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三爷走了,房子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谭北人和秦美玉。
谭北人忽然站了起来,打开了身旁一个梨木镶银边的酒柜。
酒柜里有酒,各式各样的美酒都有。
他随手拿出了一瓶白兰地,然后满满地斟了两杯。
秦美玉把杯子端起,一口便把杯里的酒喝了大半。
谭北人凝视着她,说:“你不怕酒里有毒?”
秦美玉语气平淡地说:“你现在若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我喝不喝都是一样的。”
谭北人微微一笑,也仰起脖子把酒喝了一大半。
“你还没有说,你想赢些甚么?”
秦美玉捧着杯子,眨眨眼道:“我已赢了,而且也已得到了。”
“得到了?”谭北人怔忡了一会,“你得到了甚么?”
秦美玉把杯子晃了晃:“就是这一杯酒。”
“这杯酒?”谭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难道你这样就满足了。”
“一杯酒为甚么不可以令我满足?”秦美玉睨视了他一眼,“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既贪婪又愚蠢的女人?”
谭北人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只知道,你并不如外表那么厉害。”
“你错了,”秦美玉的脸庞上忽然罩着一层冰霜,道:“我在十五岁那时候,就已迷倒了一间钱庄的少东,不到半年就已害得他家散人亡,最后还变成了一个疯子。”
“你是说柳金槐?”谭北人淡然道。
“你……你居然早已知道了?”秦美玉吃了一惊,脸上的神情大为讶异。
谭北人悠然道:“你可以派人查我的底细,我为甚么不可以打听打听你过去的历史?”
秦美玉楞了一楞,接着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就好了。”
谭北人道:“但我更知道柳金槐的为人。”
秦美玉冷冷道:“这位柳公子很有钱,对女人和酒肉朋友都很阔绰。”
谭北人道:“但若有个穷亲戚不远千里前来求借,他一定拒绝,而且还会叫家丁把穷亲戚痛殴一顿。”
秦美玉道:“那一次,是因为他刚输了钱回来,而且还喝了几杯酒。”
谭北人冷笑道:“这样就可以揍人了?不管怎么说,柳金槐的下场,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最佳证明。”
秦美玉怔怔地望着他,说:“你为甚么一直都要为我说好话?难道你已忘了,我是你们的心腹大敌?”
谭北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们的心腹大敌并不是你,而是在背后操纵着你的人和势力。”
秦美玉道:“你以为自己可以斗得过他们?”
谭北人道:“斗得过也好,斗不过也好,我们总不能束手坐以待毙。”
秦美玉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说:“你要我倒转过来站在你们这一边吗?”
谭北人点点头,说:“这是我一直的希望。”
秦美玉冷冷一笑:“但你也该知道,这根本绝不可能的事情。”
谭北人道:“你错了,天下间许多事情在未发生之前,人人都以为绝不可能,但到最后却还是偏偏发生了。”
秦美玉凝视着他的脸,正想开口说话,但就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一个人用力推开。
这人是用脚来推开房门的。
用脚来推门,是绝对没有礼貌的,所以,这人绝不会是范三爷。
但房门打开之后,谭北人所看见的脸孔,也就正是范三爷的脸孔。
但用脚把房门踢开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一个人。
这人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身材比范三爷稍矮一点。
他手里有一柄细小的手枪,而且枪管正紧贴在范三爷右边的太阳穴上。
范三爷居然在自己的家里给杀手制住了。
没有人能想到,范三爷会给自己最赏识的一个手下用枪指着脑袋。
这杀手,本来是范三爷麾下的秘密杀手。
他叫陆华,在十九岁开始就跟着范三爷。
陆华有一张看来平实而且忠诚的脸,这六七年以来,他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
他不喜欢说谎话,甚至连说话的兴趣也绝少。
他曾经杀过一个人,那是范三爷命令他去杀的。
被杀者是帮会里的一个叛徒,这叛徒想杀唐大,想树立他自己的势力。
但范三爷只是在陆华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叛徒的脑袋就给陆华一枪轰碎了。
但现在,陆华的枪居然指着范三爷的太阳穴。
范三爷受制,谭北人不敢轻举妄动。
“朋友,你好像就是陆华,我猜错了没有?”谭北人从来没有见过陆华,但却知道陆华这么一个人,也知道陆华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现在,眼前这杀手的右手,就有六根手指。
谭北人对陆华说话,是希望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再觑准机会扭转劣势。
但陆华连一句话也不说,而且突然枪管一移,转向秦美玉的胸膛。
“伏下!”范三爷和谭北人都在同时大喝。
但也就在同一时间之内,无情的枪声已响起。
“砰!砰!”
