是无法登临的,不过却难不住我们。这条路是我跟老范两人在夜探白云观的时候发现的,相信还可以走。」
他一面低声解说,一面领着大家悄声前进,终于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孙小琴道:「老爷子,恐怕不行了,以前你们是趁水干的时侯通行,现在正当秋雨季节,山上的水流很急,那要怎么走呢?」
远远望去,那儿的山壁上悬着一道白色的匹练,虽然仅有微弱的星光,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吴长胜呆呆道:「这倒是没想到,水势那么急,就是在平地上,人也站不稳,更别说是由下而上了。」
哈吉泰却道:「不管了,我们可以从旁边上去,只要确知上面没人把守,趁我们在攀登时突击就行了。」
「那根本就不是路,而且山沟曲折,通过一片密集的竹林,上面的人根本不会想到的,只是山沟旁边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上去更难了。」
哈吉泰笑笑道:「我有办法的,我在夜闯积石屋的那栋石楼时,也是无路可达,我是摸到死角的地方,贴着墙爬上去的,这山壁总不会比石墙难爬吧。」
他们一直来到山沟下面,奔腾的山泉倒挂下来,已经成为一道惊泷,连讲话声音都听不见了。
哈吉泰审度了一下形势道:「这上面三丈多高处,有一个可以停脚的地方,我先上去,再用绳子垂下来,把你们都绑上去。」
「不必了!从平台那儿上去好了,我已经把吊车放了下来,那两个放吊车的人是我的朋友。」
这股话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孙小琴拔出双枪,哈吉泰举手欲待发箭,黑暗中冒出一个身影道:「大哥、小琴,我是夏志昌。」
那的确是夏志昌的声音,两人停住了手,待得人影迫近一看,果然是夏志昌,孙小琴忍不住扑了过去,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高兴的道:「志昌,你怎么在这里的。」
哈吉泰也道:「兄弟,果然是你啊,这就好了,我们一听说你到这儿来了,差点没急死,你也是的,这是什么时候,怎么一个人乱闯呢,也不先说一声?」
夏志昌笑笑道:「我不是叫那个小丫头去转告王大姐,请她通知你们了吗?」
吴长胜道:「青姑娘是来说了,可是她知道夏维光也到夏宫来了,怕你会碰上了,你说我们怎么不急。」
「当时我并不知道,一直来到山下的时候,那个领我来的妇人才说夏维光也到了,叫我等在平台上,她先去瞧瞧情形,过了一会,她又来告诉我说,夏维光似乎很紧张,而且还带了很多人来,今天是没法子上夏宫去了,她要我在平台下面等着,明天再等机会。」
「明天再等机会?什么机会。」
「见我母亲的机会呀!明天夏维光会带了人下去,在路上拦截我们,阻止我们到塔尔寺去,那个时候,山上的防卫就松了,我就可以去见母亲了。」
四个人都默不作声,良久后,吴长胜才道:「少爷,你知道你的母亲现在已经是夏维光的妻子了吗?」
「知道了,那个带我来的金姆说的,她说我的母亲在我父亲死后三年,改嫁给夏维光了。」
又是一阵默然后,吴长胜道:「她还说了什么?」
夏志昌道:「说了很多话,她告诉我,我的母亲很后悔,她完全不知道夏维光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前完全是受了他的欺骗,夏维光原来答应她,等我成年后,就把王位还给我的,根本不知道他买了杀手要杀我。」
吴长胜轻叹道:「你相信这些话吗?」
夏志昌点头道:「相信,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总不会来害我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无法说话,倒还是夏志昌自己道:「老师父不肯让我预知身世,你们也从来不对我说起我有个母亲的事。我相信这必然有原因的,我的母亲很可能做了什么非常不该做的事,没关系,你们说出来好了。」
仍是没有人开口,夏志昌道:「你们尽管说好了,不管她做了什么,也不管她是怎么样的人,她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我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希望我不认这个母亲吧!」
