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十几匹马如飞而至,一见自己的同伴被制倒在地,而来人却是一个文弱书生与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似乎尚不太相信。
先前那个吃了亏的汉子,在地上又以维语哇哇嚷了一阵,似乎告诉他们这两个人是故意来寻衅的。
果然那些人闻言后,个个脸上泛起怒色,有的拿着鞭子,有的去鞍旁抽出兵器,意欲围殴。
欧阳子陵一向是抱定息事宁人的态度。
见状怕引起更大的麻烦,低声劝辛红绢道:“师妹,咱们是前来索剑的,还没见到主人面,就这样闹起来,似乎不大好吧!”
辛红绢却不在乎地说道:“我就是存心要闹点事的,谁叫她不声不响的拿了我的剑,还要留下一颗宝贝的珠子,分明是瞧不起人嘛!我非要把她激出来,好好地斗她一斗!”
说完又故意大声地叫道:“喂,你们这班人想干什么?还道一个还不够,要是你们有人敢动一下,我马上给你们依样划葫芦,一个不缺地躺在这儿,然后再去找沙漠龙那女强盗算帐。”
这些人听她出口就侮辱他们的女首领,个个愤形于色,鼓噪一声,长鞭短刀,纷纷地围攻上来。
欧阳子陵没法子,只好躲在一旁负手作壁上观,他知道对付这十几条大汉,辛红绢必可胜任愉快,乐得袖手旁观了。
他肚子里正打量着一会儿如何跟沙漠龙解释善了。
果然辛红绢身手了得,你看她周旋在十几条如虎似狼般的大汉之间,游刃有余,一只鞭舞开了,风雨不透,那些维吾尔人空自呈勇挺进,依然沾不着一丝衣角。
而且,有时脖子上,或是手腕上,还会不轻不重的挨上一两鞭,痛可澈骨,益发把他们激怒得怪叫连天。
辛红绢似乎故意拿他们开胃,她既不使他们受伤,也不准他们退后,有一两人看出疠害,想溜出去叫人的,姑娘笑道:“打不过想跑,可没那么容易,回来!”
鞭梢一指,鞭头就拐了弯,搭住那家伙的肩头,往后轻轻一扯,乖乖地又回来了。拚战良久,辛红绢并未用全力,所以愈打愈轻松,更加不肯住手,她好像要把两天来困顿沙漠所受的恶气,一脑儿出在他们身上。
那些大汉们可不同了。
他们是在狂怒中以全力出手,血肉之躯!精力毕竟有限,汗水直流,喘息不止,明知敌人太强,苦在欲罢不能,只好拚命苦撑,撑到他们的心目中的救应来到。草原上奔来一匹白马,不,应该说飞来一匹白马,皆因为马太好,速度也快,边驰,边奋蹄长嘶,那嘶声响亮而深远。
十几个力战的大汉闻嘶心定,彷佛吃了一股兴奋剂,不约而同的都住了手。
辛红绢也听到马嘶声了。
她与那些汉子们同样兴奋,她所等待的人,等待的事,终于来了。
可是那匹马大快,而骑马人的骑术也大精,彷佛是贴在马背上似的,因此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白马奔到离拚斗场中约四十丈远,蓦地收蹄,前腿腾空而起,又是希聿聿一声长嘶,嘶声中夹着飕的一声。
辛红绢骤觉手上一轻,原来一枝长箭,刚好射中鞭杆,那余劲特强,鞭柄握不住,被带出手去。
四周维吾尔的汉子们发出一声轰雷似的暴吼,是喝采!还是欢呼?谁也弄不清楚,因为他们都已匍匐在地下,一动也不动。
马背上突的射出一团彩影,像一只美丽的凤凰翩翩而降。
随着彩影而起的是一阵香风,似兰,似麝,是一种无法命名的高贵气息,这种香味能令一切的香料与花朵,都变得俗不可耐。
然后在他们面前,飘落一位丽人,她便是震动塞内外的神秘美人沙漠龙。
辛红绢跟欧阳子陵都抬眼望去,然后,各自发出一声叹息,同是一声叹息,其所含的意义是不同的。
辛红绢所发出的,是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她自己也很美,而且也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像璇珠岛上,那苦命的岛主夫人琴芳,都可以算是人间绝色,然而眼前的沙漠龙比起来,一个是天上的朗星,一个只是地下的萤火,那差别太大了。
欧阳子陵所感到的又不同了,以男人的眼光看来,沙漠龙的美丽将又深一层。
他曾经喜欢过两个女孩子,陈慧珠与辛红绢,她们都是够美的了,多少次在人前人后,他内心中常将她们与一些其他的女人相比,也每一次难以掩抑自己内心的骄傲。
可是这一次,在他见到沙漠龙之后,那些骄傲都化为无限的憾意了。
这位高贵如女神的丽人含笑地站着,看着面前一男一女惊愕的表情,得意地却又温和地笑着。
大家都没开口,谁该先去打破这沉寂呢?
