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笼罩,江水催寒,已是深秋晚凉的时节,只见苑兰公主身上依然穿着蓝绫轻罗,伫立在枫树林叶下,微风习习,吹拂着罗绮,更显得雍雅洒脱,丰姿撩人。
自“海天别墅”分手后,他还没有仔细地打量过她美丽的面庞,尹靖想从她的秀脸上,描绘出香玉公主的轮廓,忽然觉得苑兰公主与香玉公主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往常她那英明的凌气,此刻生似化为无限柔情,含蓄着淡淡愁云,就像在洛东见过的香玉公主一样。
他现在唯一能分辨二位公主的方法,便是识别衣服色泽,如果她身穿白衣,他会误为是香玉公主。
当时心中微感诧异,凝望了一阵,才拱手说道:“我因心中一事,关系着武林纷争,想与公主相商。”
苑兰公主语气放得很平稳地淡淡道:“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可商量的。”突然转向梁姑说道:“你先回船去,细心守护着。”
梁姑深深万福道:“奴才遵命!”声音微带惶恐不安。
不过她也看出公主似乎还留得三份情面,这一想心中略为宽慰,足不不敢停留,展开身形,径往下游方向奔去。
梁姑走后,只听她轻轻说道:“我在‘混元坪’踢你一脚,你是不是还在怀恨?”
这一声问得情深意重,尹靖剑眉一扬,朗声道:“要不是公主高抬贵手,在下早已魂归黄泉,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怀恨。”
“刘老妈在‘九曲森门林’几度留难,你是不是心存不满?”
“老婆婆是性情中人,这些小误会,在下心无芥蒂。”
苑兰公主突然脸寒似冰,冷冷道:“我们不知还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尹靖想不到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叹气道:“你们待我恩深情重,在下没齿难忘。”
她寒霜般的秀脸稍微转霁色,慢声道:“‘海天别墅’历代相沿,定有一条戒律,举凡擅闯,‘九曲森门林’者除非降服本朝,否则不准生离。”
“在下若是说错了,还请公主见谅,我认为这条禁律不甚通情达理,有酌情更改的必要。”
这话虽说得甚重,苑兰公主却毫无怒意,颔首道:“你身为驸马,自然有权提出更改之议,但也得先行奏请皇上裁决呀。”
尹靖脸上不禁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云,他虽与香玉公主互订终身,山盟海誓,但到底还没有鸾凤和鸣,确定名分,因此挂上“驸马”的名衔,心中虽然乐意,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她停了一下,接道:“你擅自带走林琪,触犯本朝戒律。”语气甚为严峻。
“在下并非有意触犯禁律,但我认为不该将林琪姑娘,长留‘海天别墅’。”
苑兰公主秀脸浮起一丝冷峻之色,气愤道:“这事若深究起来,你难辞其咎,我因投鼠忌器,故赦林琪无罪,唉,想不到你不但处处袒护她,而且宁取眼前人做出负心事。”
“我因身负内伤,留在洛东董老伯花园疗伤,令妹一时生出误会,拂袖而去,只待此间事了,我就到‘海天别墅’向她陪罪解释。”
苑兰公主冷哼一声,道:“这岂是陪罪可解决得了的,你有什么事说吗?”
“在下请公主送还‘乾坤日月令’。”
“这面令牌,目下我有二个理由可不还你。”
“我用此令与评审庭主约定十月十五月盈之夕,采石矶一战。二来你身为海天别墅一员理当听我命令。”
此令关系中原武林前途,尹靖脸色一沉,肃然道:“公主未免强词夺理,我与令妹情义虽在,但却不能把我列为‘海天别墅’一员,更不能听你主宰。”
苑兰公主气得娇躯发颤,冷冰冰地说道:“我生平之中,不曾受人这般顶撞,看来你已把我妹妹视若无物。”
“在下对令姊妹甚为敬佩,只是这面令牌无论如何务请送还。”
苑兰公主气极,冷哂道:“‘乾坤日月令’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尽管来取。”
尹靖强忍怒火,柔声道:“在下曾向令妹发誓,不与‘海天别墅’的人为敌,何况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有与你动手的意思。”
苑兰公主突然收拾起激动的情绪,神色依然一片冷漠,缓声道:“你离开‘海天别墅’时,向家妹所说的话,想必早已忘的干干净净了?”
