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华拆开了,里面的字很大,摊在卓上每个人也都可看得见,王伦果然有先见之明,一切完全在他意料中,他说特别把长老们分成两列而坐,对面的一列完全是支持他的,最可能牺牲的也是这一批,然而他毅然而为之,就是希望能取得全教真正的统一,也藉这次事件让大家了解朝廷对清水教的态度,以及吕四海等人对清水教的破坏,但他不计毁誉,毅然为之,让大家知道他王伦的能力与决心,如果大家认为他才堪当众寄,就请回到山东,主持大局,如果大家认为他行为过于狠毒,就请退出清水教,他绝不放弃目前所得的一切,等大局底定,大业成功之日,他当自绝以谢今天牺牲的人。
这封密缄引起的震撼是可以预见的,每个人都是脸色十分沉重。
最感到诧异的是化身为海明瑞的吕四海,他以为算无余策,完全控制了王伦的罪行,一举可以使清水教不攻自溃,哪知道王伦留下了这一手,看来反而帮了王伦的忙,使清水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因自咎而毫无条件地归向了王伦。
而且令海明瑞难堪的是王伦竟然在书缄上为他求情,说海明瑞只是个可怜的胡涂虫,请那些老人们宽恕海明瑞,全部阴谋完全是吕四海在幕后操纵。
徐美华沉默片刻才叹道:“不错,我们是太过虑了,处处不放手,才造成今天的惨变,这些死难者是该由我们负责的。如果不是我们刚愎自用,怎么会予敌人可乘之机?如果不是这么惨痛的教训,也不足唤醒我们的愚昧,我想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其余九个老人都没有作声,徐美华稍歇又道:“王伦这种做法也许是过于激烈一点,但老身是赞同的,他让我们了解他的魄力,也让我们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善恶功过,老身不愿置评,各位也不必表示,自己作个决定好了,清水教的大局未受影响,去与留也由大家自决。”
语毕冷冷地向海明瑞道:“这是我们的答案,死的已经死了,虽然操刀的是你们,但决定的是敝教主,所以我们也不再追究了,海大人是否要缉捕我们归案?”
海明瑞望望高朋,发出了苦笑。
因为这十个人在江湖上素着清望,如果加以缉捕,势必引起天下震动。
这笔帐都要记在吕四海的头上,因为大家都知道吕四海是侍卫营的副统领。
但海明瑞临时变卦,也分明是受了吕四海的指示。
因此海明瑞有被人踢了一脚的感觉,早知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先搏杀了这批人,而后把王伦的供状公诸天下,那样一来,至少王伦的第二封密缄不会公开,再顺理成章地把另一批人加以歼除,使王伦既失人心,又折羽翼,清水教便将一蹶不振。
现在虽然驱除了清水教中的一部份人,却把另一批既有声望又具实力的人,挤到王伦的辖下去了。
海明瑞沉思片刻,只有供手道:“徐前辈,晚辈只想让大家了解今日之举,乃出王伦的授意,并非晚辈要跟诸位为敌,既然王教主另有深意,晚辈怎敢冒渎。”
徐美华冷笑道:“敝教主要杀的是我们,可不是现在死的这些人,我们也知道你是受了吕四海的指使,凭阁下这份才具,恐怕还没有这份胆识。”
海明瑞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与吕四海是同一个人,只得道:“吕副统领也是片好心,惟恐各位……”
徐美华一挥手道:“你不必说了,吕四海是想造成我们的内哄,幸亏教主卓见,以血的教训启发了我们的愚昧,已经死的人,一半是我们的责任另一半何尝不是吕四海的毒谋。不过我们这次不怪他,因为我们经此一变,已经上下齐心,再无隔阂。你如果不想抓我们就请便吧,转告吕四海,以后少管我们的事,否则清水教将倾全力杀到塞外,找李韶庭算账去。”
说完,她伸手拍开欧阳徇的穴道,又冷冷地向高朋与武维娘道:“多谢二位热心,但清水教的家务自己能处理,今后也不劳费心。我们要收殓死者,无心待客了。”
高朋与武维娘看情形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两人只得抱拳告辞,海明瑞也怏怏地带着部属离去。
他虽然还寄着一丝希望,希望埋伏在京郊的李文英等人能够截住王伦而加以搏杀,但他知道这个可能性非常渺茫。
从今天的事件中,他才了解到王伦心计之深,以及行事之周密,既然会预防到临时的突变,自然也能预料到那些可能及身的危险而加以趋避。
所以他带了人回到了大营,吩咐大家不得擅自行动,并告诉裕荣代为约束,自己一脚就来到了端王的府邸。
弘晖这一天始终在家中候消息,吕四海到达后,立刻到小书房里去谒见端王,发现高朋已先在了。
他先除去了面具,恢复了吕四海的身份,然后向弘晖弯腰行礼道:“王爷都知道了?”
弘晖点点头道:“刚才听高大人说了,真没想到王伦这个贼子如此狡猾,还留下了一手。”
高朋道:“事后我的弟兄还在那儿监视了一阵,发现了一件事,就是那个阮达明没有服解药,证明了整个计划只有阮达明是事先知道的,他早已服下了解药,所以王伦的部份密缄早就写好了交给他,那番言词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王伦开具的十个名单中虽然有阮达明,他却是唯一不会被杀死的一个,这也就是说,王伦已经准备好两种可能的情况,任何一种都于他有利。”
吕四海一怔道:“不错,假如我依计划而行,杀死了名单上的人,他就取得了清水教的控制权,如果反其计而行,在阮达明的辩词中,迫使另一批人全力支持,同样也达到了他的目的。这家伙真是有一手!”
弘晖叹了一声,打开一份秘密的卷宗道:“你们料得还不够彻底,王伦的设计远较你们为精,这是侍卫营对清水教的秘密调查数据,你们再看看。”
吕四海看了一下,脸色激变,因为数据上显示,今天所杀死的那些人中,七个是跟王伦不合作的,也是王伦真正要除去的人,而王伦开列的名单上,只有两三个是王伦要狙杀的对象。大部份却是王伦的心腹死党。
高朋还不明白,愕然道:“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吕四海苦笑道:“这就是说,王伦早就想到海明瑞会来上那一手,做好了一个圈套让我投进去替他当刽子手,王爷,这份资料为什么不早给我过目呢?”
