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情与李娇娇跟云水等人同走了一段路,到了川中,仍然平安无事,方始各行其是。李娇娇跨着她的爱驹火胭脂,跟楚无情的一头大白马并驰,她嘘了口气道:“大哥,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感觉呢?”
楚无情道:“你可是感到寂寞了?”
李娇娇道:“有一点,但我又感到很高兴,因为我们能单独在一起了。大哥,你是否感到寂寞呢?”
楚无情沉思片刻道:“无所谓,因为我已经习惯于寂寞,在到你家去之前,我已经单独流浪几年了。”
李娇娇微感失望道:“大哥,你对我们能单独相处,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吗?一点都不感到特别吗?”
楚无情轻轻一叹道:“娇娇,说句实在话,我不但不高兴,反而感到沉重,我喜欢与你单独相处,但不是现在的状况。我投到老师门下,原是想学一点实用的武功,以便行侠江湖,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名,结下这么多的仇家,背上这么重的责任。几个月来,我几乎是步步为营,始终处在危险中,以前我常存一个很可笑的希望,希望我能找到一个知己的红粉伴侣并辔江湖,遨游四海,偶尔伸手管一点不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现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了,有你做伴,我是喜欢的,但这种情势令我不安。”
李娇娇先听着脸色有点不自然,后来才高兴了道:“大哥可是以为我太差劲了,不能帮你的忙,还是说江湖上认为我是豪放女会成为你的累赘?”
楚无情连忙道:“这是什么话,你的剑法虽未造极却已登峰,并不比我差,你的人品,你的性情,都与我十分投契,哪里是豪放女,我可感觉不出来,想是环境太险恶了。”
李娇娇一笑道:“你说得太严重了,我觉得没什么。”
楚无情一叹道:“那是你的经验不足,我们一直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李娇娇惊道:“是吗?是哪一路的人?”
楚无情道:“不晓得。在叙州与云水道长分手后,已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由于他们经常换人,所以你没在意,但瞒不过我的眼睛。这批人跟踪的技术高明,人数很多,好像是属于一个有组织的系统,使我感到很担心。’’
李娇娇连忙回头看看道:“没有人呀!”
楚无情笑笑道:“让你看到人就不稀奇了,他们是采取分段追踪法的,一段段的踩住我们,这是一条直路,他们只要通知前面留神就行了,用不着紧盯在后面。”
李娇娇道: “后面的人既没超越我们,怎么跟前面联络呢,你说的太神乎其神了。”
楚无情道:“你太粗心了,已经有批信鸽越顶而过。”
李娇娇一惊道:“是吗?我倒没在意,用信鸽联络是青蜂寨的惯技,会不会是那方面的?”
楚无情道:“那也不尽然,信鸽通讯是最通常的方法,人人都在使用,以前你家跟外面也采取这个方法联络的。”
李娇娇想想道:“有没有方法摆脱他们呢?”
楚无情一笑道:“方法是有的,找个人多的地方,设法改装易容,在人堆里一转就行了。但目前行不通,因为你这匹马太明显了,每个人都认得。”
李娇娇发愁道:“那怎么办呢?我可不能丢下它。”
楚无情道:“没关系,让他们盯着好了,只要弄清对方的身份就无所谓了。假如是黄三谷的人,目前还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如果是柳叶青的人也不敢怎么样。”
李娇娇笑道:“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楚无情道:“但江湖上并不止这两家,我们在泰山上太出名了,我们的身份也太特殊了,处处都会引人注意,只是不知道善意或恶意而已。”
“跟踪还会有善意吗?”
楚无情道:“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川蜀虽是南霸天的势力范围,但这儿还有个正统的武林帮派峨嵋在此,青蜂寨只能联络一些散落的武林人物,峨嵋的俗家长老万星岳是老师的知己好友,我们入蜀时,老师还专程到奉节去拜访过他,托他照应我们,如果是峨嵋的人,就是善意的。”
李娇娇想想道:“我懂得太少了,所以爹要我一切都听你的,大哥,你随时指点我好了。”
楚无情轻轻一叹道:“老师的一番栽培我是十分感激的,他这次出来时,处处托人照料我们,希望我们能有一番作为,师恩如山,自然不能使他老人家失望。”
李娇娇道:“楚大哥,你并不像愿意似的。”
楚无情轻叹道:“娇娇,当着你我不妨如此承认,这的确不是我所希望的方式,如果我们不是这么轰动,此刻双骑并辔何等自由,可是现在就不行了。除了这条路上我们还能说两句知心话,到了人多处,一言一语都要谨慎,隔墙有耳,说不定就会给人听去了。”
李娇娇道:“大哥,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呢?”
