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很引人注目,幸好这是一个大城市,各式各样都有,也没有人对他们太注意,走了一夜,来到个叫“卒集”的小镇,他们准备歇下来,让马匹加些草料,自己也找点东西来好充饥!
可是走遍了全镇,都找不到一间像样的店,勉强找了个店房,却又没有上好的草料,杨青青是老出门的,倒可以将就,张自新对自己倒也不在乎的,却十分爱惜马匹,一定要店东家买了几升豆子,用好酒泡了喂马。
他有银子,店家倒是遵办了,可是围了许多人看,有些年纪大的还唠唠叨叨地道:“这么好的酒泡了豆子,却拿去喂牲口,连人都没有这么好的口福呢,真是作孽!”
张自新听在耳里,又不便发作,只得问店家道:“店家,你们这儿用什么来喂马呢?”
店家赔笑道:“普通的牲口有干草,已经是够好了。”
张自新不以为然道:“那不是把毛片都喂暗了?”
店家道:“大爷!咱们这儿的牲口除了犁田就是拉车,能够干活就行了,要毛片亮干什么呢?”
张自新连连摇头。
杨青青道:“你以为每个地方都像京师一样,这里还算好的,你还没有见过更穷的地方的呢!”
张自新道:“还有更苦的地方吗?”
店家笑道:“怎么会没有?此地是镇上,您走到乡里去瞧瞧,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穿着姥姥的裤子,补钉上加补钉呢,还可以找出七八个破洞,半升豆子一个月的粮食,连人都没得吃了哪里还会有拿来喂牲口的!”
说着又低声道:“您二位一定不是常出门的,最好小心点,在镇上待了两天,遇见过路的官人,搭着一起走,要不然就上沧洲雇保镖的来护送着走”
杨青青淡淡一笑道:“难道路上不平静?”
店家笑道:“也不是这么说,年关近了,总是小心点好,难过年的穷人,心眼儿容易迷糊的!”
杨青青见那店伙虽然是带笑说话,目中却带一点诡异的神色,乃冷笑一声拍拍桌上的佩剑道:“我们还要带着保镖的?”
店伙哦了一声道:“原来二位是练家子的。”
杨青青道:“练家子不敢说,但是这两柄家伙总不是带着好玩好看的,三五个毛贼,大概还吓不着我们。”
店伙笑道:“那是小的走眼了,小的见两位衣服穿得很讲究,出手又是这么阔绰,还以为二位是大家公子哥儿小姐,所以才劝说两句。”
杨青青笑道:“你见过多少大家公子哥儿小姐出门带剑的?”
店伙道:“多了。现在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带支家伙唬唬人,其实他们连怎么握家伙都不懂呢!”
杨青青又问道:“你见的世面倒不少呀!”
店伙笑了一声道:“小的在这儿十几年了,以前这条道上像二位的客人也经过不少,穿戴很神气,骑的也是高头大马,可是一遇事,吓得全身发颤……”
杨青青道:“这条道上常出事?”
店伙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嘛,本来这儿是通往山东大道的,过往的客人很多,虽然不一定会在小镇落脚,歇下打个尖,小镇也可以落点好处,就是出了一连串的事,把有钱的客人都吓得从天津改乘海船了,十年前这儿可不是这么荒凉的。”
杨青青道:“出了什么事?”
店伙笑道:“事儿可怪了,行商贩货的买卖人固然也有遭劫,那是一些穷极无聊的苦哈哈们干的事儿,事后官府里总还能抓到几个犯事的,惟独是带着家伙亮相的公子哥儿,多半会遇上个独脚盗,行李马匹洗劫一空,连衣服都叫人扒了,扔在旁边的山沟里……”
张自新道:“这个独脚盗专跟有钱人过意不去?”
店伙笑道:“也不是,他只是拣带家伙的下手,而且这个独脚盗很怪,劫来的财富自己不要,全散落一般穷人了,官府对这个独脚盗简直伤透了脑筋,出动了多少的差官,也没有摸到他一点影子。”
张自新道:“独脚盗他是一只脚吗?”