弘晖苦笑道:“我的侄少爷,五叔还会不帮你忙吗?这份数据我也是刚刚到手。你的计划由文英转告后,我就立刻进宫,向圣上备了案,圣上才把资料给了我,要我小心从事,别杀错了人,造成王伦的大权独揽,只可惜你没把名单告诉文英,我一听名单上开具了十个人,刚好符合了王伦计划要除去的对象,才没有通知你。那晓得王伦会把大部会的自己人开在名单上呢?”
吕四海不禁有点愠然道:“这位圣上不知道究竟是何用心,我一心一意为他除奸,他却连真相都瞒着我,如果这份数据早一点到我手里,我也不会上当了。”
弘晖叹道:“海侄,你别怪我,我跟你一样的生气,当时也拿这话问过圣上,可是……”
他住口不言。吕四海道:“皇上是否不信任我们?”
弘晖道:“那倒不是,圣上对你们很放心,知道你们只是为老百姓着想,本身并无野心。但圣上的本意是不希望把清水教摧毁,否则不会允许我们如此猖狂。”
说到这儿,神色一正道:“天下的反清势力仍在,那些人没有韶庭的胸襟,他们还在待机而动,尤其是郑氏的一些家臣,策动最力,在浙闽一带,暗中结社组会,如天地会、哥老会等,都是以反清为目的。今上仁心仁政,不愿以武力镇压,只有假清水教的手来对付他们,这就是皇上纵容清水教的原因。”
吕四海不禁默然。
弘晖苦笑道:“皇上说了一句话,把我堵住了嘴。他说如果叫你去瓦解那些组织,你肯答应吗?如果你肯答应,他就立刻下令,彻底扫荡清水教。”
吕四海道:“五叔,您是清楚的,小侄是江湖人,只要那些人没有危害生民的行动,我实在没理由跟他们作对,这个立场,李爷爷跟先帝就表示得很明白。”
弘晖道:“不错,我明白,皇上也一样地明白,所以不想使你们为难,也不向你们提出要求,事实上提出了也没有用,你们根本不会接受。但圣上的措施为保国祚,你总不能说不对吧?我的立场很公正绝不帮那一方讲话,但如果是我做皇帝,恐怕也只有采取这种措施。”
吕四海只有苦笑了。
弘晖笑笑又道:“不过你今天这番作为也有料想不到的收获,皇上虽然纵容清水教,却也对他们存着很大的戒心,因为以前清水教内部有着许多矛盾,各自为政,难以坐大,现在他们的大权都归王伦,皇上必然会对清水教采取行动了。什刹海的变故我还没有报上去,就等你一句话,你说该如何?”
吕四海道:“五叔怎么问起小侄了呢?”
弘晖道:“因为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你希望造成怎么样的结果,自然要听你。清水教中究竟有哪些人被杀,宫中还不知道,该如何呈报,也可以照你的意思办,假如你不想朝廷立刻对清水教采取行动,我们把死亡的名单变动一下,使皇上以为王伦仍未控制大权,行动就可以缓一步。”
吕四海道:“那一来不是会耽误了大事吗?”
弘晖道:“不要紧,施政在民,王伦把个人的权欲放在第一,绝不会成功。”
吕四海道:“五叔,您想得太天真了。这不是您能瞒得了的,很多的事情,皇上比您更清楚。”
弘晖道:“不会,今天除了你那一组的人以外,侍卫营人手全部集中内宫,皇上何从得知消息?”
吕四海手指那份资料道:“这是清水教的内部机密,连清水教中的人都未必知道,皇上却能了如指掌,可见皇上的消息来源,并不靠侍卫营里那些大爷。”
弘晖一怔道:“你是说这是清水教中泄漏出来的?”
吕四海道:“一定是的,外人绝对无法探知这些机密,由此可见皇上的确高人一着,大内秘探已经深入清水教中,而且是王伦的心腹人员,难怪皇上对清水教如此优容,因为清水教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不怕他们兴妖作怪,五叔,您还是据实呈报吧。”
弘晖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得没你周到,看来也瞒不住了。不过我感到很惭愧,因为九姐一直关照我,要我设法消弭战火。”
吕四海道:“这不是您的责任,您瞒了下来,皇上仍然会知道的,您文何苦落个欺君之罪呢?”
弘晖道:“那倒没什么,皇上是我的手足兄弟,我的忠心,皇上一定会立刻采取行动,就难免一战了。”
吕四海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唯一的希望是不要使战火蔓延太广,速战速决,把清水教中的几个首恶清除,对那些被胁从的教民网开一面。”
弘晖道:“这个我保证一定可以办到,我立刻就进宫去,请旨诛杀王伦。不过,四海,这恐怕还要你们多尽点力,清水教中不乏高手,很难一举而歼,如果事情闹大了,朝廷为了威信,势不能善了,局面就难以收拾了。”
吕四海道:“小侄一定尽力,不过恐怕已经迟了,王伦可能早已远飏了。”
弘晖道:“没有,他知道吕四海没露面,还有那些女将们也没在什刹海出现,一定在外面等着围堵他,这家伙很精明,躲在和珅家里呢!”
吕四海一怔道:“您怎么知道的?”
弘晖道:“和珅自己向宫中密奏的,这家伙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为了摆脱干系,先偷偷告了密。”
吕四海想了一下道:“五叔,您赶快进宫请旨,小侄跟文英他们会合,守在和珅的宅外,只要诛杀王伦的旨意一到,小侄立刻采取行动,如果能把王伦就地诛戮或许能省却一番兵灾。”
说完他拉着高朋急急地告辞。
来到武维娘等人秘密的下处,云飘飘与李文英等十女将都在那儿等着。
吕四海脸色沉重地把一切都说了。
武维娘惊道:“真想不到王伦这家伙这么厉害,此人不除,祸患难已。”
吕四海一叹道:“王伦是必须除去,不但是为了老百姓,也为了我们的复国义师,如果再听任他胡作非为下去,那些真正志在社稷的志士都将受其荼毒。”
武维娘愤然道:“说的是,王伦这家伙混账之处,就是明知受人利用而不自悟专门对自己人下手,否则同为大汉子孙,我们何苦要跟他过不去。”
吕四海苦笑道:“王伦利用机会壮大自己,朝廷利用他吞并义师,他们各有所图,真正被利用的是我们这些人。朝廷利用我们来削弱清水教,王伦利用我们来铲除异己,什刹海这次行动,我们是最失败傻瓜。”
众人不禁默然。
良久后,武维娘才道:“吕四哥,我们究竟该怎么样?”