楚无情想想道:“此刻言之过早,我希望在五年内能摆脱一切,由绚烂归于平淡,那时再做打算。”
李娇娇忙问道:“那时你有什么打算?”
楚无情道:“我希望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居下来,不问一切俗务,耕读自娱,有一个布衣裙钗,井臼亲操的主妇为伴,养一大群孩子,但这个计划可行不通了。”
李娇娇连忙道:“不,大哥,行得通的,你别以为我不能吃苦,我能吃,从小我也没享过福,凡是女人所应该做的工作,娘都教过我了,只要跟你在一起……”
楚无情笑道:“师母是个很可敬的贤母,在她的教育下我知道你会的,否则我就不会说出来了,我说的行不通,不是指你的问题而是环境不许可。”
“为什么呢?”
“人怕出名猪怕肥,老师那等恬淡的胸怀,由于头上顶着北霸天的盛名,依然无法定下来,不是借这次机会远游,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将来亦然,只要身在中原,我们想要安顿也不可能,自然会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情找到头上来,因此我想费个五年功夫,把江湖上的事作个了断,然后到塞外大漠去,在那儿设个牧场,养养马,生活也许苦一些,但却清闲多了。”
李娇娇道:“那更好,大哥,你不会嫌弃我吗?”
楚无情道:“别说傻话了,我怎么会嫌弃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所以老师把你交给我时,我简直受宠若惊,下死劲卖命以报隆恩,尤其是你,在我当马夫的时候折节下交,这番知己之情,我永远都会感激的。”
李娇娇飞身一跃,跳到他的马匹后面,手抱住他的腰道:“大哥,你坏。那时候你已经身怀绝技,却故意在戏弄我。你也别说客气话了,以你的基础,随便到哪儿都能出人头地的,不一定要跟爹学。”
楚无情一笑道:“那可不敢当,跟老师学的是天下第一剑法,虽然老师隐晦自藏,但我早看出来了,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你,你对我一见如故,并没有因我是个马夫而看轻我,这使我非常感动。在冷漠的世界上,你这番情太难得了,我在你家待了两个多月,老师的剑法我也略窥门径,要不是为了你,我真会走的。”
李娇娇用脸颊贴着他壮而阔的后背,心里感到十分温暖,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享受着温情。
行了一阵,楚无情才道:“娇娇,回到你自己的马上去吧,前面就是古宋县境,我们也要碰上人了。”
李娇娇无可奈何地说道:“这条路怎么这样短。”
楚无情一笑道:“世界上每条路都是短的,我们的日子可长着呢!快回去吧,别忘记我们的行踪有人在监视着,这就是盛名带来的烦恼。”
古宋县,是从苗疆人川,经过叙州后的第二座大城。
由于它是永宁道上的重镇,市面非常热闹繁盛。
天时已晚,楚无情决定在城里过夜,李娇娇自然没有异议。
她只要能跟楚无情在一起,尤其是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即使夜宿荒野她也不在乎。
自开封出发,抵达泰山之前,李秋鸿等一行六人,首先是在平邑遇上朱大发率众寻衅,接着在泰安县城内,又遇苗岭四哑行刺,再加上剑会的恶斗,以及散会后接二连三发生的凶险,使李娇娇如同历经浩劫,至今仍有余悸。
现在总算一切过去了,而且真正能与楚无情单独相处,这是她最大的安慰,也是最大的心愿。
机会难得,她必须特别把握和珍惜。
他们投宿在这家“古城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李娇娇提议上街去吃晚餐,饭后好顺便逛街,松弛一下连日辛劳的身心。
相偕步出客栈时,楚无情突以臂肘轻碰李娇娇一下:“娇娇,你看那门前右上方。”
她不解地道:“奇怪,客栈门口怎么挂这玩意,教人看了心里怪别扭的。”
楚无情挽着她走开一段路,始道:“本来是没有的,我们进了客栈以后,那玩意才出现在门旁!”