沙漠龙以她绝世美丽的姿容,震惊了男女两位青年英侠,看他们呆愕的样子,自是难免一种得意的心情。
不过,这种得意很快地就过去了。
因为在他们以前,她看过许多更失神的情态。
她轻启朱喉,以婉转如银铃的声音说道:“前几天在城中客寓,偶赌芳姿,心仪天人,取剑留珠,也许冒昧一点,不过那也只是闺中小谑,无论如何,我想总不至于使女侠上门兴师问罪吧!你一来就把我的族人打了一顿,不知是何用意?”
她的语意虽在问罪,不过口气是温婉的。
欧阳子陵正想开口解说。
辛红绢已抢着道:“陵哥哥,我自己来答覆她,这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不要你管。”
天外玉龙只好耸耸肩膀不作声。
辛红绢才对沙漠龙笑着道:“邸中留珠,倍见盛情,小妹间关远来,正为一践旧盟,只是你既是自称沙漠龙,为什么我就叫不得,为什么贵属下非要我叫你公主,而且动手就先打人。他们不讲理,我也只好不客气了,难道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用意,跑上几百里路,还遇上一阵大风,差点没把命送掉就是为了叫你一声公主?”
沙漠龙闻言脸红了一下,片刻才道:“原来是他们先冒犯了你,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开口,的确很不好意思,不过他们挨你的打也够了……看在我的份上,事情揭过就算了,好不好。”
辛红绢嘴撇了一下道:“我来的时候,就在路上听人家说你多了不起,我非要跟你较量一下,不论输嬴,我都愿意跟你交个朋友。”
沙漠龙娇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存心较量来的,我可不敢跟你比,那天晚上你追得我好凶,要不是我溜得快,怕不给你揍个烂扁,一切我都认输,咱们不打行不行?”
“不行,我知道你厉害,刚才你还射了我一箭,你要是不跟我比就是看不起我,那我就不理你了。”
沙漠龙见她一派天真,全无心机的模样,觉得非常有趣,轻轻地笑道:“我们沙漠里的人,只知道骑马盘弓射雕,比这些你准保赢不了我。说到拳脚暗器点穴,你大概都是行家,我怎么也不敢班门弄斧,咱们比来比去都不会公平的,还是免了吧!”
辛红绢把头摇得像铃鼓似的,一连串地娇嚷着:“不行!都要比,这是我师兄欧阳子陵,人家叫他天外玉龙,请他做公证人好了。”
沙漠龙似乎被天外玉龙欧阳子陵这个名字震惊了一下,一双美目,瞅了他好几眼。
然后才红晕着脸敛袵作礼道:“原来公子是当今宇内第一高手欧阳大侠,辱承赐顾,乃使荒漠生辉,如此方才小女子一番作做,落入行家法眼内,难免贻笑大方了。”
莺语呖呖话更是温柔可人,把个年青侠士也躁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还礼谦逊道:“公主说那里话来,在下略谙技击,那里敢当天下第一之名,倒是适才公主穿杨神技,得独步人间而无愧!”