陆华连开两枪,一枪射向秦美玉,另一枪射向谭北人。
他真的开枪,连一句话也不说就开枪了。
这是最可怕的一种杀人者。
但他连开两枪后,久历江湖风浪的范三爷也已把握了机会,一个肘拳撞向他的胸膛。
这一个肘拳撞得很凶,陆华立即给撞得狼狈后退。
但他的手仍然紧握着那柄枪。
他在连续倒退三步之后,已能站稳身子,虽然已给撞得嘴角沁血,但仍然能够迅速把枪管指向范三爷。
“砰”一声响,他又再开了一枪,范三爷立时闷哼一声倒下。
陆华目露凶芒,还想再开枪,一只拳头已向他迎面直飞过去。
那是谭北人的拳头。
谭北人的拳头又快又凶狠,他没有中枪。
但除了他之外,秦美玉和范三爷已倒卧在血泊里。
谭北人愤怒极了,他在怒火中出拳。
他的拳头甚至比石头的拳头更沉重,更可怕。
陆华开了三枪,但也挨了三拳。
这三拳把他打得面上血肉模糊,肋骨最少断了七八根。
他再也不能开枪了,甚至连枪也无法再拿得住。
他全身软弱无力,眼眶湿濡濡的,脸上流出来的血使他视线模糊,几乎不可辨物。
等到他稍为可以看见四周景物之际,他已陷入范三爷手下重围之中。
谭北人没有再动手。
他知道,陆华背叛了范三爷,就算唐大复活,也保陆华不住。
范三爷中枪,伤的是左肩膊。
这一枪虽然使他流了不少血,但却不致命。
伤得最重的是秦美玉,子弹射进了她的胸膛。
谭北人惊怒地扶起了她,她襟前已经染满一大滩血,呼吸声更是微弱得不可听闻。
“秦姑娘!”谭北人在叫。
“叫我美玉可以吗……”她眼睛半开半阖,费尽气力才迸出了这么一句。
“美玉!”谭北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振作点,你一定要继续活下去!”
秦美玉把脸侧在他的臂弯里,凄然笑道:“像我这种女人……为甚么还要活下去呢?”
“不!”谭北人哀伤地看着她的脸,“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再活一遍。”
“不必了……”秦美玉摇了摇头,“能够死在你的怀抱里,比起再活一百年还更幸福得多……”
“傻话!这是傻得不可以原谅的傻话!”谭北人咬着牙说。
“不……时间无多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歇一歇再说!”
“不必……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也就是……你现在很想知道的……”秦英玉的脸已白得像是一张纸,声音也微弱得几乎连抱着她的谭北人也听不见。
但她最后的那句话,谭北人还是听见了。
她说:“高……高德利的妻子……”
但她只能说到这里,就再也没法子继续说下去了。
她死在谭北人的怀里,脸上最后的表情居然是微笑着的。
谭北人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嘴里却在喃喃自语:“高德利的妻子?高太太?高太太是……”
等到他自沉思中醒来之际,秦美玉的身子已经冷透了。
又是凌晨。
零时十一分,谭北人在唐大的书室里喝茶。
唐大喜欢喝茶,而且对喝茶这一门学问很有研究。
谭北人也精于烹茶之道,但现在他喝的是劣茶,甚至连冲茶的水也是不怎么滚热的。
就算是最不懂得喝茶的人,也会嫌这一杯茶又腥又冷,就像是青草加水一般难喝。
但谭北人已喝了三杯。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伸过来,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起。
“这也算是茶吗?”在谭北人耳畔悄悄响起的,是唐小燕的声音。
谭北人笑了笑,回头望着她的俏脸:“世间上所有凡人,只会在清醒的时候才处处挑剔。”
唐小燕迎着他的目光:“你认为自己的头脑现在一点也不清醒?”
