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在西藏的拉萨,宫中住的都是喇嘛,大喇嘛破尊称为活佛,不但是藏民宗教上的领袖,而且是精神上的领导者。
这一个传统由来已久,在藏民的心目中,活佛就是神的化身,高高在上,仰不可即,然而在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知道所有的活佛出身于呼音寺。
欧阳子陵等人在端阳前夕到达拉萨。
他们虽是堂堂正正的来赴会,却不愿意太招摇,所以他们远在城外,就将马匹寄放在一家藏人家中,并问明了到达拉宫的途径。
那藏人只道他们是去礼佛的,很热烈的招待他们用过晚餐并准备精美的客舍留他们歇宿,他们也道谢着接受了。
甫一入夜,欧阳子陵强抑着心底的兴奋,明天恐怕又得要狠狠的打上一场了,他从艺成下山,到现在不过一年的时间。
可是这一年内,他的遭遇几乎比人家的一生还复杂,虽然他的功力愈来愈精深,可是对手也愈来愈强,虽然他从未失败过,可也没有真正的胜利过。
明天,明天又是一个大日子。
苦木也是一个顽强的对手,端木赐良会来帮忙的,他能否抵得过苦木呢,他无法预测。
天下最困难的战斗莫过于跟不知深浅的对手比武,明天这一仗不仅是个人的荣辱,也关系着整个中原武林的胜负,这责任太重大了。
突然,在一刹那间,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空虚,争强斗胜变得太无聊了,想起端木赐良在大漠上的长歌:“……纵留青史虚名在……黄粱几梦到长安……”他几乎后悔自己曾经学过武艺。
这一夜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快天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歇了一下。没多久,辛红绢与沙漠龙已经装束停妥,这两个女孩子虽然很紧张,然而却很乐观而兴奋,彷佛她们确信陵哥哥必定可以稳操胜券似的。
欧阳子陵看在眼内,只好摇摇头。
布达拉宫并不太远,他们赶到的时候,朝阳的光芒刚好洒上那金碧辉煌的宫顶,沿途都是一色红衣,手持锡杖的僧侣,可见他们对今日之会的重视,因为今天参加的人虽不多,却是天下至尊的名位之争。
欧阳子陵步履从容,在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伴同之下,直走宫前的石级。红衣庄容的嗉达已在阶下恭候,看见来的仅仅只有他们三人,面含惊奇合什问道:“欧阳大侠少会了,怎么不见令师伯佛驾莅止,莫非我们化外同门,认为不屑一顾吗?”
欧阳子陵屈身答礼道:“大师言重了!家师伯因在七毒山庄中毒受伤,迄今未逾,故以今日由在下全权代表。”
嗉达脸上的惊诧之色更浓,但他相信欧阳子陵不会说谎,连忙恭身道:“既是如此,则大侠为今日会上主客,小僧以辈份所关,不敢有渎,请大侠稍候,容小僧归告家师出迎。”
欧阳子陵知道武林之会,最重辈份,自己既然代表师伯前来,嗉达自然要低了一级去,遂不再客气,微一点头,负手站至一边。
嗉达施过礼,返身如飞而去。
不一会,朗月的身形飘然而至,仍是恭谨地道:“老衲在宫顶远眺,因未见令师伯佛驾,故未曾亲迎,适得小徒归报,方知原委,深感至歉!”
欧阳子陵默然施礼。
朗月大袖一摆,回头当前领路,步上石级。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两旁的僧侣都合什作礼:口喧佛号,中气充足,音调清亮,每个人都具有高深火候。
欧阳子陵一面走一面想,心中感慨万端,旁边的这些僧侣,置之中原,每个人都可以列之为绝顶高手,可见喇嘛一脉,武学确有其不在轻侮之处。
进了宫门,触眼皆是金身佛像,连一切钟罄佛器,都是黄金铸成。
沙漠龙出身贵胄,拥有族中历代积存的财产,但也及不上宫中收藏之富,看着使她心中兴起一种由衷的敬意。
这敬意不是对着珍宝,而是折于这些珠宝在此地所产生的肃穆气氛。
绕过大殿,进至一所广室,大约有三十见方,以大理石作穹顶,白玉为地,光洁照人,可见匠心之巨伟。
朗月将他们带至一排坐椅前道:“此地本为弟子们听法之所,是以尚足宽广,老衲遵师命将此地辟为会场。
本意中原英豪能够一并来参加的,不想欧阳大侠等只有三人与会,这地方似乎显得太空旷了!”