“在下字字句句,飧铭心间。”
“那很好,你想要回令牌先到‘海天别墅’带我妹妹来见我。”
尹靖大喜道:“在下立刻起程!”
“别高兴,还得加上林琪的首级。”
尹靖突然由满心雀跃,变为愁云密布,沉声道:“林姑娘虽然逃离‘海天别墅’,也罪不至死。”
“她暗算梁姑,横刀夺爱,万死莫赎,何言罪不至死?足见你心存偏袒。”
“梁姑娘如今安然无恙,得饶人处且饶人,要杀林姑娘恕难照办。”
尹靖替林琪辩护,本是言出无心,苑兰公主却听着有意,疑云醋心更重,秀眉一剔,冷然道:“此地临近江边,动起手来,未免引动众人,‘寒山寺’背后有一处洼窟,在那儿恭候教益。”
话声甫落,人已穿林而去。
尹靖想把她喊住,已来不及,只好暗吸一口气,跟随跃出林外。
只见一缕蓝烟,已到枫桥之畔,他心灵微震,看来大公主的轻功似乎还在香玉公主之上。
掠过“寒山寺”,但见寺门紧封,寺内暗淡无光,他记得刚才还是灯碧辉煌,僧侣诵经梵音朗朗,怎会倏忽之间,就沉寂得像一只潜伏的飞兽。
突然眼前被一堆土丘遮住,已失去苑兰公主的身影,奔上山岗,眼下一片三四丈宽,五六丈长的洼窟,生似一个挖好的巨大坟穴。
那洼窟约莫有二丈多深,其间怪石峥嵘,苑兰公主正伫立在正中央。
他迟疑了一阵,才纵落洼窟,只听苑兰公主冷冷道:“今晚我们二人,只有一位能生离此地。”说着双掌合什在胸前,一招“观音渡世”,右掌缓缓推去。
这一招深具佛家禅门的意味,平淡中含有无数奇奥变化,尹靖似乎禁受不住推来暗劲,青衫飘拂,直退一丈以外。
苑兰公主冷叱道:“不必让!”莲足前挫后弓,玉掌却象一只蝴蝶似的,翻飞不已。
这几掌凌空虚发,从八个不同的角度,连换三种不同力道,柔刚并用,如山呼海啸,连绵不绝,直压过去。
尹靖足下老树盘根,渊停岳峙,停立不动,神色肃穆,既没有出手封架,也没有再闪避。
那股暗劲越来越强,由无形变有形,尹靖青衫往后疾飘,几乎要脱身而去。
苑兰公主突然脸色骤变,厉声道:“我如果没法把你逼动,从此退出中原武林。”
荒窟寂寂,突然风声呼啸,如秋湖急雨,疾涌而到,劲力何止千钧?
尹靖背后碎石飞腾,巨浪怒卷,陡然双肩微晃,禁不住退了一步,足印入土盈寸。
苑兰公主心中高兴至极,娇笑道:“像这等距离,你也无法把我逼退,看来今晚必死在我掌下。”
她把尹靖视为生平无二劲敌,以尹靖的功力能在丈外,把他逼退,确实骇人听闻,难怪素来性情高傲的她,也不禁高兴得笑出声来。
孰料笑声未落,人已霍地向侧方踉跄一步。
原来尹靖反震潜力持续很久,她心神一松懈,顿时立脚不住,荡了开来。
苑兰公主连忙把身形一晃,欺上前来,连环攻出三掌二腿。
她身法奇妙,挺进的姿势优美至极,如不是行家眼力,会把她刚才被尹靖潜力荡开,误为是击敌进逼的起步。
尹靖剑眉扬起,双手一阵疾划,掌风气势如虹,严密如雨,四周宛如一座铁墙,把门户封得紧紧,沉声说道:“公主逼人太甚,如不住手在下只好放肆。”
“你有多大能耐,尽管施展,我不相信你能赢我。”说着,加力猛攻,威势直吞山河。
突闻尹靖暴喝一声,如二月雷鸣,划破阗静的长空,足下连换三个方位,掌出“太乙无穷解”,如游龙横空,猛虎出山,苑兰公主玉掌缤纷,战况顿时转烈。
这一战威势壮观武林罕见,二人年轻气盛,身负盖世绝学,谁也不肯示弱,虽然不是豁出生命搏斗,但也是聚精凝神,全力以赴了。
只见四外,砂飞石走,劲气旋荡,眨眼间已互拼了六七十招。
这是尹靖出道以来,所遇上的最棘手的一场拼斗,他感到公主的招数无懈可击,渊深莫测,越是如此,他越决心寻思破绽,击败对方。
