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孤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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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卷 第 一 章 苗女柔情

经过这一番折腾,使慕容平在昏迷了又醒了过来,软弱地道:“谢谢你!姑娘!我受了伤……不!是中了毒!”

龙姑微微一笑道:“客人!不要紧!我爸爸有的是解毒药,一定可以把你医好……”

说着已到屋子门口,门帘一掀,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年苗人,花裙围腰,上身倒是披了一件短装。

那少女龙姑立刻道:“爸爸!有个汉客中了毒。”

老年苗人对慕容平道了一眼,厉声叫道:“乌达!再把他丢到河里去!”

提着慕容平的苗人答应一声,飞快地向门外河岸跑去。

龙姑急叫道:“爸爸,他中了毒,您怎么……”

老年苗人不理她,跟在后面走到河岸,见乌达提起慕容平作势欲掷,又大叫道:“不许扔!你抱着他下去,在水里把他的衣服脱掉,看看是哪里受了伤。”

乌达莫名其妙,可是他不敢违背老者的命令,立刻大踏步向河中走去,直到水深及腰之处,才伸手要解慕容平的衣服。

慕容平本人虽无力,神智犹清,知道那老者一定就是沙金虎,而且他叫乌达将自己重新浸入河水,一定另有深意,所以软弱地道:“大哥!我的伤口在左肩上。”

“小兄弟!你早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会跟你打架了!”

说着轻轻地脱下慕容平的外衣,露出他肩头一大片乌黑的伤口,立刻叫道:“主人!不得了!他的肉都烂成乌黑的了……”

老者在岸上沉声指挥道:“把伤口用河水好好地洗一下,然后赶快把他抱进来,注意别再让他用力气。”

说完回头走了。

乌达一面掬水替慕容平洗濯伤处,一面出声叱责道:“小兄弟!你也是的,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主人虽然不喜欢见到汉客,可是对于受伤上门求医的人,却从来不会拒绝……”

冰凉的河水淋过伤处,使得慕容平感到十分舒服,然而他对乌达的话却只有一声苦笑道:“大哥!你一见面就骂我!哪里有机会给我开口?”

乌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小兄弟!我那句狗杂种是口头语,绝不是存心骂你,我在高兴的时候,也会那样叫你的……”

慕容平被他触动心中的隐痛,口中却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道:“大哥!你不要再那样叫人了,那是句很难听的话。”

乌达一笑道:“杂种两个字不算骂人呀,我也是个杂种。”

慕容平一怔道:“你也是……”

底下的话他立刻就打住了,因为这一说,明明也揭露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乌达却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嘻开大嘴笑笑道:“我妈妈是苗人,父亲是摆夷,不是杂种是什么?以前人家那样子叫我,我也生气得很,可是跟随主人之后,他老人家劝我说,这事情并不值得生气,人最要紧是自己争气,父母生下我就是杂种,并不是我的错,假如我不好好做人,才会真正地让人看不起,所以现在人家再叫我杂种我也不在乎了。”

慕容平轻轻一叹道:“我能像你一样地想得开就好了……”

声音低得只有他听得见。

这时那龙姑在岸上叫道:“乌达!你要洗多久,这种太冷天在水里面泡着可不是好玩的,人家身上有病,可不像你……”

乌达一笑道:“来了!来了!小兄弟!我只顾得跟你讲话,忘了你身上的伤了,你是在哪儿中的毒啊?

这毒好厉害呢……”

慕容平没有回答他,软弱地闭上眼睛,利用着一脸水珠的掩盖,将眼眶中的几滴泪水挤落下来。

乌达轻轻地托着慕容平虚弱的身子,走到河岸上,龙姑一迭声地将他往屋中赶去,同时走在前面,替他们掀开了门帘。

穿过一间广阔的客室,来到一所较小的密室中,室门挂着浓重的厚帘,室内是一张短榻,一张条几,中间生着一个熊熊的大火盆。

那老年苗人正在用一种乌黑的液体搽着几柄明晃晃的刀剪。

乌达将慕容平放在矮榻上,龙姑也跟着进来了,指着那老者道:“这是我爸爸,他叫沙金虎,我叫沙龙姑……”

慕容平只能点头示意,因为他知道沙金虎也是个练家子,所以软弱地说道:“沙前辈,我是受了一种厉害的毒……”

沙金虎立刻点点头道:“老弟!你别多说话,我已经看出来了,你那毒是火性的,所以我才让你在冰凉的河水中浸一浸,现在我就要替你开刀割去染毒的腐肉,你可撑得住?”