他言下颇有些遗憾之意。
不想语音方落,大圆柱的石梁上有人以揶揄的口吻接腔道:“你们这些臭喇嘛不过找人打场小架罢了,那里值得惊动中原全部的英豪来看,人家留在那儿看看舟子牵夫赛龙船,也比上这儿来够味道得多了!”
语气苍老雄劲,话刚完,一条黑影飘然而下。
欧阳子陵眼尖,刚张开口招呼道:“端……”
那飘落下来的老者站稳了身子,两眼一翻,很快地接口道:“老夫石二慈,过去虽然跟公子虽有一面之识,但是今天可不能套关系,否则这些臭喇嘛会认为我们联手对付他们,那可太看得起他们了!”
朗月也认出这老者正是那天以极平凡的招式赢了自己的石二慈,对他的利口滑舌是早已领教过了,可是不甘心如此的受他奚落。
所以才冷冷地道:“敝派认为今日之会,乃是一件光明正大的隆举,所以在门口列有仪仗恭迎,谁知道施主竟效法梁上鼠窃,偷偷摸摸的进来了!”
石二慈哈哈大笑道:“大师这几句话可太抬举我了,人家欧阳大侠经你们苦木老和尚亲口所邀,代表他师伯,当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来。
而老朽只不过是你这二流货色随口那么讲了一句,我要是不知羞,也到宫门来个依礼而入,人家要是不承认,你我岂非都塌足了台,还是偷偷摸摸地进来,大家面上都好看些!”
朗月本意是笑他不够风度的,谁知道这老家伙一张口滑得透了边,反而被人挖苦了个够,不由得气得脸泛酱紫大声地道:“石施主,老衲自知功夫不如你,但是等一下我就拚了命,也要再挑你一场!”
石二慈依然满不在乎地道:“一切由你大师父高兴,反正这是你们的地方,老朽到了这儿,还不是像俎上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我们还有选择余地?”
朗月别着满肚子气,不去理他。
石二慈却大模大样地走到另一边椅子上坐下,做眉使眼地东张西望,片刻之后叫起来道:“这那像个约会的样子,客人赶这么早来了,别说酒肉了连个白水都没有一杯,久闻布达拉宫富甲天下,原来都是仗着这么吝啬省下来的!”
朗月陪着欧阳子陵等人进来,尚未坐定,就被他一阵扰闹,现在反说人家招待不周,朗月听着只有气苦在心里,涨红了脸,拈起玉槌,在金罄上当的敲了一下。立即在两旁的边门中出来了两列小喇嘛,个个唇红齿白,十分清秀,每个人都捧着一个玉盘,里面盛着各式细点香果,恭敬地安放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朗月恭身地道:“列位请随意用一些点心吧,贫衲这就去通报家师出来接待!”说着匆匆地走了。
欧阳子陵等人也就坐下,信手抓了一串葡萄,慢慢地咀嚼着。
不一会,后面出来了四个相貌清奇的老僧,步履沉稳,神色安定,在他们身后,便是神容枯寂的苦木。
苦木之后是朗月率着两列老僧,缓步合什低头踱出来。
先前出来的四个老僧走至一张坐椅旁,每边两人站定,然后苦木趋前坐下,朗月恭立于椅后,那两列老僧却分至两边站定,寂然无声。
欧阳子陵谦冲地率同二女站起来,施了一礼,苦木站起来回了他一礼。
石二慈却始终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苦木朝他望了一眼终于举手合什,打了一个问讯,然后从容地坐下道:“欧阳大侠数月不见,功力竟能精深如许之多,实令老僧心折,虽令师伯未能参加,然老僧确信大侠足能代表师门矣!”
欧阳子陵闻言大吃一惊,自己内力精进,只是一种感觉,外面并无显着的象征,这老和尚一眼即能看出,的确够得上是目光如炬了。
这时苦木的面偏向另一边,石二慈不等他开口,即自在座上发话:“老朽无名小卒承令高弟相邀,不过是随会观光,老禅师法眼如电,想必看出老朽是有名无实之辈,想出出我的丑是不是?”
