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直驶去,燕青才发现红叶庄的气派之大,出乎他的想像,摆在眼前的这条宽有十丈,可从八辙并驶,平整如镜的大路,竟是红叶庄的私道。
因为道旁树了一个石碑,就刻着红叶庄三个大字,道直如发,深有二里许,庄院极目可见。
同时为明白了红叶的由来,因为道旁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丹枫,竟然广达数十亩。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是前人诵枫的名句,但只有在这个地方才用得上。
金陵栖霞山以红叶而著名,却用不上那两句诗,因为栖霞的红叶在山上,山路崎岖,无法驱车迎赏,更无法停车坐赏,只有在这一片平原上的密密枫林,以及这样宽阔的大路,才能徐徐驱车而赏,突至停车而玩的豪趣。
两人拾步而前,这两里来长的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因为这虽然不是秋深枫红的季节,置身于一片青绿之中,自然而然地使人心胸忘俗。
来到庄前,但见一弯清流,缠绕着一处处亭台楼阁,水是从西子湖引过来的,溪宽五丈,筑石为岸,白石为桥,桥畔停着两艘画舫,竟是高达三层的楼船,想是专供游湖所用的,全庄气氛,在宁静中不掩富贵,难得的是雅而不俗,不是神仙洞府而是紫府玉阙的神气氛围。
燕青忍不住叹道:“想不到柳浩生那个人,居然有这种居处。”
尤俊道:“他有钱,自然没有办不到的事。”
燕青笑着摇摇头道:“这倒不是有钱的问题,肉食者鄙,有钱的多手俗,懂得把钱花在庄院陈设的人已经不多,而把富贵气点缀得毫无俗气的尤其不容易。”
尤俊笑了一笑,忽又道:“偌大一片庄院,怎么没有人呢?”
燕青先前也没有注意,经尤俊提起后,才发觉这事果然透着奇怪,从两里外的庄道进来,直达庄前,但见重门深闭,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但略等片刻,燕青就笑笑道:“恐怕柳庄主给我们一个别开生面的欢迎吧,人来了,而且多得出乎你意料之外。”
人果然来了,不但多得令尤俊咋舌,而且也美得令尤俊瞠目,庄门豁然而开,首先涌出的是两列少女。
一列鹅黄,一列翠绿,那是她们的服色,盛发堆云,柳眉画黛,虽然谈不上个个天姿国色,但没有一个丑的。
这两列女郎每列是十八人,每人手中提着一口藤篮,篮中满贮新鲜的茉莉花瓣,分站在两边。
然后是四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赤足盘发,穿着裸袖的蛮女装束,细嫩的藕臂上各套着一对金澄澄的臂圈。
她们拉着两头壮健的公鹿,拖着一辆典式古雅的鹿车,来到面前,两名少女立刻从车后抱出一卷红的地毯,由他们的脚前铺开,一直列展到车前。
一直等地毯铺好,一个少女才恭身道:“奉庄主之命,特来迎近贵宾,请二位爷上车。”
燕青笑道:“柳庄主太客气了。”
少女笑了一笑,恭身再请,燕青也不客气,拉着尤俊登上鹿车坐好,两名少女才跨上前面车座,轻抖经绳,驱着那一对公鹿徐徐前进,另两名少女则攀住两边的扶架,一脚点在踏板上随车而进。
手挽着花篮的两列女郎,则是曼声度曲,花穿蝶舞,把一握握的花瓣洒在前面的路上,刚好让车子在上面经过。
尤俊忍不住道:“这种迎宾方式,的确是别开生面,现在兄弟相信燕兄的话了,有钱不希奇,难在能懂得花钱,舍得花钱,柳庄主这等排场,即使在帝王之家,也难得一见。”
燕青却笑了一笑,忽而低声道:“尤兄,主人摆出这个阵势,并不全是为了表承气派。”
尤俊微微一愕,燕青又道:“你在目迷五色之际,就不会注意入庄的路了。”
尤俊连忙连目四顾,才发现庄院中的亭台楼阁,建造得大有章法,一亭一谢,似乎都按照八卦阵图之列。
两人入庄未久,回头已不见庄门,而且四面的道路都是密如蛛网,眼中只见到一处处花团锦簇,一幢幢华庚精舍,根本无从辩认是怎么走的。