他的攻势突然越来越慢,有时只使出一半就收回,甚至在脑海里一想就作罢。因为对方早将破法摆出,如再不收式,不但徒劳无功,还要遭到反击。
苑兰公主一面动手,一面默诵“贝叶万言经”,先使完“天佛掌”,继用“菩提小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佛门不传绝学。
只见尹靖一掌轻轻拂来,这一掌既没有虎虎生风,声势也不惊人,但苑兰公主却秀眉一皱,莲足轻移,旋展“游龙步”陡然斜开三尺,一阵和风从她身边拂过,飘起身上轻罗,余劲撞在丈外的山壁面前。
苑兰公主身法之奇捷实难形容,但尹靖已得先机,岂容她还手,左掌“万壑松涛”,如天外来风,呼啸卷去。
双掌尚未接触,蓦然传来“碰”的一响,这一声来得甚是意外,二人同感一怔。
苑兰公主秀脸微变,警觉到背后有一股悍猛无伦的劲风袭到,这一下变成二面夹攻之势。
在千钧一发的刹那,尹靖瞥见苑兰公主美眸中含有迟疑不定的神色,好像被一件难题所困扰,心中诧异,陡然将掌势收回。
苑兰公主借着瞬息的喘息机会,提气轻身如离弓弩矢,凌空射起二丈多高。
她身形刚起,尹靖蓦觉一股悍猛罡气,逼到眼前,他无暇思索,翻掌挡去。
掌风互接发出“碰”的一声,震得他双臂发麻,“蹬蹬”直退二步,心灵大震,足见袭来罡风,威力凶猛,还在他掌力之上。
他立刻明白过来,敢情苑兰公主方才方身受前后夹攻,凝目望去,又不见任何影踪,只见丈外的洼壁上嵌着一块七八平方尺的巨石,巨石上画着三个字,“练功石”。
苑兰公主身如飘絮,轻轻着落实地,瞪大秀目,望着“练功石”发怔,奇道:“适才莫非是你劈出的掌风,击在石上引起反震?啊呀!对啦,不过那反震之力,似乎比原来的力道还要来得强猛。”
苑兰公主道:“奇怪!真有这回事,我来试试。”双掌运劲,对准“练功石”劈去。
突闻“轰隆”一声巨响,那“练功石”挟着万钧力道,脱壁飞出,苑兰公主只觉那反震力量远在二倍以上,心中微凛,晃身闪开。
“练功石”甩开二丈多远,山壁立时现出一个渊深昏暗的洞穴。
从洞中传出一声朗笑,笑声“轰隆轰隆”,如万道怒瀑,自洞中涌出一般,震得洼地嗡嗡雷鸣。
寒山寺北侧荒林中,突然出现数十道火烛,风驰电闪向洼地奔到,他们许是被笑声惊动,跑来查看。
笑声甫歇,他们已到洼地上缘。
那群和尚已看清洼地二人,有一位老和尚朗声道:“二位施主震开‘练功石’,可知已闯下大祸?”
苑兰公主心感烦躁,冷叱道:“少哆嗦,你们全体速离此地,片刻不得延误。”
老和尚脸色一沉,肃然道:“老衲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还没有见过像女施主这等的人。”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敢违拂圣意,叫你们魂登西方极乐世界。”
老和尚怒声道:“女施主只怕没有这份能耐。”
说话之时,洞中又传出朗声怪笑,一道黑影出现在洞口,尹靖与苑兰公主齐齐一惊,啊!
那到底是人还是妖怪?长发如草蓬,披散到肩膀,脸上满腮胡须,几乎把整个脸掩盖了,若不是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衣服,没有人敢说他是人。
那怪人仰头朗笑,如死囚出狱,笼鸟脱困,那等适畅,笑后接道:“臭和尚,净空死了没有?”