李娇娇诧异道:“哦?”
楚无情道:“日前在叙州,离开客栈时,我也发现门旁钉挂了一支同样的小小招魂幡,当时只是好奇,并未特别在意……”
李娇娇若有所悟地接道:“那是标示出我们住在这家客栈!”
楚无情微微点头道:“没错,一路上都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但跟踪的人始终未露面,在川中我们同行的人多,对方可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了,今夜可得留神啦!”
李娇娇忧戚道:“大哥,依你看会是哪方面的人呢?”
楚无情耸耸肩道:“这就很难说了,如今我们已是树大招风,而且树立的强敌又多。凡是跟我们曾有过节的,任何一方面的人都有可能。”
李娇娇好不容易才放松的心情,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这时正来至一家“川风酒楼”,两人相偕步人,登楼选个临街的桌位坐定,由楚无情向趋前招呼的堂倌点了几个菜。
“二位喝酒吗?”堂倌问。
楚无情瞥了李娇娇一眼,见她未作任何表示,便吩咐道:“来一壶大曲好了。”
堂倌恭应而退。
楚无情眼光一扫,见整座酒楼仅上了不及三成座,食客们稀稀落落散坐着。这时正值饭口上,酒楼的地点在大街闹区,门面和装潢都不坏,生意怎会这样差。
惟一的解释,就是这家酒楼的菜不对食客味口。
楚无情看李娇娇心事重重,故意拿话逗她道:“娇娇,我们恐怕选错了地方,只好委屈我们的肠胃啦!”
李娇娇轻喟一声道:“其实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楚无情笑道:“最近这些时日里,我们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事何必挂在心上。大不了像在泰安县城里一样,派苗岭四哑行刺,结果还不是枉费心机,我一根汗毛也未伤到。”
李娇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老在暗地里搞鬼,实在不胜其扰,也防不胜防啊!”
楚无情笑了笑道:“今晚我们睡一起,你总不用担心了吧!”
李娇娇窘然撒娇道:“讨厌!”
这时酒菜已送上桌,大概生意不好,菜上得特别快。
两人匆匆用毕,便结账离去。
李娇娇没有心情再逛街,直接回了客栈。
不料一进楚无情房间,就见桌上烛台下压着一张字条,急忙趋前抽出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
“既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
天下本无事,烦恼只怪自己找!”
李娇娇不屑道:“哼!又是狗屁不通的歪诗!”
楚无情略一沉吟,若有所悟道:“不好!快去看看你的火胭脂!”
李娇娇顿吃一惊,急忙随楚无情冲出房。奔下楼,命伙计带他们到后院马厩查看。
果然不出所料,火胭脂早已不知去向。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娇娇不由地向那伙计怒问:“我的马儿呢?”
伙计吓得张目结舌:“小的刚喂过饲料和水……”
楚无情一抬眼,发现木柱上用短匕插着一张字条。
急忙取下一看,上面又是两行歪诗:“马儿跑不了,何必心急乱寻找。
出得东城去,望月亭内恭候了!”
楚无情即向伙计问道:“望月亭在何处?”
伙计道:“出了城东,大约不出三五里,折向右边岔道的小山坡上就是。”
楚无情立即同李娇娇出了马厩,回到楼上客房,取剑在手道:“娇娇,你留在这里,我去望月亭一趟。”
李娇娇也拿起剑道:“我也去!”
楚无情劝阻道:“不!对方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必跟去冒险。”
李娇娇却不以为然道:“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其实是冲着我来的呢?”
楚无情沉吟一下,把头一点道:“咱们走!”
两人出了客栈,由于城门已关,骑马不方便出城,不如徒步反而行动方便。
直奔城东,找了一处僻静城墙脚下,双双施展轻功提纵术,不费吹灰之力就越墙而出。
按照伙计所指,奔出不及五里,果见官道右旁有条岔路,遥见小山坡上赫然矗立一座六角凉亭。
两人毫不犹豫,直奔小山坡。
将近凉亭,夜色朦胧下,果见亭内端坐一人,但未见那匹火胭脂的踪影。
李娇娇怒从心起,却被楚无情阻止她轻举妄动,示意她留意四下动静。
楚无情走向凉亭,距亭前约两丈止步,望了亭上“望月亭”
三字一眼,随即振声道:“字条大概是阁下所留吧?”