心中一懔,忙低声道:“小弟疏忽了一点,燕兄可曾注意。”
燕青笑笑道:“当然注意到了,进出庄院,都要顺着路中心有红石寿字的方砖进行,否则就会转入迷阵,柳浩生在行列前来上这一列天女散花舞姬,目的不过是掩盖人庄的路途而已。
尤俊惭愧地道:“兄弟太粗心了。”
燕青道;“这也难怪,实在是他掩避的手法太高明了。”
尤俊道;“但他再高明也逃不过燕兄的法眼。”
燕青道:“我也不是高明,只是事事留心而已,舞姬迎宾,散花铺道,虽见主人迎客之豪,但并不必要,玄武湖上一会,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豪富了,现在再来一手,无异是画蛇添足,柳浩生不是个笨人,这么做必然会有他的用意。”
尤俊想想道:“但他这么做,用意何在呢,难道是硬把我你留下来。”
燕青笑道:“那倒不是,我们以礼来访,又没有得罪他,他没硬留我们的必要,所以要如此做,只是防备我们作不速之客,再度前来而已,因为他这儿有许多秘密是不愿让我们知道的。”
尤俊眉色一动道:“如此说来,马老前辈的话就有点道理了。”
燕青淡淡地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们只好放在心里,不必形之于色,在真相未明以前.对谁都不能太信任。”
尤俊点头不再说话了,车子终于到了一所华堂前,柳浩生与龙雨田以及莫梓站方阶前.柳浩生立刻抢前一步,就在车上握着燕青的手欣喜地道:“燕大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你,真早太欢迎了。”
燕青笑道:“这次刚好是顺便。”
柳浩生又道:“柳某接到莫大侠的通知,心中实在感到很为难,燕大侠一定会怪兄弟昨夜未加驰援。”
燕青道;“哪里,哪里,柳庄主古道热肠,如晨有特殊原故,是不会坐视在下落于危难的。”
柳浩生道:“燕大侠能如此体谅,兄弟就好过多了,否则兄弟真不知如何是好。”
莫梓在旁道:“柳庄主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否则敝局这趟镖一定难以保到地头的。”
燕青不禁为之一怔,柳浩生道:“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把燕尤二人殷勤地让到屋子里,分宾主坐定后。
柳浩生道:“还是先把话说开了吧,免得大家心中有了疙瘩,影响了欢聚的气氛,燕大侠,说句老实话,柳某上次到金陵,主要是去接治一批生意的。”
燕青说道:“莫非是受了哈卜达之请,劫下那顶王冠。”
柳浩生一怔道:“燕大侠已经知道了。”
燕青笑道:“事先并不知道,但庄主说去接洽一笔生意,除了那笔生意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事能劳动庄主大驾亲征了。”
柳浩生一叹道:“燕大侠果然精明,不错,柳某的确是应哈卜达之请,帮助他劫下这项王冠,因为在哈卜达的估计中,吴问天必然会托隆武或景泰保这一票,他也知道那两处是天魔教的分支,所以才找上兄弟,兄弟与马家父子虽是同一组织内,但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各管各的,互相不受牵制的,所以兄弟也接了下来,而且还调集了关外绿林道上,近百名好手,准备拦截,谁知吴问天竟找上了燕大侠。”
燕青道:“那倒是让任主为难了,如果兄弟知道庄主出头承担,一定不为这个事了。”
柳浩生连忙插手道:“燕大侠千万别这么说,柳某没有先打招呼,就怪不得燕大侠,所以柳茶得到了莫二侠的通知后,实在万分为难,后来得知燕大侠跟马百平取得了默契,共同合作,心中才有了计较,哈卜达带来的人手不多,有大侠与隆武的好手联合,必定可以过关了,因此,兄弟只好按兵不动……”
龙雨田道:“不过在下与柳庄主昨夜还是去了,如果燕老弟真支持不住时,庄主宁可背信于人,也要助老弟一臂之力的,后来见到老弟大功告成,才悄悄地退了回来。”
燕青拱手道:“盛情心感,庄主对那一边如何交代呢?”