吴长胜不得不开口了,咳了两声才道:「少爷,那当然,我们绝对不敢要你做个不孝的人,可是我们不说出来,正是因为她跟夏维光在一起。我们怕你知道了,想去看她,落入了夏维光的手中。」
「嗯!老爹!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呢?」
「这个……,少爷,其他还有一些原因,不过那并不重要,我们是想等你过了后天,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之后,再去相见也不迟。」
夏志昌平静的道:「你所说的其他原因,我大致都能猜到,第一,你们认为她不贞节,她在我父亲未死前就跟夏维光私下有来往,第二,你们怀疑我父亲的死因不明不白,认为她可能是谋害我父亲的凶手。」
吴长胜忙道:「这个,我们只在心里存疑而已。」
夏志昌道:「不必存疑了,那位金姆已经代我母亲承认了,她说她是我母亲最忠心的侍婢,她的承认,足可以代表我母亲。」
各人大感意外,吴长胜道:「她承认是谋害老王爷的凶手了,老王爷果真是被害死的?」
夏志昌顿了一顿,显然这件事在他心中所形成的冲击仍然是很大的,但到了最后,他仍然道:「金姆告诉我说,我母亲对自己的失贞与谋害我父亲两项罪名都承认了,然而她却有理由的。」
「她有什么理由?」
「首先是他们年龄的差距,我父亲足足比她大了二十多岁,我父亲死时,她才二十六岁,而我父亲已经五十多了!两个人几乎差了一半。」
吴长胜忙道:「这可不能算是理由,老夫少妻很多,还有差三、四十岁的呢。」
夏志昌道:「那当然,金姆并没有为此而辩护,她只说在我父亲死前两年,我母亲就跟夏维光有来往了,因为她寂寞,她说我父亲经常不在宫里,她在一年中,最多只能见到我父亲七、八天面。」
「这……老王爷勤政爱民,他大部份的时间都在巡视地方,或是去排解八大王族的纠纷,他是个负责的人。」
「是的!这一点金姆没有反对,但是她也认为我父亲却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把一个年轻力壮的妻子扔在家里不管。叫她整天守着一座空洞的鹰王府不说,甚至于还把她做母亲的权利都剥夺了,我在两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别处去抚养……」
吴长胜道:「那是老王爷对少爷期望殷殷,为了要你在日后能继承他的事业,必须从小扎基,每天必价用一种药泡炼,以使你筋强骨壮,那种药产于雪山之巅,必须每天探撷,所以只有把你送到那儿去。」
夏志昌道:「金姆说了,她知道这是为了我好,可是一个年轻的少妇,丈夫经常不在家,儿子又远离身边,叫她如何排遣这长日寂寞,她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因此夏维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时,她无法拒绝。」
大家又默然了,吴长胜道:「这一点我也承认,我们有时还劝老王爷常去陪陪王妃,可是老王爷说他练的是童子功,功基扎实以后,虽然不禁娶妻生子,但是不能时常跟女人在一起,而王妃年经热情……」
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倒是哈吉泰开了口道:「这一点我认为王妃的处境是值得同情的,老王爷若是爱惜自己的功夫,根本就不该娶妻。」
吴长胜道:「那是为了宗嗣血脉……」
哈吉泰道:「这就是了,老王爷娶这个妻子,只是为了要生个儿子,在他的内心里,他始终没有重视过这个妻子,也没有真正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而且据我所知,王妃的本族才是王位的所有人,对吗?」
「是的,王妃是八大王族的嫡系,而且是前任王公马泰老王爷的独生女儿,依照族规,该是由她来继承王位而招赘一位王夫的,可是夏王爷游侠青海时,救了马泰老王爷的性命,也帮助他数度击退敌人,挽救过全族,因为夏王爷对沙泰王族的恩惠太大了,而马泰老王爷又没有儿于,只有这一个女儿,……」
