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棠忍不住道:“黄老弟,老头子要多句嘴了。一个修为到家的剑手,应该具有眼观四处,耳听八方的警觉,即使用暗器对付她,.也安不上偷袭两个字,何况楚无情用的是长剑,再说莫九娘并没有伤在楚无情的剑下,而是在误伤自己人之后被制住的,这证明她的技艺太差。我们两家既然合作,九华剑社的损誉我也有份,我宁可接受一次光荣的失败,也不想强词掩饰。”
黄三谷没有话说了。但他深沉得很,居然笑着道:“白老指教极是,黄某究竟年轻了二十多岁,不如白老的法眼如电。现在黄某宣布九华剑社输了,遵照前约,任何人都不得再对尤老英雄无礼。”
许青花道:“社主,还有愚夫妇呢!”
黄三谷沉声道:“不,我说输了就输了,因为贤伉俪就算—起出手,也无法再拦住尤掌门人,何必再自讨一场没趣呢?青花,现在开始你们夫妇俩接替莫九娘的工作,希望你们好好干,别再徒自招辱了。”
林子奇答应了一声,黄三谷上前把莫九娘拍醒过来,冷冷地道:“九娘,你彻底失败了,还有什么话说?”
莫九娘低下了头颤着声音道:“属下敬候发落。”
黄三谷一笑道:“以你所犯的过失,理应与邢无极一样受最重的制裁,但我念你多年来不无微劳,而且你经手的事很多,必须慢慢才交代清楚,故而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降你一级示惩,你想担任哪一方面的职务?”
莫九娘顿了一顿道:“属下自请主理长江水寨。”
黄三谷道:“那也好,不过你现在的职务已由林子奇夫妇接替了,凡事都要先征求他们的同意。”
莫九娘看了看林子奇道:“妾身听候指示。”
林子奇明白黄三谷的意思,笑笑道:“九娘,别客气,我们夫妇俩生性疏懒已惯,不想多出主意,长江水寨的情形,我们都不熟,还是你自己瞧着办好了。有困难的话,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其余一概由你自主。”
许青花更笑着道:“莫大姐,长江水寨是你一手接管筹划的,现在由你去主理,自然驾轻就熟,在短时间内,必然有突出的表现,我们等着看你成功。”
莫九娘喜出望外,连忙道: “谢谢二位,我只要几个人手,必然可以扳回今日之失。”
黄三谷道:“今天的事你是失败定了,因为我答应他们,保证不得再事留难,有什么事只好等你到达长江水寨后再着手了,你打算要多少时间才可以前去接管?”
莫九娘想想道:“属下立即赶赴长江水寨,预计要半个月的行程。”
黄三谷一笑道:“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期限,把你该办的事办完,然后就要筹划九华论剑大会了。这次论剑是我们九华剑社盛业的开始,因此就希望在事前把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不能有任何笑话闹出来。”
莫九娘躬身道:“是,属下一定不会使社主失望。”
黄三谷道:“你把长江水寨的事办妥就行了,别的事不用你费心。至于人手上,我把方英与谈秋都拨给你,另外还把菊人和菊英两个孩子归你调度,相信足够了。其他的人手要准备剑会,不能给你太多。”
莫九娘躬身道:“够了,属下所求不多,社主所赐,已经超过属下所望,属下感激万分。”
黄三谷沉声道:“谈秋的一手已残,方英新伤未愈,菊人三指被削,我派给你的人手并不整齐,但他们都是实际吃过亏的人,决心是很坚强的,因此我觉得并不亏待你,还有,派给你的人就归你全权节制,你不要以为是我儿女就对他们特别客气,不听你的指挥,你可以杀了他们,别再像三绝主理时那样,弄得一团糟。”
莫九娘肃然道:“属下遵命。”
黄三谷却笑笑道:“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责权也交代分呀,如果再办不好事情,你自已也不好意思了吧?”