柳浩生笑道:“也没什么,兄弟最后只好往天魔会身上推.说是天魔会出头,要兄弟不得插手,退还酬金了事。”
燕青道:“庄主的损失一定不小。”
柳浩生笑道:“毫无损失,兄弟虽然准备退还,但哈卜达昨夜失手后,跑得不知去向了,这笔钱想退也退不掉。”
燕青道:“但是他迟早会来要的。”
柳浩生说道:“当然他会来要,但是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丢了王位,自己国家里已无法容身,在别处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昨夜失手后,仓惶北遁,大概是想趁新王末返之前,将准葛尔家中的珠宝囊括亡命,收获也不止这区区数百万,所以兄弟想他可能不会再来索取了。”
龙雨田道:“不错,他如果囊卷回家藏珍,少说也是亿之数。如果在本土无法立足,回部那些国家也不会收容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逃亡到中土来,那时候,他还需要庄主的庇护,所以这四百万两银子,他是不会再要的了。”
柳浩生笑道:“就算他来要,柳某也准备认了,区区四百万两根子,柳某还不放在眼中,万不能因此而失去燕大侠这个朋友。”
燕青拱手道:“庄主如此厚爱,燕某感激万分。”
柳浩生大笑道:“燕大快说这个话就太见外了,事情已经说开了,大家就不必再提,燕大侠既然移驾来此,少不得要好好盘桓几天,让柳某一尽东主之谊。”
燕青道:“庄主之命,敢不遵从,只是燕某乃受雇之身……”
莫梓连忙道:“燕总镖头,这一说我们就太不敢当了,兄弟镖局完全是靠你撑着,隶属上,你是总镖头,敝兄弟是镖师,还应该听你的调度才对。”
燕青笑笑道:“莫二兄言重了,既是如此我就告个几天假。”
莫梓道:“好说,好说,总镖头多玩几天好了,兄弟先回去了。”
尤俊道:“莫二当家如果先回去,就请代兄弟在敝局里也告个假,说兄弟过几天就跟燕兄一起回去。”
柳浩生道:“对,莫二侠把情形对马百平说一声,他应该会卖帐的,柳某这次多少也给了他一个面子。”
莫梓似乎对这些人都不敢得罪,唯唯地答应了。
尤俊把一百万两的银子也交给了莫梓,而且还写了一封信,托他带交马百平,莫梓就走了。
柳浩生设宴盛待,席中就只是四个人,燕青道:“这次兄弟能够成功,天魔会主倒是帮了不少的忙。”
柳浩生笑道:“没有的事,天魔会主根本不管这些事,哈卜达在金陵就跟兄弟接治的。”
尤俊道;“可是百平兄曾经接到夭魔会的指示,要我们不得正面参予,所以到了最后,敝局的人只好蒙面参战。”
柳浩生笑道:“那指示可是纪子平送去的?”
尤俊道:“不错,庄主已经知道了?”
柳浩生道:“当然知道,纪子平离开金陵后,就到了红叶在,他是受了兄弟的请托,伪装天魔会使,跑去找马百平,完全是做做样子给哈卜达看的。”
尤俊道:“可是纪子平确是持有天魔令。”
柳浩生道:“不错,那只是一块二等银牌令,兄弟为天魔教的护法,手头有好几块这种令牌,以备便宜行事,马平平也清楚,所以才能阳奉阴违,蒙面助战,假如真正是令主的金牌令,他还敢违抗吗?”
尤俊与燕青都是一怔,燕青忙问道:“那位纪老前辈此刻何在?”