苦木展眉一笑道:“老施主英华内敛,应是英雄谱上人,而隐蹈至今不为人闻,足见胸怀高洁!”
苦木的话讲得很诚恳。
可是石二慈不领这个情,哈哈一笑道:“世人但知喇嘛寺有活佛,却鲜有道及老禅师者,老禅师刚才那番话是捧我呢?还是捧你自己!”
苦木神色不动,仍是淡淡一笑道:“施主妙舌生花,老衲望尘莫及。”
这老和尚的确有过人的涵养,欧阳子陵与石二慈不自而然地露出一丝敬意,苦木身后的朗月却现出了愧色。
他想到自己一再地在石二慈面前控制不了怒意,的确是自己修为不够。
厅中自苦木歇口后,就陷入一阵沉默里,谁都不愿开口,谁也没有话说,让这沉默一直持续下去。
很久之后,石二慈轻咳一声,苦木听见他的咳声后,脸上微微一笑。
可是当他发现欧阳子陵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石施主俱有一大把年纪了,若是以静致的功夫而论,都还不如欧阳大侠远甚!”
石二慈忍不住一声轻咳后,立刻发现自己的把持功夫太差,老和尚闻咳心动一笑,比自已好不了多久,闻言立刻表示赞同道:“老禅师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今日之会既是三家分鼎,应数欧阳大侠各胜一场!”
欧阳子陵听石二慈的话中隐有偏袒之意,正想出言反对,不料苦木已表同意道:“老衲亦是此意,朗月!通知他们记分!”
朗月将手一挥,站在苦木旁边的四个老僧立刻同时把手一扬,但见银光飞扬,在欧阳子陵身后的石壁上,立刻响起一片叮叮之声。
等到四个人的手放下时,大理石的墙上添了银色的欧阳两个大字,底下并嵌了两粒红色宝石。
这四个人在同时出手,居然能丝毫不乱,用银制的菩提子排字,记点,最妙的是以欧阳子陵与石二慈那等眼光之下,竟不知道那两颗红宝石是何人发出的!
苦木爽朗一笑道:“今日之会,老衲忝为主人,大胆代订一个比赛规则,由每家出二题,胜一场得一分,头一场静持功夫,算是老衲之题,欧阳大侠独得两分,老衲与石施主俱为负数,下场应由胜者出题,请欧阳大侠赐命!”
欧阳子陵一听,不由得眨了眼,当前这两大高手,任何一人似乎都比自己强,头一场赢得侥幸,第二场若由自己出题,这个题可就难出了,出题太俗,难免贻下笑柄,要出个雅题,对他们两个人的确是不容易。
想了半天,仍无头绪,旁边的辛红绢拉了他一下,附耳轻轻地道:“陵哥哥,你以御剑术加上大罗剑的最后三招,难他们一下!”
欧阳子陵一听喜出望外,轻握了她的手一下,算是表示感激之意,遂起立道:“晚辈敬遵逾命,然自审功力浅薄,不敢邀二位前辈一试,是以只将所习剑法中攻出三招,二位前辈各将破招之法书出即可,二位前辈意下如何!”
苦木笑道:“大侠有出题之权,老衲等只有遵守!”
欧阳子陵不再谦逊,撤出腰间龙泉,跨前数步,轻叱一声,身随剑起,化为一道寒芒,然后使出七星剑中“星垂平野”,绝桑剑中的“朝阳初升”及大罗剑中的搏叉龙三招,这一共是五招。
但是因为身剑合一之故,较寻常快出两倍,最后三式,竟以一招攻出,眨眼之间,青光顿敛,欧阳子陵收剑恭身而退。
周围的许多喇嘛都不禁轻吁,他们只看见剑光流转,但觉得欧阳子陵那三招仿佛变成了千百招,一齐攻上身来,连挡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破招了。
小喇嘛送上两副笔墨,石二慈沉思有顷,提笔写了四个字,然后折上交给出座收题的沙漠龙。
苦木执笔沉吟良久,见石二慈交卷了,也一咬牙疾书四字交出。
沙漠龙怀着忐忑的心情,颤抖着手打开第一张,那是石二慈的,上面只有“懒驴打滚”
四个字,松了一口气,当即朗声诵出。
大家引起一阵轻笑,只有苦木与欧阳子陵未笑。
沙漠龙又打开了苦木的那一张,上面却是“玉石俱焚”四个字,四周又是一阵轻吁,这三招连攻已成天下剑术之最,竟无人可破!