沙漠龙一向眼高于天,视男人若粪土砾石,不值一顾。
初见欧阳子陵,只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讨厌,及至得知他就是天外玉龙,方今武林一致称道的无双高手时,芳心里不知如何竟泛起一丝波荡,所以才多看他两眼,也对他客气多了辛红绢却等不及了,连声地催促道:“你们别在那儿尽是客套了,说一声,倒底比不比吧!”
沙漠龙羞红着脸没回音,欧阳子陵倒的确想知道这条沙漠中的神龙究竟有多高的技业,居然能震慑塞外,领率着牧野中的数千健儿。
所以他也帮道要求道:“公主既然身负绝世神功,何妨略示一二,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沙漠龙见情不可却,遂腼觍地笑着说:“既是大侠不以顽劣见弃,敢不如所命,只怕荒漠野人,难与令师妹相抗拮,大侠仲裁时盼多予成全。”
辛红绢见她答应比赛了,高兴地打趣道:“陵哥哥,还是你的面子大,一句话就行了,公主你放心,我这位师兄从来没帮过我的忙,倒拆了我不少台,看来今天我是输定了。”
辛红绢原本是一句无心的笑话,再者她见沙漠龙似乎颇为震于师兄的名头,心头有一丝得意。
心想,别看你美,可是我有个好师兄,那是你拿不出来的。
沙漠龙却被她激起了少女的好胜心。
尤其在欧阳子陵面前,她觉得需要表现,心里在说难道我真怕你不成,待会儿我一定叫你口服心服。
再者,辛红绢一声声的陵哥哥也叫得她不舒服。
两个少女在心里较上了劲,表面上当然都没露出来,欧阳子陵当然不知道内里消息,兴冲冲的准备做裁判人。
沙漠龙用维语朝那些大汉们说了一阵,大概是告诉他们说来的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解释开了就不许再存嫌隙,而且马上就要再和那位女侠比武订交,命令他们快去准备。
游牧民族大都狠勇好门,而且内心简纯,听说是公主的朋友,把刚才挨的揍全忘了,更听说要比武,真比什么都快乐,立刻哇哇大叫着回去准备了,并且留下了两匹马。
沙漠龙含笑地请他们登鞍,到草原上的帐篷内先去休息一会,二人自是从命而上。一路缓辔而行。
欧阳子陵打听得左棠尚未到来,沙漠龙说如他跟骆驼王老三走在一起,准保丢不了,一两天必可找到这儿。
慢慢地接近蒙古包了。
那是游牧民族居住的特色,虽然同样以牛皮制成的帐篷,在装饰与排场上却可分出阶级的高低。
沙漠龙是贵族,她的蒙古包漆成黄色,一路上的传说不假,的确是以珍珠为帘,丝绸为毡。
他们住过璇珠岛上的华美宫室,然比沙漠龙的皮帐,犹有不及。
略作梳洗,侍女送上奶茶,那是以羊奶加茶叶熬煮而成的,略带一点腥气,可是却别具风味。
帐外呜起胡茄,击起金鼓,蹄声杂乱,非常热闹。
二人不明就里,沙漠龙笑着解释道:“敝族认为比武是大典,尤其二位贵客,形式更不可简慢,所以召集全族的战士及牧人,让他们一起来目睹中原武学,以博见闻,少时若有不周处,尚祈二位原谅。”
说罢神秘地笑了一笑。
二人想不到她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布置,可是事已至此,说也无益,只好打起精神,免得少时一个应付不当,落个出乖露丑。
沙漠龙陪他们坐了一会,就去换衣服了。
另有四个女侍过来请辛红绢束装准备。
这下子大姑娘真窘了。
她除了一件软甲之外,什么都没有,只好将它脱下来披在外面,还亏那位波斯胡贾制作得十分精巧,穿在身上倒也显得英姿勃勃。
欧阳子陵将鱼肠龙泉都借给她一壮门面。
不一会,有晓汉语的维人进来请他们与会,两位青年人真为目前的声势吓了一大跳。
天已黑了,可是三四千名维族战士围成一个百丈方圆的大圈子,他们都骑在马上,衣甲鲜明,俨然如临大阵。
油脂做成的火炬照耀得如同白昼。
沙漠龙银衣银甲踞坐在白色的骏马上,连鞍具都是银光灿烂。
相形之下,辛红绢的确有点可怜兮兮。