柳浩生道:“现在他停留在敝庄的一所别业中。”
尤俊道:“事后庄主可曾派人去看过他。”
柳洁生答道:“没有,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与我有关系,我不便派人跟他联系,等事情过去以后再说。”
“敝局曾经派人跟在纪老之后,到过那所别业,发现纪老已经身死,丧命于穿心镖之下。”
柳浩生与龙雨田脸色都为之一变,同声问道:“有这种事。”
尤俊道:“这是百平兄遣人告诉我们的。”
柳浩生立刻起立道:“事情有点不对了,龙兄,我们一起去看一下。”
龙雨田道:“假如事情真是如此,可能天魔会主对庄主私传禁令的事大为不满,庄主可得要小心一点。”
柳浩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思片刻道:“怕什么,我加入天魔教就不是自愿的,只是为了我那些弟兄着想而已,谅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关外绿林道上弟兄除了我之外,谁也统御不了,走,我们去看看再说。”
语毕站起来,吩咐下人从逢备马,然后道:“二位在此稍候片刻,兄弟去去就来。”
龙雨田道:“庄主不打算邀他们二位一起去。”
柳浩生叹道:“假如天魔会主真的杀了纪子平陈尸该处,就是要给我一个警告,说不定在那儿设下了对付我的埋伏了,因此我不想连累别人,连龙兄都不必去了,设若我到明天不回来,龙兄就出关一趟,代为告诉我那些兄弟一声……”
龙雨田不作声,只是看了燕青一眼。
燕青立刻道:“庄主,如果那个地方有什么不便处,我们自然不敢冒昧请求同行,如果庄主此去有危险,就不该撇下我们,虽然交浅不足以言深,但既蒙庄主厚爱,不以江湖末流见业而折节下交,燕某理当为庄主分忧的。”
“何况庄主这一次事情,全由兄弟而起,无论如何兄弟也不能脱身事外。”
龙雨田道:“庄主,假如那所别业中没有什么特殊的秘密,就请燕老弟一起去一趟也好……”
柳浩生急急的道:“龙兄,你怎么也说这种话呢,那所别业你又不是没去过,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呢,我实在是怕累及了燕大侠,因为这很可能会有性命之虞的。”
燕青忽然道:“庄主既是如此说,兄弟也不勉强了,就请庄主找个人带路,容燕某告辞了。”
龙雨田微怔道:“燕老弟要走了?”
燕青冷冷地道:“人之相交贵乎诚,柳庄主热情可感,但在诚字上,似乎欠缺了一点,燕某虽是个穷江湖汉,却也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徒,高攀不起,自然只有走了。”
柳浩生急急道:“燕大侠说这种话,实在令兄弟置身无地了。”
燕青冷笑道;“庄主待人之诚,燕某在进门时就身受了,天女散花铺地,杜绝重访之途,燕某不敢交浅言深,自讨没趣。”
柳浩生脸色变了一变道:“燕大侠看出来了?”
燕青冷笑道:“就是看出来,否则燕某早已自动离去,不必求庄主派人带路了,燕某唯恐不明礼数,胡走乱闯,看见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情庄主……”
柳浩生目注龙南田道;“看来必须要你代为解释一下了。”
龙南田哈哈一笑道:“燕老弟不愧精明,居然能看出散花之秘,不过这是柳庄主的一片诚意,他这所庄院是按照奇门八卦阵图所设,出入路途上是有点变化,在门上设舞姬散花铺路,却不是为了防备老弟,而是为了慎重。”
燕青道:“燕某与庄主不过萍水之交,是该谨慎一点。”
龙雨田道:“龙某可以担保,这谨慎绝非为二位而设,庄主有意屈驾二位多留些时日,正想把此地的一切详为转告。”
柳浩生道:“我迫于时势,不得不与天魔教虚与委蛇,实际上却是恨透了他们,所以才建下这片庄院,一则为了自保,二则也是便于安插一些跟夭魔教作对的,只要进了我的庄子,熟悉途径,就不怕天魔教的人追来了。”
燕青道:“那对我们可用不着这么隐藏吧,除非庄主还不相信我们。”
柳浩生道:“柳某如不相信二位,就不会邀二位进来,因为二位在杭城已经闹过一场事,身后随时有人在跟踪,柳某才以散花迷途之法,使跟踪的人无法从二位身上,探知入庄之途,这点龙兄可以作证。”
龙雨田道:“不错,柳庄主虽然没有出面支援,对二位的行踪却在密切注意,二位在西子湖畔,就乘了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到庄前才下车的,而且在庄外的枫林中,也有十几个人隐伏窥闻着,庄主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却不希望二位之外,还有人知道入庄的途径,所以才设下了迎宾之阵,以乱人耳目,二位如果不信,这厅中的花砖铺设,就是全庄的途阵机钮,庄主在这儿接待二位,就有倾心相交之意,燕老弟既是行家,一看就明白了。”
燕青一看厅中的花砖,也是与外面一样,用福禄寿四种花纹的瓷砖铺成,而有寿字纹的花砖,都是用青色的,其余三种,则用黄色,历历分明,果然是图阵枢纽的一个缩形,脸色才和缓了下来。
柳浩生又道:“兄弟庄中使女诗姬,平时是不出庄的,她们都受过武功训练,身手也颇为可观,这是兄弟唯一的自卫武力,除了龙兄之外,二位是唯一入庄的外宾,兄弟如此相待,难道诚意还不够吗?”