莫九娘的身子一震道:“属下如再辱命,当一死以报。”
黄三谷道:“不要说我对你要求过苛,因为你是我最赏识的人,才原谅你这次的错失。我仅有一子一女,全部都交给了你可见我对你的支持,你如果没了命,我也绝了后,因此我希望你这一次一定不能草率从事。”
莫九娘只有连连点头。黄三谷又朝楚无情道:“楚老弟英雄过人,黄某十分钦佩。舍弟在秋鸿山庄,老弟回去告诉他说长江水寨已由莫九娘接管,九华剑社也不要他了,老弟随便怎么处置他都行。”
黄三谷的这番措施,倒使楚无情怔住了。
他扣留住黄三绝,原是想作为人质的,但看黄三谷的意思,似乎六亲不认,此举已无任何意义,反倒成了个累赘,放了黄三绝,他一定不会甘休,引起许多麻烦,杀了黄三绝,不仅于事无补,更将给对方一个借口,黄三谷口中说不管,但真要伤了他的弟弟,则必然会横生枝节。
因此楚无情踌躇良久,一时倒没了主意。尤惜惜听见黄三谷对岷江水寨仍有继续寻事之意,所以才派出莫九娘去主理,急于回去筹理,低声催促道:“楚大哥,我们出去再说,有事慢慢商量。”
楚无情也只得走了再说,遂再度向白玉棠告辞,白玉棠也不挽留,只有语重心长地道: “娇娇,外公年纪大了,朝不保夕,对你的父母想念得很,如果你知道他们的行踪,最好通知他们一声,叫他们回来让我见上一面。”
黄三谷也笑道:“对啊,九华再度论剑时,没有天下第一剑中州大侠参加,未免减色不少,再者黄某对令师也仰慕得紧,楚老弟最好是设法把令师请回来。”
楚无情只得道:“家师行踪无定,晚辈也不知去向,惟有尽量一试,希望能在会期前将家师找到。”
黄三谷笑道:“还有四个月呢,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是找得到的,令师行踪只在西边……”
楚无情道:“四个月的时间虽然很长,但晚辈却分不开身子去寻找,因为长江水寨与岷江水寨之纠纷未了……”
黄三谷脸色一沉道:“老弟,今天能够善了,已经是给了你一个大面子,九华剑社几时对人如此客气过,老弟如果还要继续插手,就很难维持我们两家的交情了。”
楚无情正色道:“秋鸿门下行事从不虎头蛇尾,两处水寨之争本来与我毫无关系,是贵属下硬扣到我们头上来的,我若就此抽身退出,未免对家师的盛名太折损了,九华剑社势力虽大,泰山剑会上却是家师最后夺魁,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替家师丢脸。”
这番话说得傲气十足,但对黄三谷却颇为有效,因为在泰山剑会上,他输给李秋鸿是事实,尽管九华剑社在这半年中已有席卷天下之势,但天下第一剑的名位却始终不是他的,就这一点上他终傲不起来。
所以黄三谷只能嘿嘿一笑道:“老弟一定要替岷江水寨插手助拳,黄某也没有办法,只是黄某把话说在前面,这件事黄某授权给莫九娘主理,她可不像黄某这么讲交情,万一有所得罪,黄某只有在事后道歉了。”
楚无情也微微一笑道:“先生太客气了,晚辈也把话说在前面,今天是看在先生与白老爷子的面上,不便过分得罪,下次再交手时,晚辈可不留情面了。”
莫九娘厉声道:“小子,你太狂了。”
楚无情冷冷地道:“我有狂的资格你只好受着,别忘了刚才放你一马,否则你就躺着起不来了。”
莫九娘气得又要上前拼命,黄三谷沉声喝止道:“退下,我已经说过今天不准生事了,一个月之内,你再向岷江水寨伸引,那时你爱怎么办都行。”
莫九娘悻然道:“可是这小子欺人太甚了。”
黄三谷冷笑道: “谁叫你自己不争气,让人打得躺下了呢,九华剑社不禁报仇,却不准耍无赖。”
莫九娘只得愤然地道:“小子!你等着瞧好了,一个月之后,我不但要找岷江水寨的晦气,连秋鸿山庄也带上了。”
楚无情微笑道:“很好!我等着你,只是我警告你一句,如果你敢走近秋鸿山庄十里之内,最好把棺材也自己抬了走,秋鸿山庄不像长江水寨的人丰厚,施舍不起,我要是再杀人最多刨个坑掩埋了事。”
莫九娘气得浑身发颤,楚无情却不去理她,扬长向门外走去,边行边道:“黄先生如果你想要家师回来参加剑会,最好约束属下一点,让我能抽身去找一趟家师,否则四个月后,纵然九华剑会中你能所向无敌也称不起字号。”
黄三谷一笑道:“老弟别用这个办法来扣我,九华剑社与长江水寨是两码子事,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们虽是我的手下,我也不能强压着他们不寻仇雪恨了。”
楚无情一笑道:“我知道先生一定会如此说的,因为家师回来,对先生并没有多大好处。”
黄三谷怒道:“你可是说我不敢请令师回来?”