老和尚合什低诵一声佛号道:“家师于八年前仙逝。”
那怪人突然满脸须发直竖,暴怒道:“气死我也,我找你们这些猴子猴孙算帐。”长身一掠,苑如一头巨鹰,飞出洼窟。
只听几声怒叱,有三个和尚抡动戒刀攻上,那怪人如巨鹰扑鸡般地,魔爪乱抓,连声狂笑道:“下去!去你的……”
他每叫一声,必有一个和尚被甩落洼窟,霎时之间已扔下六七人,个个弯腰驼背,哼声哀叫,情形狼狈之极。
和尚们气愤填膺,抢动兵刃蜂拥抢上,那怪人如虎入羊群,但闻惨号、怒吼之声,不绝于耳,怪人耸声大笑,道:“我也把你们通通关到洞里尝尝坐牢的滋味。”又有二人被扔落。
尹靖立时被激起忿慨,双足一蹬,如飞隼出林,跃上边缘。
这群僧侣,以老和尚功力最高,方便铲舞得虎虎生风,独当一面,可是那怪人招数诡异,身法来去如魅魑,令人捉摸不定,僧侣们频频被伤,老和尚却力不从心,无暇照顾。
怪人反手一掌拍去,哀号声中,又有一个沙弥摔落洼窟,老和尚此刻已如同—只狂虎,奋不顾身,向那怪人猛扑。
这一来情形稍见好转,怪人锐势被老和尚逼住,顿时气极,狂吼道:“臭老秃驴,我先宰了你。”
身形一侧,闪入一片铲影中,手臂疾探,不知怎地已攫住铲头,喊道:“滚蛋!”老和尚全身一震,双臂酸麻,直退四五步。
怪人将夺过来的方便铲,当作暗器,一招“百步穿杨”对准胸前射击。
老和尚足下还是晃跌不定,如何能闪避得开?
势急如剑,眨眼已到胸前,僧侣们大声叱喝,但他们力不从心,救援不及,只有干喊的份儿。
突然一缕青烟电飘而至,诸人只见青影收敛。一少年停立在老和尚身前,方便铲已杳无声息地横在他手中。
怪人双眼一蹬,只见那少年英气浮现在眉梢,是个弱冠之年的小伙子,不禁大感惊讶道:
“老夫十年坐牢洞中,想不到江湖上出了这么厉害的小鬼。”
尹靖怒道:“你这人应该永世关牢在洞中。”
那怪人哇哇怪叫道:“小鬼你敢不敢像净空秃驴,让我打上三掌,如果打不死你,我回到洞里永不出来。”
尹靖怔了怔,心想这人功力非同小可,平白挨他三掌,绝不会好受,因此冷笑道:“为什么要我挨你三掌?”
怪人晃着脑袋,想了一阵,突然领悟道:“我知道,你是怕死!”
尹靖剑眉一扬,豪气填胸,朗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生而何喜,死而何憾?只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当死之时,在下绝不犹豫。”
“哈哈,小子你真会唱高调,不过你说的对极了,老夫是不该死的,这群和尚是该死的。”说着,举起蒲扇般的魔掌,向和尚劈去。
尹靖冷笑一声,方便铲随手挥出三点寒芒,疾挡过去。
那人惊叫道:“好小子你是九宫堡的人,你把铲作笔用,这招‘生花七笔’中的‘临窗挥毫’。……啊呀!铲作鞭用,这是虬龙堡的绝技‘玉杖鞭仙’……昆仑‘雷霆六合剑’的‘雷惊天地’……奇怪,这一招老夫从未见过,不是中原任何门派……好利害呀!你是谁人的孩子?……乖乖把我三湘派的‘大圣棍法’也用上了……不得了。‘七星快剑’三绝招‘罗候斗转’,‘计都入冥’,‘金星波罗’,……这一招是‘龙形八掌’的变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尹靖朗笑道:“这一招是师门传下衣钵,你仔细接着!”