亭内那人阴森森笑道:“你说话很客气,没有问马是不是我盗的,不愧是中州大侠门下,有教养!”
楚无情报以一声冷哼,遂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招魂使者!”
楚无情淡然道:“不过是名使者而已!”
招魂使者道:“我的任务只是试试阁下胆量,看你敢不敢来……”
楚无情道:“你们知道我一定会来!”
招魂使者嘿然冷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光凭胆量还不够,还得试试你够不够资格去见招魂天尊。”
楚无情笑道:“他就是盗马贼的吧?”
招魂使者斥道:“刚说你很有礼貌,怎么就出言不逊啦!”
楚无情质问:“马是你们盗的吗?”
招魂使者道:“没错!”
楚无情哼声道:“那你们不是盗马贼又是什么?”
招魂使者哈哈一笑:“有道理!”
楚无情趋步向前道:“你刚才说,光凭胆量还不够,还要试试我够不够资格见你们头儿?”
招魂使者微微把头一点:“我只是奉命行事。”
楚无情道:“那就请试吧!”
招魂使者霍地起身,提剑掠出亭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
月色下,只见此人年约三十出头,普通身材,一身庄稼汉打扮,且长得獐头鼠目,弓背缩肩,怎么看也不像个出得了场面的武功高手。
楚无情看在眼里,几乎不屑跟这种人动手。
但此人既敢独自守在亭内,等候楚无情前来,且当面挑战,似已先掂过自己的分量,绝不可能是虚张声势。
招魂使者双手一抱拳:“请!”
楚无情微微一答礼:“出招吧!”
招魂使者并不急于出招,只见他右手提剑,左手垂落,两眼冷冷地逼视着对方,仿佛巨鹰发现猎物般沉着和充满自信。
楚无情看出此人可能是个左撇子,凡是惯用左手出剑的人,通常招式都较怪异而狠毒。
关于这一点,是李秋鸿凭经验告诉他的。
楚无情一直牢记在心,所以已有了心理准备,不敢再作轻敌之想。
双方都打算以静制动,谁也不愿抢先出招。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凝视着对方。
留在数丈外的李娇娇看在眼里,颇不耐烦地叫道:“大哥,快动手,速战速决呀!”
楚无情充耳不闻,招魂使者也保持原来姿式。
突然间,招魂使者右手向上一抬,左手就去拔剑。
楚无情几乎是同时拔剑出鞘,算准对方左手出剑的来势和方位,决心先发制人,一举败敌。
不料招魂使者拔剑的动作,并非当真拔剑,而是抓向剑鞘。
右手刚好上提握住剑柄,迅疾无比地出剑直刺对方心脏部位,配合得天衣无缝。
楚无情万万没有料到,对手会用这种诡计,险些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幸而他及时应变,攻出的招未用老,立即回剑反削,招变雁回三式,“铮”地一声,将刺近心脏的剑荡了开去。
招魂使者一击未能得逞,随即收势退开,双手一抱拳道:“阁下过关了。”
楚无情诧然道:“你只攻一招?”
招魂使者神色肃然道:“一招伤不了你,百招也是枉然。走下山坡,顺着右边小路前行三里,尚有第二关在恭候,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楚无情尚未及追问,他已横剑一抹脖子,顿时血溅五步,倒地毙命。
变生肘腋,使楚无情根本不及阻止。面对倒毙地上的招魂使者,令人不寒而栗。由此可见,对手必是个门规严厉的组织,才能使手下视死如归。
一招不能制敌,便自刎领罪,如此严厉的规矩,江湖中实属少见。
李娇娇站得较远,且双方出手太快,根本尚未看清是怎么回事,急忙赶过来问道:“这家伙怎么自刎了?”
楚无情道:“他是位侠死士,大概领命要一招击败我,否则就是这个下场。”
李娇娇暗自一惊,忧戚道:“他说还有第二关,那我们……”
楚无情意气风发道:“既然有人在等着,我们就不能让人家久候,走!”