哈吉泰问道:「那就是王妃吗?」
「王爷的妻子都是王妃,不过那位正室的王妃可不是夏少爷的母亲,那是老王爷续弦的!前任耶丽丝王妃在四十年前就死了,她只比老王爷小五岁,听说是青海的第一美人。」
哈吉泰道:「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不便问,别人也说不清楚了,八大王族,一直都是吐鲁蕃的土著,但夏王爷却是汉人,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启源于夏老王爷,沙泰王族的马泰老王公病危时,夏老王爷跟耶丽丝公主两情相恋,夏王爷向老王公求娶公主,你们听着,是求娶,不是入赘。」
「老王公碍于祖规不肯答应,夏老王爷说他也不能为了娶妻就忘了祖先,所以坚持不肯入赘,双方顿时就闹僵了,耶丽丝公主一时想不开,竟然拔刀自杀了。」
大家都啊了一声,吴长胜道:「虽然抢救得快,但是已经划破了喉管,夏老王爷立时用最好的金创药抢救,也不过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这一来才使得双方都后侮不胜,大家都不坚持了,马泰老王爷准许他迎娶耶丽丝公主,但是希望他能够接受沙泰王族的王位,因为那时沙泰王已亟亟可危,如若没有一个贤明而有力的领导者,立将为人所合并,夏老王爷拗不过耶丽丝公主哀求的眼光,点头答应了,于是沙泰王族就转成了汉人的掌握,成为姓夏的王族了。」
吴长胜深吸了一口气道:「耶丽丝公主在两年后终于去世了,她能活到两年是一个奇迹,而马泰老王爷也因为哀悔而弃世,夏老王爷就成为了鹰王府的主人,他以他的绝世武功以及一片仁慈的心,替族人们谋了很多福利,也为八大王族解决了无数次的纠纷,终而被选为八大王族的盟主,成为青海最受尊敬的一个人,大家也希望他能够永远地留在青海,做八王府的领袖,因此极力地鼓励他续弦,可是他心个一直在纪念耶丽丝公主,对这件事从不提起,一直到他四十六岁那年,才在八王族的力恳之下,迎娶了耶丽丝公主的表妹。」
「那就是我的生身母亲了。」
「是的,这表姐妹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但形貌却有八九分相似,夏老王爷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答应娶她的,康雅妲王妃下嫁时却才二十岁。」
孙小琴道:「这就不公平了,夏老王爷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影子才娶了她,因此时时都会拿她去跟耶丽丝王妃来作比较,可是康雅妲王妃毕竟不是耶丽丝,而夏老王爷也没有把对耶丽丝的那份感情给她。」
吴长胜似乎无法反驳这句话,他只是继续地说下去:「康雅妲王妃在下嫁两年后,生下了一位小王爷,就是夏少爷,老王爷对少爷万分的喜爱,他在少爷周岁后,就叫老范带着到雪山的一位隐士那儿,作伐毛洗髓的基础训练。同时也跟他的好友青海第一高人珠玛大喇嘛说好了,代他教养这个孩子。」
夏志昌道:「我父亲自己为什么不教我呢?」
「他自己太忙,大部份时间都不在府里,他见到别的王族世子,因为从小养尊处优之故,长大后不学无术,懦弱无能,昏庸不堪,所以才要你受着最严格的教育。」
一丈青轻吁道:「夏老王爷还是有魄力的,任何人在中年得子,都会像宝贝似地,整天放在身边都看不够,他居然舍得送到那么远去。」
孙小琴道:「也许他并不……」
吴长胜打断了他的话道:「孙姑娘,你是想说老王爷不爱少爷那就错了,把少爷送到雪山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跑一趟雪山,就是为了看看少爷;不过他都是在晚上的时候去,守在少爷的床边,看上一夜,然后在天亮前离开,每个月赶上近千里路,就为了看爱子一眼。」
夏志昌的眼睛有点润湿,低声道:「为什么他不在白天的时候来呢?」
他的脑海中勾起了一丝遥远的记忆,在没到塔拉尔宫之前,他还是个很小的小孩子。然而他却是寂寞的,除了那位范叔叔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亲人,每天都要泡在一大盆的药水里面,泡够了,范叔叔就要他跑,跑不动时,范叔叔就拉着他跑,或者是将他一个人光着身子,丢在雪地里,看他冻得发抖。