慕容平感激地点点头,又低声道:“沙前辈!您不必如此麻烦,我中的是……”

沙金虎一摆手道:“你不用说,我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几十年的医道就算是白学了,你中的毒是青红降头,你们汉人叫铁骨龙与青蜍对吗?”

慕容平的目中显出了钦折的神色,觉得这老苗人的眼光果然厉害,但凭一眼之间,即能将那两种毒物辨认出来。

因此他立刻点头道:“前辈说得很对,只是那治法……”

沙金虎一摆手道:“青红降头非白羚角不治,这是你前来找我求治的原因,白羚角虽然珍贵难求,但是为了救人一命,我并不惜使用……”

慕容平感激地道:“谢谢前辈……”

沙金虎又一摆手道:“可是你现在中毒太深,白羚角已经没有用了!我相信你自己也明白,那两种毒素若是深侵入骨,连神仙都束手无策。”

慕容平不禁一怔,发出绝望的一声低叹。

沙金虎却笑笑道:“老弟放心好了,神仙束手,我老苗子却有办法,包你死不了!”

说着拿起一根铁棍丢进火中,回头对乌达道:“把火加旺一点。”

乌达蹲下身去,拿起一个皮制的风箱,在炉门口一上一下地压着,炉火受了风力的催动,冒出尺许高的火焰。

片刻之后,那根铁条已烧得通红。

沙金虎就仗着一双空手,在火中捞起铁条,弯成一个大圆圈。

慕容平见他居然能手触剧热而不伤,立刻又显出钦佩的神色。

沙金虎笑笑道:“这不算什么,练内功的人多半能做到这一点,现在我要着手治疗了,老弟!你可得忍着点!”

说着把炽红的铁圈,一下子按在慕容平的肩上伤处,立刻就嘈嘈作响,冒出一股难闻的焦臭气味。

龙姑不忍看下去,双手掩住了眼睛,沙金虎立刻叫道:“龙姑!别那么胆小,把刀子拿过来,顺着圈子剜,剜到见血为止。”

龙姑心知怠慢不得,颤着手拿起利刀定过来,在沙金虎的指示下,将腐肉一块块地割下来,又用刀尖刺着丢进火炉中。

慕容平倒不觉得痛,偏过头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动手。

接连地割下十几块腐肉,一直到骨头都现出来了,才开始有一丝淡红的血水渗出。

沙金虎叫道:“好了!别割了!现在换一把刀子,把骨头上的黑色刮去……”

当血水变红的时候,慕容平才感到一点疼痛,可是沙金虎的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刺激,尤其是“骨头”、“黑色”这些字眼,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于是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眼前金星乱舞,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沙金虎已经给他换了一间屋子,窗明几净,陈设得颇为幽雅,而且鼻中还透来一阵沁人的芳香。

接着是格格一声如银铃般的轻笑,龙姑捧着一束鲜红的梅花过来道:“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几天?”

慕容平想要欠身起来,龙姑却抢上前伸手按住他道:“不许动,爸爸给你上了最好的刀伤药,不出三天就可以生肌复原,你才躺了两天,还得忍耐一天……”

慕容平顺从他躺着不动,感激地道:“谢谢你,也谢谢沙前辈……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贤父女……”

龙姑一笑道:“别说谢了,爸爸救了你,并不为了要你报答。”

慕容平微微一点头道:“话虽如此说,可是我身受活命之恩,总不能就此算了,沙老前辈在哪里?”

龙姑道:“爸爸在药房里替你配药,见了爸爸的面,你可得小心点,爸爸对你很生气,一顿好骂是免不了的。”

慕容平一怔道:“我并没有开罪他老人家的地方呀!”

龙姑一笑道:“你虽然没有得罪他,可是你做的事令他很不满意。”

慕容平更是愕然道:“我做了什么事了?”

龙姑眼波一横道:“还说呢!你的伤是怎么来的,你的毒是怎么中的?”