吕四海道:“为了减少无辜老百姓受牵累,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不过什刹海一举的确也有好处,那使得朝廷不敢再利用清水教了,而且会对王伦立刻采取行动。”
武维娘道:“杀了他也好,这样大家都可以喘口气。”
吕四海遒:“王伦必须除去,但不能在此刻就杀掉。弘晖虽然老实,却对我玩了一记花招,他指出王伦在和珅家里藏匿,就是希望我们去下手。”
高朋道:“老弟,难道你要放过他?”
吕四海一叹道:“和珅既然密报说王伦在他家中,分明是他已经抓住了王伦,随时都可以下手,但朝廷不敢下手,因为此时杀了王伦,可能激起大变,王伦刚刚取得清水教的控制权,从徐美华与阮达明的言词看来,他们已一致拥护王伦了,谁在这个时候杀了他,谁就成为清水教的公敌,甚至还会引起天下各路义师的愤慨,所以朝廷才不敢轻举妄动。”
高朋不禁愤然道:“朝廷不敢动他,却要我们来动他?”
虑四海道:“朝廷并不想捕杀王伦,从今天弘晖透露的资料来看,朝廷密探已深入清水教,要废去王伦是很简单的事,留下王伦,对朝廷只有好处。问题是我们知道得太多,朝廷不表示一下,难以对我们交代,所以弘晖才把消息透露给我,让我们自己去采取行动。”
高朋惑然道:“老弟,我被你弄糊涂了,刚才你还说朝廷非对清水教采取行动不可,现在又说朝廷无意诛杀王伦,要我们去采取行动,这到底是怎么说呢?”
吕四海道:“朝廷的行动是针对清水教,对清水教增加压力,使他们感到威胁,逼他们壮大实力以自卫,而清水教唯一能增加实力的方法,就是把各地的义师兼并过去,这就是谋略的最高运用,也就是对清水教采取行动而对王伦纵容的原因。”
江雪雪道:“我们金蛊门练蛊时,把各种毒虫置于一处,让它们自相吞啮,到最后剩下一条最毒最厉害的,才被选为蛊母,朝廷居然也学会了。”
吕四海笑道:“乾隆帝弘历是个很聪明的英主,他当然懂得利用各种权术来巩固他的权力。”
武维娘一叹道:“我们复国大业看来太艰巨了!”
吕四海道:“是的,所以李爷爷才主张待时待机,此际举义绝非其时,不过清朝的皇帝不会个个都英明的,等到一个庸材当道的时候,就是我们重光华夏的时机了。”
武维娘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吕四海苦笑道:“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只要人心不死,总有光复之日。我们目前只是一些火种,不足以掀起燎原的野火,就只好维持火种于不熄,如果我们躁急求进,把仅有的一点薪炭硬作孤注一掷,结果只烧了一块青草地,火苗一断,烧过的地方很快又会恢复青葱我们却再无举火之力了。”
武维娘道:“不会的,亿万华夏子孙都是火种!”
吕四海苦笑道:“假如真是如此,就没有一个外族能入侵了。武前辈,我不是说人心已死,但多数了都是好逸恶劳的,他们并不是不想重光汉室,只是他们不肯把身家性命用来拼死一搏,更有些人是随遇而安,习惯于逆来顺受。”
高朋沉重地道:“天下得失虽在于民,但当政者何尝不能操之在我?”
吕四海道:“是的,所以朝廷对清水教置之不理,是看透了他们难以成事。朝廷让他们坐大,是让老百姓们看看所谓复国义师究竟在干些什么,如果再不加以戢止,那些老百姓对义师看法将更为不齿,那时才是真正的不可救药,所以我们必须要把那些人除去。”
高朋道:“老弟,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吕四海道:“我要到和珅家里去一趟。”
“干什么?你既然无意杀死王伦,又何必要去呢?”
“我是去救他时,和珅既然向宫中密奏,说王伦在他家里,可见王伦已遭受软禁,我去救他出来,尽最后的一点心力,劝他一下,叫他以大局为重,听不听就在他了!”
高朋道:“老弟想他会接受吗?”
吕四海深叹了一口气,沉重地道:“接不接受都由他,无论如何,他要死也得让他死在山东。”
云飘飘忙道:“老四,和珅如能陷住王伦,证明他府中藏有高手,因为王伦的武功不弱,你一个人去行吗?”
吕四海笑道:“我去相机行事,因为我有侍卫营副统领的身份,即使失手,也没多大关系。你们可去不得,万一失了手,有理都没处讲,和珅是当朝大臣,寻常百姓私闯了去,是犯死罪的!”
云飘飘道:“和珅敢吗?”
吕四海道:“大姐,他当然敢。你要明白,朝廷对我们来自塞外李氏牧场的人,一样的怀有戒意,被抓住了错处,正好扣上我们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这又何必呢?”
他坚持不要人帮忙,别人也无可奈何,看着他一个人走了。
云飘飘到底不太放心,低声对李文英与江雪雪道:“我们还是跟着看看,只要不进和坤的宅子,在外面打个接应也是好的。四弟虽然武功心计了得,但我总觉得弘晖透露这消息,似乎含着什么阴谋!”
李文英道:“应该不会吧。弘晖对我奶奶十分尊敬,他内心里是偏向爷爷这边的,总不会害四哥。”
云飘飘道:“弘晖是个莽亲王,胸无城府,厉害的是弘历帝,他很可能利用弘晖来遂行其一石二鸟之计。假如王伦没有受制被软禁,而且跟和珅府里的高手私下合作,把四弟诱了去呢?”
李文英道:“王伦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飘飘道:“王伦在京师的图谋布置,几乎是四弟一人破坏的,他对四弟衔恨很深,而且四弟也是他行事的最大障碍,不除四弟,他会安心吗?”