石二慈哈哈纵声大笑。
苦木皱着眉头道:“石施主,你我虽都未曾破那剑招,但我至少比你积极一点,有什么可笑的!”
石二慈笑道:“欧阳公子无愧第一高手,那三手连攻,配以身剑合一之术,已臻天衣无缝之境,老朽懒驴打滚虽俗,至少可以保身而退,以图东山再起,禅师想仗着功力超人,意欲两败俱伤。
我问你,凭欧阳大侠运剑合身,一气呵成之烕,你有把握做到那一点吗?这一场欧阳大侠胜两分,我得一分,你仍是负数,你服不服?”
苦木又沉思了一下,缓缓道:“老衲服输!”
四个老僧又在石二慈那儿打出一个石字并有一颗红宝石。
欧阳子陵名下则有四颗红点了,不过这一次心情略有激动,银色的菩提子上有了深浅之分。
第三场该石二慈出题,他想了一下道:“二位都是佛门弟子,我这门外汉倒要班门弄斧,考一下二位的佛理,我口占一偈,二位以笔答。”
他顿一顿继道:“至贵者珍,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这一下两人都答得很快,石二慈先看欧阳子陵的是:“灵台不着一物,禅心自然珍坚!”
轻轻一笑道:“公子年纪不大,有此悟性已属难得。”
再看苦木的是:“无物即无我,无珍亦无坚!”不禁大为叹赏道:“老禅师果然高明,你赢了!”
不待吩咐,苦木的身后飞上两点红星,他们不敢冒犯师讳,只是单单的两颗红宝石,上面并无名字。
苦木突然睁大了眼睛道:“这第四场应由敝派命题了,小徒朗月之天龙杖法初折于欧阳大侠之手,天龙掌又受克于石施主。此二者实为本派武学之端,老衲忝颜意欲再论教一场,此乃我门下四弟子,入门在朗月之后,然资质在朗月之上,因生性淡泊,故终身随老衲虔修,不问世事。现四人合组有杖掌兼并阵法,二位联手亦可各自为敌亦可,九十七招内,二位若依然能破之出阵,则这一场老衲心甘情愿服输,今后天下武林任由二位角逐,喇嘛一派,永不谈武事矣!”
那四个老僧闻言下场,左右各有一名在小喇嘛手中接过钢禅杖,峙如山岳,站在场心。
石二慈一看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苦木并没有说大话,这四人的任何一个看去都较朗月为强,自己若是单打独斗,还真没有把握。
遂朝欧阳子陵道:“公子,既是禅师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必客气,你用剑,我用掌,咱们也来个剑掌交并使用吧!”
欧阳子陵也有同样地看法,而且以二抵四,也不算倚多为胜,遂恭应一声道:“晚辈遵命!”
再度撇下龙泉,另一手取出七情钢环,他在哀牢山静修之际,从石二慈治伤前双手互击之势,悟出环剑互攻的招式。
一老一少,连袂下了场,步至四人中间。
苦木在座喝一声:“开始!”那四个老僧立即发动攻势,掌风杖影,交互而至,其威势之凌厉,竟超过朗月一倍。
欧阳子陵与石二慈都想一测他们的功力深浅,所以在第一招,两人都没有躲,吐气开声,硬接了一招。
“轰叮当,乒乓!”拳掌剑杖相触,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一招过后,场上的六个人居然都功力悉敌,谁也没把谁比下去。
旁观者中最感惊奇的是苦木与朗月,起初他把欧阳子陵列为最弱的一环,因为才几个月不见,再进步也好不到那儿去,可是现在这年青人所表现的功力,远比他们所想像的要高得多!