谭北人轻轻叹息:“范三爷受伤了,而且是给他的亲信手下所伤的。”
唐小燕咬了咬嘴唇,说:“这个我知道,除了三爷之外,还有一个女人死在你怀抱里。”
谭北人吸了口气,说:“不错,她叫秦美玉,是一个很复杂的女人。”
“很复杂的女人?”唐小燕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敏感的神情,“怎样复杂法?”
谭北人慢慢的说道:“她很冶艳、很厉害、很精明、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又是那么迷糊、自欺欺人、甚至可说是有点可怜。”
唐小燕皱起了眉:“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可怜着她?”
谭北人叹了口气:“以前我也许从来没有可怜过她,但直到她中枪之后,我才觉得她实在是个可怜的女人。”
唐小燕目光凝注着手里的杯子,道:“我若然中枪死了,你是否也会认为我很可怜?”
谭北人道:“你不会中枪,但却会中箭。”
“中箭?”唐小燕怔住。
谭北人道:“那是爱情的箭,只要这种箭射进你心窝里,你就得成为爱情的奴隶。”
唐小燕的身子倏地颤栗,脸庞却红得像是给火焰燃烧着一样。
她的头脑忽然很乱,随口的说了一句:“你醉了。”
“我喝的是茶,而不是酒!”谭北人看着她,眼光一片深沉,“若说我真的醉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唐小燕心头又是一震:“这原因是甚么?”
谭北人道:“那是为了你,是你使我醉倒的。”
他的说话,在唐小燕的脑子里轰轰乱响,就像是有几百辆卡车在她脑中轧过,充满着惊人的震撼力,一直从她脑门震撼到心房,以至震撼至全身每一寸肌肤。
“小燕,你是应该属于我的。”谭北人忽然搂紧了她的腰:“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你,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驱散我对你的爱情。”
“爱情……”唐小燕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但声音听来却像是呻吟一样。
这时候,她的目光又瞧着窗外。
窗外有星、也有云。
星!
云!
“蓝星云!”她忽然又像上次一样,想起了她的未婚夫。
但蓝星云在远方,有人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谭北人却在她眼前,她甚至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可是,她能够立刻把蓝星云的影子从脑海里抹掉吗?
“不!”她忽然用力摇头,像触电般推开了谭北人。
她说:“我已有了未婚夫……”
但她只是说到这里,谭北人已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嘴。
她惊跳,仍然想推开谭北人的身子,但却没有成功。
她忽然弯起了右膝,想一脚重重踩在谭北人的左脚背上。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人已软化,软得就像是浓浓的蜜糖。
她的右脚终于放下,但却放得很慢很慢,更没有踩在他的左脚背上。
星星已消失,连云也散了。
这是天朗气清的上午,石头带着二十个人来到了花园的石亭外。
亭内只有一个人,一个胸膛结实,脸上总是有着一种奇特魅力的男人。
谭北人。
他告诉这二十一个勇猛的汉子,用沉重的语气说:“今天,我们又要大举进攻了。”
石头问:“这次进攻的对象是谁?”