将方便铲往地上插落,左臂肘腕外翻,右掌如开弓,画了一个圈,劲风呼啸,笼罩一丈方圆。
怪人突然脸色大变,讶然惊喊道:“太乙无穷解!”身如弹丸,飞出丈外。
尹靖大大一怔,他出道以来,会过不少当世高手,大家都说他是蒙面剑客传人,武功是得自“玄天图”,还没有人道出他的师承来历。想不到这洞中跑出的怪人,一招之下就窥出他的师门绝学。
怪人目光中散发着惊奇的光芒,说道:“乖乖,你是终南太乙门下。”
尹靖满脸虔敬,肃然道:“在下正是师出终南太乙门,你是我出道以来,第一个知悉我师门的人。”
怪人拍着胸膛,怡然自得道:“不是吹牛皮,我不但是第一个,也是唯一能道出你师门的人。”
老和尚诧异道:“贫僧闻说三百年前,武圣天痴子隐居终南山顶,难道小檀越是武圣传人。”
怪人哼了一声,道:“臭和尚,你也配问武圣吗?”跨步逼了过去。
僧侣们刀铲并举,怒目圆睁,布成阵势,一场惨斗,眼看又要展开。
尹靖身形一晃,拦住怪人去路,沉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老就是与这些师父结有仇隙,也不宜赶尽杀绝。”
“小兄弟,可恶之极!我上了净空的当,在洞中闷坐十年你说欺人不欺人?”
“你们之事,我不明内情,只望你老看在薄面,免去争端。”
“哪里,哪里,甭客气,冲着你一句话,放过这群秃驴。”
尹靖觉得很够面子,微微一笑道:“你老怎知我的师门?”
“这个何难,听我道来。”一捋长须,朗声道:“数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武功奇高的英雄,可恶的是大家不说他英雄,偏说他是性情孤僻的怪人。”目光望着尹靖,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尹靖立刻会意,笑道:“英雄的行径,有时出人意料之外,不能用世俗眼光评论。”
怪人大喜道:“高论、高论,那位英雄依次会遍万教—十三要员中的高手,曾三上少室峰,两临千佛顶,雪山斗神尼,武当会奇剑,或胜或平,就是没有败过。
由于数百年来,江湖盛传终南武学天下无敌,但因代传一人,又不在江湖上走动,也就没有人真正见识到终南武学,于是传说纷纷,有的说已经绝传,有的说武圣遗下一本秘籍留赠有缘。
那位英雄为赢得武功天下第一,决心到终南山,他心里有二个打算,如果武圣有传人,就与他较量长短,要是绝传了,就找出遗下的秘籍。
他还带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徒弟,师徒二人同上终南,走遍千山万壑,未见武圣传人的影踪,也找不到秘籍,整整在山上跋涉了二年。
有一天来到苍松翠柏,竹篁幽处,突然从幽篁里传出琴声,那真是好听极了,如万壑松涛,也象流水涤心,师徒二人很快就被琴声吸引住。”
尹靖淡然一笑,接道:“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家师的‘绿绮天外音’。”
怪人“哦”了一声,道:“琴声停歇后,那徒弟很快就清醒过来,精神饱满,谁知师父僵立不动,脸色苍白,口角噙血,他心灵大骇,急得眼泪脱眶而出。
他立刻想到师父一定是被琴声所伤,但他又觉得不对,以自己的功力,也能抵拒,师父功力冠盖武林,如何能伤他?”
尹靖道:“‘绿绮天外音’暗蓄宇宙循环之理,那徒弟因功力较浅随琴声而同流,他师父功力深厚,企图与琴声对抗,宇宙的力量岂是人类可抗?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因此师父身受内伤,徒弟却大受脾益。”
怪人大叫道:“对啦!那徒弟急得不知所措时,松林中走出—位仙风道骨满脸盎然正气的道士,突然伸手向那师父点去,下指落英纷缤,徒弟连转念头都来不及,只见眼花缭乱,道人已点遍任脉二十穴,督脉三十六穴。
那徒弟正待上前与道人拼命,他师父张口吐出一团淤血出声把徒弟喝住,感激道人救命之恩。
这道人正是武圣天痴子二传弟子玉阳真人。
自此师徒两人在接天峰居留月余,等师父功力完全恢复,才将来意说明,恳求真人指点武技。
玉阳真人感其意诚,答其所求,二人比斗三天三夜,终南武学果然冠盖环宇,真人把对方的‘星宿十二掌’,‘浮世七绝剑’,‘大圣棍法’这三样绝技的缺点,一一点破,指示改进之道。
离开终南山后,那师父参悟妙真,性情大改,从此消声敛迹,隐居青山绿水之间。
后来他又收了二个徒弟,大徒弟擅长‘星宿十二掌’,二徒弟精通‘浮世七绝剑’,三徒弟传得‘大圣棍法’,刚才那招虽然不知名堂,但与玉阳真人‘太乙无穷解’同出一辙。”
尹靖道:“这么说来你老是那英雄的大徒弟了?”