戎装的侍女给他们牵来马匹,一黑一红,神骏异常,恭敬地道:“这胭脂骝与黑天骓跟公主的那匹霜骠可以算是塞外三匹最好的马。公主特别尊敬二位,所以特别指命装备以供驱策。女侠请任选一匹,由侍婢带到东边旗门下待赛。欧阳大侠则请至中央天篷下仲裁。”
辛红绢选了胭脂骝红马,朝欧阳子陵看了一眼,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
天外玉龙目送她离去,也是硬着头皮爬上黑天骓,迳奔天蓬。
他有点后悔自己多了一句。
惹下这一个难以处理的局面,要是辛红绢真要在这儿丢了大人,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马到天蓬,座上原有两位长老立刻站起,恭请裁判人就位,他们是族中推出来为辅的。
四面战士们齐声欢呼三响,算是表示对他的敬意,金铁交作,鞭鼓动地,漠野上充满了雄壮的气氛。
天外玉龙举手向四周谢礼,然后归座向二位长老请询比赛的规矩,他很谦虚,说自己初至此地,一切风俗习惯都不很熟悉,请他们多帮忙。
游牧人最重英雄,天外玉龙当今第一好汉,他们虽未目见,却经耳闻,所以两个长老都是恭恭敬敬地解释一切。
商定比赛七场:弓、马、枪、剑、纵跳、暗器与拳,以胜四场者为嬴。
欧阳子陵一听较为放心,除骑射略逊,辛红绢在其他方面都不算差,即若不胜、亦不至丢人太大,他这个做师兄的亦可稍微有点面子。
传令人上前请示第一场出赛项目,欧阳子陵心想强宾不压主,应该给沙漠龙一点面子,下令赛骑术。
传言人立刻在天蓬前大杆上升起一面双驹争雄的大旗,三通鼓罢,沙漠龙与辛红绢两骑分边而出,齐朝中央而来,双双立马收缰,马被勒,前蹄人立而起,骑马人也在镫上起立合手作礼。
辛红绢虽未若沙漠龙稳健,但她总算不错,同样嬴得四周一片欢呼。
早有人在场中布下各种障碍,欧阳子陵一挥手,两骑又退回旗门,接着鼓手打起开始的信号。
沙漠龙先出场,她在马上庄严得像一位女神,猛然放马,奔向一道木板架成的高墙,霜骠不愧良驹,四蹄一收,恍若一道银箭,掠过两丈高墙。
在欢呼声中,她在马上使尽威风,鞍里藏身,腹下穿云,绕场一圈中,她玩出几十种花样,无一不精。
维族的健儿的欢呼声,响撒云霄。
突然她马奔中央,在鞍上站起来,单足点马背,盈盈地施了一礼,结束第一场表演,收缰回到旗门下,休息去了。
轮到辛红绢出场了,她自问骑术绝对比不上沙漠龙,知道师兄首先赛骑是暗含相让之意,所以也不多做表演。
可是她露了一手漂亮的。
胭脂骝在撤腿跑时,将一条铁尾伸得毕直。
辛红绢仗着她身轻如燕的身法,站在马尾上控驹,维吾尔人毕竟识货,欢呼之声并不稍弱,她也在采声中引马回旗门。
这一场当然是沙漠龙嬴了。
第二场宣布斗枪,这是真才实学,为了紧张起见,双方用的是真枪。
沙漠龙用的是杨家枪法,妙在沉浑。
辛红绢则使六沉枪法,利在坚守。
一对红粉隹人,舍命沙场狠斗,双方谁都不肯稍让,两百合之后,欧阳子陵下令停比,判决平手,大家心服。
第三场赛箭。
两条母大虫都选了三百石的弓,每一膀都拉得满满的已经令人惊奇了,更难得辛红绢九箭中的,一枝不空,这在维吾尔族可算罕见了。
因此连两位辅判的长老,也都心折,许她为此地射雕手。
沙漠龙射法更奇,她一弓搭三枝箭,分射三个靶的,一连三弓,九枝箭分别聚在三点红心上。
这位沙漠里的丽人,今天掏出了压箱底的玩意儿,这一手连她的族人都没见过,震天狂呼声中,有很多人兴奋得跌下了马背。
当然又是她嬴了。
可是辛红绢输得心服,连欧阳子陵也觉得开了眼界,他自问做不到这一点。
第四场比剑。
辛红绢成竹在胸,因为四绝神君新教了她一套绝桑剑法,这套渗合了东瀛剑法的剑法,曾令天下第一剑的欧阳子陵束手无策。
沙漠龙仗青冥剑,使的是漠外的奇正剑法,凶狠辣俱臻上乘,遇见了绝桑剑法终不免俯首称臣。
七十合之后,辛红绢一剑削落她剑柄上的红缨,两位长老很公平,立刻宣布他们的公主输了,浩翰胸襟的确令人钦佩。