李娇娇毫无异议,随着楚无情下了山坡,循右边小径向前奔去。
小径布满乱石野草,弯弯曲曲犹如羊肠,一直向前迂回延伸,不知通往何处。使楚无情不禁想起那“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诗句。
奔出约三里,前面已被一大片竹林阻路。
竹林前居然有石桌石鼓,两位老者正借着月光在对弈,一旁尚有个十来岁小童在烧茶水侍候。
两位老者全神贯注在棋盘上,楚无情与李娇娇已走近,他们尚浑然无觉。
左边老者手上夹着一枚棋子,沉思片刻,终于当机立断,将棋子“车”下在棋盘上,振奋道:“将军!哈哈,这下你死定了。”
右边老者笑道:“你自己来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车吃你的马!”
左边老者叫道:“你怎么可以吃我的马……”
右边老者道:“是你自己要送死,我为什么不能吃?我不但要吃你的马,连马毛马骨头都吃得不留!”
楚无情哪会听不出两个老者的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当即沉声道:“送死的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两个老者互望一眼,神色微变,齐声沮然道:“可怜小贾先走一步了。”
听他们的口气,似乎知道那招魂使者已自刎。
左边老者仍然坐着,只转过头向楚无情和李娇娇瞥了一眼,遂道:“我们这盘棋尚未下完,你们等一等吧!”
楚无情以眼色制止了按捺不住的李娇娇,故意悻然道:“二位慢慢下棋吧,告辞!”
说完拉了李娇娇扭头就走。
右边老者急叫道:“回来!回来……”
楚无情与李娇娇止步回身。
右边老者摇头叹道:“年轻人哪,你们也太没耐心了。招魂使者既已把你们招来,天时尚早,鬼门关还没关门,你们还怕赶不及进去?”
楚无情冷冷一哼道:“我们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说吧,这一关要怎么过?”
左边老者怪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把握,一定能过得了咱们这一关?”
楚无情昂然道:“既然来了,总得试试。”
右边老者道:“好,你们可以出手了。”
楚无情眼光一扫,石桌上除了棋盘棋子,附近不见任何兵器,不禁诧然问:“你们要徒手相搏?”
左边老者笑道:“不必为我们操心,尽管拔剑出招吧!”
楚无情已看出端倪,轻声向身旁的李娇娇警告:“当心暗青子!”
暗青子即是暗器,李娇娇微微点了下头。
“铮”地一声龙吟,楚无情的剑已出鞘,几乎是同时,两老者双拂袍袖,竟以棋盘上三十二枚棋子拂起当做暗器,分向一对男女疾射而去。
棋子是纯钢铸成,周边突出无数尖齿,直取两人全身各大致命要穴。
楚无情挥剑飞斩,快逾电光石火,将秋鸿剑法精华绝式尽出,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乱响,三十二枚纯钢棋子悉数被击得四散飞坠。
受到楚无情掩护的李娇娇,连剑都未及出鞘,一波惊心动魄的暗器攻击已告平息。
但两位老者并未像招魂使者引咎自毙,反而双双身形暴长,从石鼓上霍地跳起。
只见两人双袖齐拂,宽大袍袖内又激射出无数纯钢棋子,较第一波更为势疾力劲。
楚无情自重九泰山剑会之后,已没有必须隐藏秋鸿剑法精招绝式的顾忌,尽可尽展所学。这时眼看二者的攻势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根本不容他缓过气来,不由地怒从心起。
右腕轻转,剑身已偏。同样是挥剑飞斩激射而至的纯钢棋子,但他改为以剑身平击,“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中,半数被击得四散飞坠,另一半却被反震射向二老。
二老惊愕中险些措手不及,幸使身怀铁袖神功,急以双袖齐拂,同时暴退丈许,始告化险为夷,未被自己射出的独门暗器击中。
左边老者惊魂甫定,言不由衷地冷声赞道:“秋鸿剑法果然了得,今夜总算见识了,已可死而无憾!”
右边老者故意问他:“你袖里还有棋子吗?”
左边老者耸耸肩,两手一摊:“没啦!”