燕青忍不住的问道;“天魔教的人,从没有进过庄吗?”
柳浩生道:“没有,就是兄弟的部属,也没有进入过,他们有事情,就到别庄去连络,天魔教的人要求联络,则由兄弟乘座画防,在西湖上见面,红叶庄是属于兄弟私人的活动地方,兄弟跟天魔会主约好,不得着人前来干扰我。”
燕青问道:“天魔会主难道对红叶庄的情形不加刺探吗?”
柳浩生笑道:“他当然不会放过的,先俊派了六批人前来,可是入庄之后,就为阵图所陷,兄弟也不客气,一律杀之灭口,然后将人头封交天魔教总坛,附上一份措辞强烈的抗议。”
燕青道:“天魔会对此作何表示呢?”
柳浩生道:“他能怎么样,当然来个否认了,连续六次之后,他算是死了心,这一两年才没有继续派人前来,但我心里时时都在提防着,而且我有时要出去,怕庄里的女孩子们应付不了,一直想找个好帮手,自从龙兄来了之后,我就放心多了,本来我是想把燕大侠也邀请来的。”
燕青连忙说道;“这一点请庄主原谅,燕某生性好动……”
柳浩生道:“是的,自从与燕兄两度接晤,兄弟也不勉强了,但兄弟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只要是不为天魔教威势所屈的人,兄弟都愿意衷心相交。”
尤俊不禁脸上一红道:“庄主这一说,在下就惭愧了。”
柳浩生忙道:“尤老弟别多心,兄弟对你了解很深,你是方天战薛老哥引进到天魔教下的,薛老哥是我的生死至交,他告诉过我,你不会有问题,否则我也不会请你进门了。”
尤俊一怔道;“庄主跟薛二叔有交情,在下倒不知道。”
柳浩生笑道:“除了我与薛老哥外,谁都不知道,薛老哥是个有心人,他跟我一样,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进了天魔教,表面上我们不相来往,私下却常通款曲,总想找个机会,把天魔会的真相揭穿出来,所以他说没问题的人,我一定放心,现在二位对柳某该没有疑心了吧?”
燕青沉吟片刻,才过:“既蒙推爱,敢不生死以交,现在燕某请求随同庄主一行,看看纪子平尸体,燕某但闻穿心镖杀人于无形,却没有见识过。”
龙雨田道:“对,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也想见识一下,天魔会主穿心镖杀人的方法,究竟有多厉害。”
柳浩生想想道:“好,各位一定要去,兄弟自然无以为拒,而且多几个人去,毕竟好有个照应,只是尤老弟不必了。”
尤俊忙道:“为什么?”