谭北人在亭子里背负双手,说:“很对不起,这一次行动,我要保持着高度秘密。”
石头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谭北人满意地望着眼前这二十一人,他知道,这二十一人就像是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无论面临着怎样恶劣的环境,他们都可以应付得来。
不久,谭北人就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厅里。
然后,谭北人命令石头把所有的窗户和门户都关掉。
“从现在起,谁都不能离开这里,违令者杀无赦!”这是谭北人所下的命令。
三分钟后,他又指着厅子的一个角落,说:“这里有马桶,谁要方便,都必须在这要解决。”
这也是命令。
从前,唯一可以如此命令这二十一人的,就只有他们的大帮主——唐大。
但现在,黑北人的命令,已和昔日唐大的命令没有甚么分别。
在石头召集众人的时候,谁都想不到这一天白昼,居然会一座大厅里悠闲地渡过。
大厅里有最好的食物,也有最好的美酒。
但谭北人限定,每人最多只可以喝酒两杯。
要是有人想喝第三杯,就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是一双耳朵换一杯酒。
到底是一杯酒重要?还是一双耳朵重要?
这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结果,有十一人喝到第二杯,有五人只喝了一杯,其余的人连一酒也不喝。
没有人喝第三杯,那是因为第三杯酒的价钱实在大贵。
黄昏过后,又是黑夜。
夜色浸人,把唐小燕的身子浸得一片凉飕飕的。
她居住的那座小楼,楼前有十几棵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树。
从这些树桠之间望过去,可以望见唐家巨宅最大的一座厅子。
但从上午直到现在,这座大厅的窗子和门户都紧紧地关闭着。
她知道,谭北人在里面,石头也在里面,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批从前一直跟在唐大左右的精锐打手。
他们在这厅子里已大半天了,他们在等甚么?
最少有三次,唐小燕已经离开她的房子,想去找谭北人问个清清楚楚。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谭北人做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她不想在这时候困扰他、麻烦他。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三十分,她才看见厅子的门打开。二十二个人行动矫捷地离开了唐家巨宅。这二十二人,最后面的一个就是谭北人。
谭北人又再出发了,他这一次要采取的是甚么行动?
他要对付的又是些甚么人?
唐小燕动也不动的坐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好像很萧索。
她忽然感到寂寞。
这种寂寞,使她想喝一点点酒。
“但为甚么要喝酒呢?”她却又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就在这时,房子外面有人敲门。
这人敲门的手法很特别,听来仿佛有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听见这种敲门手法的声音,唐小燕立刻惊呆住了。
她记得,这种敲门手法,世间上只有两个人懂得使用,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研创出来的。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唐小燕她自己。
而另一个,却是已经离开了上海的蓝星云!
蓝星云!
难道他已回来?而且还进入了这里?
在惊呆了好一会之后,唐小燕终于把房门打开。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但这人并不是蓝星云,而是唐家的门房唐老头。
唐小燕怔住,吸了一口气,说:“是你?”
唐老头恭恭敬敬的回答:“是老奴,老奴有一件事要向小姐告知……”
“且先别说这个!”唐小燕截住了他的说话,问道:“我问你,你刚才敲门的手法是……”
唐老头道:“是蓝先生教的。”
“蓝先生?”唐小燕的眼睛立刻发亮:“是蓝星云吗?”
唐老头点了点头,说:“正是。”
唐小燕咬起嘴唇:“你甚么时候见过他?”
唐老头道:“就在刚才,他教我这样敲门,还说……”
“他还说了些甚么?”
“他说今天晚上十一点正,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蓝先生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就匆匆走了。”
“谭先生知道不知道他来过这里?”
“不知道,”唐老头一怔,“老奴没有告诉谭先生,这是不是做错了?”