随着右边老者一声:“我还有!”左手一扬,扣在掌中的两枚棋子疾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了楚无情。
守在“望月亭”的招魂使者,露了那一手声东击西,已使楚无情有所警惕,心知对方绝非武林名门正派,必是江湖中的歪门邪道之流,专以投机取巧见长。
是以他对这二老,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鬼蜮伎俩,完全跟那招魂使者如出一辙。
楚无情剑发如风,寒光激射,一式拨云见日出手,变为拂花分柳,“叮当”撞击连声,已将射来的两枚棋子飞斩成整整齐齐八片,如同月饼交叉一切为四。
他一个抢步,左手急探,八片碎棋已尽人掌心。
楚无情冷声喝问:“还有没有?”
左边老者摇摇头道:“哪还有,全部家当都给了你。”
右边老者沮然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替旧人。
老友,看来咱们是该退出江湖了。”
左边老者长叹一声道:“是时候了,老友,咱们上路吧!”
二老不约而同,力贯右掌猛朝自己天灵盖重劈,立时双双倒地不起。
楚无情与李娇娇见状,也不禁为之动容。
原先在烹茶的小童却若无其事,向他们一招手:“二位请随我来吧!”
楚无情问:“你要带我们上哪里去?”
小童诡异地一笑:“第三关!”
楚无情与李娇娇不禁相视一怔,他们明知一关比一关必然更凶险,但却非闯不可。
小童似乎看准他们会跟去,说完就转身在前带路,走进那一大片竹林。
楚无情与李娇娇紧随在后,跟小童保持丈许距离,以防这小鬼会出其不意搞鬼。
在重九泰山剑会上,他们已亲眼目击,小小年纪的黄菊英,不但人小鬼大又刁钻,而且心狠手辣。剑毙一时轻敌的西蜀剑客青城山主龙腾天,还装出一副天真无邪和无辜,令在场的群雄无不为之气结。
尤其对方派出的人,似乎都擅于使诈,对这小童自然不可掉以轻心。
竹林面积既广且深,走了近百丈始穿出林外。
放眼看去,数十丈外横着一道山沟。
小童走近山沟边缘,两边相距至少三丈,他竟飞身一跃而过,这身轻功真不含糊。
看他小小年纪,绝不超过十一二岁,居然轻功如此卓越,足见对方必是个身怀绝技的厉害人物。
楚无情和李娇娇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有灵犀一点通,彼此心照不宣,不须言语叮咛,已从眼神中流露出那份关怀。
早知如此凶险,李娇娇真宁愿放弃火胭脂了。
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只有勇往直前。
三丈距离不足为奇,他们也飞身一跃而过。
小童继续在前带路,脚步逐渐加快,疾行半里,已可遥见一座大山谷。
这一段路更崎岖难行,既是陡坡,又乱石遍布;稍一不慎就有滑倒滚跌下去之虞。
小童一下陡坡,就不管后面两人是否跟来,直朝谷口飞奔而去。
李娇娇气得大骂起来:“这小鬼!搞什么花招……”
一个失神,险些失足滑倒,幸好楚无情及时将她一把抱住,两手刚好按在双峰上。
楚无情不禁笑道:“我得谢谢小鬼搞的花招了。”
李娇娇并不挣脱,娇嗔道:“讨厌!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男人……”
楚无情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李娇娇道:“这可是你自己说……”
他们这一分神,那小童已失去踪影。
李娇娇急道:“那小鬼不见啦!”
楚无情遥望谷口道:“他的任务只是带路,带我们来到这里,大概已进人山谷复命去了。”
李娇娇这时有些犹豫起来,道:“大哥,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楚无情坚定地把头一点道:“当然要!”