柳浩生道;“龙兄与燕大侠不是天魔教的人,此去或许没有多大的危险,尤老弟就不同了,你隶属金陵的分坛,跟我发生了关系,是最大的忌讳,纪子平之所以被杀,就是为了他投到我这儿来的原故。”
尤俊道:“可是我跟燕兄在一起来到贵庄的。”
柳浩生道:“那不同,你是奉命行事,马百平会替你担待的,现在我们是去侦悉天魔会的行动,说不定还会跟天魔教的人冲突起来,你参加就不方便了。”
燕青道:“尤兄不去也好,你还需要在金陵混下去,行动当自求谨慎,处处站稳脚步,免得自惹麻烦。”
柳浩生道:“薛老哥的步子站得很稳,他是你的引进的人,你也要为他着想,别给他添麻烦。”
尤俊听他们这么一说,只得不去了,柳浩生召来那四名蛮装少女,交咐道:“这是我四个贴身使女,也可以说是我的弟子,叫小莲、小菊、小梅、小菱,尤老弟没事就跟她们聊聊吧,有兴趣的话,不妨指点一下她们武功,她们都很好学。”
尤俊笑道:“庄主别拿我开玩笑了,说不定还要她们指点我呢。”
柳浩生哈哈大笑道;“客气,客气,尤老弟在临场经验上就比她们强多了,老弟为金陵分坛的俊彦,如果肯费心指点她们几手,对大家都有很多好处。”
燕青与柳浩生龙雨田三人,各骑了一匹快马,由庄后的小路绕了出来,在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而且柳浩生的表情很沉重,疾驰出十几里后,远远望见了一处孤立的庄院,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林子后面。
柳浩生没有直接进庄子,却策马在林子四周转了一圈,而且还下马在一些大树上摸索了一阵,最后沉重地进了庄子,庄门是关着的,他开门的时候很小心,似乎做了许多不必要的动作,才把门推开了。
庄子里面是一厅轩堂,连看十几间平房,都建得十分高敞,还有一片大院子,也有着一些花木假山。
厅堂中还躺着一具尸体,由心口透后背,穿了一个鸽卵粗细的圆洞,燕青是认得这个人的,那的确是八卦金刀纪子平,那个在秦淮河畔被他击败的中年人。
尸体上的镖口对燕青与龙雨田来说,也非常熟悉,因为燕青身上就带过六次这种伤,龙雨田也治疗过六次,是穿心镖的杰作。
可是两个人都看得很仔细,绝不流露出以前有过的样子,柳浩生却神色凝重地四处看了一下,又出到厅,在那些平房中转了一圈,最后脸色悲愤地抱了两具尸来了,他把尸体放在地下道:“二位可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死的?”
龙雨田正要过去,燕青已抢先一步,同时投过一个阻止的脸色,龙雨田已经会意,燕青是怕他炫露了医道上的学问而泄漏了身份,乃故意道:“在下对用毒尚有一点心得,看这两人的死状,似乎是身中剧毒,燕青弟以为然否?”
燕青道:“先师三百先生略谙歧黄,兄弟耳濡目染,只懂得一点,恐怕不如龙兄高明,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好了。”
龙南田这才走了过去,把那两具尸体的眼睛翻开,检查了一下,然后道:“不错,是死于含沙射影。”
柳浩生道:“这个柳某也看出来了,这两具尸体是我从地道中移来这里的,那儿还有十二具的尸体,死状如一。”
燕青哦了一声,道:“这些人都是庄主的手下弟兄吗?”
柳浩生答道:“那十二个人都是的,这两个人却不是。”
龙雨田忙问道:“这两个人是哪儿的?”
柳浩生愤然的道:“他们曾经是柳某最亲信的兄弟,直到柳某发现他们的尸体后,才知道他们是该杀的畜牲!”
燕青一怔道:“庄主这话怎么说?”
柳浩生道:“燕大侠可以从他们死时的姿态看出端倪。”
燕青看了一下,但见二人尸体弯曲,并无异状。
龙雨田道:“含沙射影是一种立刻致命的剧毒药粉,藏于指甲之内,杀人时用内力弹射出来,对方吸入一点,立刻致命!”
柳浩生道:“龙兄说得还不够详细,这种毒药杀人时有一个特征,就是能保持住被杀时的姿态这两人是在地道入口处被杀的。”
燕青道:“那么他们是跟凶手认识的,因为他们是在恭身行礼时被杀的。”
柳浩生沉声道:“这两人在我部属中身份很高,除了对我之外,没有人需要他们如此恭敬,除非他们又有了个新的主干。”
龙雨田道:“庄主认为他们是死于天魔教之手?”
柳浩生道:“我入了天魔教,他们可没有,他们对天魔会主不需如此恭敬的。”
燕青诧异道:“天魔会主杀人时,不是用穿心镖的吗?”