楚无情笑笑道: “我没有这样说,但天下人未必不这么想,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先生固然埋首剑技,家师也没有荒废,水抬船也高,先生未必就能高过家师了。”
黄三谷怒道:“李秋鸿能高于我吗?泰山剑会他不过幸胜一筹而已,第二次交手就不同了。”
楚无情微笑道: “家师在未被击败前,始终是天下第一剑,这是个推不翻的事实,不是口说说就改得了的。” 黄三谷气得满脸煞白,但他始终不受圈套,冷冷地道:“楚老弟,我对你的口才十分佩服,但黄某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受激的,长江水寨的威信必须维持,跟岷江水寨的纠纷必须解决,与剑会无关,令师能回来最好,不能回来,黄某自有办法找他一决,你请吧!在一个月内,你好好准备一下,莫九娘既有全权主理,到时恐怕对秋鸿山庄也有所行动,你不要光顾别人而忘了自己。”
楚无情一笑率众而出,离开白家堡不远时,后面一骑飞至,却是白金龙,李娇娇迎上去道:“大舅,您怎么来了?”
白金龙道:“爹有几句话叫我转告你们。”
楚无情忙道:“老爷子有什么指示?”
白金龙看了他一眼才道:“爹对你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老人家非常后悔跟他们合作,半年来不知受了多少气,你今天大挫他们的气焰,大家都痛快极了,但又替你担心,你走了之后,黄三谷立刻带人秘密商量去了,既然大家说破了脸,他们的手段一定很毒辣,你要小心点。”
楚无情一笑道:“多谢老爷子关心,我会应付的。”
白金龙放低声音道:“九华剑社的人手很充足,真正露面的远不到一半,而隐不出面的全是高手,凭秋鸿山庄的那点人手是不够的,爹的手下已抽不出人来支持你,只有太极门还有几个人可用,那是我在这半年间秘密训练的武力,黄三谷还不知道,这些人不但已得太极门的真传,还兼得我们白家剑法的精要,我把这些人交给你。”
楚无情沉思片刻才问道:“人在哪儿?”
白金龙道:“大部分在鄂东汉阳府,那里有一所汉声镖局,总镖头叫陈汉声,是太极北派元老陈康翔的族弟,我所训练的青白年好手都藏在他镖局中做趟子手以掩入耳目,你们如果要回岷江去,可以先拐弯到那儿调集人手。”
楚无情喜动颜色道:“好极了,我有一个反击的计划,正愁人手不足,这一来就解决了,怎么调用他们呢?”
白金龙道:“你去找到陈汉声一说就行了,这是一个绝顶机密,除了太极四老外,就只有我知道,何况娇娇与我的关系,他们都知道的,只要说调用我的人手,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的,只是这批人一经动用后,身份就摆明了,你必须十分慎重,宁可被杀也不能被俘,陈汉声不是太极门的人,绝不可牵到太极门身上。”
楚无情点点头道:“我晓得,不会出问题的。”
白金龙想想道:“我对你是十分信任的,但你准备如何行动,可否先告诉我一声梗概,使我心里有个数。”
楚无情道:“突击长江水寨,先瓦解他们的外围。”
白金龙道:“那可不简单,长江水寨的防备很严。”
楚无情笑笑道:“我们都去过了,地理环境已相当熟悉,高强兄的水性极精,我们可以凫水掩进去,在莫九娘还没有发动攻势前,先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重创。”
尤惜惜道:“那怎么行,黄三谷不是定下了一月之期。”
楚无情道:“那是对他们自己的约束,可不是对我们的约束,我们自然不必管这么多。”
白金龙笑起来道:“你真行,爹叫我来转告的也是这个办法,只有把长江水寨先破坏了,岷江水寨才无后顾之忧,尤姑娘也可以分身出来,从事对抗九华剑社,就这么决定,我要回去了,免得他们起疑。”
说着策马回程而去,李娇娇道:“楚大哥,你真准备突击长江水寨吗?我觉得那不大妥当,黄三谷虽然没对我们约束期限,但一个月的期限,我们也应该遵守的。”
楚无情道:“兵不厌诈,如果我们真守着一月之约,那就太迟了,他们也是缓兵之策,松弛我们的防备之心而已,不会真正守约的,我只是将计就计。”
李娇娇一怔道:“你说他们会提前发动?”