李娇娇抬起脸来望着他道:“可是,如果为了火胭脂,我觉得有些犯不着冒这个险……”
楚无情却不以为然道:“不!娇娇,我一定要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以及他们的真正目的。否则,即使我们放弃火胭脂,在回洛阳的这一路上,甚至回到秋鸿山庄之后,对方仍然会找上我们的。”
李娇娇忧戚道:“我看了那个招魂使者,以及刚才那两个下棋的老家伙,他们那种不把命当命的作风,真不敢想象,这个山谷内究竟有多大的凶险,万一……”
楚无情感慨道:“江湖中本来就是充满凶险和是非的,尤其名利当头,更是勾心斗角,不择手段。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别人的生命根本视如草芥,一文不值。像老师这样淡泊名利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当然还有像乐九玄那样,争到名利,最后看穿它的真面目后终于大彻大悟的。更有那些为理想、为抱负、为正义而奋斗,不惜牺牲一切,甚至身家性命的。
“譬如像呼鲁哈、姬明前辈、云水道长这些人都是,所以说,江湖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我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必须面对一切挑战。否则,当初就不该习武,干脆做一个与世无争,平平凡凡的人好了。”
李娇娇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不禁轻喟道:“习武可不是我自己要学的,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女,家里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正说之间,山谷那边似乎有了动静,隐隐约约传出阵阵鬼哭神泣的哀嚎声,令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楚无情微觉一怔,笑道:“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李娇娇忧形于色道:“大哥,我们真的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吗?”
楚无情神情肃然道:“娇娇,刚才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这像中毒深入体内一样,如果不把毒彻底逼出,随时还会发作,我们一鼓作气,把所有的毒一一消除,来个一劳永逸!”
李娇娇精神为之一振,笑道:“好!爹娘既已把我交给了大哥,一切就听你的!”
楚无情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振声道:“走!”
两人各展轻功,身如流矢,直奔谷口。
刚近谷口处,突见暗处冒出三条人影,仿佛幽灵乍现,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楚无情和李娇娇双双收住奔势,定神一看,夜色朦胧下,出现在面前的三条人影,简直像是从坟墓中窜出的厉鬼。
三人脸上都戴了骷髅面具,身着黑色大披风,无法看出他们究竟是男是女。
楚无情心里有数,第一关是那招魂使者一人,第二关是那下棋的二老,眼前出现的是三人,毫无疑问必是第三关了。
他直截了当道:“出招吧!”
三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冷冷一哼,动作整齐划一,突将大披风解开抛向一旁。只见她们身着黑色紧身衣,使全身被裹得曲线毕露,一看就知是三个身材玲珑的年轻女子。
而她们的紧身黑衣上,以白色画出了人体的整个骨骼,配上戴的面具,黑夜中乍看简直就是三具骷髅。
更令人见而生畏的是她们的双臂上套着长出手掌一尺,十指尖锐的钢爪,显然那就是她们的杀人利器。
楚无情和李娇娇哪敢怠慢,双双拔剑出鞘,各自挥剑迎战。
李娇娇自从泰山剑会后,历经多次凶险,已有实际临敌作战经验。剑法一展开,果然炉火纯青,凌厉绝伦。
但扑向她的骷髅女却奋不顾身,仗着双臂套的钢爪不畏刀剑,一味连连抢攻,犹似厉鬼恶魔发狂。
扑向楚无情的两名骷髅女,更是形同疯狂。只见她们的双臂箕张,尖爪不断伸缩,如同两头张牙舞爪的怪器。配以不时发出的鬼喊怪叫声,发动了猛烈夹攻。
楚无情沉着应战,以一敌二,秋鸿剑法迎战这两个骷髅女绰绰有余。倒是看她们这种玩命的作风,不禁暗为李娇娇担心,怕她按捺不住动了真怒,“火娘子”的脾气一发,不顾一切地来个硬拼硬打。
毕竟秋鸿剑法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必须把握最适当的时机和方位出手,才能以精招绝式一剑制敌。
所以,秋鸿剑法不宜猛攻狠斗,尤以险中求胜更见它的威力。当初李秋鸿精心苦研,创出那三十六手剑招及九手秘式,完全是针对乐九玄那样的剑术名家设计,根本不是对付拼命三郎的角色。
而眼前的三名骷髅女,打法却是形同拼命。
楚无情猛然想到,对方从望月亭起,一路下去设下重重关卡,闯过这三关,谷内尚不知还有多少关卡要闯。如果对方暗中派人或亲自观察,目的是要探出他秋鸿剑法的精招绝式,等他闯到最后一关,岂不全部泄了底?