店伙笑道:“大爷可是没出过门的,独脚盗的意思并不是只有一只脚,而是他每次作案子都是单人独马,从不带伙伴。”
张自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人劫富济贫,是个侠盗了,你们一定是很尊敬他了是吗?”
店伙摇头道:“他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可是附近的穷人反而恨透他了,希望他早点落网被抓起来。”
杨青青颇感兴趣地道:“为什么?”
店伙道:“您想吧!这儿是官道,本地又没有什么生产的,全靠给过往的客人卖点力,还能混个温饱,给他这一闹,有钱的客人都不敢来了,大家只好喝西北风,而且他散出来的金银大家又捞不着,反而增加麻烦……”
张自新道:“怎么捞不着呢?难道又有人抢了去?”
店伙道:“没有抢,都给官府追回去了。”
张自新道:“官府怎么会追回去呢?”
店伙叹道:“这儿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谁有几分银子大家都清楚,平白发了横财还能瞒得了人吗?因为是贼赃,官府自然要追回去,还得背上嫌疑,所以大家不但没有得上好处,反而断了生路,怎么会感谢他呢!”
杨青青道:“这家伙做好事反而害人了!”
店伙道:“可不是吗?所以大伙儿都巴不得他早点落网,至少还有口安稳饭吃,他在这条道上闹了十年,害得大家连裤子都没得穿了!”
杨青青笑道:“这家伙不知是什么用心!”
店伙叹道:“谁也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所以小的奉劝二位,最好还是把家伙收起来,别给他又盯上了。”
杨青青笑道:“我们不怕,倒希望能碰上他,我兄弟马上包裹里有二百两金子,准备送给他的呢!”
店伙变色道:“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声张,万一出了事,小店可负不起责任!”
杨青青笑道:“没有关系的,我们歇一下脚就走,不是在你们店里出事,你们也就没有责任了!”
店伙叹了一口气道:“那固然好,不过小店好容易才接下您两位客人,生意又做不成了,这不是受了他的累吗?”
店家唉声叹气地走了。
杨青青道:“这个店伙倒老实,他宁可损失生意,也没瞒住我们!”
那店伙在远处听见了回头喜笑道:“小姐,您在这儿住一宿,小店最多能赚您五钱银子,可是您出事了,官府派人来调查讯问,招待吃喝,还得倒贴上五钱,小店实在是赔不起,否则哪会把生意往外推的!”
张自新笑了一笑,用过了饭,见马匹也喂过了,也洗刷干净了,乃掏了一张五两的银票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你买件新衣服过年吧!”
那店伙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收了下来道:“大爷,谢您这份厚赏,但愿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地过去……”
张自新与杨青青上了马,往前走了五六里,因为杨青青一直控住马缓行。他也只好跟着,张自新心中忍不住烦躁,出声问道:“杨大姐,你怎么不快点走呢?”
杨青青笑道:“你不是希望碰上那个独脚盗吗?”
张自新道:“是呀,所以我才急着走,想早点碰上他。”
杨青青笑着道:“快了就错过了,我故意落后一点,就是让他好追上来!”
张自新一怔道:“难道他会在我们后面?”
杨青青道:“可能,如果他在前面,我们迟早都碰得上,如果是在后面,咱们的马快,漏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张自新想了一想道:“对!还是大姐见识广!”
杨青青笑道:“本来我不想多事,可是听见这个独脚盗的奇行怪迹后,又忍不住好奇,一定要会会他!”
两人又朝前走了里许,却是两边斜坡连着大小起伏的丘陵,路在中间穿山而过,杨青青用鞭一指道:“如果要拦劫,这是个最理想的地方了!”
张自新还没有回答,坡上的枯草中飕的一声,射出了一枝竹箭,落在张自新马头前面的地上。
张自新兴奋地道:“来了。”
张自新伸手就要去摸剑了。
杨青青道:“不必急,看看再说。”
草丛中钻出五六个汉子,都是衣衫破旧,一人拿着弓箭,一人拿着根长矛,其余的都拿着棍棒之类。
杨青青低声道:“不是的。”
张自新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的?”
杨青青笑道:“你没听说那个独脚盗吗?这些人不过是穷极的庄稼汉,铤而走险……”
张自新道:“怎么对付呢?”