李文英一怔道:“可是朝廷为什么又要坑住四哥呢?”
云飘飘道:“如果老四被王伦害了,我们一定不肯罢休,那些老的也不会饶过清水教,这才是朝廷的目的,希望我们自相残杀,而坐收渔利。”
李文英骇然道:“那大姐为什么不阻止四哥前去呢?”
云飘飘轻叹道:“老四的另一个揣测也有可能,假如王伦真的被软禁住了,把他救出来,可以消弭一场战火,因为清水教得知教主被擒,一定会乱了起来,那都是些躁急好动的人,只有王伦还稳得住。”
李文英道:“大姐的心真细,想得这么多。你至少可以提醒四哥一声,叫他小心一点!”
云飘飘笑笑道:“女人不要太聪明了,也不要太露锋芒,家里几位奶奶那么深厚的情谊,二奶奶还是小心翼翼,唯恐引起另外三位的不快,就是因为她老人家以往聪明外露,处处占先,或多或少,总是会有点小摩擦。二奶奶很后悔,经常私下告诫我,叫我收敛一下。”
李文英低下了头,她自己也有这个毛病,游侠同盟是云飘飘等五个人先组成的,她后来加入进去,但有的时候,她不知不觉间有喧宾夺主之势。家中四个祖母之间,方竹君大祖母稳静少言,不管事也不说话,李兰娜便成了负责最多的一个,方兰君与郎秀姑对她并没有成见,老姐妹们自然都是识大体的,不会真正闹得不愉快,但有时方兰君与郎秀姑似乎故意要找些事情跟李兰娜闹点小别扭,尤其是对管教子孙这件事,更是偏袒得厉害。
因此她也深解到一个大家庭的难处,激动地握着云飘飘的手道:“大姐其实该收敛的是我!”
云飘飘道:“不止是你我,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如此,因为四弟跟爷爷不同,爷爷为人坦率无隐,不善心计,四弟则足智多谋,对事有他自己的看法。目前他在一般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重,像高朋武维娘等老一辈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我们更应该维持他在人前的尊严,即使发现他有思虑未及之处,也只能暗中替他留心着,不要当面说出来。”
李文英愧然地道:“是的,我就常犯这个毛病。”
云飘飘道:“这不是毛病,老四也不是气量小的人,你表现得越突出,他对你会越尊敬,相形之下对别人就稍见疏淡一点。二奶奶就是因为得到爷爷的尊敬太多……”
李文英笑笑道:“大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注意自己,让我们这堆姐妹亲密得更甚于手足。”
云飘飘道:“这也是我的希望,手足姐妹,总还有分开的日子,我们却要厮守一辈子的。”
三个都是女孩子,但大家都终身已定,因此说话也就顾不得脸红了。稍加商议后她们也向和珅的宅第而去,到达那儿时,吕四海已经进去了,因为宅中稍见骚乱,可见府中已经发现了有人潜入,于是三个女孩子也趁着乱,混进了后园,藏在个隐密的地方。
那阵骚乱的确是吕四海所引起,而且是他故意引起的。他没有露形迹,却弄出了一些声响,使得护院的武师们骚动不已,四处乱搜。吕四海不知道王伦藏身何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自己指出来。
他自己潜身于正厅的屋梁上,守定了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他认识这家伙叫姚广亮,是和珅的心腹,也是得意智囊之一。
照眼前的情形看,似乎是他在主持大局。
乱过一阵后,一个中年汉子进来躬身道:“启禀师爷,属下们四处都找过了,找不到人影。”
姚广亮拈着那稀疏的山羊胡子,慢慢地放下手,拿起夹在指间的纸媒,先吹燃了,凑着水烟袋抽了一袋烟,再端起小茶壶呷了一口茶,把那口烟冲下肚去,才徐徐地说道:“你们当然找不到人,王伦在府中多年,对这儿的情形很清楚,他手下的人也经常出入府中,随便往那里一躲,你们就别得到。”
禀话的汉子垂手恭立,不敢答话。
姚广亮又道:“再带人去好好搜寻一次,发现有外人,立加格杀,不必留活口。”
汉子答应了一声,正待退出,姚广亮忽又道:“回来,听雨榭那边不必去,别为人家引路。”
汉子躬身又应了一声是,才倒退着出去。
姚广亮则继续开始装上第二袋烟,慢慢地吸着。
吕四海对这家伙颇为佩服,他虽不是江湖人,看来对江湖人的那一套很清楚,自己如果不是恰好隐身此处,跟着巡查的人乱转,岂不是白忙一场。
现在总算知道了两件事:第一,王伦确已遭软禁;第二,王伦藏在听雨榭。
那儿必然会有些高手在守着,这一点吕四海颇有自信,凭他手中一枝剑,应付几个人还没问题,可是和珅的宅院很大,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听雨榭又在哪里呢?