慕容平道:“那是在争斗中受了人家的暗算。”

龙姑一撇嘴道:“这就是了!爸爸说你们年青人学会了一点武功,就好勇逞狠,视生命若儿戏,心地坏一点的仗技凌人,心地稍微好一点的,就以侠义自命打抱不平争名斗气……不管你是哪一种人,爸爸都看不顺眼。”

慕容平一叹道:“沙前辈的想法是不错的,只是他对我的情形还不够了解。”

龙姑一瞪眼道:“你的情形怎么样?”

慕容平双眉深结,欲言又止,龙姑却笑笑道:“算了吧,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听,爸爸当告诉我说,对于人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慕容平只得默然了,龙姑将手中的花一扬道:“你看我给你采的花好不好?”

慕容平看了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很鲜艳!”

龙姑一笑,说道:“你这句话是口不由心,真是对不起人,你知道我为了这点花跑多远吗,此地不产梅花,我还是到大渡河对岸的寒梅谷去偷采来的……”

慕容平轻轻一叹道:“你何必要费那么大的事呢?”

龙姑继续咂嘴道:“因为我看你像个读书人,读书人多半爱梅花,我怕你笑我们苗人太俗气,不懂得风雅……”

慕容平倒被她的一股天真逗得笑了起来道:“龙姑娘……”

龙姑连忙道:“我们苗人没什么姑娘小姐的,你叫我龙姑好了,那就是我的名字。”

慕容平笑笑道:“龙姑,读书人赏梅是在饱食之后,悠闲清玩,我肚子饿得要命,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呢?”

龙姑哎呀地叫了一声,匆匆地放下手中梅花道:“我忘了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昨天我就想喂你一点东西的,可是爸爸说你正在调养之中,不宜把你吵醒……你等着,我给你拿吃的去。”

说完又匆匆地回头走了。

那一束红梅就放在床前的木几上,阵阵清香传进慕容平的鼻子里,使他对这个娇小天真的苗族女郎,竟起了一种无以形容的感情……

没有多久功夫,龙姑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进来道:“爸爸说你空肚子只能喝些带汤的东西……”

粥香刺激着他的食欲,使得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欠身又想坐起来,龙姑把粥端到他床边道:“别起来,我喂你吃吧!”

慕容平只好侧过头,就着她的手将一碗热粥喝了下去,空的肠骨算是舒服了一点,可是饥饿的感觉反而更激烈了。

龙姑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还没饱,可是爸爸说不准你多吃,等一下我再给你添。”

慕容平苦笑了一下道:“龙姑!我是一个大男人,又饿了两天,稀粥怎么够吃,你就多少再给我装一点来吧!”

龙姑却坚定地摇摇头道:“没有了!爸爸就是怕我心肠软,受不了你的要求,所以只叫乌达煮了那么多,你要再吃的话,我只有新生火再煮,那还得有一会儿功夫呢!”

慕容平无可奈何地一叹道:“这么不死不活的真憋得人受不了,我觉得被人砍两刀也没有这么难过……”

龙姑却一撇嘴笑道:“还说呢!你这个大男人也够丢脸的,那天在治伤的时候,一听说要刮你的骨头,你就吓昏过去了!”

慕容平一听她提起骨头两字,立刻就黯然不语了。

龙姑却以为他害羞了,轻轻一笑道:“你别不好意思,我的胆子比你还小呢,那天是没有办法,我一面刮,手一面在抖,弄了半天,才算把上面的毒质刮掉了,露出里面的白色来……”

慕容平蓦地双目一睁,霍然坐了起来。

龙姑急忙上前去推他叫道:“你怎么又不听话了,叫你不准动的……”

慕容平一把攫住她的手叫道:“龙姑!你说我的骨头是白的?”

龙姑拚命地挣扎叫道:“放开我呀,骨头当然是白的,难道还会有别的颜色不成……”

慕容平放开了龙姑的手,大声哈哈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龙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有点恐惧地道:“喂!你疯了……”

慕容平慢慢地止住笑声,擦擦眼泪,兴奋地道:“龙姑!我没有疯!我只是太高兴了……我的骨头是白的,我不是昆仑奴,我跟其他人并无两样……”

说着动手去拆除肩上包扎的布带,龙姑也急忙制止他道:“你又要干什么?”