杨青青道:“稍微抵抗一下,别现露武功。”
张自新一怔。
杨青青道:“如果你想会见那个独脚盗就得听我的。”
说着拍马冲上去,抽剑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持枪的汉子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挺着长矛狞笑道:“大爷们是打猎的,好运气碰上你们两头肥羊,还不乖乖下马来。”
杨青青怒叱一声,拔剑砍过去,那大汉一抖长矛架住了,动手了五六个回合,就把杨青青的剑挑飞了,她跳下马想去拾剑,那大汉的矛尖把她给逼住了。
张自新见那大汉的枪法还不错,至少是受过训练的,但是杨青青的剑法根本没施展,知道她是故意落败的,乃拍马也冲了过去。
另一个大汉拿着木棍,拦马横扫叫道:“小子,下来吧。”
张自新的剑已握在手中,望见杨青青递来的眼色,连忙用剑一架,装做抵挡不住的而翻落马下。
那个手持长矛的大汉哈哈大笑道:“这点本事,也敢带着家伙出来乱闯,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个汉子上前,牵住了两匹马,在行囊中摸了一下笑道:“大哥,真是好运气,里面果然有金子呢。”
那手持长矛的大汉听了哈哈笑道:“是吗?老子正穷得扁了,老天爷真有眼睛,送上两个活财神。”
持弓的汉子道:“大哥,真是两个雏儿,怎么处理?”
大汉沉吟一下道:“把男的捆上,那妞儿……”
他的脸上浮起一种邪色,笑声更见狂野。
另一个汉子却道:“大哥,这不好吧!有了那么些金子,上沧州可以找个粉头儿好好地乐一阵,何必……”
那大汉脸色一沉道:“沧州的姐儿都是破瓦罐,这个妞儿却是个道地的清水货,老子一辈子还没尝过新鲜味呢,今儿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
张自新明明知道杨青青不会吃亏的,却装模作样叫道:“你们敢碰我姐姐一下,我就跟你们拼了。”
那大汉道:“这小子还在发横呢,李老二,你把他捆上,回头我让他亲眼瞧见我跟他姐姐成亲。”
李老二是那持弓箭的汉子,闻言迟疑地道:“大哥,如果让燕爷知道了,咱们都活不成了啊。”
那大汉回手一矛杆敲在他的背上骂道:“混账,燕爷又算老几,他真要跟老子过不去,大家就闹开了,我掉脑袋,他也得背上个绞罪。”
李老二被打得不敢做声,那大汉又朝张自新笑道:“小子!你还是老实点吧,我跟你姐姐成亲了,你就是舅爷了,一家人还拼个什么呢?”
李老二放下弓箭,解下腰带想过来要捆张自新,张自新瞪目挺剑,把他给吓住了,退后一步叫道:“大哥,他手上还拿着家伙呢!”
大汉啐了一口道:“笨蛋,你不会先夺下来,他连四虎子一棒都接不住,还怕他杀了你是吗?”
李老二晃着腰带向前一步道:“小子!放下家伙,乖乖地让我捆上,否则老子就摔你个狗吃屎,叫你这满口大牙一颗不剩。”
杨青青朝张自新道:“兄弟!放下剑,别跟他们逞强,也别担心,我谅他们也不敢欺负我的。”
那大汉笑道:“这才像话,老子怎么会欺负你呢?老子疼你还来不及呢?”
杨青青道:“好汉爷,银子、马匹,你们都可以拿去,只求你们别伤害我们!”
那大汉笑道:“这是什么话,老子要伤害你,刚才老子一枪就可以送了你的小命,老子是真喜欢你!”