怪人先是一惊,继而显的很颓伤,说道:“我原意不说出师徒是谁,想你定猜不到要问我,唉,失望的很。”生似一个自以为深奥、得意的谜,被人一言猜中那般失望。
尹靖见他失望的神情,很是滑稽,笑道:“你老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我才想得出呀!”
怪人不以为然,转向老和尚道:“老秃驴,你知道我说的师徒是谁?你敢说知道我剥你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诳,贫僧虽然鲁蠢愚蒙,也知那师父是‘风尘狂生’,那徒弟是‘五湖怪客’辛施主你本人。”
五湖怪客气极,道:“贼和尚,臭和尚,你们都是聪明的,我是傻瓜。”说着又要与憎侣拼命。
尹靖忙拦住道:“你老不是答应过要与大师们罢戈息争吗?”
五湖怪客展颜一笑,道:“嘻嘻,我是同他闹着玩的。”
尹靖暗暗忖道:这人喜怒无常,想他师父“风尘狂生”也是一样,师徒习性相近,理所当然,只不知那二个师弟是否也是怪人?
突然忆起他三师弟精通“大圣棍法”,天外神叟黄宫,不是以“大圣棍法”而驰名武林吗?心中一怔,肃然道:“你老的三师弟是叫天外神叟黄宫吗?”
五湖怪客竖起大拇指,道:“我那二位师弟要得,老三手创天震教,威名震撼中原武林,老二是南北十三省绿林盟主,孰知少年夭折,在‘庐山三石梁’死于林钟如‘松纹古剑’下。”他讲到二师弟噩讯,毫无悲戚之容,尹靖记得在玉壶山庄时,天震教主提起九头狮子孟良惨死蒙面剑客手时,气忿填膺,杀机弥炽,大有兔死狐悲,物丧其类之慨。
五湖怪客像是猛然记起一事,说道:“我差点儿忘了,是你助我出洞?”
“哦,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哪个小子有这些能耐?”
“那人功力与我不相上下,我们只是无意中运掌打在‘练功石’。”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净空想关我一辈子,想不到老子福星高照,机缘巧合,行以脱困。”顿了一顿,接道:“十年前我与寒山寺的净空臭和尚,因一段过节在此地打赌,他说我要是三掌打不死他,自入洞中,用一块‘练功石’封住洞口,只要我有能力脱困,随时可自去,我一则估想净空难挨我三掌,二则那练功石不过二三百斤重,堵在洞口如何能难倒我,于是欣然答应,唉!想不到净空秃驴已得密宗真传,挨过三掌内腑震碎,居然不死,我依言进入洞中,就此被困十年。”
老和尚满脸悲愤之色,沉涌一声佛号,道:“家师内伤惨重,二年后仙逝。”
“死得好,死得好,他用心歹毒的紧,我入洞之后才发觉这是个阳磁洞,那‘练功石’是阴磁铁,阴阳互吸,比铁壁还牢固,‘练功石’仅二、三百斤,因阴阳磁引作用,变成二三千斤。
我并发觉‘练功石’具有加倍的反震力,一百斤的力量打上去,发出三百斤的反震,要破此三千斤的洞口,除非有千斤以上的力道击在石上,在发出三千斤反震的瞬间,老夫及时加上一掌,造成三千斤的力道,才有脱困的生机,可是放眼当今宇内,有千斤内力的,只不过寥寥二三人而已。
我自忖今生今世永无出洞的一天,孰料刚才我在洞口打坐,突然听到一声强烈震荡,聒耳欲聋,我立刻听出这一掌发出的约有三千斤以上的反震力。
这真是—线生机,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可是当我跑到洞口,又如跌落万丈深渊,那反震力已过,希望顿成泡影。
老夫生平之中,不曾受人点水之惠,那时我对洞口默誓,只要那人再加上一掌,助我脱困,此生愿效犬马之劳,结草以报。
哈哈!果然老天有灵,又一掌袭在石上,为我解去终生无期囚牢。”
尹靖听得甚为奇妙,伸手指着洼窟里的苑兰公主,说道:“后来助你脱困那一掌,是公主所发。”
五湖怪客瞪大眼睛、高声叫道:“女娃儿立刻上来,老夫要谢你救命之恩。”
苑兰公主一心在思虑如何与尹靖解决情感纠纷问题,对他们上面所说的话,索然无味,是以一直没有上来查看究竟。
五湖怪客见她不声不响,奇道:“她是不是白痴!”