柳浩生道:“那也不一定,穿心镖只用来杀死他指定要杀的人,这两个家伙还不够资格。”
他叹了一口气道:“在这屋中,只右一个纪子平够资格,我还有十二名部属,也是死在含沙射影的意下,他们有的脸呈惊色,有的刀已出鞘,但都死了,死得一个不剩。”
燕青吁了一口气道;“天魔会的手段太厉害了!”
柳浩生忽然脸呈厉色道:“燕大侠想必也发现了,这是我与那属兄弟连络议事的地方,不管是正门也好,秘道也好,都有机关重重,若不是自己人,根本就进不来.天魔会主若非有这两人作内应,开门揖盗,一样也是进不来的。”
燕青叹了一口气道;“天魔会专门用渗透分化的手法来控制武林,庄主手下的人太多了,总难免有几个靠不住的。”
柳浩生冷笑道:“他们自己也没得到好处,还不是送了命,我只可惜另外的十二名弟兄,这笔债一定要讨回来。”
燕青说道:“怎么样讨法呢,天魔会的身份如此隐秘……”
柳浩生说道:“这次他却犯了一个疏忽,他不知道我在各处都设有机关,而且把那两个人杀得太早。”
燕青道:“这是怎么说呢?”
柳浩生道:“天魔会已经熟知地道中的机关,他由地道进来,杀了人之后,又由地道退出,但别的人却不会再知道地道的事,而马百平居然会派人告诉你,纪子平死于穿心镖下。”
燕青道:“那个人是跟踪前来,在外面守了将近一个时辰,见没有动静,才进来看了一下,发现纪子平已经死了。”
柳浩生道:“他不是从地道进来的吧?”
燕青摇头道:“不是,他根本不知道。”
柳浩生道:“这就对了,他如果不从地道进入,就一定会触动埋伏,可是我这儿的机关一切都没动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个人是从何而入,又何从得知纪子平被杀呢?”
燕青愕然而惊呼道:“难道他是骗我的,难道他就是天魔会主。”
龙雨田忙问道:“燕老弟,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燕青沉思片刻才道:“是马景隆。”
两个人都为之一愕,柳浩生忙问道:“马景隆也来了?”
燕青点点头道;“是的,他追着马百平来的,我们坐的那辆马车也是他的,纪子平被杀的事也是他说的,他还特别指明这里是庄主的别业,说庄主纵非天魔会,也必与天魔会有关,要我们特别小心注意。”
柳浩生愕然道:“会是他,这倒实在难以令人相信,他一向是反对天魔教最烈的一个,怎么会是他呢?”
龙雨田又把纪子平的尸体检查了一遍,忽然道:“是他,绝不会错!”
柳浩生道:“龙兄何以能如此肯定呢?”
龙雨田道:“是纪子平告诉我们的。”
燕青道:“纪子平身上除了穿心一镖外,没有任何痕迹。”
龙雨田肯定道:“不,他的腿骨断了,手掌也震落了。”
柳浩生道:“那恐怕是他自己弄的,挨了穿心一镖后,他于极端痛苦之下,欲出了一掌,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龙雨田分辨道:“不!这个举动大有意义,那时天魔会还在房边,他无法留下别的线索,只好作了这个暗示。”
柳浩生道:“这个暗示是什么意思呢?”
燕青却口快叫了出来:“手足相残!”
龙雨田点点头道:“不错,手足相残,纪子平别无兄弟,但他与马景隆却是结义兄弟,除了马景隆再无别人。”
燕青道:“金陵十杰都是结义兄弟,没死的几个人都有可能,未必就是马景隆呀。”
龙南田道:“可是只有此一个人见过老弟,告诉纪子平的死讯,而且他说的话也未完全属实,他没有想到庄主的这片别业中处处都有埋伏机关。”
燕青沉思片刻才道:“如果他真是天魔会主的话,为什么又要自露形迹跑来告诉我们一声呢,他应该想到百密一疏,可能会出问题的呀。”
柳浩生道:“那我倒可以解释,因为我一向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天魔教对我早就不满意了,尤其是我的红叶庄,他几次派人侦查都没有结果,已成他的心腹之患,他知道我对燕大侠十分热切,一定会开门欢迎你进去,所以先栽我一赃,想利用大侠,侦悉红叶庄之秘。”
燕青说道:“但他应该知道我不是轻易出卖朋友的人。”
柳浩生笑笑道:“如果燕大侠把我当作了天魔会主,就不会对我有好感了,再加上红叶庄中确是有许多秘密……”
燕青摇摇头道:“这也不对,我对他已表明过立场,我跟天魔教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天魔教只要不招惹到我,我绝不会跟天魔教作对,就算庄主真是天魔会主,凭庄主对我如此厚爱,我也不会出卖庄主的。”
柳浩生一怔道:“这么说来,燕大侠还是不想与天魔会敌对。”
燕青道:“是的,即使马景隆真是天魔会主,我也没有跟他作对的理由,我这人恩怨分明……”
柳浩生咬咬牙道:“可是我绝绕不过他,燕大侠是帮他呢还是帮我?”