第五场纵跳是欧阳子陵最悬心的一场。
他知道师妹的轻功卓绝,而且一向以此为傲,但是他也见过沙漠龙师尊痴老人的绝顶身法,而且不久以前沙漠龙也露过一手马上腾身,两人可说是不分轩辕。
他更清楚辛红绢任何一场都可以输,要是输了这一场,她非抹脖子不可,私心祷告希望最好能不分胜负。
两个人都换上轻装。
辛红绢依然一身绿。
沙漠龙则全黑,黑衣服使她皮肤更现得白,也使她变得更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却又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二人在天蓬前等待比赛的方法。
欧阳子陵好生作难,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办法可以令她们不伤和气地结束。
沙漠龙美目轻转,以银铃样的声音说道:“欧阳大侠,我倒有一个比赛的方法,不知道可行否?现在天蓬前有一根旗杆,高大概是二十丈,我与辛女侠各站一边,大侠一声下令,我们就同时上纵,谁先把旗子取到手便算赢!”
欧阳子陵一听这句话,心说你吃亏了。
师妹在哀牢山学技,练的就是拔高之法,你的长处在于快捷,岂不是输定了。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辛红绢即接着说道:“好,就是这么办吧!”
她听出了便宜,生怕欧阳子陵拆穿了。
天外玉龙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二人各至旗下半丈远近站定,欧阳子陵却别有用意的离开主座,也至旗下站在她们中间,看双方都已准备妥当,举手作势,突然挥下,口中喝道:“开始!”
“飕飕”,一绿一黑两条俏影都向上拔,及至十几丈处,双方身形都一停。
辛红绢纤腰一扭,又朝上飞去,手刚沾到旗角,另一边沙漠龙也自赶到,两个人一人扯住旗子一边,同时降落到地上。
四面看的人暴起震天的一声狂吼。
辛红绢见没有输,脸上感到很安慰,衷心地笑了一笑。
沙漠龙的俏脸上也含着笑,可是笑得勉强,而且目光溜过欧阳子陵,隐隐有感激之意。
欧阳子陵脸上含着笑意道:“好!好!二位同时触旗,同时落地,瑜亮并生,可喜可贺,这一场仍是平手。”
说着话,眼睛却对沙漠龙望着,好似告诉她不要介意。
原来双方在空中停顺之际,辛红绢籍扭腰之势,继续上腾,而沙漠龙却需拍掌顿足,虽然也上得了,时间上却慢一步。
就在她心慌之际,蓦觉脚底拍来一阵微风。
把自己往上一抬,刚好及时够上旗子,时间,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自己族中无此等高人,当然那是欧阳子陵暗中帮忙。
这事神秘得除了他们二人外,连辛红绢都不知道,其他人当然不必谈了。
第六场暗器,辛红绢佛门普提子武林一绝,略胜沙漠龙银芒针一筹。
第七场比拳掌,在功力上沙漠龙较为深厚,招数上则各有千秋,不过她顾念到欧阳子陵成全之德,也不忍硬拚硬打而胜。
一百回之后,欧阳子陵以及两位长老均站了起来宣布停止。
二人都是二胜二负三平,不分高低。
辛红绢在最后一场上,隐感沙漠龙有相让之意,所以对她感激地笑一笑,沙漠龙则对欧阳子陵笑一笑,意思是我总算报回你刚才一臂之助。
天外玉龙则感到如此结束,是最圆满的,所以含笑地望着二人,只有他的笑,真正的,满足的,不含其他用意的。
比武是圆满的结束了。
沙漠龙吩咐大家就地设酒,以资庆祝,好在大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声欢呼,立刻下了马,将马匹赶离场外,让它们自由活动。
本人则席地坐下,族中的女人们开始是上烤熟的牛羊,水果,以及大皮袋子的酒,欢呼畅饮起来。