吴长胜叹了口气:「他不敢,他如果看到你受训的那种苦况,就会忍不住把你抱回去了,那时你的母亲康雅妲王妃也曾哭着要求跟着去照顾你,老王爷也不答应,他也是怕她看到了那种情形有所不忍。」
哈吉泰一叹道:「难怪夏兄弟的武功这么卓绝了,原来他在小时候就打下了底了,我是七岁时才开始学功夫的,那些苦我也受过,但是我的师父却说太迟了,太迟了,骨骼筋络都已成型,难望有突破极限的成就了。」
孙小琴睁大了眼睛道:「练武功要这么苦。」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如此,但是若要日后有非凡的成就,这就是必须的,这是珠玛大喇嘛跟夏王爷在少爷周岁的宴会上商定的,做扎基功夫的那位隐士也是珠玛大喇嘛推荐的,珠玛大喇嘛是佛门高人,他似乎有点神通,说少爷将来必有大劫难,要及早作应劫的准备。」
哈吉泰道:「大喇嘛若有前知,就该警告老王爷避凶趋吉才对。」
夏志昌道:「老师父对我说过了,他说他并没有未卜前知的本事,而且世上也没真正地具有这种神通,他有时能预言休咎,只是凭着智慧与经验,去推断一件事的可能性。但也有不准的时候,所以他尽量的少说话。」
孙小琴道:「老爷子,你说下去呀!」
吴长胜叹了口气道:「后来也没什么好说了,夏维光是在少爷出世的那天来的,他说是来避仇的,老王爷见他来了很高兴,就叫他在鹰王府里担任总管,后来又来了夏维洛,老王爷也很欢迎,夏维洛是读过书的,老王爷还以自己的力量替他在官府中谋了个差使,叫他担任政府与八王府之间的联络官。叫什么协调委员。」
哈吉泰道:「这是政府对边疆民族的德政,民国统一,仍然允许民族自治,政府只负宜导帮助的责任,却不干预各民族的政务,协调委员就是负责联系的。」
「这哥儿俩都干得很不错,尤其是夏维光,更是有声有色,所以老王爷把八王府的事情也都渐渐的交给了他,我当然也知道康雅妲王妃跟夏维光走得很近,却也不敢告诉老王爷,只是劝老王爷多在府中待待,别再四处乱跑了,老王爷也答应了,这时传来消息说境内有一股黑道人物侵入,老王爷本来自己要去剿灭的,我说他生日快到,还是别去了,交给我去好了。老王爷也答应了,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王爷。」
夏志昌道:「老爹回来,我爹已经去世了。」
「是的!我跑到那儿,才知道只是几个江湖小毛贼,想在边境落户,他们厌倦了江湖生活,想在边境屯垦以求新生的,我一看他们带了耕具,不像是要在这儿为非作歹,倒是切实嘉勉了他们一番,留下帮他们解决了一些问题,住了十来天,回去后才听说老王爷坠马身故,已经传位给小王爷,在小王爷没成长前,由夏维光摄政,我就知道不对劲。」
「您没有回去一问究竟?」
「我是打算如此的,可是却碰到了有一两个以前手下的心腹弟兄,他们叫我别回去,因为夏维光的嘴脸不一样了,他在这四、五年中,已经陆续的引进了不少的私人,现在那批人可神气起来了,王府里已经是他们的天下,听说夏维光正在派人分头找我跟老范。」
夏志昌道:「就因为听了这消息您才没回去。」
「我倒不是被吓得不敢回去,而是我担心你少爷,我怕他们找上雪山去,于是我急急的赶到了雪山。」
「到了那儿,夏维光派去的打手果然也差不多先后同时到达,其中居然还有两名枪手,不过那时候的枪还很差,那种叫掌心雷的家伙比现在的差多了。每次只能放一发子弹,枪子儿跟火药要分开来灌的。」
孙小琴道:「现在也还有人使用那种老古董呢。老爷子,你们没受伤吗?」
吴长胜傲然地道:「当然没有,夏维光对我们的功夫估得太低了,那些家伙对付我们一个人都不行,何况是两个人,我跟老范两人联起手来,没等他们上来,就在山下把他们解决了,也是因为有这件事,使我们怀疑老王爷的去世有问题,老王爷如若是自己坠马去世,夏维光又为什么要暗中着人来对付我们呢?」
哈吉泰道:「老爷子,我想那个时候也不是专为对付你们的,夏维光的真正目的,还是在夏兄弟身上。」
吴长胜忙道:「是的!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对付少爷,而且他不知道我也赶去了,那些人只是为了对付老范的,少爷那时才五岁多六岁不到,太容易对付了,我们把来人收拾了,商量一下,叫老范把少爷送到了塔拉尔宫去交给了珠玛大喇嘛,我自己则一路扬言,说是老王爷死得可疑,我要到内地去央求朋友同道,回来替老王爷报仇雪寃。」