杨青青咬咬牙,装做无可奈何地道:“那也成,可是你得像个人,至少别当着我兄弟的面前……”
大汉笑道:“原来你还害臊,这也难怪,大姑娘,当着这么多男人脱衣服是不太好意思,好吧,我们到山坡后面亲热去……”
杨青青道:“你们可不准为难我兄弟。”
大汉咧嘴笑道:“没问题,只要他乖乖的,我们绝对不难为他。”
说着把长矛交给李老二道:“看住他,只要他动一下,你就扎他的腿。”
然后又邪笑道:“小心肝儿,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杨青青朝张自新看了一眼道:“兄弟!忍住点,用不着拼命,一切等以后再说。”
说完手忙脚乱往山坡上爬去,好像十分艰难,张自新见她装得很像,忍不住想笑,表面上却装出一股愤怒的样子。
那大汉子追上去邪笑道:“小妹子!你嫩手嫩脚的,还是我抱你上去吧!”
刚要扑上去,草丛中突然飞起一条人影,势子极快,只一伸手,就将那大汉抛下来了,大汉在地上滚了一滚,身子已挺直不动了,杨青青惊呼一声,这下子倒不是假装的,因为他瞧见那突来的人影用的是点穴法,弹指之间,已点了大汉的死穴。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脸也用黑纱蒙着,只露出一对精光毕射的眼睛,由那山坡上一纵就下来了。
另外几个汉子都吓呆了。
尤其是李老二,跪了下来叩头道:“燕爷!这不关小的事,都是大白狼自己作死……”
那人冷笑一声道:“好啊!我教了你们几手功夫,你们就抖起来了,不得我允许,就私自出马抢劫了,劫财不算,还要劫色,你们都不要命了。”
那李老二更是磕头虫般,一连串的响头,把额角都磕破了,苦苦地哀求道:“燕爷!这可都是大白狼在作怪的,小的还一直在劝他呢!可是他不肯听我的话,我们又打不过大白狼的。”
蒙面汉子冷笑道:“我都听见了,你们以为瞒得了我吗?这一百里内,地上新长了棵树都漏不过我的眼睛。”
李老二更是惊惶地道:“燕爷,你听见了最好,大白狼还说过您不敢管他,否则他就要到官里去……”
蒙面汉子笑道:“这一手是挺厉害的,你们也可以照样地威胁我呀!”
李老二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哀告道:“燕爷,我们怎么敢呢,再说除了大白狼外,谁也没见过您的庐山真面目,我们想告您也没有凭据呀!”
蒙面汉子哈哈地道:“这是你们的运气,见过我的真面目的人如果有一丝反叛我的行为,就非死不可,你们是否想见我呢?”
李老二与那些汉子吓得直抖,差不多是齐声哀叫道:“不!燕爷,我们不敢见您……”
蒙面汉子冷哼一声道:“看大白狼的例子,你们还是不见的好,李老二,把人家的马匹拉过来,留下一块金子,剩下的还给他们。”
李老二应声爬了起来。
蒙面汉子又朝张自新喝道:“还不快点把你姐姐扶过来,这点本事,居然还带着宝剑,耀武扬威地在外头乱闯起来,没把你的小命丢掉,已经算是你们的运气了,下次可要老实一点,别为自己惹事。”
张自新一声不响,乖乖地过去把杨青青扶了过来,两人手捏手之际,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暗号。
杨青青装模作样地过来,朝那人福了一福道:“多谢侠客救命之恩。”
蒙面汉子哈哈地笑道:“你们别谢我,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个强盗,这些人还可以说是我的手下。”
杨青青笑道:“我们在前面的镇店上我们已经听见您的侠行了,而至少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侠盗。”
蒙面汉子冷笑道:“不为你们这句话,我今天非把你们的行李马匹全留下来不可,现在我要你们留下一块金子给这些苦朋友过年,你们不反对吧?”
张自新忙道:“您们全留下都行,能保持我姐姐的清白,我们已经够感激了。”
那人冷冷地道:“不必,穷人发了横财并不是福气,再说你们到了沧州,往官里一报,反而给地方麻烦。”
杨青青道:“我们绝不报官。”
那人冷笑道:“报了也不怕,官府里想捉拿我黑燕子几年了,连个影子也摸不着,最多苦了这些人而已,可是你们敢找他们的麻烦那就是自己不要命了。”
李老二这时才慢慢地道:“燕爷!说的也是啊!他们已经都听见我们的名字了,万一如果告到官里……”
那人沉声道:“我谅他们不敢,我只留下他们一块金子,就是这个道理,做强盗要懂得分寸,你不把人家洗劫的倾家荡产,人家犯不着拼命的。”
李老二接着道:“燕爷!我看他们身带绝不止二百两金子,我们就多留他们一点,他们不会在乎的。”
那人怒道:“不行,我说一块就是一块,刚拾回性命,你又想动歪心思了。”
李老二不敢再说了。
另一个汉子却道:“燕爷!您这次对他们特别客气,您不是最痛恨这种人吗?”