脑子里转了一转,幸亏他肚子里的书读得不少,因为无意功名,没有去钻研损人灵智的八股,读的都是怡养性情的诗赋散文,而和珅的文才也不错,很喜欢卖弄风雅,也仗此去讨好他的主子乾隆帝。
这听雨榭三字必有出典,略略再忖了一下,听雨二字,可能是取自唐人——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那必然是在水池荷塘附近,而榭也多半为近水之处。
于是他轻悄悄地离开正厅,掩护着身形,向后园走去,终于找到了一片荷塘,在荷塘中间,有曲桥通向一处水榭,匾上果然题着听雨二字。
这座水榭建得很高,上下有两层,而且四面都是以雕栏嵌了明瓦,的确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因为四周视野广阔,不怕有人掩近,在楼下暗伏弩手,身手再高的人,也很难不动声色地欺近。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别处的灯光已亮,水榭中却黑压压的,好像根本没人在里面似的。
吕四海如非听见了姚广亮吩咐那汉子的话,也不会注意这个地方。
虽然找到了地方,但他知道水榭中一定危机重重,如果先惊动了人,就很难把王伦救出来。
可是水榭深矗在荷塘中央,除非是长了翅膀,谁也无法凌空飞跃数十丈而到达那儿,唯一的途径是从曲桥上过去,但曲桥是架在水上的,以手臂粗细的木柱为栏,掩不住一个人的身形。
沉思了片刻,他有了主意,伏在地上,蛇行到达桥头,利用暮色的掩护,他很快地翻到桥下,身子倒挂,攀着一根根的桥架,慢慢地向前移去。
水榭离岸虽只数十丈,可是回桥曲折,就拉长的一倍的距离,倒挂了身子,完全靠双手一尺尺地移过去,除了吕四海禀赋超人,很难有人做得到。
即使是吕四海,在到达水榭时,也感到相当疲累,先在桥下休息了一阵,他才以最快的速度一掠而上,紧贴在楼阁的檐下,慢慢凑近明瓦,先听了一下里面的声息。
不错,里面有人,大约是三个人,呼吸声很沉浊,那是一种粗壮的沉浊,证明里面的人会武功,但不是内家高手,这使吕四海稍稍宽心了一点。
略一沉吟,他决计闯进去动手了,虽然明知道里面的埋伏不止于此,而且惊动起来,很快就会召来更多的人,但吕四海自己有把握,他过来时,也作了一番安排,把回桥上的几根柱子用内力震断了,来人如果想驰援的话,一定会先中了他的机关。
深吸了一口气,长剑开路,双腿一蹬檐梁,身子像飞箭般的破窗而入,刚一落地稳住身形,突然阁中火光连闪,四五支火折子都亮了起来,迅速地点燃了插在四角的火炬,照得阁中大亮。
火炬旁边各站着一个黑衣汉子,脸上含着得意的笑容,另一边则是两个身披大红架裟的喇嘛,手执一根镶着骷髅的法杖,而一张矮几后,端坐着王伦。
吕四海心中暗觉不妙,他听见沉浊的呼吸是来自这两个番僧与王伦的,喇嘛藏僧练的是外门功夫,虽然呼吸沉浊,但他们的武功本就是走的粗壮的路子。
而且他没有听出另外还有四个人,这四个黑衣汉子能屏住气息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避过他的耳朵,足证他们的内力修为之高,他发觉掉入了一个陷阱中了。
虽然身在危境,他却要力持镇定,因此不慌不忙地环顾四周,朝一个喇嘛道:“二位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一个番僧道:“洒家呼克图,这是敝师弟哈克图,是呼拉法王座前两大尊者。”
吕四海淡淡地又向那四人道:“四位呢?”
一个黑衣汉子道:“燕山四杰,在下战志超,那三个是舍弟战志俊、战志豪、战志杰。”
吕四海父是一怔,燕山四杰战氏兄弟都是旗人,为满洲长白高人天池叟的四大弟子,而长白天池叟技艺之高,据说宇内第一,这四大弟子都已尽得真传,一向在大内担任供奉职务,今天怎会在这儿?
两个番僧已经难惹了,再加上这四个高手,想在他们手里把王伦救走,大概是很少有可能。
因此略一沉思才道:“原来是四位供奉与两位大师,好极了,在下吕四海,侍卫营副统领。”
呼儿图哦了一声道:“你不是清水教的人?”
吕四海道:“当然不是,在下身上有御笔亲批的委任朱谕,可以取出来作为证明。”
说着正准备掏取,呼克图道:“不必拿了,阁下是什么都没有关系,说出阁下的来意吧。”
吕四海道:“奉统领端亲王谕前来提取王伦。”
呼克图笑笑道:“阁下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吕四海道:“当然知道,这是和中堂的公馆。”
呼克图道:“阁下前来提人,向中堂大人照会过没有?”
吕四海不禁一窒,侍卫营虽然权势很大,可以任意提人,但在和珅家里,这一套还行不通,但此刻只有硬起头皮道:“王伦系叛逆钦犯,关系重大,因此在下奉谕要悄悄把人赶走。”
呼克图哈哈一笑道:“阁下这个慌扯得并不高明,别说你只是一个副统领,就是端亲王自己来提人也以先知会和中堂一声吧?你分明是清水教徒,前来搭救王伦的!”
吕四海道:“关于在下的身份,和中堂是知道的,各位可以去问问中堂。”
呼克图道:“吕四海是副统领洒家知道,不必问中堂了,但洒家没见过吕四海怎知你是吕四海?”
王伦道:“不错,他就是吕四海。”
呼克图道:“你说他是吕四海就行了吗?”
王伦道:“中堂大人认识他,你们可以带他去查证。”
呼克图交道:“听说吕四海跟你是死对头,你怎么会这么热心地替他证明呢?”
王伦道:“因为中堂大人想把我秘密处决在这儿,而吕四海可能还不会要我死掉,我情愿落在他手里。”
呼克图冷笑道:“不是中堂大人要杀你,是圣上下了御旨要处决你,他如真是吕四海,你到他手里也活不成,因此咱家相信他不是吕四海。王伦,你死了心吧!咱家不会上你的当。”
说着,脸转向吕四海,沉声一道:“说!你是谁?同来的还有多少党羽?”
吕四海道:“在下真是吕四海,不信我可以跟你们见和中堂去,他是认识我的。”
呼克图冷笑道:“带你去见和中堂,你就可以行刺中堂了!阁下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死吧。”
吕四海道:“大师,你要弄清楚,我身边怀有圣上亲批的委令,那是假不了的。”
“也许你是偷了吕四海的朱谕前来冒充呢?就算你真是吕四海,你没有禀告中堂,偷偷地闯进来,咱家也可以杀了你。因为咱家得到圣上的密旨,凡是未经允许前擅入此阁者,立杀无赦。”
一摆法杖,正要前来动手。
战志超道:“大师,且慢。或许他真是吕四海,端亲王跟相爷本来就不和,杀了他,端亲王更是有话说了,这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呼克图道:“管他呢,反正咱家是奉有密旨,擅入此阁者杀,除了中堂亲自带人前来,其余一概不理。”
战志超道:“但他是一个人来的。”
呼克图道:“这有什么关系?”
战志超道:“有关系,我们在这儿杀了他,死无对证,端亲王却可以咬定他是衔命来访,被杀后再移尸此地,那不是给中堂添麻烦了吗?吕四海是端亲王的心腹,而且在对付清水教方面建功不少,闹起来我们也罩不住!”
呼克图道:“那该怎么办呢?假如他不是吕四海,我们带他去见中堂,他出手行凶,我们担的干系更大!”