沙漠龙与辛红绢先回到蒙古包中,换过了衣服,两个人手挽着手的走到天棚。
长老们原来在那儿陪着少年侠士的,看见公主驾到,慌忙恭身回避,侍女送上杯筋,庆功之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维吾尔是回教民族他们信奉的神是万能之主阿拉真主。
沙漠龙首先率领族人,诵念了可兰经,感谢过真主的赐福,也祈求真主降福给他们的朋友。
她在领导族人祈祷的时候,的确庄严得似神的化身,可是到了最后两句,她的眸子注意欧阳子陵,那里面有着热情,有着少女的温柔与羞涩。
欧阳子陵在陈慧珠与辛红绢的眼中,曾见过同样的色彩,不由得心中一懔,偷偷地警惕自己道:“天啊!我可不能再坠入情孽了,慧妹妹,师妹,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可是当他看到她美丽的容颜时,又感到迷惘了,要拒绝沙漠龙那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一件困难的事。
辛红绢现在对沙漠龙的态度则是在敬爱中带着些敬意,她始终认为沙漠龙在最后一场比赛中给她留了一点余地,而且她更慑于她的美丽。
她认为她的美丽只有师哥才能匹配她,希望沙漠龙能爱上师兄,也希望师兄能分出一部份的感情去爱她。
反正已经有两个人了,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早先她对沙漠龙还有些敌意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要对沙漠龙那样美丽的女孩子维持长久的敌意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是她的情敌也不例外。
酒一巡一巡地斟着。
三个人在自己的心中各自盘算着自己的事,默默地喝着酒,那是葡萄酒,紫色的,甜甜的,使喝的人心头也泛着甜意。
浅醉为两女孩的颊上添了红晕,使辛红绢看来更娇憨,使沙漠龙更丽艳了。
欧阳子陵擎着酒杯,望着那紫色的汁液,也望着两个女孩子酡红的醉颜,他的心头不免浮着绮念。
自然而然的,他想起了一首诗。那是王昌龄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摧,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立刻忆起了这半年来许多出生入死的经历,那一切都变得非常地无谓,望着旁边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他几乎收敛起一切争雄江湖的壮志。若能常得美酒丽姝相伴,我愿终老是乡,永远也不跟人争雄斗势了,醇酒美人,消磨掉古今多少豪杰啊!
不过他究竟是个年轻人,一种奔腾澎湃的热血始终在心头冲击,所以他立刻惊醒过来,曹参醉醇酒,信陵近妇人,那是英雄暮年,无以寄情啊!我有多大年就!创了多少事业,敢做如此荒唐的打算呢?想到这里,他用手敲了自己两下脑袋,蓦地拔出腰间的龙泉长剑,摩娑着剑叶朗吟道:“百战锋镝钝,雄心再发硎,雨淫勤拂拭,光可照天青。”
吟罢,他觉得豪气万丈,把那些儿女私情,一股脑儿的丢到九霄云外。
当然他这突然举动,令两个女孩子吃了一惊,四双秀目瞪着他,诧异地,愕然地,不知他何以如此。
欧阳子陵见她俩张口作惊的状态,当然不能把方才内心的一番思想过程说出来,遂讪讪地朝沙漠龙道:“在下不胜酒力,一时无状,唐突公主,乞恕不敬之罪。”
沙漠龙笑一笑,脸上更红了。
她实在很喜欢欧阳子陵,只觉得他略现文弱,这一拔剑而吟,增加了不少英雄气慨,也增加了她不少的爱慕。
遂她笑盈盈含笑起立道:“那里!那里!大侠绝世风标,拔剑而歌,正是豪士本色,小女子倾慕都来不及,怎么说得上唐突呢!”