那人沉声地道:“不错!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大家公子哥儿,仗着有几个臭钱,而作威作福的,拿穷人不当人看待,任意作践,叫我给碰上了,我绝不会放过他们,可是我觉得这两个人还不错,至少还懂得体贴穷人,我才特别破例。”
邱广超给张自新准备的金子都是十两一块的,李老二拣了一块出来,交到那蒙面汉子的手中。
那人看了一眼,念着下面的铃记道:“宁勇侯邱记,原来你们还是从邱侯府出来的。”
杨青青道:“我爹在侯府里管事,这是他多年的积蓄,叫我们带回去置田产的。”
那人笑道:“原来你们也是跟人家当差的,难怪没有纨绔子弟的骄横的习气,好吧,十两金子算是交个朋友,你们往前去再遇到拦劫的,你们就说是黑燕子的朋友,我敢担保没有人再会动你们了。”
说完又笑笑道:“你虽然不是大家小姐,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好人家,怎么为了活命,什么也不在乎了?”
杨青青红了脸,在袖子里翻出一柄匕首道:“我是怕他们伤害我兄弟,哪真的不要廉耻,我准备到了上面,就给那贼子一刀。”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可是你想想人家会这么简单给你刺中吗?万一失了手……”
杨青青沉声道:“刺不死他就刺我自己,反正我不会受人侮辱的。”
那人止住笑,拱拱手道:“失敬!失敬!先前我看错了,我以为你是贪生怕死的女流之辈的,想不到你竟是个烈女,燕某乎生最尊敬的就是这种人,这样吧,我干脆人情做到底,送你们回家,这块金子也不要了,李老二,你们先走。”
大汉们都十分失望。
那人又道:“我不会亏了你们的,把大白狼的尸体找个地方埋起来,在山神庙等着,我照老规矩,每人给一两金子。”
那些汉子把尸体抬起,走了。
这蒙面人将张自新与杨青青的剑拾了起来,把金子还给张自新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或者先到沧州府去等也行,我去料理一下,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杨青青道:“我们先走,这地方呆下去可吓死人了,可是你的真面目得让我们瞧瞧,要不然怎么认得你呢?”
那人笑道:“我认得你们就行。”说着转身欲行了。
张自新又道:“喂!你把我的剑还给我呀!”
那人回头道:“你还是不带剑的好。”
张自新道:“那可不行,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剑,千万不能丢了。”
那人将张自新的剑看了一看笑道:“嗯,不错。是口精钢的好剑,但也不过是质地结实一点,这种剑只能作收藏之用,却不适合用来厮杀……”
这柄剑是邱广超预备的,他是武艺世家,自然只有这种剑了。
张自新对这人的眼光倒是很钦佩,口中却叫道:“说什么也得还给我。”
那人笑道:“还给你也等于是废物,最多只能挂在身上做做样子,走江湖用的剑,应该要锋口很利,剑身轻,这样杀人才管用。”
说着朝张自新丢过来了。
然后又看看杨青青的剑,微微怔道:“这才是好剑,虽是女剑,但看上面锋口,似乎经过不少的厮杀……”
杨青青笑道:“你怎么知道呢?”
那人道:“剑身上有着痕迹,而且经过很多次铸磨,可见它已身经百战,剑把上还有青青两个字,这是你的剑吗?”
杨青青道:“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那人一笑道:“虽然不是我的,却绝不是你的,据我所知,江湖上有个侠女叫杨青青,是汝州侠杨公久的女儿,人家叫她红蜂子,剑法很高明,这剑一定是她的。”
杨青青笑道:“你见过她吗?”