「这是为什么呢?老爷子,您打算要这么做,就该悄悄的去,这么一张扬,不是叫对方提高戒心吗?」
吴长胜苦笑道:「我跟老范两个人,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后来长居边境,那来的朋友。」
他苦笑了一声又道:「即使有一两个,人家也不会为了我而到青海拚命来的,我只是要引起夏维光的紧张,注意我的行踪而使老范方便带了少爷上路。」
夏志昌忙道:「可太危险了!一路上定然遭到不少的暗袭吧?」
吴长胜一笑道:「那倒不算什么,夏维光那时还没有今天的气势,派出来的人也不成气候,更何况我们在青海多年,比他的人还熟,处处都有人招呼,所以只有一点小接触。我还是很平安的到了四川,在一个地方隐居了起来,半年后,老范来了,他已经把少爷交给了珠玛大喇嘛,由他转示僧官,遍告各王族,说明这件事,夏维光才不敢去骚扰了。」
夏志昌又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再到青海的呢?」
「十年前,我们计算你已经有十六岁了,而且夏维光对我跟老范也都淡忘了,我到了塔拉尔宫,随着朝圣的人只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却没有来招呼。」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招呼我呢?」
「那是大喇嘛的吩咐,他说过了,在他没遣你离开塔拉尔宫之前,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你,一则怕你分心,二则也怕你受到伤害。我悄悄的瞧了你一眼,见你长得很高大,跟老王爷一个模样,我很安慰,刚好那家饭馆的老板要收业回乡了,我就接了下来,在那里守着你,等你出来,这一等又是十年。」
哈吉泰道:「其实夏兄弟满二十岁成年,就可以前来接位了,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
吴长胜道:「这个大喇嘛没有说明,我想他是要等到少爷的武功练成吧,因为塔拉尔宫的地位超然,不能介入这些民间的纠纷里。」
哈吉泰道:「在喇嘛教的教区中,政教合一,喇嘛寺里还派出僧官,专治民政,像夏兄弟后天在塔尔寺中的八大王公大会,就是由僧官召开的。」
吴长胜道:「那是由西藏布达拉宫负责的,塔拉尔宫是喇嘛圣地,他们专事清修,不理俗务,要等从塔拉尔宫中出去后,派到其他的喇嘛寺,才分派其他的职司,喇嘛教的教宗是活佛,那是对教民而言,而珠玛大喇嘛在本教的辈份,却比活佛还高呢。」
哈吉泰道:「这样一说我才真正的懂了。」
夏志昌道:「在青海的喇嘛僧官,也只是掌理各王族土司间的事。治理教民,则是土司跟王公们的职权,就像他们回教的部族一样,只不过僧官的权力又比你们回教的教司们又大一点。」
「夏兄弟!你对这些也很熟悉呀。」
「是老师父教的,我一直到今天才出来,固然是由于武功的庄子还不够扎实,伹最大的原因,却是我的书还没有读通。」
「你读些什么书呢?」
「什么书都读,有时根本没有书,由宫中一些师父们教我各种道理、天文、地理以及为人处世、治理国家、仁民爱物等种种的道理,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明白,那是为了我接鹰王府的准备工作。」
哈吉泰叹了口气道:「兄弟,珠玛大喇嘛在你身上是费尽了苦心,你也真好福气,有这么多人教导你,比我幸运多了,我们一样是个小王爷,可是却没有人教我该如何去做,一切都要靠我自己去摸索。」
「你做得很好呀,你的族人都非常拥戴你。」
哈吉泰摇摇头苦笑道:「族人们虽然对我十分忠心,但我却常常自问,我带领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否对的,我是不是给了他们幸福安定的生活?每想到这些,我就万分的惭愧,因为我们始终没有一个根。」
吴长胜道:「小王爷,这没有什么好惭愧的,每个民族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你们一向是游牧民族,本来就是在不断的游牧中生活的。」