辛红绢也笑着道:“对了,陵哥哥,你刚才虎虎地样子,才像个真正的男人,比平常酸溜溜的可爱多了。”
欧阳子陵摇头苦笑,心想这是从那儿说起,我正想籍壮志豪气来一涤儿女私情,她们却愈缠愈深,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四周的维吾尔战士们也注意到这儿的事情了。
他们最崇拜英雄,天外玉龙名头已够震人的,这一仗剑而歌,侠义本色,更投了他们的胃口,掌声如雷。
一位长老代表大家上前敬了一扈酒,然后请求道:“久仰大侠技震中原,今霄难得盛会,就请大侠露一手,让我们瞻仰瞻仰!”
欧阳子陵被酒冲起了雄心,再者也知道推辞了不得,只好答应下座,请十二位健儿,手持火炬,站在远处帮忙。
大家都睁大了眼睛,要看这位天下第一奇人,将表现些什么绝技。
天外玉龙仗剑走至场中,先向四周献剑作礼,然后凝神聚气,猛叱一声,身随剑起。只见一道青光,扫向那十二个持火炬的健儿,他们只觉得冷气袭体,未见人影,火炬的火头已被剑气削下。青光流转,并不落地,又飘向旗杆,削下上面一盏天灯,然后倏然落至场中,仍旧是一个安闲含笑的欧阳子陵。
原来他施展的是身剑合一,凭虚御空的无上神技。
维吾尔族人几时见过这等事,屏息而观,连欧阳子陵慢慢地含笑归座都不知道。
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数千人有目共睹,这又是明明的事实。
直到半天之后,他们方回过气来,掀天狂呼,声动草原,历久不歇。
沙漠龙是知道这种功夫的,然而她的惊讶,比她的族民更甚,他们无可解释了。可以解释之为神,她却不同了。
她知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人,可是他却练成了仅只有传闻中才可听说到的功夫。
看见欧阳子陵归座,她禁不住起身盈盈下拜道:“大侠一代天人,已至陆地飞仙境界,小女子何幸,得识仙颜,请受一拜,以示钦敬。”
说完果真将跪下去,用她那美丽的嘴唇,吻了一下欧阳子陵的脚尖。这是回族人最尊敬的礼节。
欧阳子陵最怕人家跟他客气,尤其是女孩子,更令他手足无措,连忙用手扶她起来道:“公主,你这是干什么,别折杀我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胳臂,柔若无骨,而且鼻中也闻到一丝幽香,心神不禁一荡,忙强自镇慑。
而且他正容地道:“御剑之诀,本非不传之秘,只是名刃难求;今观公主所用佩剑青冥,乃属千古名器,所学亦系道家正宗。公主若是也想习此,明日有暇,当将诀法奉告,只是在下所学不精,恐事倍功半,徒然浪费公主时日而已。”
沙漠龙的手臂被欧阳子陵握着时,芳心即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后来听见他居然肯将失去的御剑诀相授,更是欢喜得莫知所从,一任粉臂在他握中。
她两眼呆呆地注视着他,身体半起半跪也无感觉,完全是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欧阳子陵却沉浸在她的美丽中,也忘了松手。
辛红绢在一旁拍手道:“对啊!那捞什子玩意儿,师兄就是不肯教我,说是什么释道不同源,学无所成。现在既然你跟他同一门,快让他教你。”
她这一开口,总算将两个人从出神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互相红着脸分开坐下。
辛红绢看在眼中,心里颇为高兴。
她在清昙大帅门下养成一种淡雅的胸怀,只要自己的感情有了归依,就不会再去嫉妒别人。
那夜与欧阳子陵谈及陈慧珠,仅只为了确定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所以她现时又替他俩拉拢了?