尹靖道:“公主素来不喜与外人交谈,你老别见怪。”
“心眼好高呀!若不是曾助我脱困,一定好好教训她,看她乖是不乖?”
忽见一缕青烟自洼窟升起,挟着腊月严霜般的圆嫩嗓音道:“我不是有心救你,像你这七分似鬼,三分似人,本不该活在人世。”
“反了反了,这年头世风日下,不知敬老尊贤,唉!忍受了吧,受人点水之恩,尚要涌泉以报,何况是活命大德?”
“你就当是自己从洞中钻出来,与我毫无瓜葛,立刻同这些和尚给我滚远一点。”
“那怎么可以,老夫受恩不报,寝食难安,难死人。”说时神色显得很焦急。
苑兰公主冷笑道:“那好办的很!”
五湖怪客咧嘴大笑,脸上胡须飞扬,喜道:“你有什么好方法可解决?”
“那还不容易,你回那洞中,用‘练功石’把洞口堵住,一切恩怨岂不两消。”
“是呀,我真笨,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转身就要跳下洼窟。
尹靖急忙阻止道:“你老再入洞中,只怕没有机会再出来了。”
五湖怪客恍然大悟,道:“你这女娃原来是拿我消遣,打死你。”手掌举得高高,却没有劈下。
苑兰公主不屑地冷哂一声:“怎么你怕了?”
“我现在是怕了,打死你恩将仇报,打不死你我怕难受。”
“不打呢?”
“更难受。”
“那你把这群和尚打跑!”
“快哉!杀和尚,烧庙我是专门的,揍死光头的!”说着,展开蒲扇般的怪掌,向僧侣们扑去。
尹靖扬手一拍,大喝道:“住手!”
掌力接实,发出“碰”的一声,人已各退半步。
五湖怪客惊“噫”一声,道:“好内力!你们俩口子,一人一个主意,彼此闹别扭,怎能成为好夫妻?”他性情怪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倒不是有意拿他们开玩笑,因此说得很认真。
尹靖脸上浮起一层淡淡云霞,那股英凌之气,忽被羞涩之态掩住,眉露俏色,口里寒住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苑兰公主生就冷漠,就对望一下,不说一句话,五湖怪客却受不住闷纳,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我闷死了,早知这样把臭和尚留下来多热闹。”
隔了一阵,尹靖微微一叹,呐呐道:“在下往‘海天别墅’去见二公主,令牌之事务请送还。”
苑兰公主轻轻叹喟一声道:“我突然想到爱情不能附带任何条件,须经年累月滋养培植,才能开花结实,你与家妹海天一别,二地相思,长久的分离,比如一朵娇艳花蕊,久断甘露滋涤,自然枯萎凋蔽,你现在立回‘海天别墅’,从此与家妹联衿游荡江湖,了却心愿。
‘乾坤日月令’不能还你,只因我与万教旌定约在先,不可轻废,现在距采石矶之约,还有十天,等你们来时,我在采石矶当面将令牌送还庭主。十日期间,以你们的脚程来回‘海天别墅’,绰绰有余。”她说得慢条斯理,完全一副长者的派头。
五湖怪客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说别人,不谈自己的重要事?”
苑兰公主脸上又是一红,她已知这人性情怪异,说话虽令人难堪,却是心直口快,不把他支走,只怕要说出更难于入耳的话,随即冷漠地说道:“十年不见世面,也该海阔天空地翔游一番,等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到‘金陵采石矶’去见我,有事吩咐你做,如你不能听命,把你擎回洞中再关十年。”
“有道理,有道理!”五湖怪客突然耸声大笑,笑声划破阗寂的苍穹,回荡缭绕,身形微晃,人已消失在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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