分而又合,场中六个人顷刻又杀成一片,石二慈与欧阳子陵却微微有些顾虑,因为目前这四个老僧内力之浑厚已至不可想像的地步。
每一招攻出后,除挟雷霆万钧的威势外,后面还继以绵绵不绝的劲力,不拿出十成功夫,简直就封不回去。
而他们更采正四象反两仪的战法,往往在人意料不到的地方攻来一招,顾前则无法顾后,左支右点,支持了将近四十合,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不过手上的招式仍无败象。
苦木回头朝朗月道:“这两个人能支持到现在,的确不是易事,你四个师弟联手合击之势,连我都抵挡不了,因此据我看来,他们大概会在八十招上落败!”
场中的拚斗又过了二十招,石二慈已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回顾欧阳子陵,彷佛比他还吃力,多亏一心二用之术,能以环剑分敌,尚在艰苦地撑持,不由得将牙一咬,细声传语道:“老朽在落魂崖上幸保余生,痛悟前非,革面易名、立誓不用诡谋,然今日为势所逼,少不得只有破戒了,公子请多留神!”
言毕撮口一声长啸,啸声高亢,直拔云霄,然后转为低柔,飘然四散,缓缓而下,直听得人心浮气燥,翻腾欲呕。
欧阳子陵一听,知道他又施出当年九天诸魔大阵中的蚀魂魔音来了,因为先受了他打过招呼,内心有了准备,一面以佛门的青莲心功控制自己,一面却以道家大乙玄功去抵制魔音端木赐良在七毒山庄上曾经施展过这类魔音,对他们的抵抗能力知之甚详,若非特别厉害,绝不会事前先告诉他!
果然在啸声由高至柔而渐渐消灭的时候,天际似乎响起一阵音乐,非丝非竹,亦佛亦仙,闻之令人如登神界,如证佛身,面前那四个老僧立刻停止攻击,目滞手呆起来。朗月及其他的老僧也都是面含微笑地望着空中,他们似见半天花飞如雨,忘却身在何处矣!
只有苦木脸色凝重,口中喃喃地念着佛经,凭本身无比的定力去接受魔的考验。石二慈仍是撮口轻吟,可是不知声自何出,他已用内劲将魔音变为一种玄秘无比的境界,超然万相之外,然而百忙中犹用手朝沙漠龙与辛红绢一指。
欧阳子陵循着手势看过去,见二女都已陷入如醉如痴的状态,知道她们的功力太浅,抵受不了这种至高魔音的侵蚀,也知道石二慈的这一指的意向何在,忙走过去点了她们的天聋、地哑及黑昏三处要穴,使她们与魔境完全隔离。
苦木撑了半天,口中由喃喃变为清越的梵唱,可是他的脸上的痛苦之色却逐渐加深,显见这是在拚力而为了。
又过了片刻,除了石二慈,欧阳子陵及苦木外,其他各僧都已瘫软在地,而苦木本人也似有不支之状。
梵唱声越来越响,石二慈的嘴唇也愈动愈急。
突然苦木一抬手,两粒红光射入石二慈身后的壁上,然后苦叹了一声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衲亦碌碌中人,何能与九天神魔相抗,石施主请收功罢,老衲又输了!”石二慈住口不吹了,可是他头上的汗水也是如浆而下,显见吃力异常。
地下那些老僧们也悠悠的醒转,神色疲软地站起身子。
苦木望着他们摇头道:“孽障孽障,身在空门,心染浊,难怪我门中凋落至此!”那些老僧被责后,个个垂头不语,望着苦木身后的墙上,面色十分沮丧。石二慈却在地下拾起一颗遗落的红宝石,轻轻一弹,嵌入苦木的壁上,长笑道:“方才我们虽是比一场,却有两阵输赢,九天魔音算老夫抢先出题,贵派掌杖合璧,我们仍未敢有把握闯出。
因此可算贵派胜一分,现在欧阳公子得四分,老朽与老禅师各得三分,尚有欧阳公子一题未出,谁要胜了那一场才算胜,老禅师何必这么就认败了呢!”