大姑娘心眼儿蛮多,眼珠儿一转,花样又来了。
她跑过去拉着沙漠龙的手道:“龙姐姐,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师兄今年二十四岁了,大概比你大,我们一起叫他陵哥哥好了,免得什么大侠公主,在下小女子,叫起来都令人怪别扭的。”
沙漠龙感激地道:“荒野之人,薄柳之姿,我怎么敢高攀……”
话还没说完,就被辛红绢拦住了道:“得啦!得啦!你答应了就是啦,说那么多干嘛呀!”
掉头来又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我替你收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妹妹,你说该怎么谢我,还不赶快叫一声龙妹妹,你要把她得罪了,我可跟你没完!”
欧阳子陵本来是怕缠夹,偏生辛红绢一相情愿,还替他强拉上身。
望着沙漠龙含着期待的眸于中泛着泪光,这情景让铁人也要动心,何况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呢?
他期期哎哎地道:“我一介寒士,别无所能,只怕……”
辛红绢接口道:“你心里愿意只怕委屈了龙妹妹是不是?人贵乎天真,过份矫情便是虚伪。来!我们喝一杯,好在酒是红的,就算歃血为盟吧!今后我多个姐姐,你多个妹妹,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说着举起一杯酒,二人只好陪着她举起来,杯碰杯,叮当一响,这一场喜剧就算定了局。
欧阳子陵忽然记起被困在天山七毒天王处的陈慧珠,心里感到很对不起她,神情未免有点悒悒。
辛红绢是个玻璃心肝的女孩子,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她立刻接口说道:“我刚才所说的三人,并不是指你陵哥哥,而是指那位陈姐姐而言,你放心,过两天等我干爹一到,我们马上出发。此上天山,管还你一个新鲜活泼的陈妹妹。
我们虽没见过她,却愿意对她仁至义尽,她愿不愿意认我们,那要看她的心胸如何?一切自有天命,犯不着现在愁眉苦脸瞎操心,人生及时行乐耳,当着美酒隹肴,不吃喝才是真傻瓜!”
说着拉着他俩大吃大喝起来。
辛红绢是变得很快,自从那天跟欧阳子陵一夕温柔之后,她虽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然而却像个少妇一般的温柔,懂事与成熟。
欧阳子陵纵有千万愁绪,当着两朵解语花,忘忧草,也不禁烦虑尽涤,忘情的纵饮起来了。
葡萄酒是甜甜的极易下喉,宿劲颇大,月上中宵,场上的战士们醉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些也都是舌短眼直。
辛红绢醉得厉害,倚在沙漠龙的怀中睡着了。
欧阳子陵也差不多,就是不曾躺下而已。
量最大的是沙漠龙,这一朵大漠奇葩不但人美,酒量也豪,她始终是清醒的。
她传令吩咐散席,那许多醉蟹才准抬回蒙古包去睡觉,沙漠中的领导者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然而这位至尊至贵的女公主,今夜显露出无比的温柔,先把辛红绢安排去睡了,再把半醉半醒的欧阳子陵扶着到榻上。
然后,对着一盏银灯,手托香腮,默默地想起她的心事来了。
欧阳子陵夜半酒醒,感到口渴难耐,遂在床上略一翻腾,便自坐起,正想下床找点茶来喝。
可是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目,只见满眼罗绮,珠王辉煌,仿佛自己所居,竟是一个女孩儿家的闺房。
他慌忙套上靴子,心头别别乱跳,幸好房中别无他人,否则我们这位年轻奇侠,非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可。
他一生拘谨,虽然有时不免寄情诗酒,但像昨夜那样烂醉如泥,还是第一次,糊里糊涂跑到这儿躺下了,要是冲撞了别人,日后传出江湖,自己还待如何做人呢?
不禁摇了摇头,连呼了两声:“惭愧!惭愧!酒能误事,以后再也不能这么滥饮了。”
帐中,绿腊莹莹,照着许多华美的陈设,照着壁间翠捎玉附的宝弓,照着丝缎新结的青冥长剑。
他知道这卧室的主人,正是风华绝代的沙漠龙。
他又不禁心猿意马,夜来杯酒叙谱后,她由幽怨变为欣悦,由刚勇变为妩媚,娇语如珠……一一都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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