那人笑道:“没见过,尽早总要会她一会,听说她不久前在京师比武,胜过长春剑派的高手,很出风头,不过她在我手里,就神气不起来了。”
杨青青道:“何以见得呢?”
那人笑道:“你想想看吧,她叫红蜂子,而我却叫黑燕子,蜂子如果遇上了燕子还会有命吗?”
杨青青听起来很生气地道:“也许你只是一只死燕子。”
那人大笑道:“死燕子也好,活燕子也好,杨青青的剑在你的手中,我想你跟她一定有什么关系的。”
杨青青道:“把剑还给我。”
那人笑道:“这更不能还了,除非你把杨青青找来让我跟她斗斗。”
杨青青笑道:“杨青青来了,如果冲着你黑燕子三个字,她也不能饶你。”
那人大笑道:“这更好了,也许我把她打得跪在地上求饶呢!”
张自新本来对这个人颇有好感,可是听他如此侮辱杨青青,忍不住心头发火了。
张自新提剑叫道:“混账,你敢如此侮辱杨大姐?”
那人哈哈一笑道:“什么?杨青青也是你姐姐,难怪你会这么生气,不过你还是把她找来吧,凭你这点本事,这个亲姐姐都保护不了,如果我不来,那个大白狼差点就变成了你的姐夫了呢!”
张自新运剑直砍,那人随手一挡,没想到张自新力大无穷,当的一声,那枝剑被震得飞了起来,他大吃一惊,飞身跳起,想把剑抄在手里,谁知杨青青的动作比他还快,早就将剑抢去了,回手一撩,还挑起他的面纱。
那人落地之后,脸现惊容,望着他们俩人,然后才发出一声长笑道:“燕某今天是走眼了,竟看不出二位是如此的高手,你们装得倒像得很。”
那是个二十七八的汉子,面目清秀,两眼灼灼有神。
杨青青微微一笑道:“我们故意不露行踪,就是想会会你这位隐名的侠盗。”
那人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来,你一定是红蜂子了,我记得你一向都是穿着红衣衫,才赢得这个雅号,怎么今天换了装束了,否则我早就认出你了。”
杨青青笑道:“这怪你的眼光太差了,无论你怎么的化装,我却认出你就是镇店上的那个店家。”
张自新一怔道:“什么?他是那个店家?”
杨青青笑道:“难道你没认出来,其实他不揭开面纱,我也准知道是他。”
张自新道:“我可实在没想到。”
杨青青道:“那是你没出过门,见的太少了,光看他那对贼亮亮的眼睛就骗不了人,一个门店的人,怎么会生这对贼眼。”
那人哈哈大笑道:“杨小姐果然好眼力,燕某不但生了一对贼眼,而且还有一颗贼心,本来倒是可以放过你们,既然你们认出了我,就非得抢你们一票不可,把金子、马匹、兵器全部留下,我让你们走路。”
杨青青道:“你不怕我们报官了?”
那人笑道:“我想你们不敢吧,如果让人知道汝州侠的女儿,大名鼎鼎的红蜂子遭了抢劫的,我黑燕子就是为此吃官司丢脑袋也是值得了。”
杨青青一笑道:“我倒是不怕丢人,如果我输给你了,我是非报官不可,你把真实的姓名留下来。”
那人笑道:“黑燕子三个字还不够吗?”
杨青青道:“那是你的贼号,可我没兴趣跟剪径的小毛贼动手。”
那人微笑道:“在下姓燕,恰好与小姐同名,就是少了一个青字。”
大白狼先前也叫出了燕青的名字,当时没有留心,现在听他这么一报名,杨青青知道他没有说假了。
杨青青笑道:“我知道《水浒传》里有个浪子燕青,没有想到逸儿还有个黑燕子燕青。”
燕青笑道:“我跟《水浒传》上的燕青只错了一个号,其他完全相同,他干的没本钱营生,我也是靠着这一行混日子,现在你们把东西献出来吧!”