战志超想想道:“这样吧,吕朋友。我们暂时相信你是吕四海,但必须要请中堂认明一下。为了安全起见,你放下兵器,由我们闭住了你的穴道,再带你去见中堂,只要你的身份无伪,中堂自会跟你有个交代,是否让你把人赶走,也由中堂作主。”
吕四海想了一下道:“可以,提审叛逆本来是侍卫营的事,中堂没理由不让我把人带走。”
战志超笑道:“说的是,这是朋友自己办事欠考虑,你若是公开登门求见中堂,要求提人,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吕四海道:“那是和中堂的不是,他只说王伦藏在府中,可没说已经困住了他。因为王伦以前经常在府中活动,我怕公开前来,被他闻风溜了。王伦在府中任职多年,清水教的细作无孔不入,府中很可能就有他的人。”
战志超道:“中堂大人主领军机,还会想不到这些,所以特地把我们四人由宫中调来,更请两位大师坐镇。请下那道密旨,就是为了防备其他人捣乱,这水榭周围百丈之内,连相府中的护院武师都不准前来,违者格杀不论,设想何等周密。”
吕四海抛下手中长剑道:“早知道中堂大人已有布置,我也不会耽这个心了。现在就请阁下带我去见中堂吧。”
战志超上前,封住他全身各处要穴,然后又问道:“吕朋友,你是否真是一个人前来,如果另外还有人,我们这样走出去,引起贵友的误会就不妙了。”
吕四海道:“我是以副统领身份前来提人,而且端王爷吩咐必须十分机密,以防走漏消息,一个人就够了。”
战志超笑笑道:“那就好,我们走吧。”
他一手扣住了吕四海的脉门,吕四海全身要穴被封,脉门被扣,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拖着两条僵直的腿,被他带下楼去,战志俊与战志豪、战志杰也跟着下去,两人在前,一人居后,十分严密地走着。
吕四海道:“其实有一个人就行了,王伦才是主要钦犯,应该多留几个人在上面看守着。”
战志超笑道:“没有关系,顶楼静阁中还有呼拉法王圣僧亲自坐镇,谁也走不了。”
吕四海哦了一声,四人走上了回桥,吕四海又道:“听说呼拉法王神功无敌,其实也不怎么样,我从外面一只摸上水榭,他都没有发现!”
战志超笑道:“这一点阁下的身手确实值得佩服,不过阁下的心计太差了,我们真正要杀的不是王伦而是阁下,王伦也没有受制,他是跟我们配合好的,中堂故意在宫中放出消息算准阁下一定会来。”
战志杰在后面也笑道:“大名鼎鼎的飘泊英雄吕四海,只手翻天,把清水教搅得四分五裂,我们谁不认识。”
吕四海止步道:“各位既然认识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付我?难道你们跟清水教串通一气的吗?”
战志超笑道:“我刚才不是对你说了吗,我们跟王伦合谋,主要就是为了除去你。府中的确有不少王伦徒众,只要过了桥,他们就会出来杀你了。”
吕四海道:“杀了我有什么好处?”
战志超道:“杀了你,你们的人就会去找王伦拼命,让你们自己去拼命去。”
吕四海道:“这对你们的确是有利,一石而二鸟,但对王伦有好处吗?他知道李氏牧场的实力,也知道李氏牧场在江湖上的声望,到时候他招架得了吗?”
战志超微笑道:“凭他们的清水教,目前的确惹不起你们,可是加上宫廷高手支持他就不怕了。”
吕四海道:“问题是大内到时候是否会全力支持他?”
战志超笑道:“开始的时候当然会支持的,等到李氏牧场会合江湖精英齐集山东时,我们就及时袖手,让清水教自己顶去,这是个万无一失的一石二鸟之计。”
吕四海冷冷地道:“这大概是和珅的主意,没得到官家的同意。你们跟着和珅瞎闹,将来总有后悔之时。”
战志超道:“胡说,这是相爷进宫后口颁的密旨。”
吕四海道:“所谓密旨,只是和珅的一句话毫无凭据岂能作数?官家绝不会同意这种混账念头。”
战志超道:“若非圣上密准,相爷怎么能把我们调到府里来?大内供奉没御笔手条不准离宫的。”
吕四海道:“和珅向官家请调你们,可能是要用软禁王伦,提防清水教徒抢救的理由,绝不会是现在这码子事儿。前几天布衣李侯的孙女儿李文英还进过宫,重申李侯的立场。我们是绝对拥护官家的,所以我才帮忙破坏了清水教在京师一切的活动阴谋,官家又怎会甘冒逼反李家之险来自找麻烦呢?你们干得太鲁莽了!”
战氏兄弟闻言不禁一怔。
吕四海又道:“王伦也不是傻瓜,他知道官家绝不会允许清水教坐大,更知道大内到时绝不会帮他的忙,怎么会自树强敌呢?”
战志超道:“他明明是同意的。”
吕四海笑道:“他在我面前一声不吭,而且表示出身受禁制,就是明白了你们的意图。他故意在你们面前表示合作,让你们坐蜡,等我被杀死后,他很可能还会向李侯通风报信,把责任推在你们头上,那时全国各地的义师就要真正地团结一致了!”
战氏兄弟为他的危言所动,不禁有点踌躇。
吕四海道:“和珅是皇亲国戚,跟官家是儿女亲家,事情闹大了,他最多再受一次申饬,你们就得为我抵命。”
战志超道:“这没有我们的事,是呼拉法王主持全局,追究责任也是他的事。”
吕四海道:“他是喇嘛领袖,朝廷不会办他,倒霉的就是你们!”
吕四海分析的事实丝丝入扣,使得战氏兄弟心意都浮动了,因为这的确是十分可能的事。
四个人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战志超才道:“吕四海,很抱歉,目前我们必须受命于相爷,只好按照原计划把你带过桥去,等清水教的人来接手后,我们立刻入宫向圣上复命,禀明此事,以后我们就不管了。”
吕四海笑道:“你们倒真会盘算,把我交到清水教手中,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你们脱得了责任吗?”