楚无情道:“这是一定的,由此地到巫山,最多不超过十天的行程,莫九娘却说要半个月,黄三谷更将期限延长到一个月,这就是骗人的,他们分明是想趁我们到达之前,先将岷江水寨给挑了,若论背信,也是他们先开始的。”
尤隋惜道:“这倒是可能的,但在他们行动之先,我们仍不宜动手,将来才站得稳脚步。”
楚无情一笑道:“这当然,我这个计划也是要等他们有所行动时才发作,所以我们秘密地留在奉节,看他们的动静再作决定,假如他们真的守约不动,我们也按兵不动,只要他们有不良的企图,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李娇娇道:“可是两地相去千里,呼应不及。”
楚无情道:“我计算好了,尤姑娘与尤老伯先急行赶返,却不必到岷江总寨,调集好手,在前哨先跟他们接触。”
尤惜惜道:“那也要在岷江口,时间上仍是来不及。”
楚无情道:“不必要等他们正式发作,我们只要判断对方有此意向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于是大家计议了一下,分头展开了行动,尤惜惜父女与高强兼程急进,楚无情与李娇娇则利用两匹骏骑,绕道到了汉阳,与陈汉声取得了联络。陈汉声果然很热心,也很兴奋,他设立这个镖局的目的,就是想重振太极门,这个行动已行之有年,白金龙入赘太极丁家后,筹备得更积极了。
楚无情与李娇娇在汉声镖局里,被总镖头陈汉声敬若上宾,招待得无微不至。
汉阳是个大城,比开封更繁华热闹。
陈汉声为了尽地方之谊,当晚在城东最负盛名的福禄大酒楼设宴,由几位镖师作陪。
一桌刚好凑足十人,除了满桌山珍海味,尚有一尾足足八斤重的清蒸大黄鱼。
在座的除了李娇娇不善饮,陈汉声与几位镖师都是海量。楚无情对酒虽不是太感兴趣,但跟这些镖师谈得十分投机,自然不便扫他们的兴,只好也开怀畅饮起来。
由于怕隔墙有耳,他们绝口不提有关九华剑社的事,更不涉及太极门,谈的都是汉阳城内的异闻趣事。
一名叫杜松波的中年镖师忽道:“楚公子,你行走江湖,可曾听过客栈招牌叫招魂客栈的?”
楚无情暗自一怔,跟李娇娇互望一眼,故作讶异道:“有这种客栈?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谁还会上门呀!”
杜松波道:“在下日前护镖从四川回来,一路上住过好几家客栈,门楣上都钉着招魂幡。当时我们都不很在意,因为据说湘西一带,有种特殊行业,叫作赶尸的。也就是有人暴死异乡,尸,体运回故乡不便,花钱请那种会法术的道士,让死人跟着他一路‘走’回去。赶尸的往往一次要赶好几个,他们是夜间行走,白天住店。
“一般客栈是不收容的,只有赶尸的熟悉的那些客栈可以住。
所以我们以为那是一种标记,表示欢迎赶尸的住店,不料昨天我在城西的大街上,竟发现有家开了多年的老客栈,公然挂出了招魂客栈的店招,你们说是不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啊!”
楚无情暗忖道:“朱大发为了逼出招魂天尊,不惜威逼利诱,强迫四川境内的客栈都钉上招魂幡,但如今他已死……”
念犹未了,忽听李娇娇笑问: “那这家客栈一定门可罗雀了?”
杜松波却道:“不!偏有很多人不信邪,或是出于好奇,特地去住进那家客栈呢。”
楚无情莞尔一笑道:“改天有空,我倒很想去见识见识。”
李娇娇心知他的用意,是想查证一下,这家招魂客栈是否跟朱大发有关。
因为朱大发虽死,他还有两个女儿。
她不动声色,轻描淡写道:“只不过是标新立异的一个店招牌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楚无情刚要说什么,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化来到桌旁,问道:“请问哪位是楚公子?”
堂倌正待上前将小叫化撵走,楚无情已应道:“是我,小哥儿有什么事?”
小叫化趋前将手上折成小方块的字条,递给楚无情道:“街对面有位爷要我把这个交给楚公子。”
楚无情刚接过手,小叫化已扭头而去,一溜烟地奔下酒楼。
展开纸条匆匆过目,楚无情神色微微一变,立时起身道:“各位,恕我失陪一下。”
李娇娇忙问:“大哥,什么事?”
楚无情不便明言,把纸条递给了她。
李娇娇接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令师李大侠有重要口信,请见字即单独至对街相见,以便面告。”
她不由地振奋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楚无情使个眼色道:“字条上写明要跟我单独相见的,我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当着陈汉声和几位镖师,李娇娇不便坚持,只好目送楚无情匆匆下楼。
来至对街屋檐下,但见行人熙攘,却不知带了李秋鸿口信要面告他的人是谁。
正在四下张望,忽见一个老叫化走近身边道:“请跟我走。”
楚无情道:“有话不能在这里告诉我吗?”