杨青青一提剑道:“很好,你拿去吧,只要你能胜过我这口剑,任何东西随你挑。”
张自新道:“那不行,杨大姐除了一剑一马,别的都是我的,要留下我们的东西,还得连我也赢了。”
燕青看了他们一眼,微笑着抽出腰间的长剑道:“我懒得一个个费事,你们一起上吧。”
杨青青道:“你别太瞧得起自己了,刚才我兄弟一剑就把你的家伙震开了,你还配叫我们一起上吗?光是我一柄剑就够收拾你了。”
燕青笑道:“凭你红蜂子在外的名誉,我斗斗你也不算欺负女流,可是你是以双剑出了名的,光是一柄剑,我可不屑领教。”
杨青青的双剑只抽了一柄出来,因为对付几个毛贼,她不想认真动手。所以另一柄剑还藏在马包里。
张自新闻言过去替她抽出了剑,正想扔给她,杨青青竟然笑着摇摇头,以不齿的口吻道:“兄弟,那柄剑你先拿着,我要看看这家伙是否值得我用双剑来对付他呢!”
燕青并不十分生气,笑嘻嘻地道:“这话也是,红蜂子闻名江湖,黑燕子却在毛贼窝里叫字号,要向名家求教至少得拿点玩意出来,杨小姐,燕某要得罪了。”
杨青青道:“自然是你先发招,总不成还要姑娘向你请安。”
燕青慢慢走过去,忽地一剑急刺,杨青青挥剑劈架,却砍了空,燕青的剑在她的眼前一晃,杨青青连忙退后了。
燕青收回了剑光笑道:“看样子一柄剑还是不够,杨小姐,你还是用双剑吧!”
杨青青勃然怒叫道:“兄弟!把剑抛过来!”
张自新抛出了剑,杨青青伸手接住了,顺势一挽剑花,一前一后,交错攻上,燕青因为第一招胜得太容易,轻敌之心顿生,没有太认真,只是推剑使了出去,谁知杨青青这次竟用了华树仁那儿学来的招式。
一柄剑粘住他的绞势,另一柄剑由横里急削,燕青退步得快,总算躲过了腰斩之厄,衣襟却被割下一片了。
脸色顿时变色叫道:“好剑法,果然不愧为红蜂子!”
杨青青笑道:“这算报答你刚才一剑之情,你多留点神,下一次我出手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呢!”
燕青果然收敛起狂傲嬉笑的态度,手挽剑诀,十分认真,而且他的身子仿佛钉在地上一般绝不移动。
华树仁所授的那套唯心剑法并无定式,完全是按照对方的动作,惟一心之所欲,作适当的对式。
因此燕青不发动作,杨青青倒是没有办法,幸好她用的是双剑,一剑伺机待击,另一剑用来撩拨性的试探。
然而燕青的镇定功夫与判断力极佳,无关痛痒地撩拨,即使剑锋迫近眉睫,他也能不作理会,结果杨青青的脾气来了,想把剑触击他身上时,他的反应异常迅速,一剑急发,把杨青青逼得非退不可,另一柄剑也只够得上作招架之用,等到解过危机,想作攻击时,而燕青又恢复了守势。
这样两个人对峙了颇有一段的时间,仍然不分胜负,而杨青青的额间已急出了汗水,她觉得这家伙年纪不大,剑技已上乘,至少比她父亲汝州侠杨公久高出不少。如果不是新从华树仁那儿学了一套怪剑,自己绝不是对手。
张自新看得入了神,也十分技痒,挺剑走到附近叫道:“杨大姐,让我来试试!”
杨青青道:“不行,单打独斗,你不会胜过他的,连我也不行,咱们还是一起上吧!”
张自新道:“那不是变成两打一了吗?”
杨青青笑道:“兄弟,这不是在比武,是他要抢我们的东西,为了自卫,两打一也没有关系。”
张自新对杨青青的提议并不同意,可是他看杨青青没有退下的意思,再打下去,杨青青很可能会落败,只好一摇剑,加入进去。
燕青对多一个敌手并不在乎,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可是等张自新攻人两三剑,他就发觉不对了。
张自新剑沉力猛,出招尤其快速,逼得他全力应付,那就给杨青青一个放手攻击的机会。
本来他想在二招两式内先击败一人,然后再来对付另一个,可是他发现这两个对手的剑路很怪异,似同而非同,攻守俱密,毫无可乘之机。
相对了十几招后,张自新与杨青青配合得更好,一柄剑竟完全是攻击,燕青咬牙苦守也艰苦万分,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将剑丢下,双手举高道:“我认输!”