战志超也笑道:“吕朋友,相爷是如此交待的,我们不能抗命,万一真是圣上的谕旨,我们更负不起这个抗旨的罪名。把你交出去之后,我们先上端亲王邸去报备一声,端王爷一定会跟我们一起进宫去面圣,几面都交代清楚,天塌下来也找不到我们了。”
这四兄弟的确是大内老供奉,洞悉利害,想出来的点子也相当高明。
吕四海一叹道:“我这条命是送定了!”
战志超道:“吕朋友,我们无冤无仇,要害你的不是我们,这一点希望你能清楚。”
吕四海道:“我清楚,我那些朋友却未必清楚。他们知道凭清水教那批人绝对杀不了我,四位的大名迟早会被查出来的。令师天池叟虽是世外高人,但是扯到我的师门渊源,像天上剑派,李氏牧场,甚令全真七子中还活着的四位,以及凤尾神龙两帮,这么多的人都找了来,你们就是把令师请出来,也不见得应付得了。”
这也是事实,却激起了战氏兄弟的傲性,战志超冷笑道:“布衣李侯号称天下第一剑,只是在中原称雄而已,长白天池门中,还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我们是奉命行事,如果一定要把帐算到我们头上,我们接着就是。”
吕四海轻叹一声道:“话说到这里,总算已经尽头了,我也分析过利害,四位一定要我的命,我也不想平白丢掉这条命,少不得只有逞险一拼了。”
战志超笑道:“吕四海,如果你的穴道不被封,我们虽然不怕你,还不敢说一定能截下你,可是如今你的穴道被被封死,有力无处施,恐怕只有乖乖地认了。”
吕四海微微一笑道:“四位该听说过我跟全真七子中东海三仙交手的情形了,我已经练成了以气驭剑之法,全身真气能运用自如,假如我没有冲穴之能,又怎会乖乖地让你们点死我的穴道,你们真把吕某当小孩子了!”
战志超闻言一怔,他已经放开了扣住吕四海的手,连忙又伸手扣了上来,吕四海也不躲闪,让他把脉门扣实,战志超才吁了一口气。但吕四海的身子往栏杆上一倚,脚下用劲,哗啦一声回桥齐中而断,把战志俊、战志杰留在前面,战志豪留后面,中间这一段回桥,整个地坍了下去。
两个人的身子都往外一弯,噗通一声,落进水中。荷塘并不深,最多也不过齐腰,可是还有尺余深的淤泥,战志超的人是倒栽下去的,一头扎进了淤泥,慌乱中两脚在水面上乱蹬,扣住脉门的手早已松了!
居后的战志豪倒是临危不乱,连忙抛出腰间的一支软掌爪,绕住战志超的脚往上一抖,把战志超拔出了水面。
可是他忽略了吕四海做的手脚绝不止一处,这个地方是他选定的部位,狼狈不堪的战志超脚才踏上回桥,哗啦一声,回桥又断下了一截,两人立足不稳,又砰然落进水里。不过这一次没有吕四海从中弄手脚,没有倒栽进淤泥中,战志超看见水中的吕四海已经拔身跃起,脚点荷梗向岸上掠去,出口呼道:“快截住他!”
战志俊与战志杰不待吩咐,也早已腾身飞跃追去,身形之快,恍如两枝急箭,但他们受了地形的限制,必须先由回桥上登岸,才能绕过去拦,已经慢了一点。
他们离岸还有五六丈,吕四海已经到了岸上,往一座假山上扑去,战志杰心中一急,脚尖轻点桥栏也想往假山上跃去,那知吕四海在桥头栏杆上还是做了手脚。
他的脚尖刚在桥栏上着力,咔的一声,桥栏又断了下去,使他一脚踏空,身子陷了下去,幸好已到岸边,没有落水,但为桥栏一绊,身子斜跌出去。
吕四海的人到了假山上,假山后突然又冒出两个红衣番僧,手执钢杖,一个厉声喝道:“贼徒,往哪儿逃,佛爷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杖发如风,直扫过来,吕四海的身形还没有站稳,骤然遇袭,倒也沉得住气,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那一杖,双腿微弯,身子平悬在空中,猛然往外一窜,利用假山着力,将身形倒射而出,刚好迎着冲来的战志俊,他右手执剑,左手却拿着吕四海抛下的剑,交叉着朝吕四海刺到。
吕四海人在空中,心中已有成算,控制住了身形,双臂前探,左手竟贴着对方的剑叶往外一封,右手跟着进去,扣住了战志俊的左手一抖,借他的力量稳住了飞势,双腿落地,已把战志俊左手中所持原属于他的长剑轻取了过来,同时把战志俊的身子抛了开去。
这一手巧煞也险煞,因为战氏四杰艺出天池,是名负一时的剑道高手,吕四海赤手空拳,居然敢逞险反搏夺刃,这是战志俊不敢相信的事,但吕四海竟然做到了,所以他被吕四海抛出之后,睁大了眼,兀自不敢相倍。
吕四海抡抡自己手中的长剑笑道:“阁下不必难过,天池虽以剑术闻名,但阁下却没有学过双手使剑,因此我才敢徒手夺剑,倒是仗着武功比阁下高明。”
这也是事实,但被吕四海当面指了出来,战志俊的心中就不是滋味了,冷冷一笑道:“好,姓吕的,天池门下在一招之间被人夺去了兵刃,倒还是第一次。”
吕四海道:“阁下别弄错了,这是我的剑而不是阁下的剑,轻重长短都不顺手,你当然把握不住。”
战志俊冷笑道:“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攻出一招,被你用空手格开了,接着又被你夺去了左手的剑,摔了一跤,再不认输,我就愧为天池门人了。”
这时战志超与战志杰战志豪三人都到了岸上,冷冷地抱剑站在一边。战志俊朝他们看了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悲怆的苦笑道:“大哥、老三、老四,我要先走了,请转禀师尊一声,就说我很惭愧,丢了他老人家的脸,但是并没有忘了他老人家的教训,辱却天池威名。”
说着横剑朝颈上掠去,战志超这才道:“二弟慢一点,我们也被他抛在水里,丢人是大家的事。”
战志俊苦笑道:“那不同,你们是中了他的奸计,我却实实在在的栽在他手里。这复仇雪耻的事要偏劳你们了。”
战志超终于默然地道:“好吧,老二,我们如果不能使你满意,很快就会前来跟你作伴的。”
战志俊的剑终于划过了自己的咽喉,一道血箭随着剑痕飞出,扑地而倒。吕四海知道天池门下自负极高,他们的武技自诩为天下第一,门人与人交手,失败了,立刻自裁,然后其余的同门为他们报复,就是这种锲而不舍、死缠不休的门规,跃成了天池门下在塞外长白的赫赫盛名,但他们的门人也牺牲得很多。
战氏四杰是长白天池门中的精英,也是天池叟最得意的弟子,凭他们精湛的剑技打遍关外无敌手,也因而为大内所延聘,来到中原,他们仍然是傲视群豪,因而对有天下第一剑的李韶庭久怀不怿,只是李韶庭已经退隐塞外,他们则因守值宫廷无法离开,才没有较量的机会,今天好容易碰上了吕四海,他们也一直想放手一搏。
吕四海知道他们的毛病忌讳,所以死里求生,夺回自己的长剑后,立刻加以解释。
但战志俊似乎不领这个情,依然横剑自刎,战家其余三兄弟只是漠然而视,等候着战志俊断气,因长白门中规定,失败者未死之前,不准替他报仇,这也是一种激励门人的手段。
可是在假山上拦下吕四海的两个番僧却忍不住了,各挺钢杖扑了过来,一人怒吼道:“贼徒快来领死!”