苦木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未作言语,这么作法本是事实,石二慈若不施魔音,他们支持不了九十七招,可是人家有那种本事,也不能说不算,这一分可以说是人家送的,也可以说是自己给的。
然而在心中,却颇为敬佩石二慈的气度超人。
欧阳子陵自是毫无异议,可是他又作了难,上一场题目已经挖空心思,这一场是胜负之争,这比赛方法更不好想了。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所会的功夫一一回忆一遍,想在其中找出一样技能来,使三个人都可以公平地竟争一番!大罗剑,青莲心功,青莲掌法……不行,这些功夫虽然超绝,但是放在这一场上都不够份量。
突然他灵机一动,天残秘笈上有一种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不拿出来让他也想一想,说不定他们会有答案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立刻展眉道:“晚辈有一段练功口诀,尚未悟澈,现在把它念出来,二位前辈不妨一试,以之决定胜负如何?”
苦木与石二慈都欣然同意。
欧阳子陵遂凭着记忆念道:“青出于蓝,冰生于水,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身在物外,心在物理,参功吾道者,功并天地!”
石二慈与苦木却低头闭目沉思,旁边的人也都静静的望着他们,希望他们解出这个玄妙的谜!
很久之后,苦木睁开眼睛,石二慈紧接着也睁开眼睛,二人异口同声地道:“我……”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他们,可是两个人都止了口不说下去了。
再过了一下,石二慈说道:“我输了!”
苦木也面有得色地道:“老衲衷心同意,欧阳大侠应为武林第一人,今日之会,到此结束,敞派得大侠莅趾,实感无限荣幸!”
这结果使每一个人都莫明其妙,朗月及那些老僧们自然不敢再问。
欧阳子陵却忍不住道:“看二位前辈的样子,分明有所心得,何不说出来,让晚辈也好一开茅塞!”
苦木笑着道:“老衲的确因大侠数言,受益无穷,石施主亦是一样,惟此诀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大侠只须紧记此数句口诀,到了时候,自然会豁然贯通!”
欧阳子陵虽然还是不懂,但是他知道再问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所以噤口不言。石二慈却站起来道:“今日之会已完,我们也该走了,恭喜公子,今后光大武林,非君莫属,到前途我还有微物相赠,走吧!”
于是他们在苦木率众恭送下,离开了布达拉宫,直出拉萨,到那家藏人处取了马匹,出得城门,忽然一眨眼睛,白龙的背上生生地失去了石二慈的踪迹,只有一张柬帖,墨迹犹新呢。
“余因内疚于心,南下苗疆,掌毙金姥姥,陈姑娘有一函托余转交,现置之鞍内,彼姝刻已随独醉生南下金陵。
余此去天涯无定,芒鞋萍踪,有负良驹,敬以白龙见赠,公子行侠人间,当可善用其材,他年花好月圆,勿忘贻故人杯酒!”
端木赐良欧阳子陵慌忙在马鞍中翻出陈慧珠的信来,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跟沙漠龙辛红绢一起观看。
那是一篇洋洋万言的长书,悱恻缠绵,令人感极泣下,可是其中有几句,却又令他们兴奋无比!
“妹一念成痴,贻先无限烦恼,深以为疚,倘龙辛二姐,不以顽劣见捐,愿以蒲柳之姿,聊充伴月寒星!……”
又是中秋之夕,武林中盛传着最大的一件事,便是那当世第一高手欧阳子陵于今日迎娶,新娘是三位貌拟天仙的侠女,风流蕴籍,不知羡煞了多少少年男女。
各地来贺喜的人,几乎挤破了南京城,陈一鸣折了院子盖天棚,酒席还是摆不下,能够被邀作座上嘉宾的,莫不认为—无上的荣幸。
上官云彬作司仪,崔珏做了伴娘,独醉生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作了招待,这份阵容连当今的皇帝也摆不起。
新郎新娘到席上敬酒的时候,突然那对大红花烛起了一阵火爆,火花进五彩缤纷,在空中排出“月圆花好”四个大宇,蔚为奋观。
而欧阳子陵手上的那杯酒,忽地被一阵大力吸起,直向外飞去,大家都在愕然惊顾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阵歌声:“生欤?死欤?欢欤?爱欤?天地悠悠兮,盍谁与我同去?盍谁与我同去!……”
辛红绢今天虽是新娘,娇憨之态犹未改,跳起来叫道:“是端木赐良前辈,我们快追他去!”
欧阳子陵笑着把她拦住道:“他那个人已经修成不坏之身,凭我们现在的功力,谁也追不上他了!”
言下大有黯然惜别之意,但立刻又被心头的兴奋冲淡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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