张自新与杨青青的主意,也是如此,假如要伤害这个人,他们已有好几次机会了,现在见他弃剑认输,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收剑退后。
燕青沮丧地将两手伸出去,合放一起道:“燕某学剑近二十年,从未遇上敌手,今日碰到二位,虽是两打一,燕某败得也心甘情愿,请吧!”
杨青青见他把合着的双手拱了一拱,并是平伸在前面,不禁愕然道:“这是干什么?”
燕青道:“把我缚上送官呀,官府已经悬赏白银千两,缉拿黑燕子,有一次他们设下圈套百十个公差围住我,也未能将我擒住,二位今天可立下大功了!”
张自新笑道:“我们又不是公差,捉你干什么?再说一千两银子,我可真的还没有放在眼里呢!”
燕青道:“一千两只是官府的赏格,如果这条道上的商旅知道二位拿住了黑燕子,哪怕是一万两,他们也肯拿出来的。”
杨青青微笑道:“看不出来你的身价倒是不低!”
燕青傲然地道:“货卖识家,燕某觉得十万两银子也不足为奇,可是燕某输在二位手里,自然只好听任摆布了。”
杨青青笑道:“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官府的人,犯不着替他们来捉你,我们只是有个条件……”
燕青道:“别提什么条件,燕某认输了,我该听你们的处置,可不会接受什么条件。”
杨青青道:“我真不明白,好好的一人,为什么偏偏要做盗贼,以你的武功,什么事情不好做?”
燕青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燕某喜欢如此。”
杨青青道:“你非当盗贼不可吗?”
燕青淡笑不语。
杨青青又道:“你今后不当盗贼行吗?”
燕青这才道:“你的条件就是这个吗?”
杨青青点点头。
燕青笑道:“这个你无须当条件,燕某已经失风了,就是二位不送官,我也失去了当盗贼的资格。”
张自新高兴地道:“这才对呀!一个人当盗贼绝不能混出头的。”
燕青轻叹道:“我并不是生具盗性,只是借此报复而已。”
这话倒使他们两个听话的人感到很诧异了。
杨青青道:“这倒奇怪了,一个人沦为盗贼的理由很多,却是没有为了报复的,你所要报复的是谁?”
燕青沉声道:“很多人,在这条路上的商旅,尤其是那些带剑的公子哥儿,还有就是这条路上劫径的盗贼,像大白狼这种人!”
张自新道:“你受过这些人的欺负吗?”
燕青俊秀的脸上浮起一层恨意,厉声道:“自然是受过他们的欺负,想起我们所受的那些屈辱,我恨不得杀了他们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守着我师父的告诫,我早也这样做了,可是我师父……”
杨青青忙问道:“令师是哪一位?”
燕青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个老和尚,来去都没有定向,除了叫他师父之外,我可不知道他还有别的称呼,他管束我很严,不准我轻易杀人,除了我第一次杀死的两个人以外,今天死的大白狼是第三个……”
杨青青尽量在脑子里去思索江湖上有名的剑客,竟没有一个老和尚,因此对他的师父是谁,放弃了追索的念头,她听父亲说过,江湖上有很多风尘奇人,虽然有着一身卓绝的武功,却从来不肯炫耀留名,这老和尚必定也是此类人物,而且她对燕青的身世更感兴趣,连忙问道:“你说你当盗贼,报复其他人还说的过去,怎么对盗贼也是一种报复呢?这倒使我不明白了!”
燕青笑道:“这条路上,穷一点的人家差不多全与盗贼勾结,或者为盗贼的一分子,我虽然也做盗贼,可是将抢来的财帛堆散在他们门口,再由官府收回去,叫他们一文也捞不到,还要背了一身麻烦,久而久之,这条路上成了凶途,商旅绝踪,而让这些做强盗的人活活地饿死,这不是一项绝佳的报复手段吗?”
杨青青听了燕青报复盗贼的法子,笑了起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了,你一个人能斗得过所有的盗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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