吕四海淡然道:“二位是四大尊者中的两位了?”
那番僧傲然道:“不错,佛爷巴勒珠尔,这是敝师弟拉罕,现为和相爷聘为特别护卫,尔这胆大贼徒,居然敢到相爷府来扰乱,太瞧不起佛爷了,还不快来领死!”
吕四海一听这家伙的谈话就知道是莽和尚,跟他没道理可讲的。因此只淡然道:“二位国师,在下吕四海,是侍卫营副统领,可不是贼徒。”
巴勒珠尔傲然道:“管你是谁,你手执凶器,闯到相爷公馆里来行凶杀人,就是贼徒,领佛爷一杖去。”
举杖迎头砸下,吕四海知道今天已身陷重围,必须速战脱身,反正和珅一时不想杀死王伦,自己也不必急着替他解危,这时候是保全自己要紧,因此默运劲力,把剑迎向钢杖而去,“当”然一声巨响,钢杖击出一半竟被长剑挡住了,吕四海自己被震得两臂发麻,但是他有准备,因此只是上身微晃,而对面的巴勒珠尔却连退了四五步,钢杖差一点脱了手,睁起一对怪眼,像遇见了鬼怪一般。这的确是够惊人的,他自负神力无双,但对方只用长剑架开了他的钢杖,器物的长短轻重都相差得多,以轻格重,显然臂力也比他大了多倍。
怔了一怔,他才恼羞成怒,厉声吼道:“好贼徒,臂力不小,再领佛爷一杖去!”
钢杖才举,忽而一枝剑把他的钢杖压住了。
出手的是战志超,他的剑贴在巴勒珠尔的钢杖上,神色一片冷漠,毫无表情地道:“法师,请等一下,先让敝兄弟把问题解决了再说。”
这些喇嘛蛮横已惯,来到中原态度上略见谦逊,但也只是对几个人客气。皇帝是他们尊敬的,皇帝之下,只有一个和珅是他们的主儿,因为他们要靠和珅支持。喇嘛分红黄两教,地位相等,但掌教法王活佛属哪一派,哪一派就当权。
不过两派的实力都差不多,如果自相冲突,谁也得不着好处,唯一可仗的就是外力的奥援,大清朝自然是最可靠的凭仗,因此每年两派都有重要僧官在京师驻守拉拢,巴勒珠尔是红教高手,走通了和坤的门路,红教又在当权之际,气势何等之盛!
现在见到战志超居然拦阻他出手,虽然知道对方是大内供奉,而且是满人高手,深得官家信任,但也忍不下这口气,把钢杖一抬,怒声道:“佛爷非要超渡他不可!”
战志超被他用力一抬,剑是被抬开了,但仍然挡在他的前面,冷冷地一指地上的战志俊道:“舍弟已经断气了!”
巴勒珠尔道:“他是自杀的。”
战志超道:“不错,可是这笔帐却记在吕四海的头上,天池门下的敌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
巴勒珠尔大笑道:“佛爷替他报仇好了。”
战志超道:“法师来到西藏,可能还不知道天池门的规矩,在下可以重申一遍,天池门中报仇,从不假手他人,如果有人抢了先,就是跟天池为敌!”
巴勒珠尔性子来了,道:“这么说佛爷是非让不可了?”
战志超耐着性子道:“请法师成全。”
巴勒珠尔道:“假如佛爷坚持不让呢?”
战志超道:“那我们只有请法师躺下来休息。”
巴勒珠尔怪叫道:“什么?你们的意思是要向佛爷挑战?好哇,佛爷早就想斗斗你们了!”
他对战氏四杰的确早就有点不服气,因为他们在宫中轮值,可以佩剑自由来往于禁园,而大内虽有为喇嘛设置的佛塔,却孤悬在琼华岛上,非经召唤,不得到别处走动。他在禁宫内已经被战氏兄弟挡了几次,因为那是他们的职权,朝仪威严是管得住他的,所以他不敢计较,但心里一直不痛快,今天的这个机会,他再也不肯错过了。
因此把钢杖一举,作势待敌,战志超冷冷地道:“法师最好慎重考虑一下,你这一来是跟天池门作对!”
巴勒珠尔傲然道:“佛爷从来没听过什么天池门。”
这句话显然是触犯了天池门人的大忌,战志超长剑突闪,一下子比住巴勒珠尔咽喉道:“跪下!”
他出剑之快,无与伦比,但巴勒珠尔也是个硬脾气,居然面不改色,怒声道:“佛爷除了佛祖与法王之外,没向第三者下过跪,连见驾时都只是弯弯腰,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叫佛爷下跪?佛爷活劈了你!”
吼叫声中,居然不顾性命,一杖横扫过来。
战志超没想到这个莽和尚居然会不要命,一剑刺去虽可将对方杀死,但自己也得挨一杖,因此身子微侧,剑尖在巴勒珠尔的喉头一划,同时也避过正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