老叫化耸耸肩道:“要见你的又不是我。”
楚无情略一迟疑,只好跟着老叫化走。
老叫化是个跛子,走路一拐一跛地在前带路,领着紧随在后的楚无情,从熙攘的人潮中穿来穿去,走过两条大街,转入一条长巷,来至尽头一座朱漆大门的巨宅前。
看这巨宅的气派,必是豪富巨贾的府第。
楚无情不禁心中生疑,要见他面告口信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怎会要一个小叫化送纸条,又用一个跛腿老叫化带路来这里?
更可疑的是,对方居然知道他在福禄大酒楼!
老叫化指着巨宅道:“就是这里,我只负责带路,不便进去,你自己敲门吧!”
楚无情未及发问,老叫化已掉头飞奔而去,居然腿也不跛了。
他更觉怀疑了,不由地想到,难道这是个陷阱?
但他与李娇娇绕道来汉阳,整个计划除了白金龙之外,只有尤惜惜父女和高强知道。
而他们的行踪又极为隐秘,怎会今天刚到,就有人知道他在汉阳?就连李秋鸿也无法得知!
尽管明知事有蹊跷,绝不可能是李秋鸿真有重要口信托人转告,他却决心要看看对方究竟是谁。
主意既定,他便走上前,抓起门上大铜环连敲几下。
然而,应门的人连问都未问,就开了大门。
出现在门里的,是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小丫环。
楚无情自从在泰山剑会上,见识过黄菊英剑毙龙腾天,以及返老还童的招魂天尊后,就不敢以年龄作为判断一个人的标准。
小丫环似乎已知来的是什么人,躬身道:“请进!”
等楚无情进了门,她迅速关上大门,又道:“请随我来。”
楚无情暗自戒备,随着小丫环穿过前院,来到了大厅前。定神一看,厅内设了灵堂,未见素帐挽联,却是全厅布满鲜花。
一具上材棺柩置于中堂,架搁在两条长凳上。
白幔前设有供桌,供着三牲四果,香烟素烛,一碗白饭,三杯清酒。
灵位旁的一对素烛才烧去寸许,显然点了不久。
满厅香烟缭绕,弥漫着浓浓的檀香气味。
小丫环领楚无情步人厅内,转身躬身道:“请稍候,我这就去通报。”
说完,她便径自撩开素幔人内。
楚无情走近供桌,见灵位牌位上写着“易公天华之灵位”。
易天华是何许人?
楚无情既未听过,印象中也没有这号人物。
但他目光所及,发现灵位牌置有一封信,信封上竟是“烦交吾女李娇娇亲启”字样。
这封信显然是李秋鸿写的,大概是除了有事需要托人面告楚无情之外,还要他把这封信交给李娇娇吧。
既是密涵,受托之人理当妥为收藏,怎会置于这供桌上?
楚无情虽觉有悖常理,也有些好奇,但信是李秋鸿写给女儿的,他不便擅自拆阅。
小丫环进去通报了老半天,仍未见主人出见,使得楚无情有些不耐烦了。
既然特地派人把他找来,还让等这久时间?
正在这时,小丫环终于捧着茶碗走出,歉然一笑道:“抱歉,主人因办丧事连日劳累,又加忧伤过度,身体有些不适,此刻正在服药。供桌上有封信,请公子先过目,主人一会就出来相见。”
将茶碗置于茶几上,小丫环便恭敬地立一旁,随侍在侧。
既是主人授意,楚无情便过去拿起那封信。
信封未封口,抽出信笺一看,整张纸上未见只字片言,只是密密麻麻划满奇形怪状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
楚无情看得莫名其妙,由于图案画得极为细小,他只好凑近烛台,就着烛光仔细查看。
图案画得密密麻麻,看似一群群飞禽走兽,又像是无数妖魔鬼怪,更如同千百人布出的庞大阵式。
不过乍看之下,倒很像一张地图。
楚无情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禁想到,大概要等这位主人面告玄机后,才能解开图中之迷吧!
片刻后,主人终于出现,想不到竟是位身着缟素、头上却罩着黑色面纱的女子。
显然她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这倒无可厚非,也不足为奇。
从她婀娜的身材看来,年纪应不会太大。那女子衽礼道:“抱歉,要楚公子久等了。”
楚无情回了一礼:“哪里。”
那女子招呼楚无情坐定后,即问:“李大侠的信,楚公子过目了吗?”
楚无情生涩地笑了笑道:“我实在看不懂。”
那女子又问:“那你觉不觉得,我要你来这里相见很突兀?”