“不!你没有做错甚么……”唐小燕的脸有点发白,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预兆。
谭北人刚离开了唐家,久无音讯的蓝星云忽然就有了消息。
这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唐老头退下去之后,唐小燕独自喃喃地在说:“老地方?他真的在老地方等我吗……”
九点五十五分,大鹏酒家的顾客已渐渐稀疏,但却还有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
大鹏酒家的老板是刘跛子,他的左腿在十年前给豺狼噬掉了一半。
十年前,他还没有在上海,附近的人只知道,他在八年前开了这间大鹏酒家,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
曾经有人为他做媒,但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平时也很少开口说话,而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有点怪里怪气的,有人问他的乡下在哪里,他只是叹着气,摇头道:“不提也罢。”
看他的样子,似乎经历过一段苍凉艰苦的岁月,所以,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个绰号,就叫他做“伤心人”。
但刘跛子有甚么伤心事,这就没有谁知道了。
在大鹏酒家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在院子不远处,又有一座矮小的平房。
这座平房看来平平无奇,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时候,平房的窗户都紧紧关闭着,而且还垂下了厚厚的窗帘。
房子里有人,那是刘跛子和一个梳着高髻的女人。
这女人大概三十岁多一点点,虽然年纪已不轻了,但却还是那么明艳美丽。
她不但很美丽,而且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那么贤惠温柔,无论是谁能够娶到她做妻子,都一定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但现在,她却已经是个寡妇。
她就是高太太!
高太太居然会在刘跛子的房子里出现,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似置信的事。
倘若在两天前有人把这件事说给石头知道,石头一定不肯相信。
但谭北人在出发之际,却告诉了他这件事。
“高太太有着特殊的身份,”谭北人还说:“刘跛子也是一样。”
他坐的车子,正是由石头驾驶。
他坐在车子的前排座位上,用很沉重的语气向石头说:“刘跛子这个人不简单,他根本并不姓刘,甚至不是中国人!”
石头没有问,只是听。
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他一定闭上嘴巴。
唐大喜欢这种人,谭北人也是一样。
谭北人接着又说:“在大帮主还活着的时候,他已暗中组织了一个小队伍,这小队伍总共有四个人,他们甚么事情都不必做,就只须负责暗中监视刘跛子就可以了。”
石头终于开口。
他说:“刘跛子曾经出过甚么纰漏,使大帮主开始怀疑他?”
谭北人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大帮主曾为了刘跛子而组织小队伍暗中加以监视,显见事情一定是十分严重。”
石头又沉默着,一直在驾驶着车子。
谭北人接着说:“直至今天,这一个小队伍的队长已证实了三件事。”
石头这才问:“是哪三件事?”
谭北人道:“刘跛子不是中国人,他是在大阪出生的。”
“大阪?日本的大阪?”
“不错,他本来就是个日本人,”谭北人冷冷道:“他到上海,向有关当局所申报的一切资料和证明档都是伪造的,他真实的姓名是田须贺一。”
“是个日本特务?”
“不错!”
“高太太呢?”
“高太太是道地的上海人,但在十七岁那一年曾经到过日本留学,而且爱上了田须贺一!”
石头脸色森然,皱眉道:“既然这样,她又怎会变成高德利律师的妻子?”
谭北人道:“那是一个阴谋,高太太根本就没有真的喜欢过高德利,但她还是设法接近高德利,而且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石头沉声说道:“她早已知道,高律师在咱们的帮会里,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不但高律师本身重要,还有他所知道的一切,更加重要。”谭北人冷冷道:“自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一项卑鄙的阴谋,高太太只是日本人派来的卧底!”
“汉奸!这女人是汉奸!”石头忿然地骂道。
谭北人道:“但高律师是个好律师,也是个忠心于大帮主的好兄弟,虽然这女人已成为他的妻子,但一直以来,她能够从丈夫那里打探得到的消息,只怕绝不会多。”
石头道:“所以,高律师终于被杀死了?”
“不错。”谭北人冷冷道:“那一天,高太太在电话里告诉丈夫,说她弄伤了脚,其实当时并没有人胁持着她,只是她要丈夫回来送死!”
“好恶毒的女人!”石头的脸已抽搐扭曲。
高律师是个好律师,也是个好好先生,他是石头的好朋友。
他尊敬高律师,所以从前也尊敬高太太。
但从这一刻开始,石头对高太太的印象已完全彻底改变!