燕青道:“我谁都不帮,庄主待我固重,他的儿子马百平对我也是很好,我实在难以站到哪一边去。”
柳浩生道;“好吧,燕大侠的立场很公正,我也不便勉强,但我若死在他手中,请大侠把他是天魔会主的事尽告天下,自会有人找他算账的。”
燕青道:“这倒是可以的,就怕没有人肯相信我的话。”
柳浩生道:“至少我的弟兄们会相信的,他们都知道我对燕兄的器重,有百来个弟兄都知道我为了燕兄而中止替哈卜达截劫王冠之举,他们会听我的话的。”
说着神色凄恻地又造:“这两个叛徒死不足惜,地道的十二名弟兄却是我的忠实伙伴,我要把他们的遗体收殓一下。”
转身出去,龙雨田附声道:“老弟,你是怎么了,证据确实,都已指向了马景隆,我们正好利用柳浩生,把天魔教掏翻过来,你为什么还不表示身份呢?”
燕青轻叹道:“我已经学乖了,几次都是证据凿凿,结果还是扑了个空,现在除非天魔会主在我面前用穿心镖杀人,我绝不轻率表示我的意向。”
龙南田点点头道:“老弟的慎重是对的,但马景隆的确可疑。”
燕青道:“马景隆固然可疑,但柳浩生又何曾不可疑呢,他口口声声说这儿有机关,机关又在哪里呢?”
龙南田一怔道:“这儿没有机关?”
燕青道:“机关是有一点,但都微不足道,先生当知天下论机关设计之精,华山世家见称独步,我是华山长子,这点玩意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笑,只有大门口设了伏弩十张而已,稍微懂一点的人都不会上当的。”
龙雨田愕然的道:“这么说来,倒是柳浩生有嫌疑了。”
“那也难说,反正在没有真正确定前,我对谁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因此请先生注意一点,不管在任何的状况下,千万别泄漏我的身份。”
龙南田连忙道:“那当然,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就是你自己表白了,我们也不加支持,因为处杀天魔会是你单独的工作,如非必要,我们绝不插手。”
燕青道:“这就好,先生还是在柳浩生这边用点心,我看红叶庄内秘密很多,绝不止他说的那一点。”
正说之间,忽而空中传出一声异响,十分尖锐,似乎是飞箭掠空之声。
两人连忙出厅,柳浩生也从平房中出来,天空又连续发出两声锐响,而且有三股白色的烟云,在上空散开,方向正在红叶庄的上空。
柳浩生脸色大变道:“不好,烽烟三传,是传我们的告急讯号,红叶庄里有了紧急变故,我们赶快回去。”
他连忙拉过马,往回路急驰,燕青与龙雨田也只好骑了马紧跟在后,将近红叶庄时,但见浓烟夹着火光,已在庄中冒起。
三人拼命摧马,来到庄前,舍马急步而入,唯见庄中处处火起,那些粉红黛绿的妙龄女郎,一个个尸横就地,赶到厅中,火舌也突飞怒冒。
柳浩生抢了进去,但见尤俊一镖穿心,四个少女则手持兵器,倒地而死,死因一眼而知,是中了含沙射影的剧毒,柳浩生整个地呆了,要不是燕青把他抱了出来,他差一点就葬身火场。
来到庄外的枫林里,柳浩生眼望着红叶庄已成一片火海,双手握拳,神情悲痛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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