哈吉泰道:「不!时代不同了,很多的部族,都已经找到了牧地,定居下来了,他们仍然是以放牧为生。但是他们却不再靠天,他们已经能在划定的牧地里开辟了牧场,引进水源,种植牧草,不必再流浪去找水草了,他们的子民已不再受饥饿的威胁,部落也日渐壮大。」
「你也可以的呀,大漠上的草原很多……」
哈吉泰道:「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都没有那种知识,不知道如何做法,而且族人们也都没有受过训练,他们除了骑马争战之外,只有会放牧羊群,此外什么也都不会,而生活上所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夏志昌道:「慢慢来,等我安定了下来,我去帮你。耕种、织布、凿河、建坝、挖池养鱼,我都学过,而且还都着手做过。」
连吴长胜都难以相信的道:「少爷!你会的这么多?」
「是的!老师父说我最好是什么都会,这些都是我日后用得到的,他说我必须要是一个百技俱通的全才,才能够担负起日后的责任,假如不是因为今年已是最后一年的期限,他还要留下我多学一些呢。」
吴长胜道:「够了!已经很够了,世上的学问是永远学不完的,而且你光是学还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懂得用,在一面做中一面学,才是最有用的学问。」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块凸出的巨石下面,夏志昌拍了三下手,连续三次,上面咕噜噜的放下了一架大吊车,底部是一块大平板,很宽大,的确可以把一辆车子连同马匹一起吊上去,吊车上有根细绳子,夏志昌拉了三下,吊车就一直向上升去。
吴长胜道:「上面管吊车的人可靠吗?」
「可靠,他们都是我母亲从王府里带来的人。其中一个是金姆的儿子,对我绝对忠实的。」
吴长胜叹了口气道:「少爷!不是我在多心,我以为还是慎重一点的好,我知道王妃或许不会害你,但其他的人就难说了。」
「金姆如果有意要害我,她就不会叫我等着,早就去叫人来对付我了。」
「我知道金姆,她是王妃的乳母,一起陪嫁过来,自然没问题,可是别的人就难说了,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夏维光的心腹……。」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吊车突停,有七八支枪指着他们。
吴长胜向夏志昌看了一眼,嘴角牵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夏志昌却仍然信心十足的道:「这些人并不是先前管吊车的那两个,我不信他们会出卖我。」
一名脸容瘦削的汉子冷笑道:「不错,你们可别寃枉老铁他们两个,他们可没去告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说来可巧了,我们有人曾经看见金姆那老婆子在西宁城里出现,等我们来到这儿,居然又看见她,她居然说没出去过,这不是叫人怀疑吗?她是侍候王妃的多年老人,行动自由,王爷对她也十分客气,即使她去过城里也没关系,用不着瞒人的,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因为前面没见她上去,而她的儿子老铁,却又是在这儿管吊车升降的,要有问题,一定是在这儿。」
夏志昌道:「怎见得这儿一定有问题呢?」
「我们来的时候,他们正把吊车放了下来,这个时候,我们知道是不会用吊车接谁上来的,所以我们连问都不必问,每人给了他们一枪托子,然后就在这儿等着,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是个大丰收,小王爷,不久之前在天香楼里,看你使尽了威风,这下子你可神气不起来了,说,你们上这儿来想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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