慕容平推开她的手说道:“我要看看我的骨头,看看它们是不是真是白色,我……简直无法相信。”

龙姑努力地想制止他,可挡不住他的力气大,急得大叫道:“你真的是疯了,我找爸爸去。”

回头待向门外抢出去,可是才冲到门口,又被一个人挡了回来。

那人是个老头子,身着一件青衫,手提长剑,神情很凶恶……

龙姑怔然惊呼道:“你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老人将长剑一拦,*开龙姑,直迫慕容平道:“贱奴!你想不到我会找到这儿来吧!”

慕容平先是一怔,继而坦然地道:“凌一鸿!你真有本事,怎么能够得到批准出山的?”

凌一鸿哈哈大笑道:“批准?你别再做梦了,我们大家都离开了青城山,再也不要受林如晦那狗头的辖制了,我是奉着王掌门人的命令,特地前来捕杀你的!”

慕容平一怔道:“王掌门人是谁?”

凌一鸿大笑道:“七煞剑王立明,现在我们正准备成立七煞剑派,王立明当然是掌门人了,他知道你中了铁骨龙蜍的毒后,一定会到小金川来求取白羚角解毒的,考朽起还不太相信,追到这儿来一问,果然还真不错,可见王掌门人料事如神……”

慕容平不去理他对王立明的吹嘘,只是继续追问道:“山主会允许你们离山另创门派吗?”

凌一鸿哈哈大笑道:“他允不允许有什么关系,他要是不识相,我们联起手来先宰了他,不过王掌门人担心的不是他……”

慕容平淡淡地道:“那么他担心的是我了?”

凌一鸿笑着点点头道:“不错!他认为你才是心腹之患,所以才叫我追踪下来,带着你的头回去交帐,你是要跟我斗一场呢,还是乖乖地让我把脑袋砍下来?”

慕容平轻轻一叹,闭上双目道:“你动手吧!虽然我不甘心束手就死,但是我肩伤未愈,根本无力交手……”

凌一鸿一笑道:“那倒省了我许多事。”

剑光突闪,对准慕容平头上削去,慕容平无力抵抗,只好闭目待死。

可是龙姑却忽地取下头上束发的金箍,猛地一挥,套住凌一鸿的剑光,将剑锋撩过一边叫道:“不许你在我家里杀人!”

凌一鸿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这苗女手下还有几下子,遂冷冷一笑道:“小姑娘!你别多管闲事!这小子跟我们仇深似海……”

龙姑一瞪眼睛叫道:“我不管你们有多大仇恨,可就是不准你在此地行凶!他现在身上有伤,你们要算旧帐,也该等他好了之后……”

凌一鸿怒喝道:“我没有这么多的功夫!”

振腕又是一剑,龙姑再度伸出金圈去架,可是这次,凌一鸿已经有了戒心,剑势突转,直向龙姑的臂上绞去。

龙姑对这种诡异百变的剑式,根本不知如何对付,眼看着即将在剑下断臂,慕容平再也无法坐视,奋力从床上一纵而起,他身边找不到一点可资利用之物,只有顺手抓起龙姑为他摘来的红梅,向凌一鸿的脸上戳去。

凌一鸿骤觉红光耀眼,已顾不得去伤害龙姑,抽回长剑一挥而出,息息声响中,慕容平手中的梅枝被削剩了寸许长的一握,地下落红狼籍。

凌一鸿尚待进*,慕容平却利用那寸许长的残枝向外一封,做了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使得凌一鸿惊然收剑退后,过了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道:“慕容平!你那一招虽然精奇,可是光靠着这寸许长的树枝,想与我手中三尺青锋相抗,似乎还不大可能吧!”

慕容平经此一动,伤口处血水又开始朝外渗出,可是他的脸上现出从所未有的庄严,大喝一声道:“凌一鸿!我们之间的私事与别人无涉,你别在这儿吵闹人家,我跟你到外面去解决吧!”

凌一鸿冷笑一声道:“慕容平!看你的精神还很好,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到了外面,你拔腿一溜,我懒得化力气来追你,干脆在这屋子里宰了你算了!”

慕容平目中喷着怒火,正想舍命一拚,门口已闪着沙金虎高大的身形。

他无声无息地走上来,一拍凌一鸿的肩膀道:“朋友!有话出去再谈!”

凌一鸿骇然回身,挥剑横前,沙金虎却毫不躲闪,伸出健壮的胳臂,从剑影中探了进去,一把捏住他握剑的手腕道:“叫你出去就出去!”

另一手飞快地贴上凌一鸿的后背,将他的身子硬推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