楚无情微微把头一点道:“是有些突兀,不知你怎会知道我来了汉阳的。”
那女子淡然一笑道: “这倒不足为奇,我跟丐帮有点交情,而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耳目众多,遍及各地,尤其像楚公子这么出名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的。”
楚无情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 “不知家师有什么话要转告?”
那女子冷声道:“只有一句话,就是杀人必须偿命!”
楚无情一怔,茫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向灵位牌一指:“你杀了他!”
楚无情诧然道:“我杀了他?他是……”
那女子冷冷哼道:“他就是天下第一大杀手樊浩!”
樊浩就是易天华,当年京试的武科榜眼。
汉阳正是樊浩的老家,三十年前他一时气愤,私斗剑毙新科武状元,犯下滔天大祸从此改名换姓,亡命天涯,使得他一家受到牵连,老父病卒狱中,家道就此中落。
二十多年后,樊浩靠杀人发了财,回到汉阳,以高价购回祖产留下的巨宅,全部装修一新。
楚无情并不知道这些,不禁怔了怔道:“丧命在我剑下的不是易天华……”
那女子道:“姓名不同,人却是同一个!”
楚无情不动声色问:“你又是什么人呢?”
那女子冷冷一笑,伸手揭开面纱。
楚无情定神一看,一眼便认出,她正是那日随在樊浩身后的两位娇艳女子之一。
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个陷阱!
楚无情微觉一怔道:“是你……”
随着说话声,素幔掀处,走出了另一女子。
楚无情神色自若道:“你们想为姓樊的报仇?”
走出的女子冷声道:“不是想,而是非为他报仇不可!”
楚无情道:“你们要有这个能耐,不必等到今晚,那天在隘道内就动手了,相隔未及一月,我不信你们能报得了这个仇。”
戴面纱的女子冷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楚无情笑问,你们现在有把握能杀我?”
那女子肯定地道:“绝对有这个把握,因为你已不能跟我们动手,只有束手待毙!”
“哦?”楚无情好奇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动手?”
那女子诡异地笑笑,有恃无恐道:“因为你已经中了毒,一动手就毒发身亡!”
楚无情哈哈大笑道:“你们在茶里下了毒?可惜我还来不及喝呢!”
那女子道:“不是茶,是你手上那封看不懂的信!”
楚无情蓦然一惊:“信……”
那女子微微点头道: “没错,信笺上布满无色无嗅的剧毒,手一接触即由皮肤吸人,何况你刚才面近烛台细看,一近光热,毒性立时散发,经由鼻孔吸人,那就更无药可救了。”
楚无情怒声道:“卑鄙!”
霍地站起,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气血翻涌,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扶着茶几坐下,惊怒交加道:“想不到你们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女子耸耸肩道: “那有什么法子,连樊浩都不是你对手,我们怎能为他报仇,只有出此下策啦!”
另一女子趋前道:“这不能怪你太大意,只能说我们比你聪明,你只好认命。”
楚无情心知中毒已深,不宜动怒,更不能出手,只得强提真气,暗运精神功将毒逼住,一面故意拖延时间,心平气和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坦然道:“我是东方玉珠,她叫欧阳玉霞,都是四川唐门所属,四川总把子三眼毒虫唐飞门下玉字辈弟子。这样你去向阎王爷报到时,不会说不出是怎么死的了吧!”
四川唐门以歹毒暗器闻名,据江湖上估计,他们的致命暗器至少有百种以上。这两位女子既是三眼毒虫唐飞的门下,使毒自是拿手好戏,绝非危言耸听,虚张声势。
只是用这种下毒手段,确实相当高明,连一向谨慎的楚无情也防不胜防。
谁能想象得到,看一封信竟然会中毒!
楚无情现在已无法动手,只有暗运精神功将毒逼住,于是力持镇定道:“你们打算用剑杀我?”
东方玉珠笑道:“不必多此一举,你很快就会中毒身亡的。”
楚无情故意道:“那日在隘道中,樊浩已指出我曾习过天山密勒池精神功,想必你们也已听见。精神功可阻延毒发时间,恐怕你们得等很久呢!”
欧阳玉霞道:“我们有的是时间,而且我们有办法可以使你提前毒发。”
楚无情心知她所谓的“办法”,必是激怒他,使毒性借由情绪的激动而催发。
幸好他习过精神功,一旦运功护神,真元凝聚,即可不受外力侵扰,进入虚无缥缈,讳莫如深的忘我之境。于是,他淡然一笑,闭上双目,看似视死如归,其实正在聚精会神运功。
这会儿两个女子在做些什么,楚无情已浑然无觉。实际上,即使她们持剑刺来,他也无法抵抗。
过了片刻,忽听东方玉珠在耳边笑问:“你老僧人定啦?”