刘跛子不是中国人,但却是个真正的跛子。
可是,他跛了这条腿,并不是因为豺狼,而是给一个中国人砍掉的。
这中国人在四川发现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从日本派来的间谍,于是就和他发生了激战。
那一战,这个日本间谍给砍掉了一条腿,但那中国人也壮烈牺牲了。
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
后来,田须贺一来到了上海,化名为刘守权,一般人都叫他刘跛子。
他在这里买下了一间生意既不太好,也不算太差的酒家,然后就在这里过着一些平淡的日子。
但这种平淡,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实际上,田须贺一的生活,一点也不平淡。
他暗中主持着联系各方的任务,许多重大阴谋,都是在大鹏酒家后面那一座平房里决定的。
高太太一直都和他有联络,现在,他们又在这房子里商议着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
他们要杀谭北人和唐小燕。
但他们还没有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谭北人已来了。
他带着一群精锐杀手掩杀而来。
在平房外,也有几个人在守护着,其中两个还是技击高手。
但谭北人早已有备而战,他们实在无法阻挡得了这群杀手的猛烈进攻。
不到两分钟,田须贺一和高太太已给重重包围着。
“出来。”石头愤怒的声音在吆喝,“不配做高太太的那个贱人滚出来!”
平房里没有反应。
石头更怒,他赤手空拳要直闯进去,但谭北人立刻阻止。
“那个日本人可能有枪!”谭北人用低沉的嗓子在石头耳边说。
石头眼睛里露出杀机:“不管怎样,总得有个人冲进去!”
就在这时,平房里传出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不必冲进来,我是不会做个缩头乌龟的!”
那是刘跛子,也是田须贺一的声音。
石头冷冷一笑:“光是用口说有甚么屁用?快滚出来,俺要跟你决一死战!”
田须贺一的声音冷冷道:“石头先生,我也很想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找一个真真正正的高手决一死战!”
石头道:“我答应你的挑战!”
田须贺一却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配。”
石头怒道:“你只有一条腿,俺若连你也打不过,就算碎尸万段也是无话可说的!”
田须贺一默然半晌,才道:“对于一个真正的武学高手来说,少了一条腿又算得上甚么?”
石头冷笑着:“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敢出来应战!”
“不!”田须贺一沉声道:“在你们这一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跟我动手!”
石头浓眉轩动,他不再说话了。
谭北人在这时候瞳孔收缩,淡淡道:“我呢?我配不配?”
“配!”田须贺一道:“就只有你才配跟我交手。”
谭北人微微一笑,道:“你是东瀛剑道高手吗?”
田须贺一沉声道:“我是个学剑的人,而且也深信东洋剑法,就是世间上最好的剑法。”
谭北人道:“不服!”
田须贺一道:“你不服?”
谭北人道:“凡是中国人都不服!”
田须贺一道:“我知道,你也懂得使剑。”
谭北人接说道:“我使的是中国人的剑。”
田须贺一问道:“你有没有带你的剑来?”
谭北人摇摇头,道:“没有,我的剑藏在广东,没有带来。”
田须贺一沉默了片刻,之后,谭北人又继续地说:“但在上海,却有一把更好的剑。”
田须贺一冷冷的道:“你是说唐大的剑?”
谭北人点了点头。
“不错,唐大帮主生平最喜爱的武器就是剑,中国的剑。”
“中国有多少宝剑?”
“多如天上之星怎能数算得清楚?”
“你已带了唐大的剑来到这里?”
“不错。”
“带了多少把?”
“一把,”谭北人语气平静地说:“好的剑,只要一把就已足够。”
田须贺一道:“剑呢?”
谭北人道:“在我腰间。”说到这里,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两尺长的剑。
两尺长的剑,既不算长,也不算短。
剑柄没有太炫目的修饰,剑鞘看来也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谭北人把剑从鞘里抽出之后,一股寒气立刻就从剑锋散发出来。
剑锋一出,石头已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剑!果然好剑!”
语声未落,一直垂在平房窗户下的帘子突然片片碎裂。
这窗帘是给另一把剑碎掉的。
东洋剑!
这把东洋剑,几乎比谭北人手里的剑长了一倍。
然后,一个独脚人就从这窗户里直射出来。
刘跛子!
田须贺一!
这人终于出现了!