念及于此,他已有了警惕,剑式立时一变,不再施展秋鸿剑法,改以当初拜李秋鸿为师习剑之前,刚入秋鸿山庄的那种用蛮力打法。
夹攻的两名骷髅女,突见他剑法大乱,似乎无招无式,全然不似剑术名家出手,倒像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在用蛮力硬拼硬打。
她们攻势一紧,连连发动猛攻。
那边的李娇娇被骷髅女猛攻猛打,果然沉不住气,激起了她的怒火,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她虽不及楚无情在天山打下奇功基础,但从七岁开始练功习剑,又经李秋鸿、白玉棠和柳叶青三位剑术名师指点,这十几年来,剑法可说已近乎炉火纯青,只是火候与临敌经验仍嫌不足而已。
不过近数月来的突飞猛进,加上几番出生人死的凶险,倒是对她大有助益。可惜这“火娘子”的脾气仍然改不掉,在楚无情面前尚能尽量克制,一旦爆发,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只见她一声娇叱,立时摇剑鼓气,三尺青锋挟雷霆万钧之势,排山倒海般攻向了骷髅女。
骷髅女也不甘示弱,双手套的钢爪,有如螳螂那对镰刀似的前肢,张牙舞爪地欲硬抓来剑。
这一来,更激怒了李娇娇,手中剑势一紧,一招雁回三式,剑从对方合抱抓来的双爪中滑出,顺势一招飞花逐月将剑锋上挑,正好刺进骷髅女心窝。
“哇!啊……”
凄厉惨叫声中,骷髅女跪跌下去,双爪犹自连连向空中乱抓几下,随即倒地不起。
夹攻楚无情的两名骷髅女这一分神,突觉腹部一凉,已被剑锋划过,顿时腹破肠流,双双倒了下去。
楚无情和李娇娇双双告捷,一举力毙三名骷髅女,顺利闯过了第三关。
李娇娇将剑上沾的血在鞋底上抹净几下,归剑人鞘道:“大哥,继续闯吧!”
楚无情把头一点,领着李娇娇进入谷口。
现在已不须人带路,进入谷口不及半里,便遥见前面挑着一长列散发幽幽之光的灯笼,仿佛一盏盏幽灵鬼火。
抬眼望去,那一列灯笼足有百盏,每隔一丈距离,分为两边各以插在地上的竹竿挑着一盏,灯笼后方则竖着一面招魂幡,迎风招展,发出“啪啪”之声。
一路延伸数十丈,尽头处的灯笼更多达好几百盏,围成个大圆圈。
由于距离太远,圆圈内又鬼影憧憧,弥漫着阴森恐怖气氛,无法看清它的真貌。
李娇娇看在眼里,不禁毛骨悚然,急忙抓紧身旁楚无情的胳臂,紧张兮兮地轻声道:“大哥,好可怕啊!”
楚无情拍拍她手背,安抚道:“我们今夜来的目的,就是要见识见识这种大场面,那才不虚此行呢!”
李娇娇担心道:“我们只有两个人……”
楚无情故意道:“既然你害怕了,我们就赶快掉头逃出山谷还来得及。”
李娇娇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就看这么大的场面,我实在很担心,凭我们两个人两把剑,恐怕应付不了。”
楚无情道:“光靠场面大吓唬不了人,说不定他们根本不堪一击,才不得不虚张声势呢!”
李娇娇强自一笑道:“那就看大哥的了!”
楚无情叮咛道:“娇娇,你紧跟在我后面,保持五步距离。
万一有突发状况,由我来应付,你只须保持冷静,为我掩护后方。”
李娇娇点了点头,紧随在楚无情身后,小心翼翼地亦步亦趋,始终保持五步距离。
两盏灯笼中间,留出一条路,笔直延伸至那数百盏灯笼围成的大圆圈。
楚无情走在前面,步步为营,眼光注视着前方和两旁,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对本身的生死毫不在乎,但李秋鸿把李娇娇交给了他,对这少女的安危,却使他深感责任重大。万一今夜出了差错,只怕连他们是怎么出事的都无人能知道。
所以他的精神压力很大,心理上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以便随时应变。
大圆圈逐渐接近……
楚无情这才看清,大圆圈前方有个约一丈宽的缺口,如同是进入圈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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