楚无情相应不理,继续运功。
站在他面前的欧阳玉霞冷哼一声道:“别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其实我看得出,像你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比谁都怕死!”
楚无情仍然保持沉默,相应不理。
欧阳玉霞挑衅地道:“哼!我还没见过这样怕死的人,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东方玉珠笑道:“师妹,这就得看你的了,看你有什么法子让他睁开眼睛呀!”
欧阳玉霞似已恼羞成怒,向那小丫环吩咐道:“小翠,取我的剑来!”
小翠恭声道:“是!”
东方玉珠忽问:“师妹,你要干吗?”
欧阳玉霞愤声道:“他这副德性我看不顺眼,干脆一剑了结算啦!”
东方玉珠道:“那不是让他死得太痛快吗?’’欧阳玉霞恨声道:“只要能为樊爷报仇,就便宜了他吧!”
东方玉珠这才同意道:“好吧,小翠,把我那柄淬毒的钻心剑也取来!”
“是!”小翠又恭应一声,响起一阵快速脚步声。
楚无情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地暗自一惊,急忙收住心神。
倏而,又响起一阵快速脚步声,随听小翠道:“剑来了,剑来了。”
两女子似已接剑在手,东方玉珠笑问:“师妹,咱们谁来动手?”
欧阳玉霞道:“你是师姐,理当由你动手。而且你那把钻心剑淬有剧毒,咱们不能让这小子死得太痛快,至少得让他尝尝五毒攻心之苦!”
东方玉珠笑道:“好主意!我正想看看这小子……”
突闻欧阳玉霞厉声喝问:“什么人?”
接着是拔剑出鞘声,随即又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似有人突然闯入,跟两个女子动上了手。
楚无情再也沉不住气了,急忙睁眼一看,才知竟然受骗上了她们的当。
原来两个女子是在以剑互击,而她们的身上,早已脱得一丝不挂!
欧阳玉霞得意忘形地大笑道:“师姐,你看他不是睁开了眼睛吗?”
东方玉珠笑得更放浪形骸道:“真有你的!”
“无耻!”楚无情怒斥一声,又闭上了双目。
欧阳玉霞恼羞成怒,走向他面前,喝令道:“睁开眼睛看着我,否则我就一剑刺你个对穿!”
楚无情神色自若道:“那不太便宜了我吗?”
东方玉珠哼声道:“放心!我们不会便宜你的,等你尝到五毒攻心之苦后,你就会知道了。”
楚无情强自一笑道:“看来我真该羡慕樊浩啦!”
欧阳玉霞怒道:“他活得好好的,被你一剑杀死,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楚无情道:“他有你们这两位红粉知己,不但为他守灵,还矢志为他报仇,应该死而无憾了。”
东方玉珠道:“你死后也会有人为你报仇的!”
楚无情摇摇头道:“不可能,我来这里没有人知道,不可能查出杀我的是谁,也许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
欧阳玉霞冷声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的尸体送去招魂客栈,通知李秋鸿的女儿去为你收尸。”
楚无情诧异道:“为什么要把尸体送到招魂客栈去?”
欧阳玉霞道:“因为那家客栈是我们开的。”
“你们开的?”楚无情颇觉意外。
欧阳玉霞道:“没错,银子是樊爷用生命换得的,如今他人死了,我们总得为他留下点纪念。”
楚无情不解道:“用招魂客栈?”
欧阳玉霞顿了顿,始道:“这个歪主意原是朱大发出的,目的是为了引出招魂天尊,报复他的言而无信,没想到招魂天尊果然被引出,结果他们却落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我们是离开那隘道,把樊爷的遗体运回汉阳后才得到消息的。
“当时我们就觉得,朱大发的这个歪主意不错,如果把他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在各地强迫钉上招魂幡的客栈接手过来,说不定很有号召力。所以我们就在此地试开一家,干脆挂起招魂客栈的招牌。果然不出所料,刚开张没几天,就招来了不少出于好奇,或是不信邪的住客上门。
“现在反正你快死了,不妨告诉你,招魂客栈从掌柜的到伙计,甚至厨师和打杂的,全是咱们唐门四川总舵的人。如果李秋鸿的女儿去替你收尸,恐怕她就有去无回,得为你陪葬了。”
东方玉珠笑道: “这你得感谢我们了,也不必再羡慕樊爷,他死了还没有人陪葬呢!”
楚无情听得暗自心惊,不由地双目怒睁道:“杀死樊浩的是我,跟李姑娘毫无相干,你们不必把她扯上!”
东方玉珠一见他发怒,正中下怀,故意激他道:“是吗?李秋鸿的女儿有哪点好,值得你如此关心她!”
欧阳玉霞也故作娇嗔道:“就是嘛,论姿色,并不比咱们美到哪里去。论武功,她再苦练二十年也不够瞧的。至于她的外号叫江湖豪放女,说到豪放,她跟咱们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东方玉珠风情万种地一笑道:“姓楚的,反正你快死了,在死之前,想不想见识一下咱们的豪放?”
楚无情不屑道:“我已经见识到了,就凭你们敢在陌生人面前赤身露体,她就自叹不如!”
欧阳玉霞嫣然一笑道:“我们并不陌生,那日在隘道中,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啊。”
东方玉珠接道: “就是嘛,相隔未及一月,我们又见面了,看来还真有缘呢!”
楚无情心知她们不惜以色相诱,用言语相激,目的就是想使他情绪激动,催动毒性发作。
令他暗觉吃惊的是,他习过天山密勒池的精神功,几乎已达百毒不侵境界。泰山剑会前,在乎邑他曾故意让朱艳日的蛇剑刺伤,剑上淬有苗疆蛇毒,他都能安然无恙。想不到这信笺上的毒性,居然如此霸道,足见四川唐门之毒,果然名不虚传。
幸好拖延这一阵,毒性已被精神功抑制住,不致扩散或突发,只是尚不宜动武。
楚无情决心再争取一些时间,哂然一笑道:“死前尚能一饱眼福,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两个女子齐声笑问:“真的吗?”
楚无情道:“人生苦短,虽长百岁亦终必一死。即尊如帝王,也难有这种死法,我又夫复何求。”
她们互望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笑,竟双双在楚无情面前搔首弄姿起来。
这两个女子的姿色,可算得是中上之选,体态虽略嫌丰满,但由于练武的关系,全身不见多余赘肉,反而更增几分少妇的丰彩。
尤其得天独厚的双峰,丰满而挺实,宛如一对精雕细琢的象牙半球。
她们放浪形骸,扭腰摆臀,使乳波荡漾,极尽挑逗之能事。
但楚无情却视若无睹,仿佛老僧人定,坐在那里全然无动于衷。
欧阳玉霞突然停止,不服气地怒问:“难道咱们比不上那姓李的黄毛丫头?”
楚无情言不由衷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欧阳玉霞道:“那你为什么那副德性,好像对咱们不屑一顾似的!”
楚无情道:“因为你们志在求我速死,试问一头待宰的羔羊,会对手持屠刀的屠夫感到和蔼可亲吗?”
东方玉珠忽问:“如果我们不杀你呢?”
楚无情强自一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存此奢望。”
东方玉珠道:“那可不一定,据我们所知,招魂天尊之所以失信于朱大发,放了你和李娇娇,极可能是你以天山密勒池精神功作为交换条件。如果你愿意再作一次交易,我们也许会改变主意放你一马。”
、楚无情终于恍然大悟,她们之所以不急于一剑了结他的生命,原来也在打精神功的主意。
他故意道:“招魂天尊就是前车之鉴,他得到了精神功,非但毫无用处,反而招致杀身之祸,难道你们也想步他的后尘?”
东方玉珠笑了笑道:“祸福本无门,惟人自招取。招魂天尊若非自己找上朱大发,他至少可以再活一二十年,一旦习成精神功,甚至能长生不老呢!”
,欧阳玉霞急切问:“你觉得这个交易如何?”
楚无情沉吟一下,始正色道:“老实告诉你们吧,精神功必须从小就开始练,一旦成年或破了身,再苦练也无济于事,相信这两个条件都不适合你们吧?”
欧阳玉霞趋前道:“练不练得成与你无关,你只要把精神功告诉我们。”
楚无情断然拒绝道:“办不到!”
欧阳玉霞勃然大怒,把剑指向他道:“你说不说?”
楚无情双目一闭,来个相应不理。
欧阳玉霞杀机顿起,挺剑就朝他当胸刺去。
不料楚无情双手一按椅把,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使欧阳玉霞的一剑刺进椅背。
就在同时,楚无情凌空双脚齐踢。欧阳玉霞措手不及,被迎面踢中,踉跄倒退,跌了个元宝大翻身。
站在一旁的东方玉珠惊怒交加,娇叱声起,抡剑便向楚无情攻到。
楚无情已拔剑出鞘,一招横扫千军随手挥出,“锵”的一声,将东方玉珠连人带剑震开五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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